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替嫁后被傻子夫君捧上天》作者:冷袖   简介:   【扮猪吃老虎傻子攻X坚强隐忍财迷受】   温良自幼父母双亡,与妹妹温欣相依为命。   什么?把妹妹嫁给傻子?这怎么行!   拒不掉的亲事,没办法了,只能代妹出嫁。   傻子家有钱,他顺点金银珠宝,再金蝉脱壳,岂不美哉?   只不过,他这个心智只有五岁的傻相公,好像有点不对劲?   “进了我崔家门,就是我崔家人。”   崔呈衍站在翻墙跑路的温良面前,微微笑:“阿良,想去哪儿?”   后来,第N次跑路失败的温良哭着从床上醒来,艰难地扶腰痛呼:“为什么每次跑路的时候都能碰到傻子啊!还有,那个什么媒婆你过来说清楚,崔呈衍他哪里傻?!他分明是只知道酱酱酿酿的衣冠禽兽啊啊啊!”   PS:瓜熟保甜,喜欢就收一个吧~ 第1章 青州城的傻子   青州城有个崔员外,做的是米铺生意,家财万贯,可惜生了个傻儿子。   这崔小公子的傻病倒也不是天生的。崔小公子从小天资聪颖,三岁识字,五岁诵诗文,八岁便能写诗,十三岁就中了举。青州城最有学问的岑夫子都说他崔呈衍是个能考状元的,赞赏有加。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崔小公子十六岁那年。临上京赶考前,崔小公子不知怎的撞到了头,一夕之间心智竟退化成了稚童。   一时间,青州城议论纷纷。崔家到底是青州城的风云人家,崔呈衍也曾是惊才绝艳的一号人物。曾经深受全城少女追捧的翩翩公子,现在突然傻了,任谁都会感叹一句造化弄人吧。   自崔呈衍撞到头开始,崔员外一直就在为独子的傻病寻医问药,崔夫人也是日日哭红了眼,无心打理米铺事业。崔家的产业便由着崔员外两个不成器的哥哥败了下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崔家的大房和二房都是庸才,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   不过好在没过几年,四处寻医未果的崔员外也渐渐想开了,儿子虽然傻了,但慢慢治总归是会好的,而自家的产业却不能再走下坡路了,他总得要给儿子多留点钱。崔员外是个通透的人,在他重掌米铺大权之后,崔家的生意又逐渐红火起来。   但崔员外的这两个哥哥就不高兴了。本来他们就眼红米铺的生意,想方设法都想从中多捞几笔。结果还没捞多少呢,管理权就被三弟收了回去,心里自然不甘心。崔家的老太太还在,两个哥哥在明面上也不敢多抱怨,只能把怨气咽回肚子里。   也不知是谁给这两人出了个主意,竟让他们把算盘打到了自家的傻侄子身上。   后来,青州城便传开了,这崔家的傻子,要娶亲了。   ☆   城北是青州城内穷苦百姓的聚集地,平日里很少见到如此浩荡的说亲队伍。于是路过巷口的街坊邻居们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好家伙,领头的可不就是城中赫赫有名的金牌媒人花大姑吗?   花大姑正站在温良家前,苦口婆心地劝他。   这已经不是花大姑第一次来他家了。昨天被花大姑刚一开口,就被温良扫地出了门。她花大姑哪吃过这等闭门羹?当即就在门口骂骂咧咧起来。   于是,城北的人很快都知道了,城北的神算子杨半仙算出温欣能旺崔小少爷,崔家要求娶温欣给傻子冲喜咧!   崔家找了专为有钱人说媒的花大姑来说亲,可把温良气得哟。若说这崔呈衍要是没傻,那还是城中无数少女趋之若鹜的夫君人选——不过那等情况下,崔家恐怕也只会跟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结亲,才不会轮到他家温欣。更何况温欣已有心仪对象了,他温良于情于理,都不该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   “温良,考虑得如何了?”花大姑凑过来,笑得像朵风干的菊花。“崔家可是大户,温欣嫁过去就是少奶奶!这辈子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花大姑还是那番说辞。温良觉得自己的脑瓜子有点疼,眼下正是进退两难之际,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帮帮自家妹子呢?   “考虑?这事还能有我拒绝的份?”温良才不会给花大姑好脸色,要他妹妹嫁给傻子?想也别想!   看温良面无表情地拿着扫把,花大姑想起了昨日被扫地出门的尴尬。她何时有过这等待遇?被扫把打到的脚还疼着呢。   “我说温良啊,这你就不对了!”花大姑说。“人往高处走,你也不想你妹妹跟你穷一辈子吧?崔家可是有钱人,温欣以后的日子好着呢!”   说得这么好,那怎么不把你自己女儿嫁过去?温良觉得有些好笑。崔家家大业大,花大姑这话里话外,都是没得选的意思。   杨半仙“算准”温欣能旺那傻子不就是吃准了他温良无权无势,只能顺从么? 第2章 傻子娶亲(一)   想到这,温良冷笑一声:“还是大姑想得周到,看来温欣嫁崔家,对我对她对大姑,都有利。”   “啊呀……瞧你这话说的。”花大姑捏着手帕,摆了摆手。“能嫁进崔家,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是欣妹子的福气咧!怎么说得好像大姑我强娶民女一样……”   花大姑毕竟是吃这碗饭的,事情总归不能做得太难看。   可不就是强娶么!温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三岁丧母,八岁丧父,妹妹温欣就是他唯一的亲人。若为求荣华富贵,就把温欣嫁给傻子,那死去的温父温母怕是做鬼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温良还在想这门亲事的转圜余地,花大姑却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捏着手帕,指了指门口这些超出寻常人家规格的聘礼:“这些可都是崔家的心意!崔家就崔呈衍一个独子,就算傻了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青州城能有几户人家比得上他呢!”   “听大姑一句劝,人要识相。”   温良脸色阴沉地看着花大姑,指尖捏得有些发白。   花大姑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温良岂会听不明白?崔家不是好招惹的主,不然也不会请了这媒霸来说亲。花大姑能坐稳青州城头号说媒交椅,没有点能耐是不可能的。经她手上强扭的瓜数不胜数,而甜不甜怕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我若是不识相呢?”   花大姑捂嘴笑了笑,眼神一改方才的散漫,“那也由不得你做主了!”   送聘礼的下人看起来都是练家子,而且面相也都有些凶恶,着实令人发怵。   派来送聘礼也不怕冲撞了喜气,温良心想。   “大姑这是在威胁我吗?”温良微微一笑,全然看不出受胁迫的意思。“那大姑的意思是……”   “三日后迎亲,温欣必须要进崔家门。”   “这么急?”温良装作有些惊讶。“那天是黄道吉日吗?宜嫁娶吗?可别欺负我们家穷就随便打发我家温欣!”   不过你有的你的张良计,我也有我的过墙梯。亲事是推不掉的,但温欣也不能嫁给傻子!   温良虽然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心里却有了另一番计划。   花大姑虽然因说成亲事而高兴,但她到底是人精,岂会看不出温良的想法?她可不能让到手的媒金溜走了!   “少动歪心思,”花大姑警告道。“三日后若不见温欣……”   按崔家的意思,娶亲是为了冲喜,迎亲那日定要有新娘嫁入府中。如果温良敢使幺蛾子,那他就……   花大姑的目光落在了温良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眼珠子一转,突然灵光一现。   “这么说起来,青州城也有娶男妻的风俗。”花大姑阴沉地笑起来。“如果明天温欣不在,那你就准备好替她上花轿吧。”   ☆   三天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迎亲的日子。   崔家到底是大户,崔呈衍又是崔员外的独子,迎亲队伍的规格非寻常人家可比,整个青州城的人都涌出来看热闹了。   温良坐在花轿里,红盖头早就被他丢到了一边。   他掀开花轿边的帘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窗外的情况。崔家娶亲,果然声势浩大。今日的青州城中格外热闹,大街小巷中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人群中还有人起哄道:“快来看呀!傻子也学人家娶媳妇咯!”   这声音一听就是个熊孩子。黑着脸的下人们驱赶着顽皮的孩童,可孩子身形灵活,很快便钻入人群中不见了踪迹。   温良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是让这城的人知道崔家傻子的媳妇是个男人,估计笑声会更大吧?   今早花大姑领着人到他家的时候,温欣早就在自己的安排下跟着心上人逃出了青州城。花大姑的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只能押着温良上花轿了。   他本就生得清秀,在一番梳洗之下,竟也有几分娇憨可爱。   “崔家反正只要个冲喜的媳妇,”花大姑语气不善。“机灵点,这样对你我都有好处。”   于是温良就被赶上花轿了。   崔家有钱,围观群众羡慕的多,眼红的也多。坐在花轿中的温良都能听到不少闲言碎语,足以见得大家的议论声有多大了。   崔呈衍……   温良的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   虽然温良书读得不多,但温父却是城北少有的秀才。温父年轻的时候很有才华,但不知为何没有继续考取功名,后在岑夫子的赏识下留在了青州书院任教。因为温父在青州书院任教,温良才得以在书院读书。在青州书院的时候,温良其实是见过崔呈衍的,只不过那时年岁尚小,有些记不大清楚了。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书院起火,温父不幸丧生,温良和温欣都成了孤儿。   温良始终觉得愧对父亲。这些年来为生活所累,他没再继续读书,而现在还要男扮女装嫁入崔府……   约莫快到崔府了,花轿的速度变慢了些。温良放下帘子,盖好盖头。   替嫁只是缓兵之计,他得尽快找机会逃出去。 第3章 傻子娶亲(二)   崔府门前。   崔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崔呈衍骑着马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头,好不威风,完全看不出傻样。   花大姑也一身喜庆,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块,她扭着腰,高声道:“崔少爷,踢轿门啦!”   一直跟着崔呈衍的小厮崔安也赶紧提醒自家少爷,“少爷,踢轿门!踢一脚就好了!”   崔呈衍这才从马上下来,万般不情愿地走过去。他今天老早就被娘亲叫起来了,整个人都很暴躁。他嘟囔道:“娶媳妇一点都不好玩!崔安!还要多久?我饿了!”   傻子完全没有低调的自觉,离得近的吃瓜群众听到了崔呈衍的话,都捂嘴笑起来。   傻子果然是傻子,娶媳妇还赶不上吃饭重要。   花轿里的温良自然也听到了崔呈衍的话,心里觉得好笑。   这傻子……还真不怕丢脸?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再多丢脸一点吧。温良这样想着,然后用力堵住了轿门。   花轿外,由于崔呈衍闹脾气不肯继续走流程,贴身小厮崔安也只得好声哄着他:“少爷忍一忍吧,就快好了……”   崔呈衍嘴角瘪着,满脸写着不高兴。他站在花轿前,敷衍般地踢了一脚,“这样就行了吧……”   傻子一心只想赶紧了事,完全没想过花轿里的人会故意捉弄他。他这一脚下去非但没有踢开轿门,反而还因为受到阻力,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   若不是崔安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崔呈衍怕不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个大马趴。   围观群众早就注意着傻子的一举一动,见他险些翻车,都不由得大笑起来。   顿时,鞭炮声,议论声,笑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嗨,傻子就是傻子,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这场面,饶是傻子都能感觉到周围人的不怀好意。虽然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崔呈衍知道,这些人肯定是在笑自己!   “不玩了!我不玩了!娶媳妇一点都不好玩!”   被嘲笑的傻子脸色绯红,说什么都要扯了胸前的大红花,崔安一把抱住他,急忙劝阻道:“少爷!老爷和夫人还有老夫人可都在府里等着喝媳妇茶呢!”   崔安的声音不大,但是因为离花轿近,温良还是听到了。   果然是崔家长辈的主意,温良想。   崔安生怕崔呈衍一发脾气就撂挑子不干了,赶忙好声好气地哄道:“就快礼成了,娶了媳妇,媳妇就能陪你玩了!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那……那好吧……”   好说歹说,总算把气呼呼的崔呈衍给劝住了。   金牌媒人花大姑也很紧张,崔家给的红包可不少,她可不能让这桩亲事出岔子。花大姑走到花轿边,脸色不太好看,她掀窗帘,威胁道:“再使绊子,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花大姑和温良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温良作死,花大姑也跑不脱。虽然温良不介意鱼死网破,但花大姑很爱惜她的名声。   温良本就只想作弄一下崔呈衍,也没打算在这会再弄出点什么事来。他要金蝉脱壳不假,但现在不是时候。   “刚刚那是意外!不算的!崔少爷再踢一次保证成!”花大姑信誓旦旦地向崔呈衍保证。   于是,崔呈衍又一脸不情愿地踢了一次轿门。   这次没有“意外”发生,轿门被顺利踢开。   盖着红盖头的温良端坐在花轿中,一双玉手在翡翠镯子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好看,让人不禁遐想红盖头下的佳人会有着怎样的美貌。   崔呈衍在花大姑的指挥下背上温良,此时的他只关心什么时候礼成吃饭,全然不在意温良这边是什么情况。   结果,崔呈衍刚一站起来,就听见清脆的一声。   砰——   温良的头撞上了轿檐。   “哈哈哈哈……”   从没见谁背新娘还能让新娘撞头的,来看热闹的街坊个个都捂着嘴笑起来,气氛欢快的不像在娶亲,倒像是在看表演。   温良:这天杀的崔呈衍!!!   本来温良还在为自己捉弄了傻子而感到有些愧疚,结果这结实的一下让他瞬间清醒——他怎么开始同情起敌人来了?!   都怪这傻子!若不是他要娶亲,妹妹何必要跟着心上人远走他乡,自己又怎会穿上嫁衣扮新娘子!   温良趴在崔呈衍的背上,一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脑瓜子还嗡嗡疼。   现在这傻子还害他撞到头!简直就是个害人不浅的麻烦精!温良越想越气,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全然不知的崔呈衍感觉环着自己脖子的那双手好像一根会收缩的绳子,勒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发现,一直表现得很不耐烦的傻子竟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嘴角。   穿过回廊的时候,崔呈衍小声地对他的新娘说:“这位姐姐……你有点重……”   那一刻,指甲划过皮肤的刺痛感,让崔呈衍差点失手把新娘摔在地上。 第4章 洞房花烛(一)   温良发誓,他跟崔呈衍势不两立!   没进崔府之前,他觉得崔呈衍顶多就是个脑袋瓜子不灵光的小傻子。结果今日一看,这哪是傻子,分明就是一熊孩子!害他撞到头不说,还嫌他重,这么挑三拣四还学人家娶什么媳妇?活该孤独终老打一辈子光棍!   温良真想敲开崔呈衍的脑袋瓜子看看,这五岁心智的脑子里装的是水吗?怎么尽干些正常人干不出来的事?   红盖头下的温良怒气冲冲,他坐在新房里,险些在雕花的床沿边划出一道痕迹。   刚才他就想用这长指甲在熊孩子的脖子上刮上一道来泄愤,但是又怕那熊孩子一害怕就把自己摔地上。温良可不敢拿自己冒险,于是只能气得箍紧了熊孩子的脖子。   崔呈衍的呼吸感觉都变急促了,被掐住脖子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想到这,温良才觉得舒坦多了。他全然没有欺负傻子的自觉,反而有种大仇得报之感。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跟崔呈衍都拜堂了,若是此时掐死了崔呈衍,那岂不就成了谋杀亲夫?   啊呸呸呸!他嫁给崔呈衍只是权宜之计,崔呈衍算他哪门子夫君?更何况他用的还是温欣的名字,现在青州城里都以为温欣才是崔少奶奶呢!   哎,也不知道温欣那边怎么样了。温良心想,按日子算,现在温欣和段秀才,应该已经离青州城很远了吧?   段秀才大名段严,家中只有一个寡母。他与温欣青梅竹马,感情水到渠成。段大婶也很满意温欣这个未来儿媳妇。如果不是突然杀出个崔家,过些日子温良是有打算跟段大婶商量下温欣和段秀才的婚事的。   段秀才不日就要进京赶考,因为温欣的事情才把上京的时间提前了。日后等温良从崔家金蝉脱壳了,他便要带上段大婶一起上京城。   段秀才是个好人,对温欣也极好,温欣跟他走,温良也不会担心爹娘会从坟地里爬出来痛斥他卖妹妹。   甚好甚好。现在事情走到这,他也该想办法从崔家跑路了。   新房里静悄悄的,与屋外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这么安静……这里应该没人了吧?那岂不是……   温良飞快地掀掉了自己的红盖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周围的情况,就把床边站着的丫鬟吓了一跳。   丫鬟是崔府派来看着新娘子的,她站在这很久了,只是一直没出声。冷不防看到新娘自己掀掉盖头,她惊讶得张大了嘴:“少奶奶……”   温良也很惊讶——这怎么还有人呢!大户人家的丫鬟站着都不出声的吗?!   丫鬟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先于自家少爷目睹新娘子的尊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怯怯地问道:“少奶奶您这是……”   温良觉得自己是应该要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可他虽然外表打扮得像个新嫁娘,但他的声音却是不折不扣的男音啊,一听就穿帮了。   丫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把盖头掀掉的新娘子,见对方也不说话,便在心里犯了难。   这少奶奶到底是要干啥啊?   正是面面相觑之际,温良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叫了一声。   虽然看起来更尴尬了,但却很好地缓解了沉默的气氛,丫鬟马上心领神会:“少奶奶是饿了吗?小玉去厨房给您拿点吃的。”   成亲可是个体力活,听说新娘子这一天都很少有吃东西的机会,这样善解人意的提议令温良十分满意。   小玉出去给温良找吃的了。温良这次谨慎多了,他环顾四周,确定新房里除了他就没别人了。   现在可是他跑路的好时机,别再突然冒个人出来了!   拜拜了您熊孩子!   温良拎起裙摆就往门口冲,结果刚一打开门——   “少奶奶好!”   “少奶奶好!”   门口还杵着俩丫鬟呢。   温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静静关上了门。   这崔府也忒那啥了吧!房里站一个,门口还杵俩,当门神呢?   直接跑路计划失败。   温良坐回床上,心里却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想——   难道我真要给傻子当媳妇了? 第5章 洞房花烛(二)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到了闹洞房的时候了。   “诸位今日也辛苦了,我呢也定不会扫大家的兴。”崔夫人微微一笑。“准备了上好的女儿红犒劳大家,诸位就请跟着管家一起去吧。”   崔夫人都如此说了,想闹洞房的年轻人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动崔呈衍,便只好跟着管家走了。   待人群走后,崔夫人叫住崔呈衍,神神秘秘地道:“哎阿衍,娘早上给你的那本画册看完了吗?”   今早上梳洗打扮的时候,崔夫人趁着下人们没注意,悄悄塞给了崔呈衍一本不可描述的画册。是什么就不必多说了,只不过现在的崔呈衍可是心智只有五岁的孩童,就这样明晃晃地塞过来一本少儿不宜的画册,真的好吗?   不看是不可能的,好奇心人皆有之。   崔呈衍虽然没有说话,但泛红的耳朵却出卖了他。   崔夫人见状,憔悴的脸上也浮现出难得的喜色,捂嘴笑道:“哟,还知道害羞了!娘就知道阿衍这么聪明肯定行!”   崔呈衍:……   “快进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崔夫人拉开房门,直接就把崔呈衍推了进去。   新房里,昏暗的烛光下,端坐在床边的新娘子显得特别动人。   崔呈衍站在门边,全然没有了白天那股傻劲。   没错,崔呈衍并不是真傻,相反,他聪明得很。   自他十六岁那年将自己变成傻子开始,崔家就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了。大伯和二伯的那点小心思,他看的门清。现在也就只有他爹崔员外还相信兄弟情深吧,那两位伯伯可是巴不得他们家出事情。   崔呈衍没有贸然靠近新娘。虽说新娘子是崔夫人选的,但娶亲这事却是两位伯伯一手促成的,这么着急给自己说亲,这新娘子怕不是他们派来的人吧?   崔呈衍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姑娘。   新娘子的手指修长,虽然有干过活的痕迹,但比起哪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这双手倒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越是穷人家,就越有可能被收买。   所以,眼下这送上门的新娘子,是来试探他的底细的么?   ☆   温良听见了崔呈衍进来的声音,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但哪晓得这傻子竟然不着急来掀盖头,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一点好奇心都没有,都不好奇新娘长啥样吗?   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温良心说。   温良正胡乱猜想着,冷不防就透过盖头边缘看到自己眼前站了个人。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哟,熊孩子终于想起这屋子里还有个人了?   “这位姐姐……”崔呈衍的声音显得有些拘谨,但动作却很麻利。   温良的红盖头被掀开,一双美目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顾盼生辉。崔呈衍拿着红盖头,温润地笑道:“媳妇。”   崔呈衍这声“媳妇”喊得极为正经,完全看不出是个傻的。   冷不防跟傻子四目相对,温良竟觉得心跳有些加快。他怕跟傻子对视越久,就越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巧妙地回避了崔呈衍的目光,微微低下了头。   这傻子绝对有病,温良想。   崔呈衍以为他两位伯伯会随便找个无盐女来寒碜他,现如今看来,这新娘子还挺好看的?是打算施美人计了么?   崔呈衍内心有疑,不过为了保持傻子人设,他还是故意装作不高兴,坐在温良身边,拉了拉对方的衣袖:“媳妇你看看我呀。”   温良没法,只能被迫看着他的傻相公。   “媳妇你真好看。”崔呈衍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本来温良还气着,但崔呈衍这句话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开玩笑!想当初他在城北那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要不是家里太穷了,想嫁他的女子都可以排到城南呢!   不过崔呈衍的相貌更像是老天赏饭吃,光看着就很赏心悦目了,不说话的时候也没人会觉得他是傻子。   温良暗自摇了摇头。   嗨,可惜了,偏偏就是个傻子。   温良还是没吭声。崔呈衍有心试探他,便摇着他的袖子,开心地问道:“媳妇媳妇!你怎么不说话呢?”   崔呈衍的这番举动,让温良想起了隔壁段大婶家养的那条土狗,那狗也是个傻狗,每次温良路过的时候都会跑过来围着他转圈圈,跟傻子现在这样特别像。   可惜温良要保持哑巴人设,不能说话。   见温良没有反应,崔呈衍又换了个法子。他去倒了两杯酒,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对!还没喝合卺酒呢!娘说了,要喝了合卺酒才是真正的夫妻。”   温良被傻子这话噎得不轻。   这傻子还懂得挺多!不过光喝合卺酒还不算真正的夫妻,要这样那样才……算了,他不该教坏小孩子。   喝合卺酒的时候,两个人挨得很近。   哦哟,傻子的耳朵都红了。   温良看着崔呈衍冒红的耳尖,止不住想笑。   崔呈衍本是想借酒试探温良,但不知怎的,他一靠近温良,心就突突地跳。   酒不醉人人自醉,崔呈衍不容自己乱想下去,便一口抿了这杯酒。   “咳咳咳……”   崔呈衍咳嗽起来,温良见状,无奈极了,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这傻子……不会喝酒还非要学人喝酒,拿杯茶意思意思不好嘛?   可别噎死在新房里了,温良一边在心里吐槽着一边喂崔呈衍喝下水。   他可不想背个克夫的名声。   啊不对,他现在是温欣,温欣也不能被扣上克夫的帽子。 第6章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温良正走神,一时没注意崔呈衍已经喝完了水,而后者更是一激动,一把握住了温良的手,把他吓了一跳。   “媳妇对我真好。”傻子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快把温良闪瞎了。“我也会对媳妇好的。”   啧啧啧,这种肉麻的话,也是崔夫人教的吗?   温良下意识想抽出自己的手,但没想到傻子握得很紧。温良对傻子摇了摇头,用目光示意对方快放开。结果傻子越看他越激动,反而握得更紧了。   “媳妇放心!我会对你很好的!很好很好的!”傻子郑重其事地许下承诺。   松手!谁是你媳妇!温良头摇得更厉害了。   傻子却以为他是太过激动,反而更开心地表露自己的心意:“能娶到媳妇你,我也很开心。”   这……这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   温良绝望了。   啊!苍天!看来有毛病的不是傻子而是他!他居然想跟傻子讲道理……   温良憋了很久,终是没忍住,主动放弃了哑巴人设:“松手。”   听到温良的声音,崔呈衍微微愣神。   这……这声音分明是……崔呈衍记得家里给他说的明明是个姑娘,为何现在……   崔呈衍不动声色地维持着傻子人设,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咦?媳妇你会说话啊……”   温良总算解救了自己的双手,被傻子抓太紧还挺疼的,他揉着自己的手腕,没好气地说:“你才不会说话!”   事情似乎变得更有趣了,崔呈衍摸了摸下巴,说道:“不过媳妇你的声音听起来跟其他姐姐的……”   虽然哑巴人设装不下去了,但温良也没打算破罐破摔,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说:“小时候受了点伤,嗓音有些不寻常。”   这话用来哄哄傻子还差不多,搁外边准露馅。温良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可能有些不好,于是干脆又凶巴巴地说:“我不喜欢我的声音,平时也不喜欢说话,有人的时候你就当我是哑巴。”   虽然崔呈衍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年轻男子要假扮新娘,但他那两个蠢材伯伯也不至于拿个假新娘来试探他,所以新娘被收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哦……”崔呈衍很爽快地应了下来,犹豫久了就不像傻子了。他打了个哈欠,故意说:“我困了,媳妇我要睡觉了。”   洞房花烛夜,可不止喝合卺酒这样简单。没有了顾虑,崔呈衍有心调戏温良,于是理所当然地看着他,真诚地发出邀请:“媳妇,一起睡觉吧。”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个傻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温良可耻地红了脸。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温良微微低下了头。   好在脸上粉够厚,傻子看不出来。崔呈衍看出来温良是害羞了,心中很是愉悦。他暂时并没有真的娶妻的想法,因此也不打算继续为难温良。   “我先上床了哦,媳妇你快来。”玩够了的崔呈衍站起来,自顾自地往床边走去。   可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崔呈衍起身的时候不小心被温良的裙摆绊了一下,直直地就往温良的膝盖上扑去。   “嘿嘿,媳妇……”崔呈衍尴尬极了,他现在十分庆幸自己的人设是个傻子,不然就这样摔倒在新娘子面前,准会被当成登徒子。   这要是个如假包换的姑娘,估计会吓得大叫。温良面无表情地看着傻子,心里十分无语。   崔呈衍傻笑着站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袖子里掉了出来。   “什么东西?”那东西刚好落在温良脚边。为了缓解尴尬气氛,他顺手捡起来看了看:“哟,还藏着一本书?”   熟悉的蓝色封皮……崔呈衍立马就想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他怎么把那东西给忘了?!早晨崔夫人神神秘秘塞给崔呈衍的画册,他顺手就卷起来放在了袖袋里。直到被温良捡起来,他才想起自己一直都没处理这玩意!   崔呈衍的脸色微妙起来,还好温良的注意力全在画册上,这才错过了发现傻子不傻的机会。   一本没有名字的画册,温良翻开了第一页。   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愚蠢的事情。   这……这……这分明是……   “媳妇,你耳朵好红啊。”崔呈衍有心捉弄他,故意大声地说。   谁让耳朵没擦粉呢!温良内心咆哮着,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他佯装淡定地合上画册,将它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小孩子不能看,没收了。”   崔家怎么能这样!一个心智只有五岁的傻子啊!怎么能看这种少儿不宜的东西!   看来他还是低估这个傻子了!   温良的举动被崔呈衍看在眼里,甚是有趣。   “怎么,还惦记着画册呢?”温良在梳妆台前卸妆,见崔呈衍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挑眉。   “没有没有!”崔呈衍果断摇头。   “这就对了。”温良点点头。“好孩子才不看这玩意。”   不知怎的,崔呈衍上床后,看着温良卸妆的背影,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现在我算好孩子吗?”   声音虽小,但温良听见了。   红烛里的灯芯噼啪了一声,照得温良的影子也动了动。   “算,”温良笑起来很温柔。“快睡觉吧,好孩子。” 第7章 盖章才算数   傻子成亲的第一晚,无事发生。   崔呈衍的睡相很好,规规矩矩的,一点也不像个熊孩子。   温良睡在外侧。他很早就醒了,现在天还没亮,正是跑路的好时机。   他坐起来,看着崔呈衍安静的睡颜,轻轻地笑了笑。   就此别过了,傻子。   温良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去,他没有看到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崔呈衍偏过头,看着他的新娘正鬼鬼祟祟地推开房门。   “少奶奶早!”昨天给温良找东西吃的那个丫鬟小玉正站在门外,笑吟吟地看着他。“少奶奶这是要去哪儿?”   温良被小玉这声问好吓了一跳,他不确定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玉。   大户人家的丫鬟都这么早?天都没亮就起来干活了?   温良的一举一动都被小玉看在眼里。其实从昨天温良不说话开始,小玉就有点怀疑这个少奶奶是不是有哑疾。自从少爷傻了之后,说的先前有意许下的亲事都黄了,小玉虽然不清楚眼前这个少奶奶为什么会嫁过来,但如果有哑疾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傻子和哑巴,在外人看来也算登对。小玉还想起昨天不小心先于少爷见到了少奶奶的美貌,郎才女貌,也很相配。   “少奶奶你有什么事就跟小玉说,小玉是夫人专门拨来伺候您的。”小玉恭敬地对温良说道。“现在已经四更天了,少奶奶梳洗过后该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了。”   有小玉站在这,温良的跑路计划自然失败。他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温良回到房里,崔呈衍还没醒,但是他往里面去了点,被子边缘露出了喜帕的一角。   糟糕!都忘了这一茬子了。   温良从被子里将喜帕抽出来,心一狠,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   鲜红的血液滴落成花,温良总算松了口气。   昨天在崔呈衍进房之前,温良就把喜帕胡乱塞到了一边。他怕傻子问东问西,便没有在昨晚就处理了它。   差点就把这事给忘了,温良知道大户人家都很在意这个,他现在用的是温欣的身份,就算是假的也要为保全了她的名声。   “媳妇……你在做什么?”   傻子的声音倏然响起,温良心中一惊,忘了把喜帕藏起来。   “咦?媳妇你手受伤了?”傻子注意到温良正在淌血的手指头,“疼不疼啊?要不要我给你吹吹?”   他捧着温良的手指头,四处看了看,注意到温良手中的喜帕后,很是开心:“还是先拿帕子擦一擦吧,要是弄到了被子上,娘亲会打人的。”   温良任由傻子给自己擦血,在傻子的这番操作下,喜帕上血迹斑斑,简直在昭告天下昨晚的战况是多么激烈……   温良可耻地脸红了。这次没有胭脂水粉的遮掩,脸颊不仅绯红还有点烫。   这傻子到底在干什么啊!温良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媳妇,你脸好红啊。”傻子凑过来,气息都喷在了温良的耳根。“你的耳朵也好红诶,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温良这才发现傻子现在跟自己靠得有多近,他想站起来,但却被傻子从身后环住了腰,直接落入了对方的怀中。   “媳妇你要去哪儿呀?今天不是陪我玩吗?”傻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   温良被傻子圈在怀里,不得不仰起头看着他。   傻子的眼神澄澈,仿佛在做一件多正经的事情一样,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媳妇你可不能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呀!”   靠,这真的是个傻子吗?!温良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傻子调戏了,赶紧挣扎着要起来,但傻子虽然心智只有五岁,可身体却是个实打实的年轻人,一时间竟将温良压制得不能动弹。   “快放开我。”温良百般无奈,小瞧傻子是他的错,他知错了。   “就不。”傻子眨了眨眼睛。“媳妇你还没答应我呢。”   这傻子就知道玩!温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行行行,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好吧?”温良生怕小玉等会就进来了,赶紧敷衍傻子。“你想去哪儿玩我都陪你去。”   傻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在温良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盖个章才算数。”   ……温良懵了。   这这这!这傻子在干什么!怎么能随便亲人呢!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以随便亲他啊!他他他到底是不是傻子啊!这这这也太太太……   温良像个傀儡一样从崔呈衍的怀里爬起来,久久不能回神。崔呈衍看着自己的媳妇默默地坐远了些,十分不甘心地喊道:“媳妇……”   “以后有事说事,别随随便便盖章。”温良凶巴巴地瞪着崔呈衍,后者一脸委屈,刚想开口,就被温良截了话。   “装可怜也没有用,”温良吓唬他。“不听话就不跟你玩了。” 第8章 媳妇,送给你!   经过早晨的插曲,温良整个上午都有点心不在焉。   这崔呈衍作为个傻子,未免聪明得过分了吧!   温良对被傻子占便宜的事情耿耿于怀,连带着看崔呈衍的眼神都凶恶了不少。而后者也很纳闷,为什么媳妇总是瞪着自己呢?   他们正在去给崔员外和崔夫人请安的路上。先前已经去过崔老夫人那了,崔老夫人年纪虽大,但气色很好,给的红包也厚实,这让温良十分满意。   对于温良是个“哑巴”这件事情,崔老夫人也表示惋惜。   “受苦了,好孩子。”崔老夫人握着温良的手,越看越心疼。她将温良的手和崔呈衍的手放在一起,“今后好生跟阿衍过日子,崔府就是你的家。”   温良顺从地点了点头,露出浅浅的笑意。   “往后不必每日都来请安,”崔老夫人交代小玉。“我们崔家也没有这么多规矩,你要伺候好少奶奶,不可怠慢。”   “是,老夫人。”小玉应道。   “孙媳妇身子骨弱,要好好补补身子。”崔老夫人说。“我这还有根百年人参,一会差小玉拿过去。”   崔老夫人出手真大方,温良受宠若惊,他还没吃过人参呢!   他们路过崔府的小花园,小玉突然内急,便先去找茅房了。   温良和崔呈衍在小花园的亭子里等小玉。   温良十分不舍地摸了摸亭子里的柱子。早就听说崔府有钱了,但也没想到会有钱到这个地步,处处都散发着金钱的气息。昨天他就注意到了,崔呈衍那傻子头上戴的腰上系的脖子上挂的,可都是珍品。就连丫鬟小玉穿的也比小门小户家的小姐要好,温良方才跟在小玉后面,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头上的簪子。哎,他都没能给温欣买根像样的簪子。   “媳妇,送给你!”   崔呈衍不知从哪儿折下了一朵花,献宝似的递给温良。   温良无语至极。真是熊孩子啊,辣手摧花毫不心软。   傻子正期待地看着温良,温良不好拒绝,只得收下:“谢谢。”   温良谢得毫无诚意,傻子又聪明得不像一般傻子,他马上就瘪着嘴角说:“媳妇不喜欢花,媳妇想要小玉姐姐头上的簪子。”   这傻子还挺细心,都注意到他在看小玉的簪子。温良无奈地说:“花长得好好的,摘下来作甚?我不想要小玉的簪子,你可别抢过来送给我。”   熊孩子的熊行为不能纵容,该治还得治,免得哪天捅个篓子出来难收场。   “好看的东西不一定要拥有,欣赏欣赏就好啦。”温良走到围墙边,指了指墙下的几盆花。“过几日这花就开了,到时候一定很好看。”   温良蹲下身,去看花骨朵。   小花园的围墙外就是大街,若想金蝉脱壳,这儿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不过,因为崔呈衍在,温良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去看围墙下有没有狗洞。   “哦……”崔呈衍似乎在琢磨温良说的话,他也学着温良一样,蹲下来看花骨朵。   花盆里的花苞显然还要过几日才能绽放,崔呈衍嘟囔了一句:“花苞有什么好看的?”   崔家的小少爷和少奶奶蹲在墙角看花苞,着实不太雅观。   “都说了要过几日才好看。”温良赶紧把崔呈衍拉起来,“小玉怎么还不来?你认路么,不如我们先过去吧。”   “我认得路!”崔呈衍很开心。“我娘亲说了,我的记性最好了!”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温良敷衍道。   看来,他得找个机会把这傻子支开了。 第9章 媳妇我保护你!   温良和崔呈衍刚走出小花园,就遇上了急忙跑来的小玉。   “对不起对不起!少爷少奶奶久等了!”   小玉很愧疚,她是个丫鬟,怎么好意思让主人等呢?   不过也亏她幸运,崔呈衍那个傻子的家教极好,没有沾染打骂下人的恶习。   温良还挺意外的,傻子和崔家老太太都很好说话,那崔家不好说话的是谁呢?   很快,温良就知道了答案。   在去向崔员外和崔夫人请安的路上,刚好撞见崔家大媳妇赵氏在训斥下人。要不是崔呈衍叫了那人一声大伯娘,温良还以为是哪儿来的泼妇呢。   “这就是温欣吧?”大伯娘看着崔呈衍和温良,笑起来。“生得真好看,阿衍你有福了。”   温良装作怯生生的样子,往崔呈衍的身后躲了躲。大伯娘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有些不高兴。   赵氏嫁入崔府这么多年,谁见了她不得恭敬地称她一声大夫人。这个嫁进来的新媳妇见了她,不仅不叫人,还往那傻子的身后躲,这看不起谁呢?   “温欣啊,家境不好没关系,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赵氏以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说道。“崔府可不是寻常人家,你要尽快熟悉崔家的规矩。”   哟,嘲笑他家境贫寒还不懂规矩呢,说话很玲珑呀。   温良心中冷笑,不好说话的这不就来了吗?   反正他也是哑巴人设,不开口就完事,看这大伯娘还要翻出个什么花来。   “大伯娘,我们还要去给爹和娘亲请安。”崔呈衍说。“大伯娘还有事吗?可以让一让吗?”   赵氏的脸色很难看,她是想给新媳妇一个下马威,可她没胆量跟崔呈衍扯皮呀!而且对方还是个傻子呢,跟傻子计较的话,传出去更难听。   “大伯娘,我媳妇她有哑疾,不能开口说话。”崔呈衍十分诚恳地看着赵氏。“所以她也不是故意的,大伯娘不会介意的吧?”   什么,哑疾?   赵氏半信半疑地看着温良。虽说这门亲事是她和二弟妹一手促成的,但好像没听说过新娘子那边有隐疾啊,怎么突然就不能说话了呢?   除非……有人想中饱私囊。   这该死的花大姑,拿哑女冒充正常人糊弄她!多拿了那么多银子!真是可耻!   赵氏越想越气,也顾不得敷衍崔呈衍,急着出门找花大姑算账去了。   崔呈衍握住温良的手,弯了弯嘴角:“没事的媳妇,我会保护你的。”   然后,他还小声地补充道:“大伯娘就是这样,我也不喜欢跟她说话,咱们以后不理她就是了。”   温良哭笑不得,合着他是让一个傻子给安慰了吗?   就这样,温良被傻子一路牵到了崔夫人那。   崔员外和崔夫人早就等着他们了。崔员外和崔夫人都笑吟吟的,跟刚才看到的大夫人完全不是一个样。   坊间盛传崔家的大房和二房不仅才能平庸,而且还十分骄傲自大,看样子果然名不虚传。   “爹,娘。”崔呈衍恭敬地喊道。   温良也施了个礼,微笑地看着他们。崔夫人打量着温良,似有不解,但没有贸然出声。   “媳妇她有哑疾,不能说话。”崔呈衍解释道。“刚才我们在走廊上碰见了大伯娘,媳妇没有跟大伯娘请安,大伯娘很不高兴。可是媳妇她也不是故意的啊!她也不想的……”   崔呈衍越说越委屈,搞得崔夫人都不好意思了。   “你娘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好了好了,看把我们阿衍委屈的。”崔夫人笑了笑,颇为无奈。   崔员外也笑起来,摸了摸下巴:“看来我们阿衍也是个疼媳妇的啊。”   崔员外和崔夫人倒是像传说中的一样和善,温良想。 第10章 找媳妇还是找乳娘?   其实,崔夫人本来是没打算让崔呈衍成亲的。自从崔呈衍傻了之后,崔夫人日日以泪洗面,脸色也憔悴了许多。   冲喜的事情是大嫂赵氏和二嫂李氏提议的,崔夫人本来觉得有些不妥,但两位嫂嫂的理由却充分得让人无法动摇。   “咱们做父母的,终归是要走在孩子前面的。”赵氏的话一语击中了崔夫人的软肋。   “阿衍年纪也不小了,现在给他说个贤惠媳妇,将来也好照顾他啊!”   “就是就是!阿衍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哪个大户小姐肯嫁他?城北的杨半仙可是出了名的神算子!”李氏也附和道。   “上回王员外家的独子高烧不止,差点就魂归西天了。王员外赶紧找杨半仙算了一卦,最后儿媳妇娶进门,没过两天他儿子的病就全好了!”   杨半仙的名号,崔夫人也不是没听过,可现如今崔呈衍这样,还有哪户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   崔夫人的心里也发怵。   “这你就放心吧!”赵氏是有备而来的,她早就替崔夫人物色好了儿媳妇的人选。“冲喜也是老太太的意思,我这有那姑娘的八字,杨半仙算过了,和阿衍配得很呢!”   “那……是哪户人家的闺女?”崔夫人仍是犹豫。“若当真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阿衍,那她的父母……”   “是城北温秀才的闺女!还是书香门第咧!”赵氏赶紧给崔夫人吃下定心丸。“温秀才走得早,温姑娘就一个哥哥。都说长兄如父,温姑娘的大哥都答应了的亲事,还能容她反悔?再说了,咱们家阿衍好着呢,人家还巴不得要嫁过来呢!”   就这样,崔夫人就定下了温欣这个儿媳妇。崔夫人想的很简单,秀才家的闺女,那定是读过书的,阿衍的媳妇总不能大字不识一个。   本来崔夫人还有点心虚,觉得亏待了新儿媳。对于秀才家的闺女肯嫁自家傻儿子这事,崔夫人一直都心有疑虑。   阿衍再好,终归是个傻子,青州城哪有正常的姑娘肯嫁他?“温欣”只是有哑疾,又不是别的,只要肯安心跟阿衍过日子,那便是好的。   儿媳妇的“哑疾”像是颗定心丸,让崔夫人放心多了。   “好孩子,从此崔府就是你的家。”崔夫人说了一句同崔老夫人一样的话,红包给的也十分有诚意,温良很是感动。“今后要跟阿衍好好过日子,阿衍他就由你照顾了。”   好家伙,崔家哪是娶儿媳,这分明是给崔呈衍又找了个乳娘。   温良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想吐槽,但表面上还是十分温顺,做足了贤妻良母的范。   崔夫人都不禁感叹,这秀才家的闺女果然还是不一样啊。   “对了,你可识字?”崔夫人想起了什么,问道。“阿衍每天都要去书房读书,先前找的伴读他一个都不喜欢,全都没干几天就走了。”   啊这……熊孩子的脾气还挺大?连伴读都搞走好几个?温良心里吐槽着,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崔家媳妇不仅是乳娘,还是陪读!哦不!还要加上一条陪玩!   温良对早晨被崔呈衍调戏的事情耿耿于怀,趁崔夫人不注意,瞪了他一眼。   崔呈衍无辜地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问。   “那就由儿媳妇去陪阿衍读书吧。”崔夫人很高兴,她握住了温良的手。“阿衍很喜欢你,有你在,我很放心。”   虽然温良很想问崔夫人,她是怎么看出崔呈衍很喜欢自己的,但在无意间注意到崔呈衍正在用亮晶晶的小眼神望着自己之后,温良决定还是安静地做个哑巴吧。   嗯……段大婶家的大黄也总是这样望着他,还会冲他摇尾巴。   崔呈衍虽然没有尾巴,但如果有的话,现在估计摇得比大黄还欢。   知子莫若母,崔夫人高,实在是高。 第11章 赏心悦目钱袋子   “阿衍虽然心智上还不太成熟,但他始终是崔家的独子。”崔夫人拉过温良,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乖孩子,你要早日替崔家开枝散叶,尽到做媳妇的本分。”   崔夫人这话,差点没把温良的下巴惊掉。   虽说大户人家都很看重子嗣,但崔呈衍的心智始终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啊!温良一言难尽地看着崔呈衍,后者估计也听不懂崔夫人在说什么,正看着温良傻笑呢。   崔呈衍人傻钱多貌美,温良若是货真价实的新娘子,说不定还心动了呢。   人生在世,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温欣和段大哥那叫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温良孤家寡人还穷,也许只有钱才能给他温暖了。   崔呈衍可不是一般的傻子。有钱的傻子在温良眼里,可不就跟钱袋子差不多么?而且还是赏心悦目的钱袋子,可以拿出去显摆的那种。   啊呸……这样想也太禽兽了吧。   温良可耻地脸红了。崔夫人不知细节,还拉过小玉说了句悄悄话。很快小玉也脸红了,羞涩又小声地说着什么。   不用想也能猜到在说什么。温良瞪了崔呈衍一眼,后者无辜极了,一脸茫然。   崔夫人看在眼里甜在心里,心想这媳妇真是娶对了。   傻子莫名其妙挨了温良一记眼刀,心中正是纳闷,他拉了拉温良的衣袖,“媳妇,你不高兴吗?”   高兴……他怎么高兴得起来!都怪那傻子干的好事!小玉是崔夫人的人,自然要向主人报告少爷和少奶奶相处的情况。今早小玉可是欢欢喜喜地拿着喜帕出去了,现在崔夫人估计都高兴坏了吧。   别说了,他的手指现在还有点疼呢。温良摸到了自己手指上的伤口,微微蹙眉。傻子注意到了温良的变化,马上心领神会地凑过来,捧起他的手,关切地问道:“媳妇,你还疼吗?”   那一刻,温良觉得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崔员外还好,笑得十分含蓄,眼神里倒是流露出几分骄傲的意思。崔夫人也不再问小玉话了,直接就捂着嘴笑起来,“哎!这个阿衍……”   崔呈衍本意只是单纯问候,可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说出口的话就变了味。自家爹娘误解也就算了,可眼下这个假新娘怎么也如此害羞?耳尖红得都快滴出血了。   “媳妇你别害怕,吹吹就不痛啦!”   崔呈衍的话成功地刺激到了温良,令他简直不敢抬起头来看人。温良虽然不是崔呈衍货真价实的媳妇,但他还是要点脸的,实在没办法在崔呈衍这番傻人傻语下保持正常的表情。   崔夫人和崔员外一边笑着,一边小声说着什么。也许在他们看来,可能过不了多久儿媳妇的肚子里就会有好消息传出来了吧。   温良只觉得尴尬,更不敢抬起头看二位长辈,只能恨恨地瞪着崔呈衍。   当然,这番举动在崔员外和崔夫人眼里就是害羞的表现了。   “好了,阿衍你可别说傻话了。”崔夫人笑着为温良解了围。“看把你媳妇吓的。”   崔呈衍故作无辜地说:“我没有啊!我只是关心我媳妇嘛。”   从洞房花烛夜那晚,崔呈衍就发现,这位假新娘虽然嘴上横得不得了,但脸皮可却是薄得不行,自己随便几句话就能逗得他面红耳赤,着实是有趣。   反正也无趣,不如给自己找点乐子。崔呈衍想过了,自己的傻子身份一时半会还不能坦白,而且现在就算拆穿了新娘的身份,保不齐大伯二伯那边还会继续给他塞人。   如今之计,维持原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第12章 字如其人(一)   崔呈衍一向都心胸豁达,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然也不会沉得住气,甘于扮傻。   更何况,新娘虽然不是女子,但胜在品性好,长相也算出众。   寻常人对世人眼中的傻子多怀以轻视,但这位新娘子却能保持耐心,真诚以待,着实不错。   崔呈衍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君子之道,对情爱之事知之甚少。可以说,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都不曾有谁让他青睐有加。   他的这位新娘子,算是第一人。   崔呈衍甚至有些期待,若让新娘子知道他并非五岁心智,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场面?   一定甚是有趣。   这边崔呈衍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那边温良的跑路计划就一直没放弃过。   温良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和这傻子犯冲?怎么每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让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呢?   傻子不尴尬他尴尬!再照这样下去,他怕是要把这辈子该丢的脸都丢尽了。   温良深深地叹气。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他现在算是崔呈衍的“三陪”,陪玩陪读还陪睡,全天都得陪着这傻子!   还好这个“陪睡”只是字面意思,不过有崔夫人以及崔夫人的眼线小玉在,保不齐自己哪天就清白不保了。   不行不行,他可不能让此事发生。   温良看着书房里正在练字的崔呈衍,止不住地摇头。   自己是绝不可能委身于人,所以,绝对要在这之前逃出去。   崔呈衍的书房就在小花园附近,清静幽僻,仔细闻还能感受到那儿传来的花香。   温良躺在摇椅里翻看着话本,心里想的却是自己该找个什么理由出去转转呢?   毕竟,他可太关心花园外墙下有没有狗洞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温良一直以为,像崔呈衍这种读书跟喝水似的大才子,书房里应该都是些圣贤书,可没想到啊,在这些正儿八经的古籍孤本里面,竟然还混着几本才子佳人小说!   落魄书生和大户小姐的爱恨缠绵,市面上流传甚广的只有上册,而下册据说已难寻踪迹。   现如今,这本遍寻不见的下册就在温良手里,是难得一见的孤本。   他有些不舍地摸着这本泛黄的书,这要是卖给书店老板,那能赚多少银子啊?   温良偷偷瞄了崔呈衍一眼。   傻子浑然不觉自己在媳妇眼里已然成了一枚人形钱袋,大功告成地停下笔,开心道:“媳妇!我写好了!”   温良心虚地收回眼神,从摇椅里站起来,十分不情愿地搭理他:“写什么了?”   现在就他和傻子两个人,崔安被小玉带出去了,美其名曰不打扰少爷和少奶奶二人世界。   傻子写的是他俩的名字。   只不过,温良看着“温欣”这两个字,突然觉得有些心烦。   于是,他指着傻子刚写好的大字,毫不留情地点评道:“字就写成这样?三岁小孩的字都比你写得好。”   说完,温良就拿起笔,在另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温良。 第13章 字如其人(二)   原来他叫这个。崔呈衍想。   温良恭俭让,礼义仁智信。能取出这样的名字,必然是读过书的。   在温良看不见的地方,崔呈衍的嘴角漾起了微微笑意。   温良,温欣,兄妹情深?   温良许久没写过字了,提笔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温父曾说,字如其人,于是从小就逼着温良练字。起初温良是不愿意,可后来他想继续写了,教他的人却不在了。   “许久不写,生疏了。”温良的语气遗憾中又带着些得意,他用眼角的余光瞄了崔呈衍一眼。“不过跟你比,那还是强一点的。”   方才还开开心心的傻子,不说话了。   平心而论,温良确实略胜一筹。但崔呈衍到底也曾是被岑夫子看好过的未来状元,让他在书法上认输?恕难从命。   先前为符合傻子人设,写得过于散漫,这不算的。   见崔呈衍默不吭声地开始写新的字,温良乐了:“哟,小傻子还较真起来了?”   “我不傻。”傻子停下笔,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你才是小傻子。”   哟,还生气了?温良看着专注写字的崔呈衍,傻子认真的时候,还真不像个傻子了。   “写好了。”傻子骄傲地举起自己的最新作品。“肯定比你写得好。”   “是是是,崔少爷你最棒了。”   生怕傻子再跟他较真,温良赶紧祭出夸夸大法。   字迹确实跟刚刚的有所不同了,笔锋更犀利,也更张扬了。   温良仿佛看见了那个传闻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正鲜衣怒马朝他笑。   他真的是个傻子吗?温良忍不住想。   温良的走神被崔呈衍看在眼里,他冷哼一声,不高兴地说:“你不真诚。”   “我哪有!”温良下意识反驳道。   “你就有!”崔呈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得他有点心虚。“你心里不承认我写得比你好!”   温良哭笑不得,心想这傻子还挺敏感的。   他也真是想得多,这样一个孩子气的傻子,怎么可能是岑夫子口中能考状元的人才呢?   “好了,别生气啦。”温良耐心地哄着他,一双美目似水。“听夫人说,阿衍每天都会练习写字,怎么可能会写得不如我呢?”   “都说字如其人,阿衍的字大气有风骨,想必长大之后定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温良说得真诚,罢了还摸了摸崔呈衍的头,就像往日里逗大黄一样。   崔呈衍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实际心里都炸锅了。   他……他竟然被这人摸头了?!   崔呈衍少年老成,自启蒙之后,都不许崔员外和崔夫人摸他的头。但今天,温良却真以为他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摸着头哄着他,脾气好的都可以滴出水来。   “好阿衍,这样总够真诚了吧?”温良颇为无奈,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是不是能原谅我了呢?”   崔呈衍这才缓过神,哼哼道:“那……那好吧。”   温良笑起来,眼睛里仿佛有星辰。他一边观察着崔呈衍,一边指着他写的字,说道:“其实吧,我的字也没什么好比的。阿衍若是想要更上层楼的话,可以再注意点……”   先把人哄好了,再指出可改进的地方。   好一招以退为进。   崔呈衍觉得,自己这个假媳妇,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14章 再次跑路   等了几日,温良终于寻得机会将傻子支开,摸清楚了花园外墙下的情况。   狗洞虽有,但就是小了点。   月黑风高夜,温良站在外墙下的狗洞前沉思。   这真的能钻出去吗?他不禁怀疑起坊间流传甚广的某些才子佳人小说中桥段的真实性。   说实话,若不是围墙太高,温良觉得翻墙都比钻狗洞靠谱。   嗯……挤一挤的话,也许可能八成大概能钻出去吧。   温良再次考量了下从狗洞出去的可行性,认为可以一试。   反正试一试也没什么损失。钻狗洞虽然听上去丢人,但只要逃离崔府,就没人知道他是从狗洞里出来的了。温良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的心情,小小的狗洞,连接的可是光明的美好将来啊!   出去了,他就自由了。往后的日子,不会再跟崔呈衍这个傻子有任何瓜葛。   温良打算离开崔府后,就去找段大婶,然后带着她一起去京城找段大哥和温欣。段大哥文采那么好,肯定会高中的。以后温欣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反正孤家寡人一个,没啥好牵挂的。   他不会再回青州城。崔呈衍于他而言,就算是彻底过去了。   温良想过,自己一走了之后,崔府可能会再给崔呈衍娶个媳妇。崔府落跑媳妇的笑话会成为青州城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崔家的傻子会被众人取笑,但流言蜚语来得快去得也快,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不会有人再提起此事了。   从温良替嫁入府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跑。先前是被傻子缠着没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抓住这个空档,可为什么他却犹豫了呢?   温良站在狗洞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激动的心情正在慢慢平复,温良此时想的,却是他走了之后,崔呈衍会怎样?   他若走了,傻子会难过吧?   经过这几日的朝夕相处,温良对崔呈衍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先前迎亲时,傻子让温良当众撞头,笑话百出,惹得温良很是不快。但在后来,温良发现,虽然傻子总是语出惊人又时而做出一些傻里傻气的行为,但他本性纯良,一双眼睛清澈见底,若不是天妒英才撞了头,日后绝对是栋梁之材。   最主要的是,傻子对他,还特别好。   傻子会为他顶撞崔大夫人,会跟他较真比写字,会安慰他叫他不要害怕,更是会因他的一句无心之话而瘪起嘴角……   他说什么,傻子都相信。外人都说那崔呈衍是个傻子,可温良却觉得,他再也没见过比崔呈衍更真诚的人了。   更何况,自八岁丧父之后,除了温欣,温良便再也没从他人处寻得过被珍视的滋味了。   这该死的傻子!   温良一巴掌拍在了外墙上,皱了皱眉。   替嫁本就只是缓兵之计,崔府不是他该待的地方,走是肯定要走的。但现在走了,以那傻子的痴傻劲,怕是要闹出乱子来?   走,为了自己,为了自由。   不走,为了傻子那份来之不易的珍视,为了人形钱袋的……   对啊,他可以为了钱嘛!   温良突然眼前一亮。   怎么说他也陪着崔呈衍玩了好几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于情于理都该拿点辛苦费才是啊。现如今他若两手空空地走了,那岂不是很亏?   更何况,崔呈衍那傻子可是答应过要给他买簪子的!虽说不问自取视为偷,但傻子主动提出要送给他的,那可不就是他的了嘛。   温良似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脸上的表情总算放松了下来。他正打算把花盆搬回原位,但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便知是有人过来了。   他深更半夜在这,被谁看到了都不好解释。 第15章 秘密   情急之下,温良只好躲进了石亭后的一处花丛里。   “你拉我来这干什么?”说话的人似乎不太耐烦。“有话快说,被下人看到了又该有闲话了。”   “你还说呢!”另一个人听上去也语气不善。“现在满城的人都知道傻子娶了哑巴,你从花大姑那敲了多少钱?别想一个人独吞!”   两个熟悉的声音。   温良屏住呼吸,悄悄地调整了下自己的位置,终于看清楚了在石亭中说话的人。   崔呈衍的大伯娘和二伯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哟,事情没干多少,还想过来分一杯羹?”大伯娘冷笑一声。“想的倒怪好。”   “就凭冲喜这法子是我想的!”二伯娘气愤地辩解道。“要不是我请出杨半仙,光靠你们哪能说动三弟妹下定决心给阿衍娶媳妇!”   “法子是你想的就要分你一份了吗?”大伯娘阴阳怪气道。“银子是我凭本事从花大姑那儿拿回来的,你有本事自己去找花大姑说去啊!”   二伯娘显然被大伯娘的话给刺激到了,言辞也变得激烈起来:“那阿衍的媳妇是个哑巴又是怎么回事?姑娘可是你找的!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找个哑巴来骗三弟妹好多拿些银子!”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大伯娘恼怒道。“我也是依着杨半仙的指点找的姑娘,谁知道花大姑弄了个哑巴回来?我没砸了她金牌媒人的招牌就算好的了!”   “一句话,到底给不给钱。”二伯娘压低声音。“亲事也是你们大房帮忙操办的,你们大房从中贪了多少银子,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没本事还眼红起别人来,也不怕人笑话。”   “那私藏聘礼的人不是你吗?信不信我马上去告诉三弟妹?”   “我告诉你!你别得寸进尺!”   ……   闹了半天,原来是分赃不均。   温良盯着石亭里的人,眼神中透出丝丝冷意。   果然,这才是傻子娶亲的罪魁祸首。崔大夫人的不好说话,温良早就见识过了。可没想到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崔二夫人,竟也是如此嘴脸,真可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看来这崔家的大房和二房,本事没多少,心却大得很,哄着崔夫人为傻子娶媳妇,实际上都想从中捞上一笔。   温良竟有点同情起崔呈衍来。   崔家大房和二房那点小心思,青州城里的人都看得明明白白。若说崔呈衍还没傻,崔员外的家产还可以顺顺利利传到他手里。可现在他就是个心智只有五岁的孩子,光靠自己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崔呈衍媳妇这个角色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如果崔呈衍娶了个能干的媳妇,那崔员外的家产就极有可能先让儿媳妇暂为保管。等日后有了孙子,崔家的家业也算后继有人了,自然也不会落到大房和二房的手里。   崔呈衍的大伯和二伯肯定是不乐意见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决定先发制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动了崔夫人给儿子冲喜。   温欣父母双亡,只有自己一个哥哥。温家兄妹俩家徒四壁,又无权无势,由温欣来做大户人家的傀儡媳妇,不正合了两位伯伯的意么?   更何况,现在的“温欣”还是个“哑巴”。傻子和哑巴,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守好家业的人选吧?崔员外一定会有所顾虑,那崔家大房和二房的机会不就来了么?温良记得,崔呈衍的大伯有个儿子,虽然在外为官,但保不齐也会插手争夺家产。   崔家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波谲云诡。   “你别忘了,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大伯娘阴沉沉地说道。“当初是谁耍心眼想害阿衍,一把火没把阿衍烧死,反倒害死了书院的夫子。”   “那主意是我想的吗?”二伯娘皮笑肉不笑。“我那蠢相公信了他大哥的鬼话跑去当靶子,论主谋你们大房当仁不让!”   “你……”   石亭中的对话声渐渐小了,脚步声也逐渐远去,为钱争执的崔大夫人和崔二夫人终是闹得个不欢而散。   小花园又恢复了宁静,只听得到荷花池中的蛙鸣声。   温良从藏身的花丛中出来,把角落里被忽略的花盆搬回原位,堵上了刚发现的狗洞。   月光皎洁如水,映照在他身上,竟显出几分悲凉的意味。   崔家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在好奇地窥望他。   温良弯了弯嘴角,冰冷的笑意下尽是嘲弄。   他终究是没想到,无意中听到的崔家八卦竟然能牵扯到自己身上。   一把火没把阿衍烧死,反而害死了书院的夫子。   崔大夫人的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雷,扰乱一方平静。   崔呈衍撞到头之前只念过青州书院,而青州城中因走水身亡的夫子便只有——   温良的爹,温知瑕。 第16章 去而复返   屋内漆黑,没有点灯。   如水的月光从开着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只得朦胧的影子。   本该应在床上酣睡的人却在桌前坐着。崔呈衍把玩着茶杯,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虽然这几日温良伪装得很好,但仍然被崔呈衍觉察出了蛛丝马迹。   既然他想走,自己便也不会拦着。   强扭的瓜不甜,崔呈衍深知这个道理。温良是顶替温欣嫁入崔府的,这中间定然少不了他大伯和二伯的推波助澜。   青州城虽有娶男妻的习俗,但终归是表面风光,除非情谊至深,寻常来说也不会有男子愿意委身他人。   崔呈衍少年成名,一颗玲珑心都扑在了读书上,不曾管过家中的那些事,更不曾想过会有人要害他。若不是几年前游医巫雪来到青州城,从脉象中看出了他身体虚弱,有中毒之象,可能现在他早已回天乏术了吧。   崔呈衍中的毒名为无相,无色无味,无声无息,潜伏期极长,一般人毒发身亡的时候都会被当作是意外,寻常大夫根本诊断不出。   巫雪是神医谷弟子,什么奇形怪状的病没见过?可纵使是他,对无相的了解也仅限于古籍中。无相来自关外,使用者少之又少,崔呈衍想不明白,他大伯和二伯纵然狼子野心,也不至于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吧?   为了查清真相,不惊扰真正的幕后黑手,巫雪一边帮崔呈衍调理身体,一边留在回春堂坐诊。而崔呈衍也假装撞到头让自己“傻”了。有巫大夫盖章,竟也是没人怀疑崔家小少爷的傻病其实另有玄机。   相聚亦有离别时,今晚便是崔呈衍给予温良最好的机会。崔呈衍望了望窗外,快一个时辰了,他的假新娘,现在应该已经出府了吧?   温良的那手好字与数年前因他而亡的温夫子如出一辙。崔呈衍记得,温夫子有个儿子,小时候他们还一起念过书,这样说起来,他很久之前就见过温良了。   温夫子对崔呈衍有恩,那场大火,他也深知不简单。再见夫子后人,崔呈衍很欢喜,但他不能对不起夫子,所以……   崔呈衍为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地喝了下去。   温良同温夫子一样,温和有礼,脾气极好。   崔呈衍还记得,在青州书院读书的时候,他带着其他学生故意刁难家境贫寒的温夫子。本以为温夫子会告到院长岑夫子那去,但温夫子却没有这样做,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训诫他。   “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温夫子眼中带笑,声音清润。“日后莫再犯了,小心让岑夫子知道又该挨罚了。”   温夫子说,他有一个与他们一般大的儿子,所以每每看到他们就跟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舍不得批评。但话又说回来,若是谁的功课做的不好,温夫子却又是严厉,这让崔呈衍不禁心疼起温良来。   就此别过,阿良。   崔呈衍放下茶杯,门前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这个点了,还有谁会来?   崔呈衍心中很是奇怪,但他还是快速地回到床上,拉好被子,假装自己仍在熟睡。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温良。   崔呈衍侧卧着,恰好能看到门口的情况。温良好像没有发现崔呈衍正在暗中观察自己,仍是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悄悄地走进屋内。   崔呈衍赶紧闭上眼装睡,装作不经意间翻了个身。   但他心里想的却是——   温良怎么回来了?   ☆   温良回到屋里,发现崔呈衍还在熟睡,不觉松了口气。   自己出去了快一个时辰,这时间若是傻子醒了,估计又得闹着找媳妇了。   温良在桌前坐下,发现本该放在盘子里的茶杯却在外面。   谁喝了茶?   温良往床边看去,崔呈衍要是起来喝水了,必然会发现自己不见了吧?以他这几日的表现,不去找自己都说不过去啊。   温良心中有疑,起身就往床边走去。   崔呈衍的睡相一直都很乖,现在却用被子蒙住头,可不像他平日里的习惯啊。   温良生怕傻子把自己闷死,赶紧用手去拉他的被子,轻声道:“阿衍,阿衍,快醒醒。”   被子里传来含糊不清的呓语声,温良能感觉到傻子在发抖。   “阿衍,你怎么了?”温良把将自己裹成粽子一样的崔呈衍揽在怀里,好声哄道。“醒了就把被子掀开,闷坏了可怎么办。”   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拉开了一道缝。在看清楚的确是温良后,崔呈衍一把将被子掀开,猛地一下抱住他,“呜呜!媳妇!”   温良被崔呈衍冷不防的一个熊抱,后背直接撞上了床柱。尽管疼得很,温良还是轻言细语地安慰着傻子,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做噩梦了?”   小时候温欣夜里总是睡不好,温良哄她都哄出经验来了。   “我刚才醒了,觉得口渴,就想起来喝水。”崔呈衍抱着他,声音委屈极了。“可是媳妇不见了,我想去找你,但太黑了……”   平日里看崔呈衍像个小大人一样,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个孩子,居然也会怕黑。温良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是他想多了,还以为跑路被傻子发现了。   “我刚才睡不着,出去转了转。”温良随口胡诌了个理由。“不怕不怕,我这不在这呢?”   “媳妇,我好怕。”崔呈衍说话的气息喷在了温良的耳边,弄得他怪痒痒的。“我怕你不要我了。”   ……呃。   一个时辰之前,温良的确想跑路来着。   但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温良继续哄着崔呈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你这么乖,还要给我买簪子,我最喜欢你了。”   “真的吗?”崔呈衍松开他,眼神亮亮的。“媳妇你不会走了吧?”   崔呈衍的这句话,温良本该直接应承下来。可不知怎的,遇上崔呈衍热切的目光,他竟然有些犹豫了。   这样真诚待他……待他这样好的人……他……   温良的心虚得很。   见温良没有说话,崔呈衍瘪着嘴,小声说道:“媳妇你骗人。”   “我没有!”   也许是反应太过激烈,傻子看向他的眼神有一些迟疑。温良自知有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怎么会呢?”   傻子气呼呼的,偏过头去,不看他。   温良没办法,只能主动抱住崔呈衍,好声好气地说道:“阿衍这么聪明这么乖,我怎么舍得走呢?”   傻子气哼哼的,还是不说话。温良便继续哄道:“阿衍不是还要给我买簪子吗?这么好的阿衍,我才舍不得呢。”   温良这话说的也没错,本来是因为人形钱袋子他才想多留几日。但无意中撞破的真相却让他有了新的决定,倘若书院的大火真的别有隐情,那想要查明一切,留在崔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那我就再信你一次。”   总算把这祖宗给哄好了,温良终于松了口气。他刚想说快睡觉吧,却冷不防发现崔呈衍正好奇地望着他。   “媳妇,你的小馒头呢?”傻子指了指温良的胸口。“我记得……”   温良的脸刹那间变得绯红。他虽然没有改掉女装扮相,但临走前因嫌弃胸前那两团太过碍事,便早早地取下了。所以从小花园一路回来的时候,他也很怕被其他人撞见,毕竟有和没有,还是比较醒目的。   “媳妇,你心跳得好快啊。”崔呈衍凑过来,在温良耳边说道。“你耳朵也好红。”   失策了!   刚才着急安抚崔呈衍,都忘了自己把那玩意取下了。   现在他该怎么跟崔呈衍解释?崔呈衍虽然心智未成熟,但好歹也知道男女有别吧……   温良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办,全然不觉他现在跟崔呈衍的姿势更令人浮想联翩。   崔呈衍看着他发红的耳朵,心中一动,竟轻轻咬了一口。   “嘶……”   温良欲哭无泪:“你属狗的吗!”   崔呈衍惊喜:“媳妇你怎么知道?”   温良不敢去看崔呈衍,他迟早会被傻子折磨疯了。   “哦~我知道了!”崔呈衍得意洋洋地说。“我听小玉姐姐说,有些女子很在意她的小馒头,所以会偷偷……”   “你给我闭嘴!”温良急忙打断了崔呈衍的话。   不怕傻子傻,就怕傻子太聪明!   这傻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他都快听不下去了!   “没事的媳妇,”傻子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不嫌弃你。”   “媳妇对我好,我也对媳妇好。”傻子亲了亲温良的耳尖,笑意盈盈。“媳妇,你说好不好?” 第17章 口是心非   这傻子!又占他便宜!   温良霎时间双颊绯红,说不出话来。   这小孩子爱与人亲近的毛病太有失分寸了,必须得改!   温良瞪了傻子一眼,只是傻子毫无自觉,完全没理会媳妇的怨念,反而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起来:“媳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说完,还朝温良的胸前瞟了两眼。   ……这还教育什么呢?温良甚感心累。   于是小馒头的事情,就这样被蒙混过去了。   只不过每到晚上两人独处的时候,傻子都会催促温良卸下伪装,一副我不嫌弃我体谅你的模样。   这傻子偶尔表现出的聪明程度绝对不止五岁心智!   温良欲哭无泪,小玉已经连着好几天给他端来花生猪蹄汤了,他都快没脸喝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人对他的一马平川有所怀疑。晚上的时候也能卸掉那碍事的东西,就是傻子时不时的语出惊人比较让人尴尬。   想起崔呈衍说过的话,温良的脸颊仍有些发烫。   媳妇对我好,我也对媳妇好。   傻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分外澄澈,让温良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小孩子的心性都很简单,喜欢谁就亲近谁。温良也深知这点,但那晚冷不防被傻子亲到的时候,他的心跳还是骤然加快,乱得不成样子。   尽管已经说服自己,要把崔呈衍当做邻家弟弟看待,可为什么在面对傻子的亲昵行为时,自己却总是很紧张呢?   温良想,莫非自己才是那个登徒子,垂涎钱袋子的美色?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温良就止不住摇头。他才不是这般肤浅的人呢!这还不是因为傻子对他太好了,他心有愧疚吗?崔呈衍对他越好,越亲近他,温良就越发觉得心虚。他不敢直面崔呈衍的坦然,甚至在明知道与傻子打好关系才有利于找寻真相的情况下,也不敢接受傻子的示好。   夜深人静,温良睡不着。   他起身坐在床边,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崔呈衍睡得正香,翻了个身,往温良这边靠了靠。   “媳妇……”傻子说着梦话,似乎被梦魇住了。   温良低头看着他,摸了摸他的额头:“我在。”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既然数年前的那场大火没有害到崔呈衍,那崔家的大房和二房,必然会以其他手段卷土重来。他只要好好待在傻子身边,多加留意,一定有报仇的机会。   傻子对他这样好,帮傻子除掉危险,也算是知恩图报吧。   温良一边轻拍着崔呈衍,一边这样想。   ☆   成亲后数日都闷在府中,崔呈衍耐不住了,便吵着闹着要上街玩。   “阿衍,出去后要听你媳妇的话,莫乱跑。”   出门前,崔夫人千叮咛万嘱咐。   崔呈衍一边胡乱地应着,一边悄悄地给温良比了个手势。   温良知道,傻子这是在提醒自己,他要给自己买簪子呢。   谁说傻子傻,这不就精明着么?   有时候,温良真的怀疑崔呈衍的傻病是不是另有玄机。如果每家每户的傻子都像他这样,那正常人的心智怕是也高不到哪里去。   但崔府上上下下似乎都很习以为常?温良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也只能猜测过去崔呈衍小时候,是不是就是这番模样。   一会傻里傻气,一会有又像个小大人似的。都说崔呈衍是年少早慧,看来这心性也跟其他旁人大有不同。   不过,见识了跟崔夫人撒娇的崔呈衍后,温良觉得,崔呈衍小时候是不是个聪明过了头他不知道,反正肯定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倒霉孩子。   还是个口无遮拦的熊孩子。   迎亲的那笔烂账,温良还记着呢。   “啊啾!”兴高采烈走在前面的崔呈衍突然打了个喷嚏,引得崔安和小玉十分紧张。   只见他揉了揉比自己,看见温良落后了一定距离,便欢喜地过来拉起他的手,“媳妇你是不是想我了?”   温良:……不,我没有,别瞎说。   看来傻子的直觉也比常人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市集上人多眼杂,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   那日崔大夫人找花大姑讨要说法,全青州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崔家的傻子娶了个哑巴,所以现在集市上认出他们的人多是想看笑话。   傻子配哑巴,稀奇归稀奇,般配也般配。   至少这两人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媳妇媳妇!这个也好好看!”   “媳妇媳妇!那个也好好玩!”   ……   崔呈衍看见什么都想要,尤其是新奇玩意。   这才像个五岁的孩子嘛。   温良为自己的疑心而感到愧疚,崔呈衍的傻病要是装的,第一个就该把自己抖出去了吧?   这些日子,崔家人都没怀疑过温良的身份,崔呈衍这个傻子功不可没。   别看崔呈衍平日里斯斯文文有礼貌的乖孩子模样,可一旦有人惹他不高兴了,便说什么都不理人了。崔老夫人和崔夫人又很宠他,所以崔府上下也没人敢招惹他。   傻子与哑巴形影不离,就算有人想找哑巴的麻烦,那也得忌惮着傻子。   在维护媳妇这点上,崔呈衍深得崔员外的真传。   他们在集市上逛了会,买了不少东西,崔安和小玉都快拿不下了。   崔安是家生子,从小就跟着崔呈衍,他苦着脸说道:“少爷……我快拿不下了……”   小玉也差不多,不过她聪明点,选择向温良求救:“少奶奶,您快管管少爷吧!”   此时的崔呈衍正在一个拨浪鼓摊前流连,他手中拿的那个拨浪鼓做工很精巧,声音也很清脆。   不出意外也是要买下的。温良拉了拉崔呈衍的袖子,示意他回头看看。   崔呈衍回头一看,崔安和小玉的确没有办法再拿上这个拨浪鼓了,便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个拨浪鼓……”崔呈衍的眼神在拨浪鼓和崔安之间来回打量。   毕竟是贴身小厮,崔安哪能不知道少爷在想什么。   “少爷!我真的拿不下了!”崔安急得大喊。   自家少爷很聪明,崔安是知道的。   他可从来都不敢小瞧崔呈衍,毕竟少爷小时候就比一般孩子聪明得多,就算傻了也会想到别人想不到的解决办法。   “嗯,我知道。”崔呈衍灵光一现,为拨浪鼓找了个安置的好地方。   “少——唔唔!唔唔唔!”   就这样,拨浪鼓被塞在了崔安的嘴里,崔呈衍颇为得意:“这不就找到地方了吗?”   崔安只能用眼神抗议,但抗议无效。   一旁的拨浪鼓摊主忍笑已久。他想,这傻子果然是傻子,不仅出手阔绰,而且还不按常理出牌,有趣得很。   温良也被崔呈衍的行为惊呆了,傻子的脑回路果然不同寻常。他和小玉互相看了一眼,小玉好歹也伺候了温良一段时日,立刻心领神会,“小玉这就将购置的物品先送回府上。”   被塞了一嘴拨浪鼓的崔安拼命点头。   崔呈衍也觉得小玉的提议很有道理。他还没有给媳妇买簪子呢,现在崔安和小玉就拿不下了,一会簪子买了该放哪儿呢?   “你都把它弄脏了。”   崔呈衍有些嫌弃地把拨浪鼓从崔安嘴里拿下来,用温良给他的手帕擦了擦,“你好没用啊,崔安。”   崔安差点被崔呈衍的话噎出血来。   他太难了!尽心尽力伺候少爷,还要被说没用……崔府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厮,谁能比他更惨?   这熊孩子。   温良借着衣袖的遮挡,悄悄地捏了崔呈衍一下。   崔呈衍不明所以地望过来,只见自家媳妇眉头微皱,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天大地大,媳妇最大。崔呈衍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媳妇说过,好孩子是不能随便出口伤人的。他刚才说崔安没用,媳妇不高兴了。   崔呈衍偷瞄着温良,想去牵他的手。   但温良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看来不道歉是哄不回媳妇了,崔呈衍在心中哀声长叹。   他这个傻子当得好累哦。   “对不起,崔安。我不该说你没用。”   崔呈衍破天荒地道了个歉。   “这……我哪儿受得起啊!”崔安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惊得不行,他连忙摇头。“少爷快别消遣崔安了,我和小玉这就去米铺放东西。”   崔安被自家少爷折腾惯了,他知道少爷只是小孩心性,虽然乍听下去很扎心,但也不会往心里去。   不过……少奶奶还是厉害了。   崔安下意识地看了温良一眼。   温良微微颔首,崔呈衍就欢欢喜喜地凑过去给他看拨浪鼓了。   “崔家米铺就在这附近,我和小玉先去米铺找人把东西送回去。”崔安恭恭敬敬地对温良说。“麻烦少奶奶看着少爷点,别让他乱跑了,我和小玉马上就来。” 第18章 与狗斗其乐无穷   崔安和小玉走后,温良和崔呈衍继续闲逛。   崔呈衍想去牵温良的手,但被他躲开了。   对熊孩子不能娇惯,须要让他知道厉害。   傻子对温良的育儿经毫无察觉,小声地对他说:“媳妇,你就原谅我吧。”   崔呈衍靠得极近,一副乖巧模样。   虽然在外人眼中他们是夫妻,但就这样公然在大街上亲昵,温良觉得自己迟早会没脸出门。   相信过不了多久,崔家的傻子和哑巴很恩爱的流言一定会传遍整个青州城。   真令人头疼。   哑巴人设就这点不好,有什么话不方便直说。   温良正愁着,恰好路过一个无人的小巷,他便将崔呈衍拉进去。   借着巷口堆放的杂物掩饰,温良在崔呈衍耳边低声说道:“街上可不比府上,言行举止须注意。”   傻子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着疑问。   温良自知说得太笼统,只能红着脸耐心解释:“就……就大庭广众之下,别,别太……”   温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继续说下去,只好寄希望于崔呈衍时好时不好的聪明脑袋,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的言下之意。   但很可惜,傻子并不能领会温良的羞耻感,继续茫然发问:“太什么?”   在五岁孩童的认知里,喜欢一个人,自然同他亲近。   崔呈衍并未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他反而注意到温良的脸色有些泛红,便奇怪地问道:“媳妇,你不舒服吗?”   温良的脸更红了。   他怎么会期望一个傻子能懂什么叫做礼义廉耻呢!自己一定是跟傻子待久了,心智也跟着下降了!   “没,没什么。”温良在斟酌用词,“就……男女授受不亲?”   傻子更迷惑了:“可你是我媳妇啊。”   为什么媳妇一出门就要跟他保持距离,傻子不懂,傻子迷茫。   崔呈衍言之有理,温良一时语塞,竟不知该说啥好。   毕竟是男扮女装,所以他习惯低调。但这傻子似乎不知道低调为何物,走到哪儿都是绚烂夺目的焦点。   也许这当中有崔府的光环在,但不可否认的是,崔呈衍本身就是一个很能招人注意的人。   只不过,傻之前,招人注意的是他的才华,傻之后,全城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市集上的人很多,那些闲言碎语想不听到都难。   傻子娶媳妇,娶了个哑巴。   温良倒是不在意他们闲话自己是个哑巴,他只是无法忍受那些人一边想赚崔呈衍的银子,一边在背后嘀咕他是个傻子。   不知道崔呈衍那个小傻子有没有听到那些话。上次自己说他是小傻子,他就那么较真,温良真不忍心见他受到伤害。   崔家人把崔呈衍保护得很好,崔府上下都没人把他当傻子看待。   “媳妇媳妇,你在想什么呀?”   崔呈衍比温良高出不少,温良微微仰头看着他,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眼神澄澈,一览无余,小傻子弯了弯嘴角:“媳妇,你真好看。”   傻子夸人,不讲道理。   温良的脸都快红到脖子根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傻子发现他似乎很容易脸红之后,就经常夸他,变着法子说他好。   这要换做别人,早被当成登徒子了。   “瞎胡闹。”温良别开了眼,小声道。“别……别老这么说。”   “可我就是这么觉得呀。”崔呈衍欢欢喜喜地说。“媳妇媳妇,接下来我们去哪儿玩?”   该买的都买好了,傻子为他挑了一致素雅的白玉簪,也已经插在他的发髻上了。   这次之后,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温良的心里惦记着段大婶,他计划有变,总不能老让段大婶担心自己。   “我想回家看看。”温良说,“我们去城北吧。”   ☆   城北认识崔呈衍的人不多。   但他们主仆四人光鲜亮丽,又是生面孔,旁人难免会多看两眼。   “媳妇……”崔呈衍小声说道。“他们为何老看着我们?”   小玉和崔安跟在后面,温良不方便开口,只瞪了崔呈衍一眼。   就你问题多。   面对自家媳妇的一脸凶样,崔呈衍无辜极了,不懂就问有什么不对吗?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来到了温家门前。   看热闹的街坊四邻这才想起,城北能跟有钱人家搭上关系的,恐怕也就只有温家嫁出去的女儿了。   离开数日,再度看到自家大门,温良感慨万千。   金窝银窝,真不如自家狗窝。   温良摸了摸紧闭的大门,竟有几分怀恋。   如果不是崔家突然上门提亲,那在段大哥上京之前,温良就会和段大婶定好这门亲事,温欣也就不用跟着段大哥背井离乡了。   平静的生活被打破,这笔账……   崔呈衍不明白,为什么媳妇会突然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表情还十分不好看。   今天的媳妇好凶啊。   崔呈衍这样想着,但他并没有被温良的凶狠表情所吓退。   既然媳妇不喜欢自己在大家面前叫他,那自己就主动靠近点吧。   他喜滋滋地往前迈了一步。突然,一道黄色的身影从他脚边蹿过,把他吓了一跳。   “媳妇!”崔呈衍失声叫道。   “少奶奶!”小玉和崔安也担心地叫出了声。   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直奔温良而去,温良无奈极了。   是段大婶家的大黄,每次见到温良都会朝他摇尾巴的土狗。   可能是许久未见,大黄这一时激动,直接让温良的后背硬生生地撞上了大门。   疼死他了。   温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好没有叫出声,不然非露馅了不可。   始作俑者大黄对此浑然不觉,还乖巧地在温良的脚边蹭来蹭去,试图用摇尾巴的方式来博取温良的关注。   “媳妇!”崔呈衍快步上前。“你没事吧?”   温良摇摇头,然后蹲下身摸了摸大黄的头。   大黄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这条臭狗!”崔呈衍凶巴巴地指着大黄。“扑伤我媳妇了怎么办!”   大黄平时很温顺,今日也不知怎的,竟开始冲着崔呈衍叫起来。   “臭狗!”   “汪汪汪!”   “臭狗坏狗蠢狗!”   “汪汪汪汪汪汪!”   ……   一人,一狗,似乎交流起来,毫不费劲。   人狗对骂,稀奇稀奇。   本来这会没什么人,但有热闹看,大家便渐渐聚集起来。   崔安和小玉虽然是崔家的下人,可从来也没见过自家少爷跟一条土狗杠上过呀。尤其是贴身小厮崔安,爱惜少爷的名声就跟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他哪见得自家少爷被他人笑话呀!   “少爷!少爷!”见势不妙,崔安赶紧上前,一把拉住崔呈衍的衣袖。“这就是条土狗,哪值得您跟他生气呀!”   “就是就是!”小玉也焦急地附和着。这要是把狗惹急了,咬伤少爷了可咋办啊?   大黄平日里温顺得很,很少有这么狂躁的时候。   敢情这是同类相欺?   温良看着崔呈衍,仿佛对方也生出了尾巴来,在跟大黄一争高下。   这傻子!温良心里也着急,大黄虽然没有伤人的先例,但保不齐下一秒就把崔呈衍给咬了呢!   出门前,崔夫人可是叮嘱过温良要看好崔呈衍的。他要是被咬了,温良回去就该被崔家人活剥了!   温良的脸色紧张起来,他一直在拉崔呈衍的袖子,可对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大黄的身上,根本就劝不住。   正当温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隔壁的段大婶也被大黄这前所未有的狂吠给惊动了,开门便喊道:“大黄!” 第19章 意外掉马   受到挑衅的大黄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乖乖地回到段大婶身边去。   段大婶很生气,语气也比平常更凶:“大黄!”   感受到主人怒气的大黄呜咽了一声,不甘心地朝崔呈衍叫了声,然后灰溜溜地跑回了自己主人的身边。   人狗大战,狗认输。   崔呈衍得意极了,他可是为媳妇狠狠地教训了这条不知好歹的狗。   “媳妇媳妇,我帮你出气了!”   面对崔呈衍求表扬的小眼神,温良实在没眼看。   街坊四邻的议论声都快让温良难堪死了。崔呈衍是个傻子,也许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温良却是个脸皮薄的,着实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什么看!”   小玉凶巴巴地驱散了看热闹的人。她是崔夫人的人,维护少爷是她的责任。   段大婶把大黄赶回家,看见温家门外站着的人,心里便知晓了个大概。   温良的计划,段大婶是知晓的。   那她现在,该叫温良“温欣”吗?   迎亲那天,段大婶见过崔呈衍,于是先给他赔了个不是:“不好意思,自家养的土狗太没规矩了,没伤着吧?”   崔呈衍似乎对大黄抱有极大的敌意,气哼哼地道:“这蠢狗就该关起来,免得跑出来伤人!”   段大婶一边赔笑,一边道歉,表示自己一定会严加看管大黄,不让它再有乱跑的机会。   “阿……阿欣,”段大婶犹豫了会,还是称呼温良为温欣。“你哥把你家的钥匙放在婶子这儿了,你随婶子进屋去取?”   温良点点头。   他跟段大婶进了段家,让小玉和崔安带着崔呈衍在外面等着。   傻子一度想跟着温良进去,但被他拦住了。   温良走到小玉面前,对她点点头。   小玉拍胸脯保证:“少奶奶请放心!我一定看好少爷!”   走进段大婶的小院,温良看见大黄无精打采地在趴在地上,全然没有刚才那股神气劲。   是他小瞧崔呈衍了,能把狗都整郁闷了,这傻子当属第一人。   “阿良,你是怎么打算的?”   进到屋里,段大婶一边将抽屉里的钥匙拿出来,一边说:“不是说找个机会逃出来吗?怎么还带着崔家人一起回来了?”   “计划有变,我暂时不打算离开崔家了。”温良接过钥匙,叹了口气。“婶子,还记得十几年前青州书院的那场大火吗?”   段大婶自然记得,就是那场火才导致温家两兄妹成了孤儿。   她很心疼温良,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那……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过去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温良知道段大婶是怕自己触景伤情,才会劝自己想开点。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信书院给的官方说法——他爹那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藏书阁不慎打翻烛台而导致书院走水呢?   在崔家无意间撞破的秘密,让温良重新审视起这次“意外”来。   崔家大房和二房想害的人是崔呈衍,为什么崔呈衍毫发无损,而他爹却葬身火海?难道真的是他爹不走运太倒霉了,还是另有隐情?   温良的心中乱的很,有太多的谜团需要他查清了。   “青州书院的那场大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温良说。“幕后凶手,就在崔家。”   “啊!”温良的话让段大婶惊得捂住了嘴巴,她不可置信地重复道:“崔家?”   “傻子的大伯和二伯要害他,想一把火烧死崔员外的独苗。”温良冷笑道。“书院那场火就是他们找人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崔呈衍没事,我爹却折在里面了。”   “我想在崔府把这件事情查清楚。”温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倘若我爹真的成了崔呈衍的替死鬼,那我必不可能放过那些害他的人!”   温良的眼中涌出几分恨意。   如果不是那场大火,他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可以看着温欣风风光光地出嫁。   可如今,爹死了,妹妹被迫远走他乡,自己也不得不男扮女装委曲求全。   这一切都是拜崔家所赐!   段大婶知晓温良心意已决,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崔家有人怀疑你的身份吗?”段大婶关心地问道。“男扮女装……始终,始终不是什么好法子。”   “还没有。”   崔呈衍虽然被他糊弄过去了,但崔夫人那边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不过,温良也有对策。   只要让崔呈衍离不开自己,崔夫人那边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至于崔府其他人……老夫人可能会有点介意,但崔呈衍那两个伯伯,估计会乐开花。   “那你要小心一些。”段大婶很是担忧。   温良是段大婶看着长大的,她自然不想温良真的成了傻子的男妻。   男妻虽是正妻,但始终是男子,不能延绵香火。在大户人家中,纳妾又是寻常事……哎,崔家那傻子绝非良配!   段大婶实实在在的关心让温良有些动容,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钱袋子,“我答应了段大哥要照顾好婶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婶子能收下。”   钱袋子鼓鼓的,里面定装了不少银子。   “这可使不得!”段大婶连忙拒绝。“阿严上京的盘缠也是你筹的,现在婶子怎么好意思再拿你的银子!”   温良却坚定地把钱袋子塞进了段大婶的手里,说道:“崔府人多眼杂,平日里我不好出门。这点小钱婶子先收着,我种的地快丰收了,到时候麻烦婶子雇个能干的把活给做了,再帮我收拾下院子,剩下的钱就当是我给婶子的辛苦费了。”   就算是雇人干活和打扫院子,也哪需要这么多啊!   段大婶明白这是温良的一点心意,她湿着眼眶,说道:“那剩下的婶子帮你存起来。”   “哎呀!婶子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崔家人对我好得很,我不缺银子花。”   为了让段大婶安心,温良还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白玉簪子,语气轻松地说道:“傻子的媳妇也很好当,陪他吃喝玩乐即可。你看,傻子还会给我买东西呢。”   段大婶岂会不明白温良的良苦用心?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忍着心疼,由着温良去了。   “那……那就等阿严中了状元……”   等段大哥中了状元,定会有一官半职。   素来都是富不与官争,到那时,温良要想离开崔家,便会容易得多了。   ☆   交代完所有事情,温良从屋里出来。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心里毛毛的,似乎会有事发生。   耽搁这么久,不知那傻子等急了没有,可别再给他惹出麻烦来   崔五岁的惹事能力,温良心服口服。   他现在只希望,回到崔府前可别再出现人狗大战这样的丢人事了。   “少奶奶!少奶奶!”小玉惊慌失措地从门外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少爷从树上掉下来了!”   温良心头一惊,失声道:“什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傻子究竟能不能让人省心!   事态紧急,小玉竟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少爷看到门外有棵树非要爬上去摘果子……”   小玉心急如焚,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但也就在那一刹,她突然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惊得张大了嘴:“少奶奶你……”   她是不是出现幻听了!少奶奶开口说话了?!   小玉绝对不会想到,她不仅是崔府第一个见到新娘子真容的人,也是第一个识破温良身份的人。   这声音……是个男人?! 第20章 巫雪大夫   回春堂是青州城中最负盛名的医馆。   巫雪刚看完诊,拿着开好的药方走进药房。   “巫大夫!”   学徒三七笑嘻嘻地迎过来,接过方子一看,嘀咕道:“咦?又是看跌打损伤的?”   巫雪笑了笑,没说话。   “紫苏八分、薄荷八分、五加皮一钱……”   三七一边看着药方,一边找着对应药材。   这方子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一会把药熬好了,就给叶大人送去。”巫雪叮嘱三七。“熬药的时候注意火候,可别再熬干了。”   他就说嘛!三天两头往医馆跑的跌打损伤患者,除了那个叶大人还会有谁?   “知道了!”   三七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上次把药熬干,纯属意外。   这次他可不会再犯了。   说起来,这位叶大人也是位奇人。   三七在回春堂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谁像叶大人一样,看大夫的频率就跟喝水吃饭似的。   这可不是说叶大人素体虚,身子弱,像个药罐子。   而是——   他太太太能折腾了!   三七想不明白,朝廷派来监督修运河的工部侍郎叶大人,为何总会因为摔胳膊折腿而常驻医馆呢?   而且,叶大人似乎跟巫大夫是旧相识。   巫大夫人美心善,医术高明,接诊的病人无不称赞。   他们这些学徒也爱闲聊,话说这叶大人该不会是为了跟巫大夫套近乎,才三天两头折腾出些伤病来吧?   毕竟巫大夫对谁都好,就是对叶大人有几分冷淡。   三七正这样想着,学徒白术忽然飞奔进药房,差点与巫雪撞了个满怀。   “白术!”巫雪不悦道。“都说多少次了,行事要稳重,不可横冲直撞。   都是将来要为医者的人,怎么能如此莽撞。   白术急忙解释:“巫大夫!崔家小公子从树上摔下来,正在诊室等您去看呢!”   崔家小公子……崔呈衍?   巫雪皱了皱眉,道:“领我去看看。”   ☆   诊室里,只有巫雪和崔呈衍两人。   其他人都被要求在外面候着。   “骨头没断,只是皮外伤。”   一番检查后,巫雪下了结论。   他看着灰头土脸的崔呈衍,揶揄道:“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了?为何丰神俊朗的崔小公子会从树上摔下来呢?”   巫雪是为数不多知道崔呈衍秘密的人。在他面前,崔呈衍自然不必伪装。   “哦,没什么。”崔呈衍故作轻松地说道。“就看那枇杷长得挺好的,想摘下来尝尝。”   虽然崔呈衍连哼都没哼一声,但巫雪还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忍痛的迹象。   “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但也是挺疼的。”巫雪摸了摸下巴。“我看崔小公子神色如常,想必也不需要开止痛的方子了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总是笑眯眯的巫大夫也是个白切黑。   崔呈衍的表情变了变,认真道:“止痛的方子还是很需要的。”   “我还以为你真是铜墙铁壁,不知疼痛呢。”巫雪一边写药方一边说。“怎么,傻子当久了,还真把自己当五岁小孩了?”   崔呈衍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站得更高,看的更远。巫大夫不觉得爬树很有趣么?”   “有趣,是很有趣。”巫雪凉凉道。“再伤狠一点,可就成叶孤云的难兄难弟了。到时候你们俩一人一根拐杖,我看你还有不有趣。”   叶孤云就是叶大人,平日里除了督工之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帮街坊邻居修修家具,补补屋顶,偶尔还做些小玩意。   “叶兄那是运气太差,每次都出事。”崔呈衍不以为意。“我只是马失前蹄。”   “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巫雪显然不信他。“最近城中的传闻可多着呢,你崔小公子可是以一己之力丰富了百姓们的业余生活。”   大户人家的闲话谁都爱听,自然流传甚广。   关于崔呈衍和他那哑巴媳妇的故事,巫雪至少从来看诊的病人中听到了不下三个版本。   “所以,你那媳妇真是哑巴?”巫雪很好奇。“不是你大伯和二伯派来的奸细吧?”   “妙手仁医巫大夫,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长舌了?”   巫雪十分坦然:“好奇心人皆有之,我也不例外。”   当事人就在他面前,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在巫雪面前,崔呈衍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如实说道:“他不是奸细,也不是哑巴。”   巫雪记得诊室外的那几人中,除了崔安和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外,确实有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   既然没被收买,那就是一段佳缘。   巫雪笑起来,恭贺道:“恭喜崔小公子寻得美娇娘,小登科后就待大登科了。”   “他不是女子。”崔呈衍也没打算瞒着巫雪。“洞房花烛夜,发现新娘子是个男人,你说刺激不刺激?”   “不……不是女子?”巫雪大吃一惊。“不像啊。”   青州城的风俗,巫雪是知道的。   只是,在所有的传闻版本里,都说崔家小公子娶的是位美娇娘,可从来没听说过是男子。   巫雪回忆起方才见到的崔呈衍媳妇,虽然个头较一般女子要高,但长相和气质都算上乘。   因为不说话,就显得安静许多。巫雪想起城中传闻,不由得惊讶道:“难道是为了掩饰身份,才说是哑巴?”   “巫大夫还是聪明。”崔呈衍微微一笑。“他大抵以为我真是个傻的,才以声带受损糊弄我。”   “不过,要不是我帮他掩护,可能早就被其他人发现了吧。”   巫雪对崔呈衍的恶趣味无力吐槽,他觉得有些好笑:“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以他对崔呈衍的了解,烫手山芋趁早脱手才是崔小公子的风格。把这样不稳定的因素留在身边,除了好玩以外,还会有什么原因?   事情变得愈发有趣起来。   崔呈衍一本正经地反问他:“你不觉得留下他,这游戏才更好玩么?”   “一个装傻,一个装哑,万一哪天齐齐败露了怎么办?”巫雪实在想不出这好玩在哪儿。“你可别把自己玩进去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崔呈衍说得很笃定。“只要我不想,就没人能识破。”   巫雪真不知道该说他是自信还是自负。   但他认识的崔呈衍一向如此,说好听点要运筹帷幄,说难听点就是膨胀。   “我看你那夫人只把你当孩子。”巫雪无奈道。“若让他知道你不傻,事情可就麻烦了。”   朝夕相处,更容易暴露身份。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有趣。   “就算知道了,也无妨。”崔呈衍理所当然地说道。“光对付大伯和二伯没意思。”   还是逗媳妇比较有意思。   巫雪实在没脸再听崔氏夫夫的闺房趣事,他将写好的药方往前一推,赶紧将崔呈衍打发走。   “内服的药一日两次,外用的膏药一天换一次。”   “虽是皮外伤,但伤患处不可沾水。”   巫雪真诚地看着崔呈衍:“崔小公子,你看鄙人给你制造的机会妙不妙?” 第21章 受罚   夜晚,崔家祠堂。   温良跪得两眼昏花,不知是饿的还是疼的。   这是什么破规矩,竟然要罚到明天早上?   温良龇牙咧嘴地锤着自己的腿,他的膝盖都快没知觉了,要不是小玉悄悄地给塞了个垫子,他的老寒腿恐怕早已壮烈牺牲。   出门前,崔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看好崔呈衍,可到头来崔呈衍却带着伤回家。崔家上上下下都把崔呈衍当块宝,现在这块宝受伤了,追究起责任来,温良这个媳妇定是脱不了干系。   于是,温良因为没照看好夫君被罚到祠堂静思己过,这可是崔老夫人下的命令。   崔安和小玉也没好到哪里去,都被罚了工钱。   不让吃饭,还要跪一宿,傻子才会乖乖听话呢。   已经跪了许久的温良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在地上躺平。   膝盖跪麻了,想起来都不行。   夜都深了,这个点应该没人会来祠堂了吧?   虽然看着很不成体统,但崔家祖先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跟自己这个小喽啰一般计较的。   温良躺在地上想着,反正他也没入族谱,不算崔呈衍正儿八经的媳妇。   祠堂里除了冷了点之外,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一晚上没吃饭,肚子有点饿。   咕噜——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要不然,他就把胸前那俩冷馒头给吃了?   哎,还是不妥。这要真吃了,明天一早见到崔家人,他该如何解释?   不能动小馒头,那就只能——   温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看着桌上供奉祖先的水果和糕点,止不住地咽口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崔家祖先应该不会介意分自己一口吃的吧?   温良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一副敢拿又不敢拿的样子。   唉,冰冷的供品哪有热包子香啊,要是有热包子就好了。   有热包子,他就绝对不会跟崔家的先祖抢吃食。   不知是不是饿昏了头,恍惚间,温良竟真的闻到了肉包子的香味。   哪来的香味?哪有肉包子?   刚才还有气无力的温良一下子就精神起来,试图按香索包。   温良被肉包子的香味迷得晕头转向,甚至还产生幻听,听见崔呈衍那傻子在叫他。   “媳妇!媳妇!”   他不仅幻听了,还幻视。   崔呈衍那张脸,怎么会出现在开着的那扇窗户外呢?   “媳妇!这里!”崔呈衍见温良没理他,便着急了。“我给你带吃的了!”   肉包子的香味愈加浓烈,温良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幻听,也没有幻视——   崔呈衍真的在窗外!   “你怎么来了!”温良一瘸一拐地往窗边走去,视线却没从崔呈衍手里的油纸包中挪开。   温良腹中空空,除了吃的,其他的一概视而不见。   “我担心你饿着。”崔呈衍打开油纸包,得意极了。“这是小玉姐姐给我的,媳妇你快趁热吃。”   温良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现在更是饿红了眼,拿起肉包子就是狼吞虎咽。   他就说嘛!傻子怎么知道偷包子给自己呢!原来还有人指点。   囫囵吞完一个包子的温良顺着窗户往外看,果然发现不远处站着小玉。   小玉还冲他笑了笑。   “咳咳!咳咳!”   饿死鬼投胎还被肉包子噎住,他可快钻地底下去吧。   “还是小玉姐姐想得周到。”崔呈衍竟还拿出个水壶,让温良喝下去。“媳妇慢点吃,先喝点水。”   “小玉姐姐说她守着门,怕别人过来。”崔呈衍说。“娘亲不准我来看媳妇,一会我就得走了。”   准你来才怪。   温良心说,你娘和你奶奶是在给我下马威呢。   不过,小玉的忠心程度,是温良有些没想到的。   他今天因为关心则乱,竟在小玉面前失言,泄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本以为小玉会将这个大秘密禀告给崔夫人,但她却意外地选择了站在温良这边:   “小玉虽然是夫人派来伺候少爷和少奶奶的,但自从跟了少爷和少奶奶之后,你们就是小玉的主人。”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小玉也看得明白,少奶奶是真心真意地对少爷好。”   说这话的时候,小玉低下头,态度很是恭敬:“少奶奶让我知,我便知。”   温良这才松了口气。   他算是赌赢了,小玉的的确确一心向着崔呈衍。   得此忠仆,崔呈衍身边的危险又少了一分。   温良总算把气顺了,三下五除二干掉了最后一个包子。   “还是小玉机灵。”温良摸摸自己的肚子。“我吃完了,你快走吧。”   温良将过河拆桥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崔呈衍有些不甘心地叫着他:“媳妇……”   哟,还要求表扬呢。   温良看着他包着纱布的手,虽然心疼,但语气仍然严厉:“好端端的,为何要去爬树?”   对于崔呈衍这样的熊孩子,不凶一次,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不过温良似乎忘了,自己小时候也曾爬过家门口那棵枇杷树,他和傻子,也就半斤对八两吧。   崔夫人都未曾这样斥责过崔呈衍,他很委屈:“树上的枇杷长得真好,我想摘来给媳妇尝尝。”   崔呈衍伤到的是右手,他用完好的左手拉了拉温良的衣袖,小声道:“媳妇你别生气。”   被崔呈衍拉住的温良明显一怔。   他以为崔呈衍只是小孩心性,贪图好玩,可没想到心里想的却是他。   冷面绷不住了,面对傻子可怜兮兮的模样,温良准备好的责怪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虽然没有伤筋断骨,但也是很疼的吧?   温良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傻子的右手,“下次可别再胡闹了。”   “那就是棵野枇杷树,哪有街上卖的枇杷香。”   “可我想摘嘛。”他的阿良就是这样嘴硬心软,崔呈衍望着他,嘴角微微扬起。“我亲手摘的,和买的,不一样的。”   “但媳妇不想我做的,我不做便是了。”   崔呈衍说的那样真诚,几乎让温良都快忘了,这是世人眼中的傻子。   家徒四壁,人微言轻。从来没有人管过他怎么想,也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想法。   可偏偏就是这个傻子,会把自己说的话当真。会为了让自己开心,去冒险爬树,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温良的心,终是乱了。   “别对我那么好。”温良低声说。   他声音清冷,似有叹息:“我没你想的那样好。”   他对傻子好,终归是有目的的。可傻子对他,却是无怨无悔。   “爹说了,对媳妇好是我应当做的。”   崔呈衍的唇边浮起一抹浅笑,他的眼睛乌黑有神,“我觉得媳妇很好,真的,特别好。”   好到我想把你藏起来。   这句话,是崔呈衍没敢说出口的。   因为说出来,就露馅了。   温良听了,眉宇间漾起些许笑意。   他故意吓唬崔呈衍:“可我对你那么凶,还老骂你。”   “娘对爹也很凶。”   傻子一本正经地模仿起崔夫人数落崔员外时的样子,“叫你少吃大鱼大肉你偏要吃……”   崔呈衍学得惟妙惟肖,令温良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倘若我不喜欢阿衍呢?”温良试探性地问道。   傻子会伤心的吧?   “书上说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傻子粲然一笑,眼眸里似有星辰:“我会很乖的,媳妇一定会喜欢我的。” 第22章 又掉马了?   翌日清晨, 温良终于刑满释放。   管家巧姨来开门的时候,那锁扣解开的声音,让温良觉得无比美妙。   终于要离开这鬼地方了!   温良心中狂喜,他拖着打颤的双腿,忍住打喷嚏的冲动,步履蹒跚地往外走着。   昨晚吃下的肉包早就消化了,他歪在椅子上歇到半夜被饿醒。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不仅饥肠辘辘,还觉得有点冷。   现在是深秋,夜色凉如水也很正常。就是大半夜的,又冷又饿还要对着一众祖先的牌位,总觉得怪渗人的。   还好温良胆子大,不然换其他姑娘肯定会吓出心理阴影来。   小玉跟在温良后面,瞧见他憔悴的神情,忍不住关心道:“少奶奶,小玉给您煮碗姜茶?”   温良现在饥寒交迫,头也有点晕乎乎的,一碗热乎乎的姜茶是在适合不过的了。   只是现在他还不能直接回去,要先去向崔夫人和崔老夫人复命。   “我先去厨房准备,”小玉说,“一会少奶奶回去后就能直接喝上啦。”   温良欣慰地点了点头。   小玉是温良进入崔府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善解人意又机灵,很难让人不喜欢。   果然,崔夫人替崔呈衍挑过的,都是最好的。   都说傻人有傻福,崔呈衍这小傻子就是崔府的小皇帝。   这些时日,温良也摸清了崔府的情况。   崔员外白手起家,全靠崔夫人娘家的帮助,所以崔府虽然姓崔,但全府上下都是崔夫人说了算。   崔家子嗣单薄,大房的儿子在外为官,很少回来。二房的崔二爷天性风流,但身子骨弱,膝下只有一个姨娘生的庶女,比崔呈衍要年幼不少。三房这边,崔员外只有崔夫人这一位原配夫人,因此她生的崔呈衍便是崔府身份最尊贵的少爷,地位斐然,也是崔老夫人的小心肝。   所以那日花大姑所言非虚,若崔呈衍不傻,这等光耀门楣的亲事定是轮不到温欣的。   厅堂里,崔老夫人和崔夫人都坐在上位,温良跪在地上,身心俱疲。   但他不能让两位长辈瞧出端倪,因此还是强忍着难受,跪得笔直,态度恭敬。   “阿欣,可知错了?”崔老夫人语气严厉,不怒而威。   温良低下头,身子微微发抖。   深秋的夜晚露水重,祠堂本就阴冷,这一待,就更容易着凉了。   看着身着单薄的温良,崔夫人到底还是心疼了,便帮着说了句:“阿欣是个懂事的,想必已经知道错了。”   崔老夫人其实也无意为难温良,她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孙媳妇,好让他以后不敢再怠慢自家孙子。   在得到老夫人示意之后,崔夫人不疾不徐地批评道:“阿衍不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同他在一起,一定要小心又小心。”   “下次莫再犯了。”崔老夫人也点点头。“起来吧。”   温良心中松了口气,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只是他甫一抬头,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不仅视线模糊,就连头也疼得快要炸裂了一般。   “阿欣!”   “少奶奶!”   在众人的惊呼中,温良头一歪,身体重重地往后倒去。   ☆   温良做了个极长的梦。   在梦里,他一家团圆,其乐融融。虽然还是清贫依旧,可他爹会教他读书习字,功课做不好还会被打手心。他那早逝的娘虽然音容笑貌有些模糊,但那声音他永远都记得。   “阿良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状元!”他娘笑呵呵地说。   温欣这会还是个小团子,被温母抱在怀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   温良看见这一幕,眼眶有些湿润。   他娘是因为生温欣的时候难产才去世的,怎么可能抱着温欣跟自己说话呢?   可就算是梦,他也不愿意醒来。   一家人整整齐齐,是温良一直盼望却又无法实现的梦。若此刻能在这样美好的梦境中多留一会,他……他便不会觉得孤单了。   “娘!”   温良再也忍不住,冲过去一把抱住了那个只停留在他记忆中的女人。   冷不防被这短胳膊短腿抱住的温母颇为无奈,她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的女儿,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腰间的儿子,嘴角溢出了一丝微笑:“怎么啦?阿良不想考状元吗?”   被温良的功课气到的温父立马补刀:“他就不是考状元的料!”   “那咱就不考了。”温母眼中带笑,很是温柔。“能读书识字是一种缘分,不一定非要考状元。阿良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就是了。”   “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总想着出去玩。”温父皱了皱眉。   可虽是责怪,但神情中却仍流露出一丝怜爱。   温良的心中涌上一股暖意,眼眶更红了。   他爹就是这样,面冷心善。嘴上说着温良这不行那不好,可每当岑夫子夸自己的字写得好时,温知瑕可是比谁都高兴。   “哟,怎么哭鼻子啦?”温母腾出手擦去温良溢出眼眶的泪珠,打趣道:“哭花了脸可就不俊啦!日后还有哪个姑娘肯嫁你呀?”   嫁?他这么穷,就算长得好看也没有姑娘肯嫁的。   这么多年来受的委屈一时上头,温良竟在梦境里哽咽起来。   他太想家了。   “媳妇!你别哭呀!”   崔呈衍的声音蓦地响起,温良睁着朦胧的泪眼,抬头一看——   被他抱着的娘亲怎么突然变成了他那个傻子夫君呢?   梦境的转折来得生硬,好在也只是个梦。   温良下意识想往后退,崔呈衍仗着个高的优势,反抱住他,小心地替他擦起眼泪来:“哭得我都心疼了。”   这……这个梦太惊悚了,他现在就要醒过来。   梦境里的崔呈衍显然不像个傻子,他在温良咬唇的时候按住了对方的唇,一声浅笑让人捉摸不透:“别想跑。”   “生是我的人,一辈子就只能是我的人。”   崔呈衍说得云淡风轻,温良却听得胆战心惊。   “阿良,你说好不好?”   崔呈衍虽然模样未变,可温良却觉得,眼前这人跟自己认识的那个小傻子,是截然不同了。   他很害怕,想要快点从这个梦里醒过来——   “温良,你跑不掉的。”   崔呈衍的眉梢唇角仿佛在笑,可眼神却像是要将他拆骨入腹。   一个可怕的疯子。   ……   “不要!”   温良从梦中惊醒,背上起了一层薄汗。   他慢慢从床上坐起,想起自己先前应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昏过去了。   定是在祠堂那晚受了风寒,现在虽然发了汗,但还是浑身无力,很难受。   崔呈衍趴在床边睡着了。   温良靠在床头,看着眼前温顺的小傻子,微微有些出神。   梦里的那个可怕的人,真的会是他么?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却偏执得叫人害怕,一点也不如小傻子可爱。   “媳妇!你醒啦?”   在温良发呆的时候,崔呈衍也从浅睡中醒来。   他一把握住了温良的手,高兴地说:“你没事就太好了!”   对上崔呈衍的目光,温良竟往后缩了缩。   傻子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关切地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   温良稍稍回了会神,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声。   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吗?这么关心他的小傻子,怎么可能是梦里那个人呢?   梦就是梦,不可能是真的,   温良宽慰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可这会他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小馒头呢?!   只穿着里衣的温良终于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难道他真的掉马了? 第23章 有惊无险   崔呈衍见温良摸着自己的胸口发愣,奇怪地问道:“媳妇,你怎么了?”   温良合上因太过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艰难地咽下口水,说:“衣服……是谁帮我换的?”   “小玉姐姐呀!”崔呈衍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语气中有几分埋怨。“我想帮媳妇换,可小玉姐姐说不合规矩。”   干得漂亮!   温良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下。   还好没掉马,若要真掉马了,崔家人哪能放过他?   虽然崔家求娶温欣也用了非常手段,可温良替妹出嫁却是实打实的骗婚啊。这要告到官媒那,温良铁定要吃官司。   不过误娶男妻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崔家又是大户,私了的可能性非常大。   温良心里琢磨着,如果东窗事发,那崔家是会给钱打发自己走呢,还是会将错就错让自己留下来呢?   到那时候,他该怎么办?   ☆   温良一向很少生病,可这一病竟也过了数日才好起来。   病来如山倒的滋味,他算是体会到了。以后还是谨慎为妙。   温良和崔呈衍这两个病人被崔夫人下了禁足令,病好之前哪儿都不许去,只能窝在崔呈衍的小书房里自娱自乐。   “后书生病逝,小姐亦随之而去,其情可悲天地,其……”   崔呈衍用他未受伤的左手捧着话本,情绪高昂地念着上面的内容。   温良越听越奇怪,赶紧打断:“等等!”   明明挑的是个大团圆结局的话本啊,结尾怎么会两人殉情了呢?   “这什么破烂故事?”温良忍不住吐槽道。   生活已经一地鸡毛了,难道还不许从话本中寻点乐子吗?   “就是就是!”崔呈衍也跟着吐槽。“我也不喜欢这个故事,读着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那就快换下一本。”   温良说完,就开始对着眼前喝不完的补品发愁。   崔老夫人大抵是心中有愧,所以才想让温良好好补补。   可是这么多补品,他根本喝不完啊!这人参鸡汤还没喝完呢,虫草乳鸽汤就端来了,一下子喝这么多,他还怕虚不受补呢。   而且就他那连鸡汤也很少能尝到的穷人胃,哪能消化得了这些贵重的大补汤。   秉承勤俭持家的原则,就算喝不下,也不能浪费。   温良招了招手,崔呈衍就拿着刚选好的新话本走过来,开心地喊道:“媳妇?”   “阿衍辛苦了,该好好奖励一下呢。”温良将还没动过的虫草乳鸽汤往前一推,笑眯眯地看着他。“快趁热喝吧。”   “可是我已经很饱了。”小傻子委屈极了,开始掰手指头算起来。“今天我都喝了老鸭汤猪骨汤猪肚汤还有……”   温良喝不下的全都进了崔呈衍的肚子里,真就一点没浪费。   “唉!”   温良长叹一口气,他是饱了,但浪费可耻啊!   崔呈衍看着温良对着一众喝不完的补品长吁短叹,唉声叹气,觉得甚是有趣。   于是,他故意说:“其实……还是能喝下一点点的。”   一点点也行啊!温良的眼中燃起希望:“那!快趁热喝!”   温良推给崔呈衍的这盅虫草乳鸽汤还没喝过,可他忽然恶趣味上头,偏指着温良喝了一半的人参鸡汤说:“我想喝这个。”   “嗯?”温良拿着勺子的手一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个我喝过的。”   小傻子把嘴一抿,脸上显出一种期待又欢快的笑容:“我看媳妇喝得那么香,我也想试试。”   温良低头看着这盅被自己搅得不成样子的人参鸡汤,心里一下犯了难。   这小傻子莫不是什么毛病?专爱抢人手里的东西。   温良还记得那天上街,本来看中的是另一种款式的簪子。当时已经有人下定,可掌柜的见风使舵,想高价卖给出手阔绰的崔呈衍。   他最见不得此等坐地起价的行为,当即就拉着小傻子要走。可小傻子偏中意那枚簪子,说什么都要花高出市场价十倍的价钱买下来。温良气得吐血,直接冷脸吓坏了小傻子,这才作罢。   崔呈衍这种“我喜欢的我就要”性格,跟崔家人的溺爱脱不了干系。作为崔家地位最高的小皇帝,可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鸽子汤比鸡汤更香,更好喝。”温良试探性地提议道。“阿衍要不要试试?”   “我不。”崔呈衍坚定地摇摇头,继而又大声道:“不然……我就不喝了。”   哟,还学会威胁人了?   温良挑挑眉,脸色一冷,正想教育教育这个被宠坏的孩子。可崔呈衍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央求道:“好媳妇,就让我尝一尝嘛。”   要命。   这小傻子不仅学会了威胁人,还十分擅长撒娇之道。温良心中大呼不妙,他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小傻子这套他根本吃不消。   “媳妇~”小傻子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有闪闪的亮光。“我就尝一口!”   总觉得下一秒,小傻子的尾巴就要长出来,对着温良猛摇不止。   他这个耳根子软的哪儿受得住这个,只得认命地将手里的这盅鸡汤推出去,叮嘱道:“一滴都不许剩!”   小傻子勾起的眉梢眼角带着几分得意,他看着自己受伤的右手,微微蹙眉:“唔……”   温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媳妇,我手受伤了。”崔呈衍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你能不能……”   “不能!”   “可我手好痛哦!”   “!”   “我还是不……”   ……   崔呈衍真是死死地拿捏住了温良的软肋,磨得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从小便是孩子王的温良,算是栽在这个聪明的小傻子手里了。   只是在喂小傻子喝鸡汤的时候,温良突然想到,之前送来那几盅补品,不都是小傻子自己喝掉的吗——   惊了!他被这小傻子给耍了!   “咳咳!”   喂食动作太粗鲁,让崔呈衍险些呛到。   他有些委屈,小声地说:“媳妇你好凶哦。”   “对,我就是很凶。”惊觉自己上当受骗的温良十分怨念地瞪了他一眼。“吃你的东西,一滴都不许剩!” 第24章 原来是个爱哭鬼   最终,在温良的连哄带骗下,崔呈衍将桌上的补品都吃了个精光。   欺骗媳妇的后果是很严重的,温良到现在都不肯搭理他呢。   崔呈衍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响亮地打了个饱嗝。   温良喂食喂得手酸,但好在是没有浪费,也算安慰了他受伤的心灵。   迟早有一天,他要收拾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傻子!   被媳妇怨恨上的小傻子毫无感觉,他躺在摇椅里,一晃一晃的,像个与世无争的老头子。   “媳妇!该你念话本了!”小傻子嚷嚷道。   这是他们先前说好的,念故事要轮着来。   “那你等着!崔少爷!”温良认命地从摇椅里站起来,语气重重地说道。   他一定要选个可怕的故事,吓唬吓唬这个不听话的熊孩子。   可谁知,就在温良选好话本的时候,熊孩子崔呈衍却扯着嗓子大喊道:“我不要听话本,我要听媳妇你讲故事!”   这么多事?   站在书架前的温良忍住想揍人的冲动,面无表情地道:“不会,不讲。”   “媳妇你肯定会的!”   “不会!”   “我想听嘛!”   “不讲!”   “讲嘛!”   ……   这熊孩子怎么这么能折磨人。   面对崔呈衍的不依不饶,温良无可奈何。可转念一想,这也是个试探的好机会啊。   虽然梦醒之后,他一直在提醒自己要分清楚梦境与现实。可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做梦,梦里那个和崔呈衍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聪明的小傻子,难道真只是聪明而已吗?   想到这,温良心生一计,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真想听故事?”   不知为何,崔呈衍总觉得此时的温良似乎有些不同了。   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但他也不想放过了解媳妇的大好机会,于是还是重重地点头道:“是!”   温良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桌上未点着的烛台上。   可崔呈衍却觉得,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烛台,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片刻之后,温良清了清嗓子,莞尔道:   “那就给你讲一个穷小孩的故事吧。”   ☆   温良果真就给崔呈衍讲了个穷小孩的故事。   在他的清冷嗓音下,故事娓娓道来。   “城北有个穷小孩,调皮又贪玩。”   ……   “他有个很有才华的秀才爹,还有个温婉贤淑但早死的娘。”   ……   “每当穷小孩偷跑出去玩,不好好练字的时候。”   “秀才爹就会用藤条打手心。”   “久而久之,藤条都抽烂了好几根。”   崔呈衍觉得自己的手心也在隐隐作痛。   他有些心疼地偷瞄着温良,却见后者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穷小孩每次挨揍的时候就会想,他再也不要理秀才爹了。”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崔呈衍紧张地追问:“那……那后来呢?”   温良心中的那根弦似乎有所触动,他敛了敛思绪,接着往下说:“没有后来了。”   “书院里的一把火烧没了秀才爹。”   “穷小孩再也不用怕挨打了。”   说完,温良便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崔呈衍:“故事讲完了。”   崔呈衍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气氛就这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温良看着他,眼神清澈如水,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崔呈衍岂会不知故事的弦外之音?   当年青州书院的大火来得突然,他侥幸逃生后生了场重病,可病好之后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当天的情形。   崔呈衍只记得,当他再回到书院的时候,温夫子不在了,他的儿子也再没在书院出现过。   难道,温良这个故事的弦外之音,是在怀疑他吗?   “媳妇……”崔呈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小声说道。“我……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听完故事的他,真的好想抱抱温良。   可是,以他现在的傻子人设,就算再心疼穷小孩,却一样什么都不能做。   “为什么不喜欢?”温良的唇角微微上扬,眼底却漫过一丝悲伤。   崔呈衍不敢直视温良,他装作不高兴地撇撇嘴,嘟囔道:“这个故事让人听着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温良的执着让崔呈衍无所适从,尤其是他眼神中闪烁出的光芒,让崔呈衍越发觉得自己的隐瞒将会在穷小孩的心上造成更大的一记重创。   崔呈衍很想告诉温良,他一直都没有忘记温夫子,没有忘记温知瑕对他的好。可现在他是个傻子,他不能——   还不是掉马的时候。   崔呈衍心中的愧疚更深了。   傻子不说话了。   温良就这样平静地望着他,相顾无言。   突然,一滴,两滴。   豆大的泪珠从傻子的眼眶中溢出,让本来还心如止水的温良突然惊慌起来。   “你……你怎么哭了!”   怎么话还没说两句,就开始掉金豆豆了呢?   可此时小傻子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接二连三地从眼眶中落下。   温良手足无措,一时间乱了方寸:“你……你别哭呀!”   他就想想试探一下这个聪明的小傻子,可没想把人家弄哭啊。   等温良手忙脚乱地拿出手帕,小傻子已经哭得稀里哗啦。   温良只能认命地安抚着小傻子,边擦眼泪边哄道:“好啦好啦,我不问便是,怎么还哭上了?”   小傻子抽泣着,很是委屈:“故……故事不好……我……我想哭。”   说完,还打了个哭嗝。   温良哭笑不得。先前他就觉得小傻子敏感了,现在看来,他算是低估了小傻子的敏感程度了。   温良一边在心中责怪着自己的鲁莽,一边柔声安慰道:“故事都是假的,不哭不哭。”   他也真是的!就算崔呈衍再怎么聪明,可心智也只有五岁啊,自己怕不是失心疯了,才会想从小傻子的嘴里撬出点什么来吧?   但那个梦,温良始终无法忘记。   有的时候,他总觉得小傻子身上似乎有另一个人的影子。   就像那个梦一样。   “穷……穷小孩……好……好可怜啊!”傻子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极了围着温良摇尾巴的大黄。“我……我也……我也很怕火……”   听崔呈衍提到火,温良平静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是不是还记得什么?温良想。   但他怕再追问下去,崔呈衍会哭得更凶。   于是温良只好耐心地给崔呈衍擦干眼泪,摸了摸他的头:“阿衍不怕,故事都是假的。”   看着崔呈衍脸上的泪痕,温良想起梦中他娘说过的话,便又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哭花了脸可就不俊啦,到时候讨不到老婆咯!”   “可我有媳妇了!”崔呈衍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大声地为自己辩驳。   再跟傻子较真他算输!   总算不哭了,温良松了口气,连忙附和道:“是是是!阿衍哭鼻子也有媳妇,厉害得很!”   “媳妇你取笑我!”   “不敢不敢!”   ……   经此一事,温良倒是对小傻子刮目相看了。   平日在崔家人面前,小傻子端的像个小大人似的,又乖又懂事。可一旦没外人了,这小傻子就跟释放天性了一样,不仅爱玩还爱哭,变化大到让人猝不及防。   不过,温良也在想,既然从崔呈衍这试探不出什么来,那他是不是该换个法子了? 第25章 新的法子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大房和二房做过的那些事,定有痕迹留下。   温良没有忘记自己为何留下,他要找出当年书院大火的真相。   崔呈衍的两位伯伯若是有心害他,就必不可能只做这一件坏事。   打听崔呈衍的事情,问小玉是最适合不过的了。只是眼下崔呈衍老爱粘着他,让他没办法单独行动。而且崔府人多眼杂,不关起门来,温良也不好说话。   要是能出府就好了,温良想。   但仔细想想也知道不大可能,崔呈衍的旧伤还没好呢,再出去玩,崔夫人哪能答应啊。   新法子还没践行就被自我否定,温良的心情很糟糕。   这一切都被崔呈衍看在眼里,他望着闷闷不乐的温良,小声说道:“小玉姐姐,媳妇他是怎么了?”   冷不防被少爷提问,小玉受宠若惊。她尽量不去想少奶奶晕倒那天,少爷让自己去找巫大夫的情景,绞尽脑汁回答道:“大概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崔呈衍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总闷在家里,我也心情不好了。”   小玉无比庆幸自己为数不多的聪明才智全部都点在了察言观色上,不然那天少爷突然变正常让她去请巫大夫,她不早就吓死了?   谁能想到傻了好几年的小少爷其实不傻?!谁又能忍住好奇不说出去?!   小玉觉得,自己真的好难。   少爷的秘密,少奶奶的秘密,她全知道。   “我这就去禀告夫人!”   为主人解决问题,忠仆小玉义不容辞。   于是,在温良还愁眉苦脸的时候,好消息降临了。   崔夫人可怜他和崔呈衍两个病人,特地让他俩去乡下的别苑休养。   ☆   “媳妇!快点快点!”   没等马车停稳,崔呈衍就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下来,把温良惊出了一声冷汗。   这次出门要是再把崔呈衍磕着碰着了,恐怕就不是祠堂中跪一晚这样简单了。   崔安和小玉也同样紧张。尤其是崔安,他像个操碎心的老妈子似的,跟在崔呈衍后面大喊:“少爷!您慢点!”   小玉心中五味杂陈,她是知晓崔呈衍秘密的人,所以心知紧张是没用的。   少爷的事,哪轮得到她操心。   小玉无可奈何地看了口气,转头对温良说:“少奶奶,我扶您下来。”   少爷的秘密揣了这么久,最后竟让自己知晓了。   小玉又惊又怕,但心中也得出个结论。   看来在少爷眼中,还是少奶奶的秘密要更重要些。   她可一定要伺候好少奶奶,不能马虎。   ☆   别苑的厢房是一早就打扫好的。   崔呈衍这个甩手掌柜自然不用管安顿的事情。   还没等管事来介绍情况,崔呈衍就迫不及待地往枫树林跑去。   “媳妇你快来看!”   温良可不能跟着他去胡闹,只好无奈地示意崔安去跟着他,以防出事。   枫园。   门前牌匾上的字让温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听小玉说,这儿之所以取名枫园,就是因为屋后有一片枫树林。   秋意浓,红枫盛,亦是一处好风景。   难怪崔呈衍那小傻子一到别苑就想去看枫叶。   “牌匾上的题字还是少爷写的呢!”小玉偷偷对温良说。“少爷的字写得可好了!青州书院的岑夫子都夸过的!”   他就说怎么看着如此眼熟,原来是崔呈衍的题字。   温良又仔细端详了一番,点了点头。   见温良露出赞许的表情,小玉心中一阵窃喜,继续乘胜追击:“我们少爷可有才华了!想当初……”   就这样,小玉唠唠叨叨说了崔呈衍很多好话。   平日也没觉得小玉话这么多,今天这是怎么了?   温良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他也没空多想,因为还有个枫园管事等他应付。   “少奶奶,我们枫园人手不多,只有几个粗使婆子和小厮。”管事恭恭敬敬地向温良介绍道。“先前也不知道少爷和少奶奶要来,厨房里做饭的老妈妈刚生病请辞,新的做饭婆子要明日才能来。”   也就是今晚只能凑合凑合的意思了。   管事领着温良与枫园里的所有下人一一打了个照面,然后便去忙活晚饭了。   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这样温良便不怎么怕被是识破身份了。   安顿好之后,崔呈衍还没从枫树林里回来。   厢房中只有温良和小玉两个人。   温良喝着茶水,想起刚才管事说话的时候,小玉总忍不住偷看人家,便一下好奇心上头,问道:“刚才进门的时候,你在瞧啥呢?”   自己的一举一动,果然逃不出少奶奶的法眼。小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小玉以前也跟少爷来过枫园,可今天再来,不知为何,总觉得管事好像与先前见过的那个有些不同。”   她自认为记忆力不错,如果枫园没换管事的话,那就不该瞧着人家如此面生呀?   经小玉这么一说,温良也不禁皱眉。   说是来别苑休养,可谁都知道,他和崔呈衍就是来玩的。按照崔夫人的性格,不该这么快解了他俩的禁足令啊,难道又是另有隐情?   温良思索片刻,说:“小玉,你再好好想想。”   如果真的换了管事而他们又不知道的话,那这隐藏的危险,可就大了。   “我应该不会记错吧……”小玉琢磨着,又补充道。“先前那个管事脚有点跛,我还好奇问过,是先天的,治不好的。”   方才他们见到的管事,走路毫无异样,根本看不出是跛足。   温良的脸色凝重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玉也觉得有些害怕起来,小声问道:“那少奶奶,我们现在……”   如果管事真的有问题,那毫无疑问,肯定是冲着崔呈衍来的。   “别慌,先按兵不动。”温良将茶杯轻扣在桌上,食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我们也不能确定他一定有问题,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看好少爷。”   “少爷那么贪玩,注意别让他伤着了。”温良说,“管事这边我们留意着,找个机会差人出去问问。”   枫园是崔夫人的陪嫁,园子里的下人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管事被有心人收买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防着点总归是好的。   管事说他去弄晚饭,温良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吃食还是需要多加注意,最好是自己动手。   “少爷喜欢吃什么,你知道吗?”温良问。   安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没有专门做饭的老妈妈,他也很担心崔呈衍这个挑剔鬼会嫌这嫌那不吃饭。   小玉本来是打算自己去给主子们弄点吃的,但少奶奶这样问的话,那岂不是就意味着——   她眼前一亮,连忙说道:“知道!小玉知道!” 第26章 媳妇对我最好了   崔呈衍在枫树林里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片形状和色泽都满意的枫叶。   “崔安!”崔呈衍举着枫叶给他看。“你说,媳妇他会喜欢吗?”   天色渐晚,崔安生怕崔呈衍还要再找下去,连忙应道:“会的会的!”   少奶奶待少爷那样好,只要是少爷送的,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崔安为自己的机智点赞,却见崔呈衍望着枫树林后的那座山出了神。   “怎么以前没发现这后面还有座山?”崔呈衍嘀咕起来,微微蹙眉。   崔安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一脸迷茫:“少爷?”   顺着崔呈衍的目光,崔安也看到了枫树林后的那座山。   他笑了笑,为崔呈衍解释道:“少爷,那是青山。”   青山?好古怪的名字。   崔呈衍心想,虽然都道是绿水青山风景好,可还从来没见过哪座山就真叫“青山”的。   “青山因青州城而得名,”崔安说。“就是青州城之山的意思。”   青州城之山便是青山,这名字取得也忒随意了点。   “咦,那我之前为何都不知道?”崔呈衍好奇地望着青山。“这山上好玩吗?有野果子吗?”   眼见少爷突然对青山燃起了兴致,崔安心中一个咯噔,立马回道:“不好玩!!!”   上回摘个野枇杷就让少爷伤了手,这会要真上青山去玩,那岂不是——   崔安仿佛看见自己半年的月钱都要随风而逝了。   “听说青山上现在盘踞了一窝土匪,经常骚扰附近的村民。”崔安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有些害怕地说道。“青山地势险要,易守不易攻,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呢!”   “少爷,我看咱们还是离青山远一点比较好。”   崔安的话引起了崔呈衍的沉思。   青州城有匪患?在城中的他们怎么都不知道?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唇角勾起几分若有若无的冷笑。   不知是管不了,还是不想管呢?   见崔呈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远处,崔安有些紧张,他怕自家少爷还打着上青山玩的主意,赶忙劝道:“少爷,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崔呈衍抬头看了看,夕阳西照,的确时候不早了。   崔安生怕崔呈衍还想玩,又补充道:“少奶奶还在枫园等着我们呢!”   来自崔员外真传的宠妻守则第一条,天大地大,媳妇最大。   崔呈衍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红枫叶,点点头:“说的也是。”   他们现在已经走到枫树林的深处,回去也要多花些时间呢。   崔安稍稍松了口气,说道:“那我们快走吧!”   两人一起往回走,青山就这样被抛在了身后。   不过,崔安又有了新的担忧。   虽说近日来很少听到青山匪患的消息,但崔家总归是树大招风,带来的护院下人也不知是不是土匪的对手。   他真诚地希望,少爷和少奶奶在枫园休养的这段时日里,山上的土匪最好也休养一番,莫下山搞事情了。   ☆   枫园。   因为下人不多,院子里总显得有些冷清。   崔呈衍举着红枫叶,四处寻找温良。   “咦?我媳妇呢?”   最后还是小玉告诉他,温良在厨房里。   “媳妇!看我给你带的——哇!好香啊!”   厨房外响起崔呈衍的声音,温良觉得自己的脑瓜子有点疼。   这熊孩子啥时候才能稳重一些呢?   崔呈衍循着香味,麻利地摸进厨房。   温良将勺子递给他,掀开菜碟上扣着的海碗,微微笑:“尝尝。”   海参鸡蛋羹。   蛋羹表面光滑平整,香味闻起来就勾人馋虫。崔呈衍的眼睛一下子就放了光,小玉同他说过,这是温良亲手做的。   想不到他的阿良,还有这般手艺。   “阿衍不喜欢的葱和姜,都没放。”温良的唇角向上,勾起一丝温暖的弧度。“锅里还有蒸好的馒头,我去端出来。”   温良小时候也喜欢吃蛋羹。只是家里穷,一年来也吃不到几次。后来有了妹妹,就算能吃上蛋羹了,也要先让给妹妹。   海参鸡蛋羹,他也是第一次做。   也不知味道如何?   温良一边分神观察着崔呈衍,一边伸手去掀锅盖,冷不防就被烫了个正着。   “嘶!”   锅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崔呈衍一个健步冲过来,心疼地捧着他的手:“媳妇!”   手指被烫红了,都怪自己不小心。   “我去叫小玉拿烫伤膏!”   崔呈衍反应迅速,完全不像个心智只有五岁的孩童。   温良怔怔地看着他,呐呐道:“看不出来,你还懂这些。”   他眼底漫过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似乎在想着什么。   崔呈衍这才警觉过来,他是关心过头了。   “是小玉姐姐教的!”崔呈衍烂漫一笑,不好意思地说。“上次给媳妇偷包子,我笨手笨脚地烫伤了手,多亏了小玉姐姐帮我涂了药,我才好了呢!”   “我去叫小玉姐姐!”   生怕再露破绽,崔呈衍赶紧跑路。   温良望着崔呈衍急忙出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很快,小玉便带着烫伤膏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少奶奶!”小玉急得大喊。“您怎么不叫我来做呢?”   温良摇了摇头,示意她别着急。   小玉一边给他上着药,一边在偷瞄崔呈衍的脸色:“哎!下次让我来,少奶奶您要是伤着了,小玉哪儿担当得起呀!”   烫伤膏冰冰凉凉的,缓解了大半的疼痛。   “是锅里的蒸笼对吧?”涂好药,小玉洗了个手,往灶台那边走去。“少奶奶您这是做了包子还是馒头啊?”   崔呈衍坐在桌前,小玉将蒸笼放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掀开——   “哇!”   崔呈衍和小玉,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   蒸笼里的,竟是一个兔子形状的馒头。   虽然崔家的厨房里有专做白案的面点师傅,但崔呈衍还是觉得,他的温良真是太太太令人惊喜了!   从海参鸡蛋羹到兔子形状的小馒头,温良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洗衣做饭这些粗活,都是温良带大温欣的这些年里磨练出来的。   厨房里就他们三个人。   小玉不是外人,温良也索性开口道:“看着我作甚?舍不得吃了?”   小兔子精巧可爱,的确让人舍不得。   “少奶奶好手艺!”小玉崇拜似的望着温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小玉佩服!”   呃……虽然是夸奖他的话,可为何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崔呈衍将温良专门做来哄他的小兔子馒头拢到自己面前,得意地说:“我就说嘛,媳妇对我最好了!” 第27章 小馒头泡发了   入夜之后,枫园更显寂静。   一阵秋风掠过,吹起阵阵凉意。   “啊啾!”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崔呈衍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不甘心地看着温良,可怜道:“媳妇真的不一起来嘛?”   就算装可怜也没有用!温良坚定摇头,直接断了傻子的念想。   枫园能成为崔夫人拿得出手的陪嫁,光有漂亮的枫树林是不够的。这里还有一处人工温泉,名唤“枫池”,平日里有专人打理,泡着各种草药,对休养身体很有好处。   想必这才是崔夫人肯放他们来枫园的原因吧。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傻子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但养一养总归是好的。   温良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了才叫小傻子进去。   “真的不可以吗?”小傻子一步三回头地望着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温良微微笑,一字一顿:“不,行。”   再啰嗦就直接推进去。   小傻子似乎看出了温良和煦笑容下的凶狠,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宽衣解带。   平日里都由崔安伺候崔呈衍的衣食起居,只是今晚的崔呈衍起了点歪心思。他故意将崔安和小玉都支开,目的就是为了寻个机会。   说起来,朝夕相对的这些时日里,他的阿良可注意自身形象了。不仅小心翼翼地避免在他面前脱衣,更是身体力行地抗拒着肢体接触,唯恐身份暴露。   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有趣。   崔呈衍就是想看看,若是真的被自己识破身份,他的阿良,又会给出怎样的回答呢?   背对着温良的崔呈衍,眉梢眼角间漾起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虽说此刻温良衣着完整,还铁了心不下水,可世事难料,保不齐下一秒就——   地湿路滑,发生点意外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   温良对崔呈衍心中的算计毫无知觉,他只觉得这小傻子动作怎么这么磨蹭,难道连脱衣服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媳妇。”小傻子委屈巴巴地转过身,指着自己的腰带。“我解不开。”   温良看了一眼被崔呈衍解成了死结的腰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小少爷!你等着!”   是他高估了娇生惯养的崔小公子的生活自理能力,他的错,他的错!   “手疼,不好脱。”崔呈衍举起自己受伤的右手,表示自己真不是故意的。“媳妇,帮帮我。”   温良无奈地走过去,单膝跪下,替他解腰带,“别动!”   算了算了,谁让他是“三陪”呢?   也不知道这小傻子在矫情个啥劲,把贴身小厮崔安都打发了出去,难道真就只想使唤自己?   温良一边想着,一边为崔呈衍宽衣。   腰带解开,外袍脱下,一片火红的枫叶慢悠悠地从崔呈衍的胸前飘出来,落在了温良跟前。   “什么东西?”温良低头捡起。“枫叶?”   崔呈衍这才想起,先前去叫小玉找烫伤膏的时候,他随手将枫叶塞进了衣服里,后来就给忘了。   “我在枫树林里捡的!”崔呈衍的语气有些得意。“想送给媳妇,可我给忘了。”   温良仔细端详着这片红枫叶,纹路清晰,很漂亮。   也就只有小傻子时时刻刻才会将他记在心上。温良将叶子放进袖袋,道:“谢谢阿衍。”   “书上说,礼尚要往来。”小傻子期待似的望着他。“媳妇会送我什么呢?”   “这……”   温良一下犯了难。   虽说自己留下的目的之一就是要顺点辛苦费,可小傻子都这么说了,自己若是再装没听见的话,那岂不是显得很失礼?   见温良一时不语,崔呈衍倒也不心急,他露出个孩子般的笑容,眨了眨眼:“不如……媳妇替我搓背吧!”   既然不下水,那也得让温良离水近一点,这样才有“意外落水”的可能嘛。   崔呈衍的提议不过分,温良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很快,崔呈衍的里衣也被褪去,露出了精壮的胸膛。   行为举止像个孩子,可这躯体却一点都不像个孩子。   温良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虽说是陪玩陪读陪睡,可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崔呈衍不着一缕的模样。   被脱衣服的当事人都不脸红,他这个搓澡工害羞个啥。   “媳妇?”崔呈衍看着突然低下头的温良,好奇道:“你怎么又脸红了?”   “热的!”   温良飞快地起身,转过身去:“里裤自己脱!不行我就去叫崔安!”   温良这一句话就断崔呈衍再撒娇的念头,他有些好笑地弯下腰,不紧不慢地脱下里裤。   都成亲这么久了,温良的脸皮还是那么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温良没听见有下水的声音。他担心小傻子出事,情急之下便转了身——   正准备下水的崔呈衍看着他,“媳妇?”   温良的脸色红成了枫叶。   他他他!他看到了什么!   崔家的小傻子,家境好,模样好,文采好,就连那处也……   温良臊得不行,连忙转过身去。   可心中想的却是刚才那副画面。   崔呈衍……唉!真就应了那句话,只可惜是个傻子。   “快进去!”   温良催促道,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言语中的歧义。   崔呈衍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不慌不忙地踩着台阶进了枫池,激起水声哗啦。   温良这才敢再转过身来。   虽然枫池中氤氲着热气,遮住了他脸上的几分红绯,可崔呈衍仍故意地朝他喊道:“媳妇!你的脸好像更红了!”   “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小傻子似乎要从枫池中起来。   温良急忙喊道:“没——”   可话音未落,他一个着急,不知踩了什么,竟往前滑去。   扑通。   沐浴着池水的崔呈衍望着水面漾开的涟漪,不由得乐开了花。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温良自己失足落水,就算不上是他有意为之。   “媳妇!你没事吧!”   崔呈衍表面上关心似的往温良落水的地方靠去,可心里却是一阵激动。   “别……别过来!”   温良连呛了好几口水才浮出水面,他一边大口地喘气,一边喊道:“你……你别动!”   为了给崔呈衍搓背,温良也脱去了外袍。   里衣轻薄,湿透了之后尤为明显。在这种情况下,饶是崔呈衍是个傻子也会瞧出端倪吧?!   可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温良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摆脱困境的时候,两个白色的面团慢悠悠地漂到了他的面前。   温良:!   崔呈衍指着这两个疑似小馒头的白色面团,天真地咧嘴笑道:“媳妇,你的小馒头泡发了!” 第28章 不会丢下   温良泡在池子里,不敢动。   枫池的水不深,将将没过他的胸口。   崔呈衍被两个大白馒头吸引了注意力,他大手一捞,惊喜道:“真的是馒头耶!”   温良紧张地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媳妇……”崔呈衍捏着被水浸湿的大白馒头,好奇地打量着温良:“你现在看起来……好像跟平时有些不太一样诶。”   猝不及防的落水让温良的妆花了,发髻也散了。再加上湿乎乎的里衣紧贴着身躯,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瞧出异样来。   温良心里一紧,脑中只剩两个字——   完蛋。   崔呈衍只是心智未开,又不是不辨男女!   他到底该怎么办?!   “我……”   温良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事已至此,避无可避,再找理由搪塞未免显得过于心虚。   “啊,我知道了!”崔呈衍兴奋地拍手,像是有什么惊奇发现。“媳妇你和我一样,是男子!”   ……   温良真想直接沉尸池底。   这小傻子怎么还兴奋上了!难道还要表扬他很聪明吗?!   美娇娘变糙老爷们,横看竖看也是一件人间惨事,怎么搁小傻子这,好像全都不是事儿?难不成还以为在玩换装游戏呢!   “真的吗真的吗?”小傻子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媳妇你真的是男子吗?那你叫什么名字啊?家住哪儿?还有还有!你为什么要……”   小傻子的关注点奇奇怪怪,叫温良都不知从何说起。   哑口无言的温良终于下定决心,他抬起头,凝视着小傻子的眼睛,认真道:“没错,我是男子。”   “所以,声带受损是假的。”温良深吸一口气。“那是我怕你发现,骗你的。”   最大的秘密被揭穿,气氛刹那间变得凝重起来。   温良紧张地观察着崔呈衍的反应,可是这个小傻子不但没有意料之中的惊慌,反而歪着头对他说:“那媳妇为什么要骗我呢?”   啊?做贼心虚的温良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况且……媳妇是男子还是女子,有很大的关系吗?”小傻子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困惑。“娘说过,媳妇是会陪我玩的大姐姐,既然能陪我玩的话,大哥哥还是大姐姐……有区别吗?”   “大哥哥,”小傻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你是好人,不会害我的,对吧?”   小傻子说的那样真诚,让温良感到有些心慌。   他怕被当做坏人,也急于自证:“我……我不会!”   小傻子似乎在温良的耳边笑了笑,温热的气息全数喷在了他的耳根。   刹那间,他满脸通红,双腿一软,险些没站住。   “那你也不会丢下我……对吧?”   小傻子用未受伤的左手揽住了往下沉的温良,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   “啊啾!”   “啊啾!”   “啊啾!”   温良的伤寒还没好透,不过目前看来,隐约有复发的迹象。   方才,小玉见他浑身湿透地从枫池中跑出来,大惊之余还不忘找件斗篷帮他披上,这才让他有惊无险地躲进了厢房。   枫园的丫头婆子虽然不多,但万一给人撞见,那就是百口莫辩。   小傻子的话仍叫温良心跳不止。他虽然明白,目前只有安抚好崔呈衍,他才有可能在暴露身份后留下来。这几乎是他唯一的机会,可不知为何,在面对小傻子的一片真心时,他就是说不出话来,甚至……甚至落荒而逃。   小傻子的发问,温良不敢,也无法回答。   替嫁本就是权宜之计,小傻子对他只不过是雏鸟情结,日后他接触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把自己忘了。到那时,温良早就不知去往何方了。   其实说两句好听的就能糊弄过去,可他不想再骗他。   一个真诚待他好的人,不值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欺骗。   吱呀——   门被推开的声音。   温良以为是小玉煮姜茶回来了,推开被子就要下床。   “小……”   话到嘴边的温良,硬生生地将它吞了回去。   穿着整齐的小傻子就站在他面前,身上还散发着沐浴过后的热气。   只是他表情严肃,抿着嘴,一言不发。   温良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小傻子,心里忍不住揣测——   他这是……不高兴?   “少奶奶!姜茶煮好了!”小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咦?怎么锁门了?”   要命!   居然还会锁门了,那定是很不高兴了。   “少奶奶!少奶奶!”小玉着急地拍着门,“你在里面吗?”   虽然外人都说崔家的小少爷是个傻子,可温良从来没把他当傻子看待过。   闹别扭的小孩子最难哄,他现在该怎么办呢?   温良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少奶奶!你可别吓我——”   小玉正欲撞门,却见门忽然开了。   “给我。”崔呈衍说。   语气梆硬,么得感情,上一次见到这样的少爷,还是在少奶奶晕倒的时候。   小玉的脑筋转得很快,她迅速地联想了前因后果,大概猜到了发生什么事。   “少奶奶受了凉,须暖暖身子。”小玉将姜茶奉上,恭敬道。“小玉不打扰少爷和少奶奶休息了,有什么事少爷再吩咐便是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火速逃离了。   崔呈衍端着姜茶,轻笑一声。   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前他怎么没发现,小玉这样能干?   等崔呈衍回到屋里的时候,温良已经重新回到床上,并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   崔呈衍觉得有些好笑,上次自己这样做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媳妇,你把自己闷坏了怎么办呢?”   温良听见了崔呈衍的话,惊讶地掀开了被子,“你不生气了?”   “我生气的。”崔呈衍故意板着脸,一脸不高兴地说道。“媳妇答应了帮我搓背,但是自己却跑了。”   温良心虚:“我……我不是叫了崔安……”   他刚跑掉就让小玉叫崔安去服侍崔呈衍了,一点都没耽误事。   崔呈衍的伤手不能沾水,也不知刚才那番胡闹有没有碰到。   “你手没事吧?”温良紧张地拿起他的右手看了看。“崔安应该给你换过药了吧?”   见温良如此紧张,崔呈衍弯了弯嘴角,心情似乎有些好转:“嗯,换过了。”   “那就好……啊啾!”   温良一边揉着鼻子,一边说:“你快离我远点,伤寒会传染的。” 第29章 我只喜欢哥哥   温良就算自己生病了,也不忘关心他的情况。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呢?总是不顾自己的安危,却将他放在更重要的位置。   崔呈衍的心中漾起一丝暖意,他故意往温良那边靠了靠,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   果不其然,温良皱起了眉,仿佛在说这熊孩子怎么这么难缠。   “你……你……啊啾!”温良的鼻音很重,吐字也不太利索。“等你也……啊啾!你就知道……知道厉害了!”   多日相处,崔呈衍早已摸透了温良的脾气。   问就是嘴硬心软,刀子嘴豆|腐心。   “小玉姐姐送来的,”崔呈衍将姜茶递到温良面前,“快,趁热喝。”   姜茶的味道很重,还冒着热气。   温良面色绯红地看着单手端碗的崔呈衍,一时不知该不该接。   见他有所犹豫,小傻子轻轻一笑,还眨了眨眼:“莫非……媳妇想要我喂你?”   “免了!”   这回温良倒是反应过来了,他怕小傻子再语出惊人让他难堪,便急忙伸手去接这碗姜茶。   可到底是低估了姜茶的热乎劲,温良的手刚摸到碗壁,就条件反射似的缩了回来:“嘶!这么烫!”   崔呈衍无辜地看着他:“所以我才托着碗底啊!”   被小傻子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待,温良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崔呈衍是个聪明的小傻子,他比不起!比不起!   小傻子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表情很是遗憾:“媳妇……真的不用我喂你吗?”   “不用!”   温良不知道崔呈衍为什么对喂食这件事情有着极大的兴趣,但他自认无福消受,于是用手帕包着碗,端稳了姜茶,“我自己来。”   被傻子关爱的经历,一次就够了。   “唔……”   一口热乎乎的姜茶下肚,温良总算觉得好多了。   深秋的夜晚湿气很重,再加上他先前的伤寒又没好透。现在又浑身湿透地吹了会冷风,若是不好好驱寒的话,是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咦,要不叫小玉再煮碗姜茶?小傻子虽然一直泡在池子里,可也折腾了那么久,万一不小心着凉伤寒了,他可担当不起。   温良捧着碗,可眼神却止不住地往崔呈衍那边瞟。   还真别说,小傻子不说话的时候,倒有几分玉树临风的公子哥范儿。   “嗯?”   敏感的小傻子似乎注意到了有人在看他,他偏过头,直接撞上了温良的目光。   “你偷看我!”小傻子指着他,眉宇间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被抓包的温良脸颊发烫,急急忙忙地低下头:“没……我没有!”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回算是温良自作孽了。   看着恨不得将脸埋进碗里的温良,崔呈衍觉得甚是有趣,于是故意叹了口气,忧愁道:“唉!我就知道我好看!”   这般顾影自怜的模样,着实把温良吓得不轻。   “咳咳……”姜茶呛进嗓子眼,辣辣的,难受。   果然,论厚脸皮程度,崔小公子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媳妇你慢点!”小傻子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还说我呢,媳妇你也会被姜茶呛到!”   又被小傻子教育了,他还要不要面子啦?   温良想起来了,小傻子这是有样学样呢。   “别人看我我不喜欢,”小傻子说。“但若是媳妇想看的话……那我会很高兴的!”   “咳咳!”   这姜茶怎么这么容易呛嗓子!   温良满脸通红,不知是被呛的还是真的害羞了。   “唉,媳妇真不听话!”小傻子板起个脸教育他。“慢点喝,慢点喝!”   温良欲哭无泪。平日里用来教训熊孩子的话,现在都由熊孩子还给自己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喂,我说……”温良好不容易缓过来,摸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你知道媳妇是什么吗?”   “知道!”小傻子不假思索地说道。“媳妇是除了爹和娘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呃……说的好像也没错,只是这侧重点是不是有些不太对?   “还有呢?”温良耐心启发。   小傻子想了想,说:“书上说,明媒正娶,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就是夫妻。”   按律法来说,也没错。   可这还不是关键啊!   “还有呢!”   “没……没有了吧……”   被温良这么一逼,小傻子委屈极了。   他绞尽脑汁地想啊想,还有什么呢?   温良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个专抢小孩糖吃的恶人。   于是他压下快暴走的脾气,好声好气地哄道:“仔细想想看,还有什么呢?”   “还……还有什么呢?”   小傻子抓耳挠腮,一副江郎才尽的模样。   真就是个榆木脑袋!七窍通了六窍!温良恨铁不成钢地咆哮道:“难道你的书里没有讲过吗!”   “那些话本故事,那些连环画里,有两个男人成夫妻的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小傻子再傻也该懂了吧?   果不其然,小傻子天真无邪地笑着,点头道:“有啊!书架最下层,倒数第二本,好像叫……叫什么来着?”   温良目瞪口呆。   崔呈衍的书房里确实有男男话本,只不过混在那堆才子佳人小说里,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啊,我想起来了!”小傻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开心道。“《惜花录》!插画很好看!上次我还打算给媳妇念来着!”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要我夸你记性好吗!”温良终于放弃挣扎,恶狠狠地对他说道:“话本故事都是假的!就像你爹和你娘,都是一男一女才能结成夫妻!”   “所以,能给你当媳妇的,一定得是女子!”   温良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现在明白了吧?”   “哦……”   小傻子似乎被温良突如其来的爆发给吓了一跳,他咬了咬嘴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哥哥你不想做我媳妇,是吗?”   一语中的,温良哑口无言。   怎么心智未开还这么聪明!   “不……不是……”温良试图将走偏了的小傻子带回正途。“要是你遇到了一个比我对你更好的大姐姐,你就会想要她做你的媳妇了。”   “你骗人。”小傻子小声地说。“我又不傻。”   “真的!”温良着急地说。“比我家境好,模样好,对你好的人多了去了!那才是阿衍应该找的媳妇啊!”   “可我只喜欢哥哥!”小傻子也急了。“娘说过,只要我喜欢的,就是我的!”   “大哥哥,”小傻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你也会喜欢我的吧?”   然而,不等温良回答,他便又欢欢喜喜地自言自语道:“自己病了也不忘关心我,大哥哥你肯定是喜欢我的!” 第30章 心悦之人   “你你你……”   温良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算倾慕他的女子能从城北排到城南,可胆大的也就只会有事没事地多找他说两句话,哪还敢明目张胆地表明心意?   他也是读过书的,风花雪月的那些事情,至少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样含蓄而内敛的啊!再不然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样忠贞不渝的!   哪有人像这傻子一样,三番两次地将喜欢挂在嘴边的?   “阿衍,”温良耐心地跟小傻子解释着。“喜欢也分很多种的,你明白吗?”   “你觉得你爹和你娘对你很好,你很喜欢他们。”   “我对你很好,你也很喜欢我。”   “这些喜欢是一样的,”温良说。“但等阿衍长大了,有心上人了,那这种喜欢,就是不一样的了。”   虽然觉得自己的这番说辞,有教坏小孩的嫌疑,但架不住小傻子太聪明,不跟他说明白的话,将来的困扰肯定更多。   果然,在听过温良的这番话后,小傻子就睁着迷茫的大眼睛问道:“心上人是什么?”   “心上人……心上人就是你心悦之人。”在这方面,温良也毫无经验,他只能凭自己的想象解释道:“就是……她欢喜你便欢喜?她落泪你便想为她擦去眼泪?总而言之,就是那么一个让你魂牵梦萦的人,让你想时时刻刻都同她在一起。”   “我明白了。”小傻子重重地点头,然后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那我的心上人就是哥哥你。”   小傻子说的那样真诚,让温良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说这番话的目的。   “哥哥,你做我媳妇吧!”小傻子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我会好好读书,乖乖听话,绝不惹哥哥生气,会做个勤学上进的好孩子!”   “哥哥,好不好?”   近乎哀求的语气让温良无法拒绝,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动摇了。   ……   他就不该跟崔呈衍讲道理!   真是记吃不记打,吃过的亏似乎全都忘了。在嘴上功夫这方面,他就没有在小傻子手里得过便宜!   温良想起,温欣小的时候背着他偷偷跑去河边玩,弄得浑身湿透了才回来。自己那会连藤条都准备好了,可面对温欣可怜兮兮求饶的模样,他就是下不去手。   耳根子太软,最见不得卖惨。   隔壁的段大婶见了,笑着说:“阿良这要是娶了媳妇,一定是个耙耳朵。”   耙耳朵是段大婶老家方言,专指对媳妇言听计从的男人。   说到媳妇……   温良下意识地看了崔呈衍一眼。   他心中没理由地升起了一股烦躁之意,声音也不觉大了几分:“好什么好!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明日不想去看热闹了吗?”   青山脚下有个李家村,明天就是李家村赶集的日子。   先前管事介绍枫园情况的时候有提到过,温良本来不想掺和其中,但崔呈衍对此兴致很高,经不起他的软磨硬泡,温良只得答应。   道理不听就胡搅蛮拌吧,等小傻子的新鲜劲过了,就会放过自己了。   不过在此之前,温良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今晚的事,就当作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他笑眯眯地对小傻子说。“千万不能跟其他人说,爹娘都不可以哦。”   反正马甲都快掉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   次日,李家村。   村落不大,一眼便能望到头。   温良和崔呈衍一行人站在村口,望着零星的几个小摊,面面相觑。   摊主也不像是李家村的村民,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倒像是隔壁村来的卖货郎。   “不应该啊!”小玉嘀咕道,“平时也是这个点赶集,怎么今天不仅卖的东西少,人也这么少?”   温良在城北也是见过赶集的,可不管是赶大集还是赶小集,都比李家村这要热闹得多。   难道,是出什么事情了?   “这一点也不好玩!”崔呈衍在卖货郎的摊位上挑挑拣拣,很是嫌弃。“不是说有变戏法的吗?我怎么没看到呢!”   “都忙着躲山贼,哪儿还敢出来。”卖货郎没好气地说道,他指着崔呈衍,语气十分不满。“喂,你买不买啊!不买就别翻乱了!”   崔小公子哪经得起这般刺激,当机立断地就怼回去了:“买,为什么不买?”   说完,他便指着卖货郎扁担上绑着的风车说:“我就要这个!”   卖货郎从他们一行人的穿着打扮中就知道,这一定是大户人家出来体验生活了。   面对这样的肥羊,不宰一把也说不过去。   “一口价,五十文!”   温良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这狮子口张的可真大!   真当这傻子的钱好赚是吧!   气愤上头温良用手肘推了推小玉,小玉立即上前,对着卖货郎就是一通输出:“抢劫呢这是?一个破烂风车就敢要五十文,想钱想疯了?五十文我能在青州城买下几十个比你这好看的不知多少倍的风车!就你这破烂玩意……”   小玉跟崔安不一样,她小时候家里很穷,又遭天灾,不得已才卖身葬父。幸亏崔员外和崔夫人宅心仁厚,不仅出钱帮她葬父,还收留了她,这才使得小玉对崔家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一文钱,”小玉竖起一根手指,态度轻蔑,语气坚决,“多一分我都不给。”   温良简直想为她鼓掌!   要的就是这种气势!绝对不让无良商贩多赚一文钱!   “哇,小玉姐姐好厉害……”   崔呈衍也被小玉舌战无良商贩的气势所震撼,两眼中充满着崇拜。   然而,卖货郎也不是吃素的,他撸起袖子就开始跟小玉对线:“有本事你就去青州城买啊!告诉你!我这风车在土地庙中供奉过,跟那些普通的风车不一样!我这风车转一转,霉运散,好运来!别人想买我都不一定会卖呢!”   奸商的嘴,骗人的鬼。   小玉才不理会这么多,想都没想就怼了回去。   “哟!瞧不出你这破烂风车还金贵着呢?你怎么不说你给它镶了金边呢!” 第31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   “爱买不买!”   卖货郎一句话就把小玉呛了回去,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他知道小玉只是个丫鬟,做主的还得是先前挑三拣四的那个少爷。   “这位少爷,您看看我这风车!”卖货郎索性无视了小玉,转头就对崔呈衍讨好道。“风车转一转,福运到家来!我看您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一定福泽深厚,那些短命鬼我才不卖给他呢!”   不知为何,在说到短命鬼的时候,小玉总有着被指鼻子骂脸的错觉。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有这么做生意的吗!”   小玉骂骂咧咧地退回到温良身边,小声对他说:“少奶奶,我尽力了。”   小玉的确尽力了,温良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再高超的砍价技巧也抵不过主子的反水。小玉和温良这两个穷人家的孩子为崔小公子的钱袋子操碎了心,可后者却显然被卖货郎的话所吸引,正好奇地打量着风车,兴致勃勃地问道:“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真的!”卖货郎拍着胸脯保证。“风车不停,福运不止!公子你一表人才,肯定会撞大运的!”   小玉和温良面面相觑,实在无法评价。   这种宰客专用鬼话对他们是行不通的,但对于地主家的傻儿子来说,似乎有奇效。   崔安从小就跟着崔呈衍,耳濡目染下,也不觉得价格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少爷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卖货郎欢欢喜喜地收了五十文,风车便到了崔呈衍的手里。   正巧吹来一阵风,风车吱呀地转了起来。   “风车呀风车!快给我带来好运吧!”   崔呈衍举着风车往前跑着,开心地像个孩子。   哦不,他本来就是个孩子。   “少爷!等等我!”   崔安也跟着往前跑去,活像个操碎心的老妈子。   温良还在心痛那不该花的银子。   五十文呢!可以买不知多少好东西了!   败家子,真是个败家子!   温良满脸写着不高兴,小玉跟在他身边,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少奶奶如此勤俭持家,少爷有福了!   可谁都没有注意到,狠狠敲了崔呈衍一笔的卖货郎,望着远去的他们,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李家村的确很小,从村口走到村尾,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崔呈衍举着风车跑累了,吵着要休息。   于是,小玉和崔安便往前去找能落脚的地方了。   “媳妇,你帮我拿着。”崔呈衍将风车递给温良,自言自语道:“转了这么久,应该存了很多好运了吧?”   温良拿着风车,没太听清楚他说的话:“什么?”   “没什么!”崔呈衍飞快地回道,然后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知道,这个风车不值钱。”   “不值钱你还要!”温良无语。   小傻子委屈极了,小声道:“可我就是想让媳妇高兴。”   温良听了他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让我高兴?”   “嗯,我想为媳妇攒些好运,让媳妇高兴。”小傻子说。“霉运散,好运来。拿着这个装满福运的风车,媳妇要快点好起来!”   注意到了温良蓦然变红的脸色,小傻子故意拖长了音调:“要快点好起来哦!”   这傻子!   温良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脸也烧得厉害。可他偏偏要装作很不高兴的模样,板着脸说道:“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卖风车的说能转运难道就能转运吗?”   “我信。”小傻子真诚地望着他。“我想要媳妇好,所以我相信。”   无形撩人最为致命。   这傻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哄人小把戏,一套一套的。   温良涨红了脸,嗔怪道:“你这样,迟早会叫人卖了去!”   “那媳妇再将我买回来,”小傻子笑起来。“媳妇不会不管我的。”   想在小傻子这讨回嘴上便宜,温良永远不行。   “阿衍真是一番好心意,只不过——”   温良故意叹了口气,遗憾道:“风车转来的运气是不能送人的,所以这些好运,阿衍还是留着自己吧。”   说完,温良就不由分说地将风车塞回了小傻子的手里,并用眼神吓唬他,让他不敢再塞回来。   “这……”   连莫须有的福运都要留给他的人,还总装坏人吓唬他。   崔呈衍望着不停在转的风车,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心情也变得极好。   ☆   卖货郎说的也不全是唬人的,至少李家村是有一座土地庙。   只不过这土地庙历经风霜,稍显老旧。再加上近几月来,青山土匪总来扰人安宁。为求平安,李家村的村民这才想起,是不是该为土地公修葺居所了?   李家村要重新粉饰土地庙的消息传了出去,传到了前来青州城做督工的工部侍郎叶孤云的耳朵里。这位叶大人是出了名的好管闲事,平日里最爱为街坊四邻修东补西,做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土地庙好啊,他还没修过土地庙呢。   于是趁着休沐,上次摔胳膊伤腿还没好利索的叶大人也来到了李家村,成了土地庙修葺工程的首席工匠。   为百姓造福,他叶孤云义不容辞。亲身上阵不说,还顺带着加固了土地庙旁边的凉亭。   “叶大人!真不用了!”眼见叶孤云踩着梯子就要上屋顶,村长着急了。   这要是摔下来,他们可担当不起啊!   青州城中关于这位叶大人的传闻,早就传到了李家村。   都说叶大人心地好,人也好,就是运气不太好。每次爬高干活的时候,总会发生点意外。   劝是劝不住的了,叶大人三两下地就上凉亭顶。   村长止不住地摇头。唉,到时候土地庙修好了,他一定要带领全村的人为叶大人祈福,保佑叶大人以后都能平平安安,少受点伤。   “村长!把我那工具递给我!”   地上摆着叶孤云的一堆工具,村长傻了眼:“叶……叶大人!您说的是个啥呀?”   “就,就那个!”叶孤云一时也卡了壳,想不起他要的工具叫什么了。   于是他往外探了探,低头看了一眼:“左边第二个!”   “这……这可使不得!”   被叶孤云这一番高难度动作吓坏了的村长,说话都变结巴了,更别提给他找工具了。   叶孤云心中叹气。   这二八怎么一个茅房去这么久!要是他在,肯定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工具了!   二八是叶孤云的贴身小厮。他本来不叫二八,但叶孤云看巫雪的学徒叫三七,说什么就要给二八改个配套的名字。   “叶!孤!云!”巫雪气笑了。“三七是味药材,你这二八是什么!”   “要不,三八也行?”他家阿雪,生气也好看,嘻嘻。   最后还是在二八的据理力争下,才避免了叫三八。   虽然二八他也不喜欢就是了。   叶孤云正想从梯子上下来,却看见不远处来了几个人,中间那个光鲜亮丽,怎么看都像是他的好友,地主家的傻儿子!   “啊!那不是崔兄吗!”   崔呈衍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往前一看——   踩在梯子上的叶孤云……   不好!崔呈衍的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   见崔呈衍注意到了自己,叶孤云更加高兴。他加大了挥手的幅度,却没有注意到,梯子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了……   “崔——”   崔呈衍当机立断地挡在了一脸疑问的温良面前,淡定地道:“他喊的肯定不是我,我不认识他。” 第32章 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   怎么可能!   温良显然不信。   他一脸怀疑地推开了崔呈衍,就看见——   从来没有交过好运的叶孤云,又双叒叕从高处摔下来了。   那场面,真是人间惨案,要多惨有多惨。   “媳妇,我真的不认识他。”崔呈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怎么会认识一个连爬梯子都会掉下来的人呢?他一定是认错人了。”   急于撇清关系,一定有猫腻。   温良有些同情不远处从梯子上掉下来的倒霉蛋。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俩都被小傻子以关爱傻子的语气问候过,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可是,崔呈衍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他的贴身小厮崔安走在前面,也看到了向他挥手的叶孤云。   崔安自然是认得叶大人的,于是惊讶道:“咦,那不是叶大人吗?他怎么又从屋顶上掉下来了?”   那一刻,崔呈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个崔安!就不能跟小玉多学学吗!察言观色什么的,真是太差劲了!   只可惜,崔安并不能领会到少爷心中的怨念。   “少爷!”心思单纯的崔安以为自家少爷没注意叶大人,便好心提醒道:“叶大人好像在叫你!”   完蛋了。   小傻子蹩脚的谎言被当众拆穿,温良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他挑挑眉,一副我看你怎么解释的模样。   崔呈衍有些心虚地看着他,尴尬地笑了笑:“咦,我认识他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装,我看你怎么装!   温良笑眯眯地看着崔呈衍,眼神中充满着关爱傻孩子的善意。   “可能最近记性不太好,我得多补脑!”崔呈衍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娘说了,多吃核桃能补脑,媳妇回去给我敲核桃吧!”   崔小公子表面上装乖,内心里却在想——   扣钱!一定要扣钱!   崔安这小子,真是白跟了他这么久!   崔呈衍恨铁不成钢地想着,止不住地在心中叹气。   崔安从小跟着他,崔安是什么品性,他还能不知道吗?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个做主人的将他保护得太好了,崔安心地虽好,就是脑瓜子不太灵光。这也是为什么崔呈衍会把秘密告诉小玉却不告诉崔安的原因,虽然知道他一定不会说出去,但保不准哪天就被人套话了呢?   “啊啾!”崔安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他摸摸鼻子,还不忘回头关心他的主子。“似乎起风了,有些冷……少爷和少奶奶你们要多保重啊!”   嗨,这一根筋的傻小子,崔呈衍心里吐槽。   可怜的崔安怎么也想不到,他一心向着的小少爷不仅想着要扣光他的工钱,还在心里骂他是个傻小子。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太惨了。   ☆   今日若要比惨,那叶孤云必定首当其冲。   也不知为何,好端端的梯子突然就裂了。   熟悉的坠落感,叶孤云竟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村长连忙叫人将摔得个七荤八素的叶孤云抬去了自己家,并把正在李家村义诊的巫雪请来为他治疗。   崔呈衍一行人恰好路过,也跟着去看热闹。   于是,受伤的,看热闹的,都聚集在了村长家里。   “疼疼疼!”   叶孤云疼得龇牙咧嘴,直嚷嚷。巫雪没好气地说:“叫什么叫!忍着!”   “旧伤还没好利索,新伤就来了。”巫雪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冷笑。“叶孤云,挺行的呀。”   青州城里,不管是谁见了叶孤云都得恭敬地叫一声叶大人。也唯有巫雪,才敢直呼其名,还敢给他甩脸色。   被巫雪教训的叶孤云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怜兮兮地道:“那,那轻一点行吗?”   不等巫雪说话,就听见崔呈衍对他媳妇说:“媳妇,你看这人,怎么受点小伤就喊疼?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   温良想笑,但顾及到叶大人的面子,还是忍住了。   被傻子嘲笑的叶孤云也不生气,他微微一笑,故意问巫雪:“阿雪,你说前些日子那个从野枇杷树上摔下来还哭着喊着要找媳妇的傻小子是谁呢?”   “不知道!”巫雪翻了个白眼,很不想理会这两个宛若小孩斗气的所谓青年才俊。   从野枇杷树掉下来……   温良下意识地看向崔呈衍,只见后者迅速摇头:“不是我!”   “哈哈哈!”叶孤云欢快地笑出了声,他故作深沉地对巫雪说:“阿雪,你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怎么写吗?”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   巫雪加重了几分上药的力度,打算让不知好歹的叶大人长点记性。   “哎——疼——”   叶孤云委屈极了,他在巫雪耳边小声抗议:“阿雪,你这是谋杀亲夫!”   声音不大,也就只有巫雪能听见。   “哎呦——疼疼疼——”   屋子里回荡着叶孤云的惨叫。   崔呈衍用手遮着自己的眼睛,转过头悄悄对温良说:“媳妇,我真不认识他,兴许是崔安记错了吧。”   温良冷笑一声,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叶孤云吸引去了,他压低声音说道:“我信你个鬼!”   虽然青州城不小,但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也不容小觑。工部侍郎叶大人的奇人轶事,温良早有耳闻,再看他跟巫大夫的熟稔程度,傻子都能猜出来他是谁。   小傻子肯定认识叶大人,只是为什么装不认识——   这一点,就值得考究了。   “媳妇,你别这样看着我。”崔呈衍愁眉苦脸地看着他。“认识他好丢人,我不想说我认识他。”   丢人吗?青州城中,不知有多少人想跟叶孤云攀上关系,崔小公子竟然还嫌丢人?   “他总是从屋顶上摔下来,好没脑子哦。”崔呈衍说。“我不跟脑子不好的人做朋友,媳妇你相信我。”   生怕温良不信,崔呈衍还补充道:“我喜欢跟媳妇这样的聪明人做朋友,真的,我不骗人。”   ……   温良沉默了。   虽然这话在夸他,可为什么听起来总觉得很奇怪?   小傻子嘴里的脑子不好使和聪明人,怎么听起来……都不像是什么好词? 第33章 两个傻子   被小傻子嫌弃的叶大人也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   运气好吧,也不至于回回干活都弄伤自己。可若说运气不好吧,这从高处摔下来,竟然只是皮外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温良想,大概是叶大人摔多了有经验,皮糙肉厚很耐抗吧。   巫雪为叶孤云上好药,不紧不慢地交代道:“药两日一换,该注意的地方,二八应该很熟了。”   “明白明白!”二八在一旁附和道。他何止有经验,药方都快背下来了好吗?   叶孤云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右手,依依不舍地望着巫雪:“这么快就好了吗?阿雪不再多看看?我觉得我手疼脚疼浑身都疼,一定是摔出了内伤!”   “哦,是吗?”巫雪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要不要把衣服脱了再让我看看?”   叶孤云喜出望外:“好呀好呀!我这就——嘶!疼疼疼!”   巫雪擒住他刚包扎好的右手,无语道:“你是三岁小孩吗?叫你别乱动右手你全忘了是吧?叶大人是不是也觉得头有点疼呢?”   “对啊!我头疼的呢!”叶孤云对巫雪语气中的嘲讽充耳不闻,喜滋滋地应和道。“阿雪这么关心我,我好感动!”   巫雪更无语了。   “脑子摔坏了就得治。”他注意到正在一旁偷笑的崔呈衍和一脸无可奈何模样的他媳妇,瞬间就明白了被傻子缠上了是什么样的感觉。“这方面,崔小公子有经验,你应当去请教他。”   向一个众人眼中的傻子,能请教什么?   叶孤云不明所以地看向崔呈衍,微微皱了皱眉。   所以,他家阿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围观的众人看破不说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最后,还是二八看不下去了,才好心地小声提醒了自家主子:“大人,巫大夫这是说您傻呢!”   崔呈衍这才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末了还悄悄跟温良嘀咕道:“我说他脑子不好使吧,被人嘲笑了也不知道,真丢人。”   在落井下石之余,崔呈衍还不忘为自己辩解:“所以,媳妇,我肯定不认识他,他肯定认错人了。”   温良哭笑不得,这傻子难道不知道有一句成语叫做“欲盖弥彰”吗?   不过,这叶大人倒也真如传闻中的一样平易近人,温良想。不仅一点官架子都没有,而且似乎还有点憨憨的?如果说,崔呈衍是聪明的小傻子,那叶大人就是有点缺根弦的乐天派了。   “少爷,少奶奶。”小玉突然出声,叫住他们。“要不咱们也找巫大夫看看?我听着二位主子有些咳嗽,兴许是昨晚着凉了。”   小玉说的在理,温良本来就是大病初愈,这再一受凉,是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只是,他不知道男子和女子的脉象会不会有差异。若让巫雪瞧出他不是女子,那岂不是……   温良忽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上次在他晕倒的时候,替他看诊的大夫是谁?他有没有看出端倪?若叫他看出问题来的话,那自己……   小玉的话,崔呈衍也听见了。他心思深,温良的顾虑他岂会想不到?   于是,在自家少爷的眼神示意下,小玉又补充道:“上次少奶奶晕倒也是巫大夫给看的,巫大夫对少奶奶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找他看准没错!”   上次也是巫雪?那应该就没事了吧。温良想,以巫雪跟崔家的关系,若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崔家还不得将他关起来严加拷问?哪儿还能让他继续跟着崔呈衍啊。   想到这,温良放心多了。   崔呈衍见温良松了口气,自己也不觉弯了弯嘴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这只未雨绸缪的黄雀做得可真是辛苦呢,不仅要替媳妇保守秘密,还得帮他处理善后。   所以说,这哪是在考验温良的演技,分明是在考验他的应变能力。   崔呈衍头一回觉得做个傻子也不赖,这种躲在幕后运筹帷幄的感觉,很爽很刺激。   ☆   巫雪本就和崔呈衍交好,于是在小玉的请求下,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去枫园做客,顺便为温良开几服药调养身子。   而叶孤云在得知巫雪义诊之后并不打算直接回青州城去,反而要去崔府别苑留宿,于是也死皮赖脸地跟着要去看看。   “听说崔家在这不远处有一座别苑,那儿有成片的枫树林,风景很好,我想去看看。”   叶孤云说得句句在理,让崔呈衍无法拒绝。   他现在就是个傻子,做主的还得是温良。   崔呈衍眼巴巴地希望温良能一口回绝了叶孤云,可温良想的是叶孤云到底是个官,向来都是富不与官争,叶大人提的要求也不过分,哪有直接拒绝的道理?   不过,他也奇怪崔呈衍为何如此针对叶孤云。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温良扯过崔呈衍的袖子,低声问道:“小傻子,你干嘛老跟叶大人过不去?”   “我就是不喜欢他!”崔呈衍回答得很干脆,很像小孩子怄气。“还有!我不是小傻子!媳妇你再这样,我要生气!”   崔呈衍作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温良再想问些什么也不合适了,只好赶紧哄住他:“好啦好啦,你最聪明了。生气就不乖了!”   虽然知道温良是在敷衍他,但崔呈衍还是很高兴。   他有个惊奇发现,他媳妇在哄人的时候,真的好温柔好可爱呀!   “少爷,少奶奶,这几位是……”   枫园管事不认得巫雪和叶孤云,崔呈衍便为他介绍:“这是巫雪哥哥,那是……那是叶傻子!”   莫名其妙被傻子冠以傻子称呼的叶孤云很冤枉,他抗议道:“喂!我好歹也是个官吧!你怎么说话的呢!”   虽然是冒犯叶孤云的话,但他也没有真的动怒,足以见得,这位叶大人是真的不拘小节了。   又或者说,他与小傻子的关系,的确是很好。温良想。   “原来是巫大夫和叶大人!”管事虽然没见过巫雪和叶孤云,但也久闻二位的大名,于是恭敬地行了个礼,以示尊敬。   “不必多礼!”叶孤云爽朗一笑,然后拉过管事悄悄说道:“把我的房间安排在巫大夫的隔壁,这点小事,你能办到吧?” 第34章 一波又起   “自然是可以!”管事有意讨好叶孤云,故意投其所好。“别说是安排在隔壁了,只要叶大人需要,安排在一间房也不成问题!”   能在大户人家的别苑当管事,自然是个人精。   叶孤云很高兴,欣然道:“那就劳烦管事——”   “叶!孤!云!”巫雪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不由得怒道。“你到底有完没完!”   被巫雪嫌弃的叶孤云很是委屈:“人家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嘛!”   “再多说一句,你就滚回青州城去!”   巫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便大步流星地往西厢房去了。   叶孤云忙不迭地跟在巫雪后面:“阿雪!你等等我呀!”   旁观了整出好戏的崔呈衍小声地对温良说:“平时巫雪哥哥的脾气可好了,也就这个脑子不好使的叶傻子总惹他生气,所以媳妇,咱们还是别跟他玩了。”   温良虽然对风花雪月之事知之甚少,但他就算是迟钝也看出来了,这巫大夫和叶大人,恐怕关系不寻常吧。   叶大人倒贴巫大夫那劲,怎么跟小傻子粘着他,如出一辙?   ☆   巫雪替温良看过诊,只开了张滋补的方子。   “少奶奶的伤寒已无大碍,只是大病初愈,身子骨还没好透,吹风之后有些影响。”巫雪说。“少奶奶的体格不像是积弱多病的,这段时日多补补,会好得更快些。”   补!又是补!   温良仿佛看到一大堆炖品向他袭来,根本吃不完。   巫雪好像看透了温良的苦恼,他笑了笑:“适当补补即可,可别一下子补太猛,小心虚不受补。”   温良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巫雪开的都是寻常补药,恰好他们这次来枫园休养也带了不少药材。   小玉比温良更操心他的身体,在得了方子后,便欢欢喜喜地去厨房准备了。   巫雪替崔呈衍拆开纱布,复诊了伤处。   “好得很快,不日即可痊愈。”巫雪为他换好药,无意间瞥见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的叶孤云,语气不自觉就冷了几分。“呵,一个伤了左手,一个伤了右手,可真是难兄难弟。”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无辜躺枪的崔呈衍正色道:“巫雪哥哥,迁怒于人是不对的。”   “阿雪也替我瞧瞧呗!”真正被嫌弃的人毫无自觉,还兴致勃勃地加入谈话。“我觉得手有点抬不起来,是不是也要补一补?”   巫雪眼皮都没抬一下,便点头道:“嗯,断了,给叶大人切了可好?”   碰了一鼻子灰的叶孤云小声嘀咕:“今天的阿雪可真凶。”   “还是我媳妇对我好。”崔呈衍大声说道,“他从不凶我!”   这样睁眼说瞎话的行为让温良可以确定,这小傻子绝对是故意说给叶孤云听的。   温良越发好奇起来,这叶大人和崔呈衍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按崔安的说法,叶大人和巫大夫都是崔呈衍的好朋友。巫大夫他不怀疑,小傻子对他信任着呢,可就是叶大人这……小傻子平常老以小大人自居,从来没对谁像叶大人这般损过,莫非在他没傻之前,他们就是这般相处的?   温良莫名想到了那日崔呈衍与大黄对峙的场面,他琢磨着,这难道也是同类相欺?   “少爷!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有些面熟的小厮突然闯进来,惊慌失措地喊道:“玉姐姐……玉姐姐她跟人吵起来了!”   ☆   跟小玉争吵的不是别人,正是枫园新来的厨子,也是先前在李家村见过的那个卖货郎。   “哟,无良奸商当不成,跑来崔府打秋风了?”小玉叉着腰,气势汹汹。“到底是谁把你招来的?眼神不好使就得看大夫!反正巫大夫也在这,有病趁早得治!”   “是你们管事将我招来的!你有本事找他说去!”卖货郎义正言辞地开腔道。“现在世道艰难,就不许他人多干几份谋生的活吗!”   “得了吧!我们家少爷和少奶奶可矜贵着!你那乡野粗食可别叫人吃坏肚子!”   “你侮辱我的人可以但不能侮辱我的手艺!”卖货郎气得脖子都红了,“你可以去附近的几个村子打听打听我柳五的名号!乡下办酒席都得请我掌勺!要不是看这给的工钱多,我才不干呢!”   “那都是摆不上台面的东西!得意什么!”   “你你你!!!”   ……   真是孽缘。   枫园的粗使婆子见状不妙,赶紧叫小厮跑去喊主人。   所以,等温良他们赶到厨房的时候,小玉和柳五不仅吵得不可开交,还险些动手了。   “我告诉你!”柳五举着板凳恐吓道。“我从来不打女人!你可别让我破例!”   小玉也不甘示弱,拿起扫帚就回怼道:“巧了!我这扫帚专打无良奸商和卑鄙小人!”   “你!!!”   柳五走街串巷,什么人没见过。大户人家的丫鬟他见多了,但像小玉这样泼辣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温良也震惊了。   他对小玉的印象还停留在成亲那天,那个安静地在一旁守着新娘子的小丫鬟。   安静文弱,看上去像只小兔子一样。他甚至还在心中将小玉与温欣做过比较。温欣这个丫头太野了,就不如小玉文静,结果现在看来,他何止错了,简直大错特错!   崔夫人安排给自家儿子的贴身丫鬟,又怎会是善茬呢?小玉哪里是只小兔子,分明就是只由野猫驯化而来的家猫!专为主人排忧解难,奋斗在维护主人的第一线!   崔夫人这步棋走得好啊,有小玉在,小傻子至少是到哪儿都不会被欺负了。   “小玉姐姐,你怎么啦?”崔呈衍也被小玉吓了一跳,讷讷道:“为什么这么生气呀?”   虽然知道小玉很机灵,但崔呈衍也没有想到,她的战斗力竟会如此惊人。   生气归生气,但少爷的话还是要听的。小玉把扫帚一立,指了指像只斗鸡一样的柳五:“少爷你看!”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柳五赶紧丢下手中的板凳,一把推开小玉,挤到崔呈衍的面前——   “少爷好!少奶奶好!小人柳五,是新来的厨子!”他热情洋溢地向众人介绍着自己,完全看看不出吵过架的样子。“晚膳各位想吃点啥?山珍海味,玉盘珍馐,只要你们说,就没有我柳五不会做的!” 第35章 会来事的柳五   柳五的话很快就吸引了崔呈衍的注意力,他好奇地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会做吗?”   “真的!小人千真万确都会做!”柳五信誓旦旦地保证,可温良怎么看,都觉得跟他卖风车的套路如出一辙。“少爷您喜食甜口还是咸口?吃食有啥讲究不?我刚才看了,厨房里啥都有,您要不看看再点菜?”   “说的跟真的一样。”小玉小声嘀咕了一句。“无良奸商做的饭能吃吗?可别把大家伙给吃坏了!”   巫雪和叶孤云不认识柳五,自然也不知他与小玉之间的瓜葛。   叶孤云把三七从巫雪身边挤开,嘿嘿笑道:“这厨子也挺有意思的,对丫鬟嘴不饶人,对子行却狗腿得很,有趣,甚是有趣。”   子行是崔呈衍的字,十二地支中,亥子为水,子行合起来就是衍了。   “有趣吗?”巫雪懒得理他,但出于礼貌还是要客套一下。“谁都想给主子留个好印象,难道叶大人就没有讨好过上司吗?”   “我……吗?”叶孤云故意拖长了语调,悄悄在巫雪耳边低语。“我在讨好谁,你能不知道吗?”   没皮没脸!   巫雪不动声色地往边上去了去,似要与叶孤云保持距离。   若说以前他还会因叶孤云的话脸红几分,那现在……应该是免疫了。   叶孤云就是这样,总没个正经。巫雪对朝廷选拔人才的标准产生了怀疑,他自拜入师门就与叶孤云相识,就叶大人这脾性,能混到工部侍郎的位置,真叫人刮目相看。   “好啦,阿雪别生气。”叶孤云对巫雪的刻意疏离视而不见,反而亲亲热热|地揽上了他的肩膀,十分有种哥俩好的意味。“而且,要生气也是我生气,你对二八都比对我好,我可要吃醋了。”   叶孤云这话是附在巫雪耳边说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三七和二八对他俩的关系已经麻木了,所以没什么反应。倒是温良,注意到这边有两个围观群众在咬耳朵之后,就分神去留意了一下。   虽然听不清楚叶大人在说什么,但他看到巫大夫面无表情地动手捏了一把叶大人包着纱布的手。   “啊!”   叶孤云的突然出声让大家的注意力瞬间集中,连本来没注意到他的柳五也越过前面的人看向了后面。   崔呈衍本来就看叶孤云不顺眼,回头看见迅速与他拉开距离的巫雪,便什么都懂了。   “叶傻子最喜欢回味楼的冰糖肘子,”崔呈衍故意大声地对柳五说。“所以柳五哥哥,晚膳可以煮这道菜吗?要多加些冰糖,他喜欢吃甜的。”   柳五连忙点头:“好的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崔!子!行!”叶孤云忍着手上的剧痛,强烈抗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冰糖肘子了?!”   叶孤云何止不吃冰糖肘子,就连看着甜食都觉得牙疼!   酸甜苦辣咸,他最奈何不了的就是甜。况且,叫他一个无辣不欢的人对着一盘油腻腻的冰糖肘子,那岂不是要命了吗?   “没关系,叶傻子不必觉得丢人。”崔呈衍老神在在地说道。“虽然小孩子才爱吃甜食,可我们大家都不嫌弃你,喜欢就要大胆说出来!”   不知是不是温良多心,他总觉得小傻子似乎话里有话。   “冰糖肘子就不必了,酱肘子还差不多。”叶孤云感慨似的看了看自己的伤手。“以形补形也不错,阿雪你说呢?”   巫雪根本不想理他,敷衍地点了点头。   柳五借机打了个圆场,高声道:“那好嘞!冰糖肘子酱肘子都来一份!包在我身上!”   所以说,最会来事的还得是他。   主人和客人,两不耽误。   叶孤云不免多看了柳五一眼,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人。   ☆   柳五嘴上说的好听,可实际做起来——   他们四人入了座,望着桌上的几盘菜面面相觑。   “冰糖肘子呢?”   “我的酱肘子呢?”   崔呈衍和叶孤云齐齐发问,目光直指柳五。   桌上何止没有肘子,连荤腥都见不着!   “今天十五,宜茹素!”柳五笑容满面地回答道,“我这初来乍到,厨房的构造还没摸清楚,就先做几个家常小菜给诸位尝尝!”   好家伙,还要摸清厨房的构造,这般无赖说辞,大概也就柳五说得出口了。   还不如直接说不会算了。   炒青菜,小葱拌豆|腐,清炖土豆……   光看着就让人失去食欲。   叶孤云虽然不挑食,但也很久没尝试过如此清淡的菜色。尤其是下午的时候,柳五才夸下海口说山珍海味无一不精。这面前的几盘菜,似乎跟柳五自夸的厨艺水平有很大的差距啊。   “这就是你说的‘包在你身上’?”叶孤云忍不住吐槽道。“我家二八做的都比这好吃。”   崔呈衍也没有动筷子的想法,他撇撇嘴,对温良道:“我想吃媳妇做的小馒头。”   巫雪倒是很给面子地吃了一口青菜,“其实味道还不错,诸位不如试试看?”   “你们神医谷的人,都爱吃素。”叶孤云小声吐槽道。“天天萝卜青菜的,都快成兔子了。”   巫雪夹菜的动作有些许停顿,他偏过头,笑吟吟地看了叶孤云一眼。   叶孤云立马改口:“我也爱吃青菜!”   生怕巫雪不信,他还扒拉了一大口进了肚子里。   还真别说,这青菜叶子也没想象中的那样寡淡无味。   “看不出来啊,这味道还是不错的。”叶孤云点评道,他看了一眼柳五,有意试探:“这位老兄,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   柳五受宠若惊,连忙回道:“哪能啊!我柳五就是一个走街串巷卖杂货的,偶尔干干厨子的兼职,叶大人怎么会见过我呢?”   “哦不对,也可能见过。”柳五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前些日子,小人在青州城进货,后来在回春堂边上摆了会摊……那个被巫大夫轰出来的,装瘸子的那个,是不是叶大人?”   “哇,不仅装瘸子,还被巫雪哥哥轰出门了!”崔呈衍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故意夸张地说道。“这人也太不真诚了,媳妇,咱们不跟不诚实的人做朋友!” 第36章 好热啊   “胡说什么!”就算被拆穿了,叶孤云也是面不改色,从容不迫。“装瘸子还被轰出门?我怎么没有印象了呢?柳五兄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很显然,这位不真诚的叶大人或许是觉得,只要我不承认,你就奈我不何。   “是是是!叶大人这么英伟不凡,器宇轩昂,怎么可能会自降身份装瘸子,还被回春堂的伙计给扫地出门呢?”   柳五的这番话,看似在顺着叶孤云的话给他台阶下,可仔细琢磨起来,又怎么好像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呢?   温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柳五,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   柳五头脑灵活,说话玲珑,这样一个人,真的只是一介乡野村夫吗?   ☆   晚膳乏善可陈,草草地就过了。   长夜漫漫,不加餐是不可能的。   崔呈衍那个小傻子嘴上说不挑,可实际上也没动几筷子。   温良绝对有理由相信,若不是叶孤云也吃了几口青菜,这小傻子估计连一口都不会吃。   “媳妇……”小傻子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个不停,“我想……”   “嗯?”温良故意装不懂,反问他。“想什么?”   小傻子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声说道:“我想……我想吃媳妇做的兔子馒头。”   自从给小傻子露了一手之后,他就念念不忘了。   “哦?就饿了吗?”温良岂会不知他没吃饱,但该教育的时候还是得教育。“那晚膳的时候,你怎么就只吃了一点点呢?”   挑食不能惯,只是一点豆|腐青菜就不吃了,若日后碰上了饥荒,保不齐还得啃树皮呢。   温良想的深远,可他却忽略了,崔呈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那些个乡野粗食本来就不会呈上他的饭桌,更别提下筷子吃了。   “可……可我以前也没吃过啊!”小傻子看上去很是委屈,为了争口气,他都啃了那么难吃的青菜叶子。   唉,真不知道为什么温良和巫雪都能吃得那样开心。   “凡事都有第一次,”温良循循善诱,“若以后连青菜叶子都没得吃了呢?好孩子可从不挑食,咱们阿衍是好孩子吗?”   温良说教起来,与温夫子一模一样。崔呈衍也乐于与他玩这出角色扮演,便有些难为情地道:“可……可这也太难吃了吧!”   柳五的手艺与他自夸的相距甚远,自然入不了大少爷的眼。温良吃惯了粗茶淡饭并不觉得,但他也深知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这世上有多少人,连青菜叶子都吃不上。”温良叹了口气,似乎勾起了回忆,他摸了摸崔呈衍地头,笑了笑:“走吧,还能把你饿着不成?”   心怀天下的温夫子,他的儿子,格局又怎会小呢?   崔呈衍看向温良的眼神,流露出些许钦佩。但温良没有发觉,他只是轻轻一笑,语气轻松道:“早就吩咐小玉在厨房里给你开小灶了,小少爷。”   ☆   小玉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这是出府之前,崔夫人特意交给她的。   “这是合欢散,你找个机会下在少爷的吃食里。”崔夫人叮嘱小玉。“莫叫人发现了,阿衍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小玉你得多帮帮他。”   夫人的吩咐,小玉哪敢不从。她颤抖着双手,接过小瓷瓶。   少爷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明明懂得都比她多!   “我和老爷也该享享天伦之乐了,”崔夫人感慨道。“阿衍的孩子,应该也像他小时候一般机灵吧?”   作为全府上下知晓少爷和少奶奶秘密的唯一人,小玉真不忍心戳破崔夫人的美好念想。   少奶奶是个好人,可他毕竟是男子啊……这男子怎、怎么生……   小玉面色凝重地注视着手中的小瓷瓶,似乎在犹豫。   可、可是、夫人的交代……   两边都是对她很好的主子,小玉没法抉择。   直觉告诉她,这样做不合适,但她又觉得少奶奶和少爷很般配,若此番能玉成好事,也不失为一件……   灶台上的小米粥煮得正沸,小玉掀开瓶塞,正想倒——   她、她还是不敢。   倾倒的动作悬停在半空中,小玉的内心还在进行最后的交战。   倒,对不起少奶奶,但完成了夫人交代的任务。   不倒,回头夫人问起,自己也交不了差。   而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次下|药的机会,以后若想单独碰到少爷的吃食,就难了。   “哇!好香啊!”   厨房小院响起了崔呈衍的声音,小玉心里一紧张——   要命!她怎么手一抖就给倒上了呢!   “小玉姐姐!是什么这么香?”   崔呈衍的声音越来越近。   穿过小院走到厨房里只需几步路,小玉赶紧将小瓷瓶盖上,藏进了袖子里。   少奶奶就吩咐她煮了一锅香喷喷的小米粥,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少爷、少奶奶!粥、粥在灶台上热着!菜、菜桌上盖着!”情急之下,小玉也变结巴了。“我、我肚子疼!先、先去茅厕了!”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小玉虽然泼辣,但做事一向稳重。   温良觉得很是奇怪。   但也容不得他多想,小傻子都快饿坏了,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动了。   “慢点慢点,别烫着了。”温良为崔呈衍盛了一碗小米粥,“豆|腐青菜也有好吃的做法,尝尝看。”   酸豆角炒豆干,城北的家常菜,配合小米粥,刚刚好。   “虽然卖相差了点,但味道却是很不错的。”生怕崔呈衍不吃,温良还补充道:“特地为阿衍做的,快试试。”   虽然以前没吃过,但既然是媳妇做的,那岂能有不试之理?   崔呈衍小心翼翼地夹了根豆角,细细品尝。   “好吃!”小小的酸豆角其貌不扬,看着没啥特别,可吃起来却十分清脆可口。崔呈衍喝了一口小米粥,笑出了好看的小虎牙。   小米粥软糯香甜,也别有一番风味。   “媳妇好厉害啊!”崔呈衍一边喝着小米粥,一边说道。“做什么都这么好吃!”   小傻子夸人有一套,温良心里满足,但还是忍不住嗔怪道:“小嘴真甜。”   小傻子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来傻笑道:“媳妇又没尝过,怎么知道甜不甜呢?”   “没个正经!”温良被小傻子的傻人傻语激得脸色泛红,微微地偏过头去。   小傻子开开心心地吃着小米粥,但心中却逐渐生出了一股燥热。   奇怪,他怎么突然觉得热呢?   崔呈衍扯松了自己的衣领,不自觉地用手扇风道:“媳妇你不热吗?我好热啊!厨房为什么会这么热呢?”   上架感言   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走到今天,这本书要上架了,后续的章节就要收费了。   千字五分,一章三千字,会员还有折扣。囊中羞涩的小可爱们可以去红包广场蹲一蹲,也可以等我的粉丝红包。太长的文我也写不来,傻子夫君这本是我在书耽的第一本书,也是我的第一本原耽,崔氏夫夫的故事全部看完可能也就十几块钱。   第一次写类似感言的东西,感触良多,想写的也很多。网文写作是漫长的过程,还好,一路有你们,我还能坚持。傻子夫君这本的脑洞起源于七年前,我还是高三学生的时候,那时候就想写一本扮猪吃老虎的攻,于是就诞生了小崔,前期装傻骗媳妇,后期追妻火葬场,莫名觉得很带感。现在我仍在校园,但心境却变了。坚持写下去,给笔下人物一个圆满的人生,也算是弥补现实中不敢去做的遗憾吧。   青山剿匪记是很重要的一个情节,关系到温良和崔呈衍是否能坦诚相待,也关系到后面崔呈衍人生轨迹的改变。他俩都是有抱负的人,不会拘泥于青州城这一个小地方。文笔不佳,只求阅读本书的你能够开怀大笑,忘却烦恼。每一个鼓励过我的小可爱我都记得,还有帮我宣传小说的我的学生。   仅以这篇拙作告诫刚刚告别高考的我的学生们,为了梦想,请坚持不懈地努力,勇敢地走下去。咱们下一章再见!   PS:为了督促自己,更新时间挪到中午十二点吧,如果十二点没更新可能就是五点前更新了。最近的科研任务不重,我尽量让大家每天都能早点看到新的章节! 第37章 哥哥说话不算数   热?   很热吗?   温良转过头看向崔呈衍,只见他面色绯红,口齿不清地嘟囔道:“太热了!太热了!我要脱衣服!”   说完,便用力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大片的皮肤。   温良被小傻子的举动吓得不轻,着急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好热!”小傻子衣衫不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太热了!我要洗澡!”   这、这在厨房里就要洗澡了?   温良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看见小傻子竟用平日里小心呵护着的伤手去解腰带,就坐不住了。   “嘶!好、好痛!”   牵扯到伤口,能不痛吗?温良赶紧按住小傻子躁动不安的手,关心道:“不是才沐浴过吗?怎么又觉得热了?”   小傻子似乎没有听到温良的话,他低头看着温良按在自己腰间的手,眼神中浮现出几分迷离。   “媳、媳妇!你、你的手好凉啊!”他反握住温良的手,有些欢喜。“好舒服啊!”   十指相扣,心跳骤快。   温良这才感觉到崔呈衍有多么的不正常!   这、这若不是生病了,怎、怎么会这么烫?   “阿衍乖,别动哈。”   温良伸手探了探崔呈衍的额头,烫得惊人。   难道是因为刚才沐浴受了凉,所以才发烧了?   温良心里琢磨着,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小傻子一向体质不错,昨晚在枫池折腾了那么久都没烧起来,应该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发作吧?更何况,自己这个病没好透的都没发烧,他怎么会发烧呢?况且,谁家发烧的病人会嚷嚷着要脱衣服洗澡啊……这、这也……   小傻子额头发烫,双颊泛红,不停喊热又要脱衣服,再加上刚才那鬼鬼祟祟又慌慌张张的小玉……   忽然,温良心中生出了一种可能。   不、不会吧?!小、小玉不会是……   “媳、媳妇……你、你的手好舒服啊!”小傻子澄澈的眼眸中染上了几分道不明的颜色,他用另一只手擒住了温良贴在他额头上的手,慢慢往脸颊上移去。“媳、媳妇!快、快摸摸我!”   这、这都什么啊!   温良下意识地就想离崔呈衍远点,可谁知道小傻子的一股蛮劲将他推得连连后退,后背直接就撞在了门上。   “你!”   温良又羞又怒,半天都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前因后果他算是搞清楚了,可那又怎样呢?   他、他不会真的要清白不保了吧?   “媳、媳妇!你身上好香啊!”小傻子贪婪地在他颈间嗅了嗅,“怎、怎么以前,我、我没发现呢?”   小玉!都是小玉!   好端端的为何要用花瓣沐浴!原来陷阱都挖好了,就等着他跳呢!   温良想起,晚上他跟小玉在厨房里准备夜宵的时候,小玉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少、少奶奶,您会一直陪在少爷身边吗?”   “什么?”温良没太听清楚,他往灶台里添了把柴,随口道:“刚才没注意,你再说一遍?”   小玉像受惊了的兔子,猛的摇头道:“没、没什么!小玉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少爷和少奶奶好!请少奶奶不要责怪!”   当时他还以为小玉在说白天跟柳五当众对骂影响到崔家颜面的事情,可现在想想,小玉那分明是心里有鬼,在谋划什么其他的事情!   能指使小玉做事的,只能是崔夫人了。   “媳、媳妇,你在想什么?”小傻子用脸蹭了蹭他的脖子,委屈道。   ……温良倒很想问小傻子,他想干什么。   自己都被按在门上动弹不得了,还能想什么?!   以防城门失守,温良只得好声好气地哄着崔呈衍:“阿衍乖,放开我好不好?”   “不、好。”小傻子的气息全数喷在了温良的耳根,怪痒痒的。“媳妇你不乖,该接受惩罚了。”   温良不确定小玉在小米粥里下的具体是什么药,但他敏锐地发现崔呈衍似乎说话变利索了,是不是药效快过了?   “嘶!你、你、你干什么呢!”   是他天真了!!!   这属狗的小傻子又双叒叕咬了他的耳朵!!!   “咬聋了你养我一辈子吗!!!”   “好啊,我养你。”   在温良看不到的地方,崔呈衍低低地笑了声,眼眸中的情欲色彩重了几分。   “好、好阿衍、你、你别……”   这、这小傻子怎么还舔上了!!!   温良欲哭无泪。   现在的崔呈衍就像个烫手山芋,他接也不是,扔就更不是了。温良竭力说服自己要把眼前之人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来看,不能带有任何偏见……   “哥哥,我好难受啊。”   小傻子伏在他的颈间,似乎很委屈。   温良刚想腾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却感觉自己的腿上似乎蹭到了什么不可描述的……   灼热滚烫,比小傻子的脸还烫。   “哥哥,哥哥。”小傻子还在呢喃地叫着他。“我、我怎么会这么难受呢?我、我会死掉吗?你、你能救救我吗?”   小傻子一边说着傻话,一边往温良身上蹭了蹭。   温良用手撑着门板,才勉强让自己站稳了。   那一刻,他终于想起。   就算小傻子再怎么心智未开,可他的的确确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哥哥、哥哥,”小傻子的嘴唇似乎贴着他的脖颈,“救、救救我。”   ☆   崔呈衍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大意中了招。   半碗小米粥下肚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一样。   昏黄的灯光下,温良泛红的耳尖竟显得如此诱人。崔呈衍感到几分口干舌燥,脑海中更是一顿浆糊。   心中的燥热无法止息,他扯乱了自己的衣襟,甚至还想把温良脱光光。   媳妇的手好凉,好舒服,好想……   等崔呈衍稍稍能稳住心神的时候,温良就已经被他压在门后了。   聪明一世的崔小公子哪能想不明白事情的原委?小玉的古古怪怪已经昭示一切,只是他没想到,小玉还真敢动这个手。   是他低估了他娘想抱孙子的心情,他的错。   “好、好阿衍,你、你起来、好、好不好?”温良还当他是个孩子,仍在哄着他。“我、我去叫巫、巫大夫!他、他一定有办法的!”   叫巫雪?那他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崔呈衍甚至都能想到,叶孤云那厮一定会哈哈大笑,揶揄他不举。   毕竟,温香软玉在怀,他又不是柳下惠。   “不、不要!”崔呈衍装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又往温良身上蹭了蹭。“我不要巫雪哥哥,我只要哥哥你。”   他都这样说了,温良还会有何对策呢?   “那、那咱不去、不去、就是了……”温良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他推不动崔呈衍,只能想办法让他自己起来。“阿、阿衍乖,阿、阿衍最听话了,起、起来、好、好不好?”   也许是急上头了,言语间竟带上了一丝哭腔。   崔呈衍忍住想扒光眼前人的冲动,故意调戏他:“可、可是,抱、抱着哥哥、好、好舒服啊!”   “哥、哥哥,你、你摸摸我,好、好不好?”   崔呈衍带着温良的手往下,似乎就要碰上那处炙热的滚烫。   温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竟会被个小傻子带着跑。   不大不小的厨房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他的呼吸也乱了,可在被撩拨的情欲中,翻滚上头的竟是一丝害怕。   不知为何,联想到那个梦境,温良就觉得发怵。   “别、别……”   他是真的怕了,手也在止不住地抖。   一门之隔的厨房小院突然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咦,厨房里亮着灯?”是三七的声音。“请问,有人在吗?”   三七是巫雪的学徒,他来厨房做什么?难道是巫大夫有何需求?   厨房里亮着昏黄的烛光,没有人回答。   院门开着,小门紧闭,到底是有人没人啊。三七耐心地敲了敲门,有道:“里面有人吗?”   有什么比干坏事被人撞见更刺激的呢!   门外,是不知为何而来的三七,门内,是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温良不知道该不该出声,三七没听过他的声音,他可以装作是枫园小厮。   这边温良正在思考对策,那边唯恐天下不乱的崔呈衍却压着他的手,故意暧昧地喊道:“哥……”   温良心中一惊,想都没想就仰头堵住了小傻子的嘴。   这傻子!就不能乖乖闭嘴让他来处理吗!   三七似乎听到了一丝声响,又朝四处看了看。   “奇怪,真的没人吗?”他嘀咕道。“可没人为什么会亮着灯呢?难道门没锁?”   就在三七伸手想去推门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厨房门锁坏了,已经去叫人修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原来有人啊。三七心中吐槽了一句,有人还不吭声,这崔家人真奇怪。   “哦没什么,我巫大夫的学徒三七。”三七说,“厨房里可还有什么吃食?想给我家主子弄点夜宵。”   原来巫雪也没吃饱,才特地叫三七来厨房寻口吃的。   崔呈衍在温良的手心里挠了一下,让他差点叫出声来。   温良瞪了他一眼,赶紧回复三七:“有的有的!一会我就给巫大夫送去!”   “好嘞!那麻烦这位兄弟了!”   很快,三七的脚步声便消失在了院子里。   温良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还好混了过去,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了,他怕是没脸见人了。   想到崔呈衍刚才的举动,温良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还没等他教训小傻子,小傻子自己就可怜兮兮地开口道:“哥哥,你说话不算数。”   什么?他怎么就说话不算数了?   一时间,温良气愤上头,都忘了害怕:“瞎说什么呢!”   小傻子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唇上,委屈极了:“是你说的,不能随随便便盖章。” 第38章 小白眼狼   随随便便盖章?这话怎么听着如此熟悉?   温良愣了愣,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等等,他哪有盖章啊?刚才怕小傻子乱说话导致门外的三七瞧出破绽,情急之下,他就……   看着温良的脸色蓦然变红,崔呈衍幽幽地道:“哥哥想起来了吗?”   “我、我没有!!!”   温良的反驳在崔呈衍的意料之中。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神飘忽、明显做贼心虚的温良,装作很失望的样子:“原来哥哥不仅说话不算数……就连记性,也差得很呢!”   “不让我随随便便盖章,那哥哥就可以出尔反尔了吗?”   崔呈衍说得心酸,每句话都仿佛在控告温良——   无情无义,欺骗小孩,罪无可恕!   温良有苦难言,只想无语问苍天。   “不、不是这样的……”温良还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合理的解释。“就、就有些时候吧、事、事急、从、从权……”   “事急从权?”   崔呈衍重复了一遍温良的话,旋即笑道:“哥哥……真当我是小孩子吗?”   完了,好像越描越黑。   温良结结巴巴地道:“没、没……”   那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什么叫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傻子看他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就这样四目相对了许久,久到温良差点以为小傻子该不会被情热给烧糊涂了。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温良张了张嘴,刚想说点关心的话,却见小傻子轻笑一声,突然就放开了他。   “哥哥连哄哄我都不肯罢,”小傻子说。“我很难过。”   猛地从被压制的状态中解放,温良由不得瞪大了眼睛。   但他还没缓过神来,一边揉着被抓疼的手腕,一边说:“那、那什么……小孩子才需要哄,阿衍不老说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吗?”   虽说中招的是崔呈衍,但温良作为那个被殃及的池鱼,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自然也被搅乱了一池春水。   不仅心跳加快,双腿发软,就连发髻也有些散乱。   崔呈衍看着衣衫不整、眼角含春又毫无自觉的温良,强压下|药性带来的燥热,故意拖长语调:“是……吗?”   说完,便顺势移开了眼。   看上去好像是在闹小脾气,可实际上,他怕自己忍不住,会来个霸王硬上弓。   那温良肯定会跟他同归于尽的!   “好孩子从不怀疑关心他的人,”又被敏感的小傻子质疑,温良很是无语。“阿衍你这疑心病从哪儿来的?难不成崔府上下还有人敢跟你抢糖吃?”   崔呈衍岂会不懂温良的言外之意,但为了保持傻子人设,他只能假装没听明白温良的意思,故意皱了皱眉:“疑心病?那是什么?”   哦对,温良又忘了,就算再聪明这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说太复杂了他不明白。   “没什么,我瞎说的。”   温良不打算跟小傻子解释什么叫疑心病,他理了理自己被弄乱的衣襟,义正言辞地教育着小傻子:“你这小白眼狼,对你好的时候全忘了?给你做好吃的是谁?陪你玩,陪你读书的又是谁?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识好人心!”   温良这番话,颇有几分夹枪带棒的意思。   崔呈衍小声地纠正他:“那个,媳妇,应该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哟呵,不愧是读书人,在咬文嚼字这方面可较真了   “管他是驴肝肺还是吕洞宾,”温良对自己乱用成语的行为毫无悔意。“小白眼狼,摸着良心问一问,我对你还不好吗?”   呃……从小傻子变成小白眼狼,不知是升级了还是跌份了。   不过,崔呈衍心想,他要真是小白眼狼,一定叫温良明天下不来地。   可惜温良对于这潜在的危机毫无感觉,他理好自己的衣服,心里惦记着崔呈衍的情况,于是上前一步摸了摸他的脸,自言自语道:“好像没那么烫了。” !   温良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崔呈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稍稍沉淀下去的心又浮躁起来。   真要命!回头一定要找小玉算账!   “小白眼狼,可别说我不关心你。”温良毫无防备地摸着崔呈衍的脸,大喇喇地说道:“怎么样,现在感觉还热吗?刚才就跟疯狗似的,怎么说都不听……”   气氛又变得暧昧起来。   僵在原地的崔呈衍很绝望,他深知自己之所以能压制住药性,除了有着惊人的自制力以外,可能还跟体内残余的无相有关。   以毒攻毒,竟还有清心的功效。   这傻媳妇!该不会以为这种药的药性,会这么快就散去吧!!!   “小白眼狼,下次可不许这样了。”温良显然不知道崔呈衍的心中在经历着多么艰难的交战,他顺手为崔呈衍理好衣襟,“也亏是我脾气好,换别人早把你这熊孩子打一顿了。”   说的倒是挺吓人,可刚在被压制得不敢乱动的又是谁?   熊孩子现在只想把温良按在地上,这样又那样,狠狠地欺负。   “怎么?为什么一直这样看着我?”   见崔呈衍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温良有些奇怪:“该不会烧糊涂了吧?”   温良没有接触过那种药,以为崔呈衍放开了自己便是药效过去了。可现在看来,好、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不对劲!!!   温良从崔呈衍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他下意识地松手就想离眼前的人远一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小白眼狼一把将他揽进怀里,舔了舔嘴唇。   “哥哥,是你先招惹我的!”   ☆   夜深人不静,肚子咕咕叫。   在三七的肚子再一次唱起空城计的时候,巫雪终于忍不住问道:“三七,晚膳没吃饱?”   但巫雪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   柳五那几道菜,除了自己能甘之如饴以外,在座的各位,怕是很少有能吃饱的吧。   “巫大夫,我好饿啊。”三七愁眉苦脸地道。“您饿不?要不我去厨房弄点吃的?”   巫雪本来想说不饿,但看到三七一副再不吃点啥就要小命不保的模样,他就改了口:“去吧,刚好我也饿了。”   三七无精打采的脸上终于迸发出一丝光彩,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给叶大人也弄点?我看他好像也没吃饱……”   三七本以为会得到巫雪的否定回答,可谁知巫大夫只是将放在桌上的医书拿起来,心不在焉地问了句:“三七,你是想跟我学医术呢,还是想跟叶大人学修房子呢?”   求生欲极强的三七果断作出选择:“我想学医术!!!”   巫雪点了点头,似乎对三七的明智选择感到欣慰。   “早去早回,别给人家添麻烦。”巫雪叮嘱道。   三七跟了巫雪这么多年,岂会不知道他的个性?   巫大夫对叶大人,就是口是心非。   三七在心里记下了,一会得多要点吃的,再给叶大人送一份去。   “那、那个啥……”   走到房门口的三七还是忍不住回来提醒了一下巫雪:“巫、巫大夫……您、您的书、拿、拿反了……”   巫雪淡定地将医书调转了个方向,微微一笑:“不错,观察能力有提升。希望以后给病人看诊的时候,也能如此细心。”   三七真想抽自己个大嘴巴子。   叫你多嘴!叫你多嘴!乖乖去找吃的它不香吗?   ☆   等三七从厨房走后,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温良才拎着食盒步履匆匆地往西厢房走去。   那小白眼狼真是属狗的!咬了他耳朵还不算完,还、还……   温良的脸颊有些发烫,他摸了摸自己磨破的嘴角,至今想起还觉得有些害羞。   就算是他大意了,那也能不能别用这种方式惩罚他啊!   最后被崔呈衍红着眼亲到差点憋死,他实在没脸见人了。   要不是崔安过来找少爷,温良绝对有理由相信,他八成大概或许要清白不保了!   幸好幸好,一切都戛然而止。   温良根本不敢再看崔呈衍的眼神,匆匆收拾了几个馒头小菜就夺门而出。   那小米粥一定有问题,他可不敢再拿给巫大夫喝。   不过话又说回来,药性那么烈,小傻子的身体吃得消吗?虽说他让崔安带小傻子去泡冷水澡了,可折腾了这么久,别弄出什么毛病来……   温良就是这样,嘴上说着要教训熊孩子,可心里却止不住在关心他。   快走到西厢房的时候,温良注意到,不远处的柱子后面,藏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这人……看起来,怎么这么像枫园管事?   温良一下子警觉起来,他屏住呼吸,悄悄把自己隐藏在夜色里。   他记得,小玉说过,那个管事不太对劲。   枫园管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来到西厢房?那个方向,好像是巫大夫的房间?   温良小心翼翼地跟着管事,想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管事敲开了巫雪的房门,三七似乎不在,是巫雪开的门。   温良躲在拐角处看着门口的情况,只见管事不知跟巫雪说了什么,便趁着巫雪转身的时候,冷不防敲晕了他。 !!!   这人!果然有问题!   温良一时正义感上头,就想冲出去救巫雪——   但很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一步,就感觉眼前一黑,突然失去了意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柳五拿着板砖出现在了温良身后,唇角绽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第39章 插了那个土匪!   嘶……好痛……   逐渐恢复意识的温良想伸手去摸一摸疼痛的部位,却发现自己双手被缚,根本不能动。   强忍住想吐的念头,温良在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处境——   捆着手,蒙着眼,堵着嘴,他是被人绑起来了吗?   温良还记得,他是看到枫园管事将巫雪敲晕之后才失去意识的。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冒牌管事,其实还有帮手?虽然不知道管事为什么要敲晕巫雪,但自己始终是撞破了他的好事,所以才顺带着将自己也绑了?   那巫雪,巫雪会不会跟他被关在同一处?”   想到这,温良用尽力气发出了呜呜的声音,想试探一番周围到底有没有人。   “你别白费力气了。”   一声幽幽的叹息,出声的是个姑娘。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被关在这!   “唔唔唔!”   温良挣扎地更厉害了,似乎想要求个明白。   “没有用的。”姑娘的声音听上去年纪不大,但却总有种饱经风霜的感觉。“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将你一个已经成了亲的女子绑过来,但我看你穿得很好,想必夫家条件不错。只要你相公肯花钱赎你,你就能早点回家了。”   温良梳着妇人髻,自然能看出他已经成亲。   他细细思索着这位姑娘的言下之意,按照她的说法,绑架他的这伙人只绑黄花闺女和有钱人家的妇人,而且绑架的目的也多半是求财。   至于黄花闺女会遭遇些什么……温良不敢深想。   “唔唔!唔唔唔!”   温良仍在挣扎,说话的这位姑娘似乎也看出了他心中的困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放心吧,这帮山匪绑你大约只是求财,等你家人交了赎金,你就能回家了,也不会有别的损失。”   姑娘的这番话本意是想让温良放下心,老老实实不要瞎折腾。可她言语中透露出的关键信息一下子点醒了温良——   山匪?这方圆百里,就只有青山上有土匪啊!   温良一时怔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难道,那个冒牌管事跟青山上的土匪还有联系?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枫园只是崔夫人众多陪嫁院子中的一处,平时都交由管事打理。如果枫园管事出了问题……又或者是被土匪冒名顶替了……以崔府家财万贯的名声,若是绑架了崔员外的独子崔呈衍,那能获取的赎金可就是不可估量的了。   所以,最开始小玉说管事不太对劲的时候,温良就一直担心着崔呈衍的安危。   既然管事极有可能是土匪中的一员,那小傻子会不会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也出事了?还有巫大夫和叶大人。他们只是温良和崔呈衍在李家村偶然碰上的,如果不是崔呈衍的邀请,巫雪根本就不会来枫园。难道巫雪被管事敲晕,只是被连累了?   种种谜团困扰着温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场无妄之灾,到底是冲着崔呈衍,还是冲着巫雪来的?这帮土匪绑崔呈衍是为了求财,那打昏巫雪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这土匪窝里还有人生病了,需要巫雪出马才能治得好?   越想越头疼,温良感觉自己的脑袋快炸开了,不自觉皱起了眉。   突然,一声吱呀响起,关着他们的房间门被推开。   进来的人脚步很重,略带嫌弃地咂咂嘴:“啧,怎么就只剩两个了?”   两个?所以,这里被关着的,就只有他和刚才说话的那位姑娘?   “这个生得丑,看着也倒胃口。”那人的语气很油腻,让温良反胃的情绪更加严重。   “呵,你也挺倒人胃口。”被讥讽貌丑的姑娘毫不客气地回击道,丝毫不怕得罪来人。   “你!”那人恼羞成怒地想动手,却被身边的另一人拦住了。   “别惹事,二当家还在等着。”   咦,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   “哼,怂样。”姑娘嘴不饶人,冷笑道。“有本身一刀了结我,反正也不会有人来赎我,把我养着浪费粮食吗?”   难怪这位姑娘知道这么多事情却还是回不了家,原来是这样。   温良虽然蒙着眼,但却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姑娘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那没得选了,只能是这个了。”   温良被强迫地抬起下巴。   “模样不错,只可惜是个破鞋。”油腻男有些遗憾地说道。“喂,机灵点,一会把二当家伺候舒服了,你就有好日子了。”   “唔唔唔!!!”   这人什么意思???那姑娘不、不是说!像他这种成、成了亲!夫、夫家又有钱的女子!是不会有钱财之外的损失吗!   这、这二当家是什么玩意!口味这么重的?!   “行了,带走吧。”   刚才制止住油腻男的那个人又发了话。   这、这明明是!!!   温良终于想起,这声音为何熟悉了。   这不是柳五吗!!!   ☆   原来柳五是土匪窝的人!   这个发现震惊到了温良。   他记得,柳五在李家村摆摊的时候曾说过,现在到处都在躲土匪,村民们根本不敢出门。既然世道如此艰难的话,那柳五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卖货郎,又怎敢为了不一定能忽悠到的钱财,铤而走险呢?   还有,就柳五那做饭的手艺,要不是走了管事的后门,又怎么当得上枫园的厨子呢?   柳五!这天杀的柳五!!!   在被送进二当家房里的之前,油腻男往温良的嘴里塞了粒药丸,强迫他吞了下去。   “嘿嘿,有了这好东西,就不怕二当家不满意了。”油腻男笑得也很猥琐,还在温良的脸上掐了一把。“瞧你一副贞洁烈妇的模样,一会就成小浪蹄子了。”   这、这给他吃的、该、该不会是!!!   他、他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一会乖乖的,老实点!”油腻男终于解除了温良的束缚,“进了我绿水寨,就别想跑了!”   能被土匪威胁到,那还是温良吗?   他下意识就地就想给油腻男来一拳,可这一动手才发现,他根本使不上劲。   难、难道!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了?!   “就你那力气,跟挠痒痒似的。”油腻男嗤笑一声。“去床上等着,二当家马上就来了!”   温良这回是真的怕了。   他乖乖地去床上等着,心里不停在想,自己该怎么办。   这些土匪送女人的时候就不知道要先沐浴一番才比较合适吗!只要一脱衣服就知道他根本不是女人啊!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啊!!!   希望这绿水寨的二当家没有断袖之癖,否则他肯定清白不保。   趁油腻男不注意,温良拔下了自己头上的金钗,并紧紧地攥在手里。   实、实在不行……他、他就……   他就跟那土匪拼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温良的心悬在了嗓子眼。   “二当家!”油腻男谄媚地说道。“人都给你备好了,正在里面等着呢。”   “不错!重重有赏!”   这二当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中气不足,难道是女人玩多了肾虚?   油腻男贴心地为二当家关好门,欢天喜地地下去领赏了。   温良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很快,一个看起来有两个他那么强壮的汉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点都不像温良想象的那样,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牛二这小子,总算办了会靠谱事。”二当家兴奋地搓了搓手,四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淫|笑。“美人,别害怕,我会很温柔的!”   温良假意害羞,微微地低下头。   他!他该怎么办!这、这一看就打不过啊!更何况他还中了那啥药!   “春宵一刻值千金,”二当家兴致极好地吟了一句诗。“过来,喝杯酒再共赴巫山。”   二当家的孟浪话让温良没脸听,但他的命令,温良不敢不从。   小心翼翼地装出胆怯的良家妇女模样,从床边走到桌边,正想往凳子上坐下的时候,却被二当家大手一伸,揽进了怀里。   温良:!   “娘子莫怕,为夫会好好疼惜你的。”二当家似乎戏瘾发作,开始自顾自地玩起了角色扮演。“来,给为夫倒酒。”   二当家什么样的女人没玩过,温良的妇人髻他岂会看不出?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夫之妇又怎样,只要是美人,他就忍不住想亵玩一番。   温良心中除了恶心还是恶心,但此时此刻,求爷爷告奶奶也没有用,他必须要想办法在药性彻底发作之前逃离这里。   手中紧攥的金钗,是他最后的退路。   见温良还是怯生生的不肯说话,二当家也不恼,只当他是有些害怕。   “既然娘子不肯动手,那为夫自己来。”二当家一手在温良的腰间乱摸着,一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小酒。   他望着温良娇艳欲滴的红唇,心痒难耐,便坏笑道:“娘子好生诱人,让为夫喂你喝酒,可好?”   说完,便端起酒杯,一饮——   温良想都没想,直接把金钗对着二当家的脖子就扎了下去。   哐当——   二当家手中的酒杯滑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趁二当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温良用尽力气推开了他,往门口跑去。 第40章 他来了!   “啊、你……”   二当家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就只能捂着自己被金钗刺中的脖子,眼睁睁地看着温良离去。   他以为小美人只是害羞才不敢说话,没想到竟憋出了这么个大招!   这是在绿水寨为威作福久已的二当家没有想到的。   温良刺伤二当家后,根本不敢回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好,房间门是油腻男关上的,没有锁。而二当家兴许是觉得在这绿水寨中,应该没人敢来坏他好事,所以也没有想到要锁门。   与此同时,他也没有让人听墙角的习惯。因此,门外也空无一人。   温良畅通无阻地跑了出去,双腿还有些发软。   但是,人在危机关头,总能爆发出无限潜能。   就这样一路狂奔,慌不择路,等温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都已经在绿水寨迷了路,不知该往哪里去了。   确定没有追兵之后,温良才敢靠着墙喘气。   他用袖子擦去了额头上因奔跑而渗出的汗水,可心却还在扑通扑通得跳个不停。   纸包不住火,二当家遇刺的事情很快就会在绿水寨传开。以传闻中这帮土匪的凶残程度,他要是再被逮住,很有可能就死无全尸了。   温良自嘲般地叹了口气。瞧这天色,距离他被打晕掳走,至少也过去一天了。如果小傻子没出事的话,那他发现自己不见了吗?知道要报官吗?   一想到崔呈衍,温良刚平复下来的心又狠狠地跳动起来。   实不相瞒,刚才被二当家轻薄的时候,他心中想的最多的就是他那傻子夫君。   温良知道,自己只是小傻子的挂名媳妇,可好歹他们也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他手握金钗的时候,真的有想过,要是不幸受辱,那他该如何面对崔家人?小傻子又会怎么看他?   温良觉得自己要完。   在命悬一刻的紧要关头,他怎么考虑起小傻子的感受了?他明明只是想在小傻子身上捞点好处,顺便查清楚自家老爹葬身火海的真相,怎么会……   他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多希望自己的傻子夫君能犹如神兵天降,带人来救他。   温良的唇角浮现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他是真的完了。   他、他怎么会、怎么会对众人眼中的傻子产生期待?明明最开始发现处境不妙的时候,他还庆幸过幸好没有连累小傻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温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心智只有五岁的小傻子,产生这种超乎寻常的感情。   他太禽兽了。   温良抹了一把脸,用力地摇了摇头,似乎想甩掉头脑中这些不该有的念头。他在疯狂暗示自己,崔呈衍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熊孩子,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不值得让自己如此牵挂!   可越是这么想,就越难平静。   若不是不远处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温良恐怕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难以自拔。   脚步声越来越近,温良没办法,便试着推了推他身后这扇院门。   竟然开了?   院里无人,那他躲一躲应该行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温良闪身躲进了这座小院。   很快,门外响起了说话的声音。   “你到上山的路上堵着,我在出寨子的路口拦着。”说话的人声音粗鲁,语气很急。“那小娘们肯定没跑远,咱们这绿水寨只有一条路,要么上要么下,我还不信她能跑出去!”   “好,我这就去。”回答他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道:“这事要告诉其他当家吗?万一她跑到其他当家的院子里躲起来了……”   “你是猪吗!!!”先说话那人似乎很是无语。“你是想让全山寨的弟兄们都笑话二当家被一个小娘们给阴了吗?!”   “哦哦!!还是熊六哥想得周到!”提问者忙不迭地拍响了先说话那人的马屁。“以后小弟在这绿水寨还得多仰仗熊六哥啊!”   ……   说话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温良悬着的心才敢稍稍放下一点。   看来二当家派来抓他的这两个土匪,心智也不比崔呈衍这个小傻子高多少。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似乎在宽慰自己。   但一想到刚才那两人所说的话,他就很难再笑得出来了。   照那两人所说,离开绿水寨只有一条路。   可现在,上山和下山的路口都有人守着,那他该往哪儿跑呢?   温良深深地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方才跑路的时候,他只管闷头就跑,从没管过路的问题。当时二当家的院子里是没人的,现在这个小院看起来跟二当家院子的规格差不多,难道也是绿水寨哪位当家的地盘?   还有,这绿水寨,到底有几个当家?   温良摸了摸下巴,又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思冥想。   青山上的土匪,他一直都有所耳闻。只是青山距离青州城较远,对城中人而言,土匪就像皇帝一样遥不可及,官府也有意压下匪患的消息。   恐怕真正饱受土匪祸害的,也就只有青山周遭的村民了。若不是此次前来枫园休养,他恐怕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跟土匪扯上瓜葛。   就连绿水寨这名字,也是听那油腻男牛二说起,他才知道的。   温良十分后悔没有提前多了解点关于绿水寨的信息,不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抓瞎。   不过!被土匪掳走这种惨事又是谁能预想得到的呢?   温良的心中,仍惦记着那个安慰过他的姑娘。   这二当家也忒不是人了!听那姑娘与牛二的对话,不难想象,在温良被抓来之前,那间小黑屋里肯定关过不少良家妇女。   一想到那色|欲熏心的二当家可能霍霍过那么多无辜的女子,温良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要是再给他个机会,他一定不止刺一刀!还要将他那祸害人的玩意切下来喂狗!   正这样气愤地想着呢,温良忽然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那牛二给自己吃的到底是什么?除了刚开始那会有点四肢无力之外,现在好像没什么感觉了?   难道不是那种玩意?   温良心有疑问,不觉又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虽说进了崔府之后,是有许久没有干过活了,可他也不至于才跑这么一会,就气喘如牛,还大汗不止啊?   再说了,今天又没有太阳,也不热啊。   想到这,温良还抬头看了看天。   不仅没有太阳,还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趁现在这小院还没人,他赶紧找个地方先躲一会。   他就不信,那俩笨蛋会老老实实一直在上山和下山的路口等着他。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再偷偷地摸出去,逃离绿水寨。   在山寨之外,应该会有猎户,他就能得救了。   温良的想法很美好,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走出两步路之后,他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肚子饿也就算了,怎、怎么连那处、都、都想……   两种意义上的饥饿突然就袭上心头,让温良险些没站住,跪倒在地。   他喘着粗气,在房檐下摸着墙角坐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好烫!   还、还是很熟悉的一种烫!   跟崔呈衍那晚喝了小米粥之后的烫法一模一样!!!   温良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了——他这回,是真的要发作了。   “这、这到底是什么玩意!”温良不停地蜷缩着身子,想用自己惊人的毅力扛过去。“怎、怎么早不发作、晚、晚不发作!偏、偏这个、时、时候……”   牛二的珍藏药丸显然比崔夫人的助兴小料厉害得多,很快便烧得温良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这也太猛了!   这药丸既猛又邪门。   发作时间奇怪就不说了,就连着功效也非比寻常。   温良的眼眸中沾满了情欲之色,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低低的声音。   未经人事的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情潮一浪接一浪,脑海里不可控制地浮现出许多不可描述之画面,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一个连避火图都没怎么看过的谦谦君子!怎么会满脑子都是那些春色旖旎之事呢!   惊人毅力不行,就祈求神明保佑。   温良闭着眼睛,开始断断续续地背起来:   “观、观自在、菩、菩萨……”   “行、行深、般、般若……波、波罗蜜……”   “色、色即、即是空……空、空即、即……”   “嗯哈……”   不行!他脑子一片浆糊,《清心咒》根本背不下去!   温良被自己的呻吟声给羞耻到了,根本不敢睁开眼。   还好这小院里没人,若是自己这副模样叫人看了去,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天杀的牛二!!!   如果他能活着从绿水寨出去!他一定要报官端了这妖魔鬼怪的老巢!   温良绝望地深吸一口气,打算做最后的挣扎——   院子里有个大水缸,希望里面蓄满了水,好让他冷静冷静!   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温良铆足了劲要起身往前冲的时候,他倚着的地方突然动了动,让本就软成一滩的他重心不稳,直直地就往里面落去。   一声轻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他揽入怀中。   “阿良,我来晚了。”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   刹那间,被情热灼烧的温良,竟是难得的清明。   他脑子里那些不可描述画面的主角,怎么跑出来了??? 第41章 春色满园关不住   “我、我……我在、在做、做梦……么……”   温良不禁喃喃道。   他想,自己一定是被情欲烧坏了脑子,不然怎么会在脑海中对小傻子生出旖旎的想法,还幻想着小傻子会如神兵天降一般,带自己脱离火海呢?   可、可是……这结实的怀抱,是、是真实的……   双腿发软,撑不住身子。温良只能任由崔呈衍揽着自己,才不至于跪倒在地。   他所有的肌肤之亲,都与崔呈衍有关。现在,这个人就在自己眼前,还抱着他……   刹那间,温良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身子也更加滚烫。   这、这不是救命稻草……是、是让人、沉、沉沦的毒药!   难得的一丝清醒让温良想逃离,崔呈衍无奈地压下他的挣扎,沉声道:“乖阿良,这不是梦,不要害怕。”   不再装傻的崔呈衍,声音沉稳有力,让人安心。   原、原来……他、他也可以被、被拯救吗……   温良的唇角勾了勾,绽开一抹欣慰的笑。   他的本意,是想让小傻子别那么紧张。可是,在情欲的加持下,这抹淡笑非但没能表达出它原来的意思,反而让崔呈衍心中一动,变得口干舌燥起来。   身中情毒的温良,实实实在是太诱人了!   崔呈衍感觉自己的身体也不可控制地烧起来了。   上次他误食此药,虽然被勾起了旖旎心思,但在那大半时间中,他都是处于意识混沌的阶段,只觉得身心被反复烧灼,并没有真真切切地迸发出非温良不可的感受。以至于在温良丢下他逃走之后,他还能镇定自若地去泡冷水澡,顺便对小玉略施小惩……   崔呈衍看着媚眼如丝的温良,忽然笑了笑。   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占有欲。   他对温良的感觉,远不止有趣这么简单。   “那、那个啥……”崔呈衍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我打断一下啊!”   崔呈衍揽过温良,稍稍侧身,露出了后面那个一边搓着手一边尴尬笑着的人。   “崔小公子别这么看着我!我对你媳妇又没兴趣!”柳五赶紧用手遮住双眼以示清白。“那、那什么!我的提议你考虑一下,等办完事了再找我!”   “我就不妨碍两位的好事了!”柳五拔腿就往门外冲。“这里不会有人来,二位随意!我先溜为敬!”   冲出修罗场的柳五终于放心地呼了口气,还贴心地将门带上了。   他有预感!他要是再不麻利地滚蛋,崔呈衍那厮一定会冷笑着将自己丢出去!   “没想到这崔小公子是扮猪吃老虎,有趣得很。”柳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稳住呼吸。“这牛二到底下的什么药,药性这么猛……”   被迫恰了一嘴狗粮的柳五一边嘀咕着,一边往院外走去。   “得亏那小子机灵,如果……”   柳五忍不住设想了下|药性发作的温良落入二当家手里之后的情形……   “幸好,幸好。”   柳五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的脚在抖。   这要是真发生了,崔呈衍那厮不把他撕了才怪呢!   ☆   柳五走后,房间里只剩下崔呈衍和温良两个人。   崔呈衍左手有伤,不能发力。他单手搂着温良,小心翼翼地将他往床边带,想让他先安静下来。   温良难受得紧,身若无骨地攀附着崔呈衍,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颈间,激起一阵波澜。   “我、我好、难、难受……”温良断断续续地吐出这样一句话,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崔呈衍的脖子。“这、这是、冰、冰块……”   崔呈衍不知道温良陷入到了怎样的梦魇中,但冷不防被舔这一下,叫他明白了什么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温良的舌尖划过他的脖子,麻酥酥的,心痒痒的。   他都快腿软了好吗……   温良的清醒在确定来人是崔呈衍之后,彻底消散。也许这就是弦绷紧之后的必然结果,现在的他被一阵又一阵的情热潮涌席卷,甚至都出现了幻觉。   “好、好大……”温良以为自己抱着一块巨大的冰,为求清凉的他不停地蹭啊蹭,“这、这么、大……啃、啃一口……”   说完,便啊呜——   “嘶!”   温良下嘴不重,也就刚好留下个牙印嘛。   “好、好石更……”温良只当这块冰是雪地里捡来的,用嘴咬不动。“呜呜……吃、吃不到……”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温良这无意识的撩拨让崔呈衍的心绪彻底乱了,他现在有些明白当初自己装傻调戏温良的时候,对方的心情了。   这、这……不打死他这个小傻子算是好的了!   崔呈衍好不容易才把温良弄上床,中途还不小心让他的腰撞上了床沿。   他发誓!他只是想看看温良有没有撞伤了!绝对不是故意要占他便宜的!   “阿良乖,睡一觉就好了。”崔呈衍学着温良哄小傻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服。“乖,让哥哥看看伤。”   温良很乖巧地没有动,崔呈衍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的两个小馒头,随手就给丢在了一边。   拿真馒头装胸,也就是他的阿良想得出来。   崔呈衍想起,当初背新娘进洞房的时候,他还纳闷呢,怎么这位姐姐的胸一会大一会小的?而且还越来越小?   现在想想看,这可不就是馒头压扁了之后的感觉吗?   “唔……”   灼热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激得温良心痒难耐,不自觉地扭了扭身子。   温良的肤色偏白,在情欲的点染下竟透出一丝粉色,不知道是药性的作用还是本身就是如此,毕竟他也没见过温良不穿衣服的样子。   他的媳妇将自己男扮女装的秘密看得很紧,从不让他偷看自己换衣服呢。   崔呈衍按下心中的燥热,看了看温良腰侧的伤。   红了一大片,等他清醒了,估计就成淤青了。   等找到巫雪,再问他要活血化瘀的药膏。   “咳咳……”   温良像是被什么东西呛住了,忽然咳嗽起来。   下腹的邪火烧得厉害,崔呈衍不敢在此再停留,便赶紧替温良拢好衣服,去倒——   “别……别……”   走字还没出口,毫无防备的崔呈衍就被温良一个拉拽,带到了床上。   崔呈衍愣住了。   他!他被一个身中情毒的人力量压制了?!   温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当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抱住了他:“舒、舒服……”   这!这他能忍?!   崔呈衍从来都不是柳下惠,更没想过要效仿他。   先前只是怕温良清醒后会谋杀亲夫,才不敢放肆,现在……   谁撩拨谁负责!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谁爱当谁当去!   “哥哥,你想好了吗?”崔呈衍的额头抵着温良,低语浅笑。“醒来不许打我。”   温良睁大了双眼,眸子里有困惑,有不解,但更多的却是关不住的靡靡春色。   倒映在小傻子眼眸中的自己,熟悉又陌生,咫尺又天涯。   “唔……”   他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便伸手勾住了崔呈衍的脖子,往下拉了拉。   好像……还是看不太清楚呢……   那……再近一点吧。   ……   春色终是盛不住,满溢而出。   ☆   “哥哥,别怕。”   ……   “哥哥乖,放松点。”   ……   “哥哥、好哥哥!让我、让我进去罢……”   ……   小傻子的声音在温良的脑海里盘旋,可内容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   温良逐渐从迷离中清醒,不觉皱了皱眉。   嘶……头好痛……   等等,不仅头痛,腰也痛。温良下意识地就想去揉自己的腰,可他——   咦?!他身边怎么还有个人?!而且还这么、这么眼熟?!   “哥哥,”侧卧在温良身边崔呈衍倏然睁开了眼睛,弯了弯嘴角。“你醒了。”   虽、虽然他跟小傻子睡一张床并不奇怪,可、可怎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对劲?   “你……”   温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嗓音嘶哑,根本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等、等等!他和小傻子!怎么好像都是光着的!   不、不会吧!他不会有这么禽兽吧!   温良记得自己在药性发作最猛烈的时候,见到了小傻子。他起初以为是幻觉,可小傻子却对他说,这是真的,让他不要害怕。   于是,破罐破摔的他选择相信小傻子,然后……   温良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小傻子安慰他,小傻子搂着他,小傻子把他弄到床上去,自己却把他……   要命!温良的脸色蓦然变红,他想起来了,小傻子是被他强吻的!!!   而、而且!那些他以为的幻境,似、似乎都是真的!   想明白前因后果的温良再也绷不住淡定的表情,羞耻感瞬间上头,想都没想就要转过身去,以逃避眼前这尴尬的现实。   “哥哥,”崔呈衍眼疾手快地揽住他,无奈道。“你教我的,要勇敢面对困难。”   被迫面对崔呈衍的温良根本不敢看他,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我……我才不是逃避。”   他只是信息量太大,一时消化不了好吗!   “明明就有!”崔呈衍使出惯用伎俩,装委屈。“你不想理我,你就是在逃避。”   “而且,你说过,你会负责的。”   被吃干抹净的明明是他!为什么他要对小傻子负责!   崔呈衍的话激起了温良心中的愤慨:“你这是趁人之危!”   “那……那我负责。”崔呈衍似乎有点为难,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是个负责任的好人。”   呸呸呸!好人才不会趁他中招的时候占他便宜呢!   温良想离崔呈衍远一点,可这一挪动,便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那不可言说的地方流了出来……   他还真是清白不保了……   不过,在温良沉默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眼前这个死皮赖脸跟他讨论事后问题的……真是个傻子吗?   况且,五岁的小孩会这些?别逗了!   “你根本就不是傻子!!!” 第42章 哥哥我错了   “你根本不是傻子!!!”   温良几乎是吼出的这句话,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是难看,羞耻感、愤怒感……多种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没办法撑住自己的表情。   崔呈衍不是傻子。   他不是傻子。   心很突然地就抽疼起来,温良的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   还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终于用真心换来真心,可结果却仍是落入悬崖,没人能救得了他。   喉咙也干涸得厉害,温良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就像个老旧的风箱,那种难受的感觉总让他以为自己的嗓子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坏掉。   然而,千言万语汇聚在他嘴边,却只凝结成了一句话——   “你……你……骗人……”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句无力的控诉耗尽了温良最后一丝力气。   他感到一阵耳晕目眩,头脑发昏。   太可笑了。   难怪小傻子总说他傻,看来他是真的傻。   崔呈衍是假傻,他是真傻,傻到对一个假傻子付出了真心。   崔呈衍看着温良的表情由愤怒到平静,再到若有若无的淡笑,心中也是一阵抽疼。   一夜春宵,掉马是肯定的,他没打算再继续隐瞒。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温良的反应竟会是如此大起大落……   如此的让人心疼。   崔呈衍承认,最开始,他只想看温良的笑话,让无趣的日子变得有趣。可渐渐地,他也被温良所吸引,开始正视起这个替嫁新娘。   以温良的性格,怪他,怨他,骂他,甚至直接动手揍他,都不奇怪。   可温良偏偏就是在这样尴尬的时候沉默,扯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才真的奇怪。   “别说话了,你会难受的。”崔呈衍莫名感到一阵心慌,但搂住温良的手却没有松开。“对不起,我错了。”   崔小公子认错的时候,跟小傻子一样,会有意无意地拖长尾音,像撒娇一样。   以前觉得小傻子那是可爱,可现在,温良却觉得十分讽刺。   面对崔呈衍那张脸,他没理由地觉得难受。   温良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强忍住身体的不适,用力地踹了一脚。   可对方不仅纹丝不动,甚至还在他抬脚的时候,强行挤进了他的双腿之间,全方位地压制住他,让他不得不直视对方的眼睛。   在这个极为羞耻的姿势下,温良甚至能感觉到崔呈衍身体的滚烫,以及某处不可言说的地方正有抬头的趋势。   温良:!   他的脑海里不可控制地闪过了之前发生的一幕幕,有他强吻崔呈衍的,也有崔呈衍哄他让他……   要命!他怎么也觉得身子热起来了呢!   难道这药性这么持久,还没散?   温良又羞又怒,一双薄唇紧紧地抿着,一言不发。   抛开傻子枷锁的崔呈衍犹如觉醒的野兽,死死地压制着他。   “哥哥,”他俩挨得这样近,崔呈衍又怎会不知道温良的变化。只见他轻轻一笑,言辞暧昧地道:“原来……你也……”   后半句他没有说话,但在这种时候,傻子都听得懂他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话。   “你——”   温良受不了掉马的崔呈衍还用小傻子的语气跟他说话,可刚张开紧闭的唇,就猝不及防地被一片柔软给堵住了。   “唔!唔唔!!”   这是温良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被崔呈衍嘴对嘴地吻住,他的片刻失神给了崔呈衍更多深入交流的机会。在强势的攻城略地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于是拼命挣扎。   “唔唔唔!!!”   可越挣扎越难受,温良被吻得透不过气来,眼角甚至都溢出了零星泪花。   两人都是初试云雨,哪儿能经得起这般撩拨。温良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子的变化,这次的燥热感是从两人肌肤相亲的地方蔓延开来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容易接纳小傻子。   温良无处安放的双手,终于是渐渐攀上了崔呈衍的腰背。   这绝对不是妥协。温良在心中对自己说。   人生得意须尽欢,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鱼水之欢,你情我愿,一切水到渠成。   崔呈衍感受到了温良的回应,心中很是欢喜。   他就知道!温良是心悦他的!   崔呈衍带着一丝满足,不由自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在温良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崔呈衍终于放过了他,将头埋在了他的颈间。   “哈……哈……”   温良不停地喘着气,眼神中似有埋怨。   同样都是初婚,为什么崔呈衍看起来比他经验丰富这么多啊?   “哥哥,我错了。”崔呈衍搂着他的手一路向下,摸得他尾椎骨麻酥酥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哥哥,我错了嘛!”崔呈衍似乎爱上了傻子撒娇的感觉,又在他耳边低低说着。“原谅我好不好?”   “不……”   不字才刚出一个音,温良就感觉自己那不可言说之地被什么玩意顶了一下。   不、不是……这傻子从哪儿学来这么多花样?没听说崔呈衍跟青州城中哪位花魁交好啊?   “哥哥,你不专心。”崔呈衍故意咬了咬他的耳垂,让他差点将人推出去。“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哥哥你最好了……”   又双叒叕被咬了!   温良对这个属狗的崔小公子无话可说。   “要做做,不做滚。”温良冷笑一声,沙哑的语气中藏着一丝暧昧的挑衅:“崔小公子,你该不会是不行吧?”   ☆   又是一夜春宵。   等二人终于从荒唐中清醒,已经是半天之后。   要不是温良实在饿得不行,崔呈衍那个畜生肯定不会让他下床。   畜生,真是畜生啊。   温良觉得自己先前的小白眼狼真的没骂错,崔呈衍他怎么会是傻子呢,他怎么配得上傻子这名号呢,他根本就不是人!!!   “媳妇,别这样看着我,我、我怕我……”   哟呵,还结巴上了,沉浸在傻子人设中无法自拔了?   温良穿上崔呈衍找来的干净衣服,眼神凌厉地瞥了他一眼。   “谁是你媳妇,说话注意点。”   这是一身男装,温良终于可以用自己的身份面对外人了。   “你是我媳妇啊!”崔呈衍理直气壮地说道。“明媒正娶,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难道不是正经夫妻吗?”   “你也知道那是夫妻,”温良说。“是,夫、妻!”   言下之意不能再明显,你娶的温欣,与我温良有何关系。   “那……”崔呈衍趁温良不注意,突然抱住了他。“在床上跟我求饶、叫我好哥哥的是谁?冷言冷语嘲讽我、又让我快点……进去的,又是谁?”   没有了小傻子人设的束缚,崔呈衍变得更加无赖,嘴上说的,手上做的,无一不在占他便宜。   但若是这样容易就被打动,那他还是温良吗?   不委屈自己,是温良的原则。除了早些年受他爹影响较深之外,后续的这些年岁里,他独自一人带大温欣,毕竟长兄如父,他对温欣严格也是为她好。   也正是因为在温欣面前一直有所压抑,所以温良潜藏的一面才如此疯狂。   活得快乐且逍遥,何必为难自己。   他不排斥崔呈衍,所以鱼水之欢,顺理成章。   然而,这并不代表穿上衣服之后,他就会原谅崔呈衍。   被欺骗的滋味,一次就够了。重复的错误,他不会再犯。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温良义正言辞地推开了崔呈衍,从他的怀里挣脱。“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温欣的哥哥,我叫温良。”   我媳妇一本正经地向我介绍他自己,真可爱。   崔呈衍点点头,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嗯,我知道,你是温夫子的儿子。”   温知瑕的名字猝不及防地从崔呈衍嘴里冒出,让温良心中一紧。   “那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刚拉开的距离又被温良自己打破,他抓着崔呈衍的袖子,着急追问。“书院那场大火是你两位伯伯要害你!为什么你会毫发无伤地出来?为什么死的是我爹?你……”   咦,温良竟然知道书院大火的真相?   难怪上次给他机会跑路,他却杀了个回马枪。   崔呈衍寻思着,崔家那么大,他那两个蠢伯伯虽然不怎么常见到,但那两个嘴碎的婶婶,说不定什么时候扯皮被温良听去了。   那么温良留下的目的,就是为温夫子报仇吗?   “你说啊!你倒是说话啊!”温良急红了眼,有些语无伦次。“我爹那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藏书阁打翻烛台!当时你在哪儿?在做什么?我、我爹!是不是因为你……”   崔呈衍从未见过如此着急的温良,仿佛都带上了哭腔。   这一声声质问就像针扎一般刺在了崔呈衍的心里,让他很不是滋味。   “我……我不知道。”崔呈衍叹了口气,推开了温良拽着他袖子手。“当时我受了惊,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从大火中逃生的了……”   “对不起,温良。”   这是崔呈衍第一回 正正经经地喊出他的名字,却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的心情。 第43章 穿上衣服就翻脸了?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他竟然说对不起……   一直以来的试探终于得到了崔呈衍的亲口回应,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温良却觉得,崔呈衍的这声对不起就像一瓢冷水,猝不及防地浇灌在了他的心上。   他甚至觉得,还有些可笑。   崔呈衍也是书院大火的受害者,罪魁祸首是崔家的大房和二房,他并没有对不起自己什么。   这一点,温良又何尝不明白呢?   “我知道了。”温良垂下眼,拇指紧握在手心里,磨得生疼。“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温良不想要崔呈衍的愧疚,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不依不饶地要个说法,崔呈衍也只会甘之如饴地满足他,不会多说一句。   能让崔呈衍卧薪尝胆这么多年,甘愿以世人眼中的傻子形象出现在青州城中,并沦为众人的笑柄……想必这背后,也跟那些要害他的人脱不了干系吧。   “温良……”崔呈衍看着心灰意冷的温良,心里很不是滋味。“你……”   安慰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崔小公子头一回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不想给予温良虚假的承诺,但也不想失去他。   崔呈衍抬起手,想拉回温良。   可温良却一个转身,完美地错开了他的手。   “我……我只是……”温良背对着他,只留下一句很小声的话。“有点不甘心。”   段大婶说的对,温良这孩子,看上去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可实际上,他什么事情都在心里揣着。   温知瑕的死,所有人都当是意外,都叫温良节哀顺变。   可他就是不愿相信。   那个答应来年开春就带他和温欣去放风筝的死板老爹,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撒手人寰了呢?   还有,他不愿面对的,到底是他爹的死,还是……无人再为他遮风避雨了的这一现实?   气氛,静得可怕。   “你那两位伯伯,不是什么好人。”沉默许久的温良缓缓地开口道。“先前我在小花园里听到你那两位婶婶因分赃不均吵了起来,想必这也是他们近日里没有行动的原因。”   “崔家的产业,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崔夫人的嫁妆。如果她的独子,也就是你,不能继承的话,那么这些不可估量的财产,怕是要落入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手中了。”   “如此看来,你的那两位伯伯就是打得这样的主意。冲喜也是你两位婶婶怂恿你娘操办的,如果冲喜媳妇生下了一儿半女,你的处境就会更危险。”   “你要真是个傻子,媳妇再被你那两位伯伯所控制,那能继承的儿子也只是傀儡。相信用不了多久,只要老夫人一不在了,那崔家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说到这,温良突然话锋一转,微微偏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崔呈衍:“崔小公子这么聪明,想必都明白吧?”   明白,何止是明白,他都快心痛死了好吗?   温良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将自己在崔家探知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这是要与他划清界限吗?   崔呈衍的心中生出一股无名的怒意,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盯着温良的眼神偏执得可怕。   可温良却以为他还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叹了口气,转身——   带着一丝错愕,他被崔呈衍紧紧地圈在了怀里。   温良被勒得有点喘不上气,他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仿佛在质问,这是什么意思。   “哥哥,这是想甩掉我吗?”崔呈衍学着小傻子的语气,故意在他耳边暧昧道。“我可是个正经人,哥哥你要负责的哦!”   我信你个鬼。   温良现在对哥哥这称呼有种莫名的羞耻感。以前小傻子这样叫他,他心无杂念,可现在,崔呈衍故意这样黏黏糊糊地叫着他,总有种挠人的心痒。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些不可言说的画面,有崔呈衍向他撒娇叫他哥哥的……也有他被弄得不行,哭喊着叫哥哥求饶的……   他当了温欣这么多年的大哥,竟头一回觉得,哥哥这称呼还蕴含着如此复杂的感情。   真是丢死人了。   “放开我。”虽然经不起撩拨,但他也是死鸭子嘴硬。“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要负责也是你对我负责。”   “那好呀,我负责。”崔呈衍轻笑一声,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能给我这个机会吗,哥哥?”   “不必了!”   温良下意识地就给出了最真实的回答,足以见得,他是真的不想再跟自己扯上瓜葛。   崔呈衍的心沉了几分,他唇角的弧度扬得更大了些,故意可怜兮兮地道:“穿上衣服就不认人,哥哥你真绝情。”   撒娇不成就卖惨,温良最是嘴硬心软,吃不消这一套的。   可这回,向来胸有成竹的崔小公子却猜错了。   没有了小傻子的光环,温良对他,也算是能狠下心了。   “崔小公子玉树临风,惊才绝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温良的语气冷了几分,叫人捉摸不出心思。“一场错嫁,就让它过去吧。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摆平的。”   崔呈衍都能摸到土匪窝里来找他了,想必本事也不一般。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崔呈衍这个人,以后也不需要了。   崔呈衍知道温良已经下定决心,可他仍然固执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只想要你!”   换作之前,若是小傻子说这番话,温良也许会感动,但此时,他清楚地明白,这是那个青州城中人人羡慕的富贵公子,亦是受到全城少女追捧的梦中情郎,更是岑夫子赞赏有加的状元人选……   这是他不熟悉的崔呈衍,城府极深的崔小公子。   “别开玩笑了,”温良说。“你只是舍不得我这个玩物罢了。”   “躲在后面看戏很好玩吗?看我为你着急很好笑吗?新婚当晚你就知道我不是新娘了对吧?不拆穿我是为了什么?怕你两位伯伯再给你塞女人?怕后来的新媳妇没我这么傻,没我这么好控制?崔呈衍,哦不,我应该称你一声崔小公子,搞这么多事,很好玩?让所有人都陪你玩?”   ……   话音落毕,一室寂静。   温良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他缓下心情,用当初哄小傻子的语气,好生好气地叫着他:“崔呈衍,崔子行,放过我,好不好?”   子行,他的字,这是温良第一次叫他的字。   温良的嘴唇看似无意地擦过他的脖子,呼出的热气惹得他心痒难耐。   “子水于行为衍。”温良仰着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下巴。   崔呈衍被勾得心神荡漾,正想低头吻上温良的唇。   却被他偏头躲过了。   崔呈衍不明所以地看着温良,却见他眨了眨眼睛,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崔子行,”温良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我不想跟你玩了。”   ☆   柳五觉得很不对劲。   首先,虽说是他主动提出借地方给崔呈衍,可谁能想到这一借就是一天一夜?   这药效这么猛?都不用吃饭的吗?还真是饱暖思淫欲,干起来就不用吃饭了。   柳五寻思着是不是该向牛二打听一下这药丸的来历,方便日后倒卖赚个差价。可他眼角的余光瞄到这般亲密接触过的两人竟分坐在饭桌两端,好似陌生人一般地吃起饭来,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莫非……崔小公子……他不行?”   崔呈衍差点被一口饭噎死。   “柳大人,在下不是聋子。”   说人坏话不能小声点?他行不行,自然有人知道。   温良虽然不搭理崔呈衍,但他说的话却听了进去。   柳大人?柳五?柳五,柳大人?   这又是个什么大人?   见温良一脸迷惑地看着自己,柳五知道是时候该作自我介绍了。   “咳咳,我介绍一下,”柳五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鄙人柳无言,奉皇上旨意前来青山剿匪。”   “噗……咳咳咳!”   一口白饭全部喷了出来,太浪费了。   温良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柳五。   “你……你是那个传说中……铁、铁面判官!柳无言!!!”   柳无言对夸他的话向来都是照单全收,他微微一笑,点点头:“正是在下。”   “可、可是!柳无言不是个糟老头子吗!”茶馆的说书人最喜欢讲这些传闻逸事了,柳无言因为经常为民请命,早就成了说书先生嘴下的常客。“你!怎、怎么会这么年轻!而、而且!还、还在山上做了土匪……”   “传闻,那都是虚的。”柳无言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解释。“放心,这里没别人,你有什么疑问,本官都可以一一为你解答。”   “打晕我的人,是不是你!”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提醒着温良,他是怎么来到这个破山寨的。“你既然是来剿匪的,为什么还要跟二当家的人一起下手绑走我和巫大夫?咦,那巫大夫呢?!”   崔呈衍跟温良说过,是柳五发现他跟巫雪不见了,才找到土匪留下的字条,知道要来青山上找人。   至于柳五的身份,崔呈衍只跟他说,柳五是迫不得已才做了山匪,因为他们买了他的风车,所以才想报恩……   这样糊弄小孩的话,温良竟然也信了……他真是没救了!   “绿水寨的大当家生病了,二当家心怀鬼胎,想借机上位。”柳无言说。“三当家跟大当家感情深,想请巫大夫来看看,可惜被二当家利用,用错了方法。”   “其实这绿水寨就三位当家。我是三当家的人,这五当家,全因我假名里有个五,大家闹着玩的。”   柳无言说的很轻巧,可温良知道,他能有当家级别才有的小院,那肯定地位不低。   看来这铁面判官柳大人,精通角色扮演之道啊。 第44章 媳妇不理人怎么办   柳无言似乎看出了温良眼中的嫌弃,笑了笑:“我那卖货郎的身份本就是掩饰,土匪办事之前,不都得踩点吗?”   可就算是踩点,柳无言也是官不是贼啊!光天化日之下哄抬物价,这跟抢有什么区别!   “难怪江湖上关于铁面判官的谣言五花八面,”温良小声吐槽。“原来柳大人本身就是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啊!”   精于宰客的无良奸商,油嘴滑舌的冒牌厨子,为虎作伥的帮凶土匪……   这三者看上去毫无关联,可他们又确实都是柳无言用来掩人耳目的假身份。   想到这,温良真诚发问:“柳大人,您该不会还有其他未被揭露的身份吧?”   “狡兔三窟,假身份,三个就够了。”柳无言竖起三根手指,颇为得意。“多了,人设就该混了。”   温良惊了。   竟然还有人设……   这若是论及敬业程度,铁面判官当之无愧啊!   “呵,说了这么多,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崔呈衍很不高兴温良一直都在跟柳无言说话,“喂,巫雪人呢?怎么不见他?”   “巫大夫是三当家的座上宾,好着呢。”   柳无言岂会看不出崔呈衍的不爽?可他偏要给崔小公子找不痛快。   “还未请教这位兄台的姓名。”柳无言对温良拱了拱手。“说起来,我在来青山的途中,遇到了一个上京赶考的读书人,与他同行的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们好像是从青州城逃婚出来的……”   赶考……读书人……逃婚!   是温欣和段大哥!   反应过来的温良连饭都不吃了,连忙走到柳无言身边,着急问道:“那读书人是不是姓段?他身边的女子是不是这般高,眼睛大大的……”   好家伙,怎么越说越近了!   崔呈衍看着温良在柳无言一边笔画一边说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对,就是他。”柳无言故意往温良那边靠了靠,显得很是亲昵。“我看那个段秀才有点才华,还为他写了封举荐信。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好像姓温,具体的我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他们跟我说,青州城中有人逼娶良家妇女,全靠温姑娘的大哥顶着,段秀才和温姑娘才能逃出来……”   柳无言还为段大哥写了举荐信!那这次赶考,段大哥不是更十拿九稳了么?   这几日被崔呈衍困扰的烦躁心情暂时消散,温良喜上眉梢,心中的大石更是落了地。   段大哥和温欣都很好,那么他也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   “柳大人慧眼识珠,不愧是百姓公认的柳青天啊!”温良诚恳地向柳无言道了声谢,“在下温良,那位温姑娘就是舍妹,有劳柳大人费心了。”   “不必客气。”柳无言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了醋意连连的崔呈衍,便故意装作很疑惑的样子,问温良:“那温姑娘所说,逼娶良家妇女的事情……”   “咳咳!咳咳……”   先前温良被白米饭呛到,现在轮到崔呈衍了。   他、他!他什么时候逼娶良家妇女了!   明明是阿良自愿嫁他的好么!   可怜的崔小公子有苦不能言,只能闷头吃饭。   温良不打算将替嫁的事情如实相告,便风轻云淡地说了句:“哦,也没什么。就是青州城中一户卖米的人家看上了我家妹子,可我妹妹不想嫁,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真像温良说的这样简单,那温姑娘又何必要背井离乡呢?   青州城中卖米的人家……呵呵,眼前这位崔小公子,家中不正是卖米的吗?   “想不到温兄如此开明,”柳无言笑了笑。“温姑娘说,那户人家给的聘礼还不少,温兄能抗住压力把妹妹送走,也可谓是好大哥啊!”   “家中只有这一个妹妹,就算家徒四壁,温某也当如珠如宝地护着。”   ……   温良和柳无言有说有笑,仿佛先前的纠纷已经烟消云散。   醋坛子翻了一地的崔小公子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看见这一幕,差点又气晕过去。   说话就说话,有必要挨得那么近吗!   柳无言不就是给段严写了封举荐信吗?瞧他那傻媳妇的表情,怎么好像未来妹夫已经中状元了一样!   还有这柳无言必须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那户人家的聘礼还给的不少!说的就像他崔家花钱买媳妇一样!真是气死他了!   “切,不过就是一封举荐信,能不能中状元还不一定呢。”崔小公子气哼哼地戳了戳盘子里的鸡腿,可鸡腿也似乎在与他作对,夹都夹不起来。   明明他才是岑夫子赞誉的状元之才!十三岁就中了举,那段严可是足足晚了他三年!   要不是现在顶着个傻子人设,不方便进京考试。那他要是去参加会试,中个进士有什么难的?   崔呈衍盯着温良,唇角微微上扬。   如果他那傻媳妇真这么喜欢状元的话,那他便去考个状元好了。   “崔兄,你在笑什么?”柳无言将话题转到了他身上。“莫非,你也对考状元有兴趣?”   见温良的目光也随着柳无言的话,落在了自己身上,崔呈衍将筷子一放,冷哼一声:“我才没兴趣。”   很少有读书人会对考状元没兴趣,柳无言很是惊讶。   他以为,就凭这怎么也散不去的酸味,这崔小公子应当是很想去争个状元才是呀。   “柳大人有所不知,这崔小公子可是青州城中出了名的风流才子。”温良说。“就连青州城中最有学问的岑夫子都夸他有天赋,是个能考状元的好料子。”   “哦?那崔兄为何还没兴趣?”柳无言好奇地问。   “谁知道呢。”温良耸耸肩,冷笑道。“或许是觉得,考状元没有扮傻子有意思吧。”   崔呈衍一口老血吐出来。   温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非要呛死他才甘心是吧!   听闲聊已久的崔呈衍终于坐不住了,忍不住解释道:“我没兴趣,是因为暂时不方便进京赶考。况且,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普天之下,比我有天赋的人多了去了,可状元却只有一个,难道这些读书人还得像小孩子抢糖一般,在金銮殿上打一架不成?”   金銮殿上打一架,亏他说得出来。   温良无语,这崔小公子的伶牙俐齿,全点在冷嘲热讽上了?   倒是柳无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有趣!有趣!崔兄的这番话,也别有一番道理。至于状元不状元的,那都是皇上的事儿,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也就柳无言敢肆无忌惮地拿皇上开玩笑了。   “少说废话,你说的事情我考虑好了。”崔呈衍走过来,硬生生地插在了温良和柳无言之间。“快带我去见巫雪,有急事。”   虽然温良很好奇柳无言和崔呈衍之间到底有什么约定,但在此之前,他的狠话已经放出来,说到做到,再搭理这个小白眼狼,他就是个二傻子。   想到这,温良还自觉地往边上站了站,拉开了与崔呈衍的距离。   醋坛子成精的崔小公子,心上也扎了一刀。   温良真就打算跟他划清界限从此不相往来了吗!之前看到他被呛死都不管!现在只不过站近一点就要主动拉开距离!这这这!有必要吗!   现在的崔小公子,开始怀念起傻子人设的好处来。   他要是崔五岁,温良肯定不会不管他!不过……他要是一直都是崔五岁,那温良什么时候才会成为他的人呢?   所以,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毕竟傻子是吃不到肉的,媳妇不理他,慢慢哄就是了。   ☆   巫雪是神医谷弟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被这样“请”来给人看病,还是头一遭。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遭遇不测了呢。   枫园管事深夜到访,他本就觉得可疑。还说什么看到个可疑的人往西厢房来了……巫雪也并不是没有保持警惕之心,可这管事动手也太干脆利落了吧!   绝对不像是个普通管事该有的水平。   果不其然,等他醒来的时候,人都已经在土匪窝了。   “你终于醒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守在他床前,见他醒来,激动极了。“我知道你!你是青州城中最出名的大夫!听说……没有你治不好的病!”   巫雪:不,我不是,别瞎说。   以讹传讹要不得,有的病,那可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的。   巫雪沉默了片刻,认真地对少年说:“你认错人了。”   少年睁着茫然的一双大眼,疑惑道:“没……没错吧?二哥说你就是回春堂的巫大夫,救过好多人呢!”   好吧,那他就是吧。   虽然做不到什么病都能治,但回春堂的巫大夫,他还的确是。   见巫雪点头了,少年喜出望外,握着他的手就叨叨起来:“巫大夫!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大哥啊!我大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就一病不起了呢?我大哥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大嫂,还有我们这一帮兄弟,都怎么办啊!巫大夫,求你救救他吧……”   大哥,二哥,想必面前这位就是三弟了。   前些日子恰好听三七讲过这青山土匪的八卦。   如果他猜的没错,眼前这个傻大个,应该就是绿水寨的三当家,柴小虎。 第45章 不准觊觎我媳妇!   青山上的土匪,也不全是穷凶极恶之徒。   最早落草为寇的大当家,也就是绿水寨的创始人,名叫柴大龙。   柴大龙生得一副侠义心肠,家境殷实却经常接济周边的穷苦百姓,素有“柴大善人”之美称。   只可惜好人没好报,柴大善人早些年蒙遭奸人陷害,不但家财散尽,还被官府重金悬赏。而那些受过他恩惠的平民百姓,见有钱拿,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去寻他,想用他换赏钱,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要帮他平反。   都说仗义每在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可这屠狗辈也不见得都有义气。心灰意冷的柴大善人流落至青山,恰好黄河水患,许多灾民流离失所,也都涌向青州城来。青州城知府唯恐灾民入城会破坏城中秩序,竟下令封锁城门。   于是,愤怒的柴大善人决定拿出自己最后的积蓄,为这些灾民们在青山上重建家园。   绿水寨,有“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之意,也是柴大龙侠义精神的写照。   最初一批的青山土匪就是这么来的。   在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眼中,绿水寨是家园,而在青州城知府眼中,这就是一群不听管教的乱民。再加上建寨之初,绿水寨中,确实有那么些不听话的流民经常滋扰山下附近的村民,所以久而久之,青山有土匪的流言就传开了。   “叫你不听话,小心让青山土匪给捉去卖了!”   这都是附近村民用来恐吓小孩的原话。   柴大当家自己为人正直,可底下人的却不一定都心思单纯。   就拿二当家鲍天雷来说,他本是青山上的猎户,体格强壮但家境贫寒。因为有恩于柴大龙,再加上他对青山地形很熟悉,还曾帮助绿水寨成功抵御官府的围剿,所以被寨民尊为二当家。   这鲍二当家其实就是个投机取巧之辈,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绿水寨日渐稳定,他就不太安分了。这几年,借着绿水寨的名义,二当家可是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完全忤逆了大当家的意思。   眼看着二当家的势力越来越大,大当家又身体欠佳,很少出面管理山寨。许多心思不纯的寨民早就背地里跟二当家结成了一线,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咧。   都说饱暖思淫欲,二当家乃色中饿鬼。早几年柴大龙还管事的时候,鲍天雷不敢多放肆,现在柴大龙病了,鲍天雷那可不就肆无忌惮起来了吗?   被掳上山的良家妇女,稍有姿色的都逃不脱鲍天雷的手掌心。家境稍好的,就会被勒索钱财,一时间,青山附近的村民人人自危,都是敢怒不敢言,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便是巫雪从三七那听来的八卦。   巫雪行走江湖多年,从没怕过土匪。可三七胆小,李家村又离青山近,他才提前了解了很多关于青山土匪的事情。   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巫雪心想,这难道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青山土匪的八卦里,关于三当家柴小虎的比较少。   别看柴小虎也姓柴,可他却是跟大当家柴大龙,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柴小虎是无父无母的乞丐,跟着流民们一起来到青州城。柴大龙看他可怜就收留了他,可没想到在应对官府的时候,这个小子竟然冲在最前面,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绿水寨。   无名无姓,没有归属感,这也是柴小虎能豁出性命去报恩的原因。   所以柴大龙让他跟自己姓,也算是给了柴小虎一个家。   “让开让开!我把巫大夫请来了!”   巫雪跟着柴小虎去了大当家的住处。   柴大龙卧病在床,脸色蜡黄,眼眶都快凹下去了,完全不是传闻中高大威武的模样。   柴夫人抹着眼泪,为巫雪介绍起柴大龙的病情。   “唉,我夫君他……”柴夫人哽咽着说道。“他这病,好多大夫看了都说很蹊跷。大夫,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看着他日渐虚弱,我心里难受得紧。你说哪儿这样奇怪的病,每个大夫看了之后都直摇头……”   柴夫人关心则乱,病情描述得有些含糊。   但巫雪也大致明白了,柴大龙的病不简单,看过许多大夫都瞧不出问题,只能拿滋补品养着,可就算是这样,人也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横看竖看,都像要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巫雪替柴大龙把完脉,果然,脉象微弱,有无力回天之象。   一般这种脉象,都出现在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耄耋老翁身上。柴大龙正值壮年,不应该啊!   “哎……”   意识朦胧的柴大龙痛苦地呻吟着,巫雪皱了皱眉。   “夫人,大当家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巫雪问。“病发之前,真的一点征兆都没有吗?”   “快有一年了吧……”柴夫人回忆道。“我夫君是习武之人,体质很好的。真的,就是突然有一天,觉得喘不上气来,然后就一病不起了……”   病发之前毫无征兆,病来之后如山倒。   如此特征,中毒的概率极高。   而这种神出鬼没的毒药,便只可能是——   无相。   这种关外传来的毒药,他也只在崔呈衍身上发现过。   “三当家,帮我扶起大当家,我想看看他的后颈。”   无相无色无味,无声无息,潜伏期极长,如果不是对它有了解的话,寻常大夫只会以为病人大限将至,从而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   无相病发之后,病人的后颈上会出现一块圆形的红色印记,就像胎记一样。这个红色印记会逐渐变小,直到消失。而它消失的那天,就是病人驾鹤西去之时。   柴大龙后颈上的红色印记,差不多就只有小拇指盖那么大了。   “柴夫人,大当家的后颈上,应该没有胎记吧?”巫雪指着那块红色印记,平静地说道。“还是尽早为大当家准备身后事吧,这病,华佗在世也救不了。”   ☆   柳无言带着崔呈衍和温良去找巫雪。   听说三当家震怒之下,将巫雪关进了柴房,这可将他们三个人吓了一跳。   “三当家不是请巫大夫来看病的吗?怎么将他关起来了?”温良疑惑地问。“难道巫大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等柳无言解释个中缘由,崔呈衍就迫不及待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看他肯定是说了大实话!”   以他对巫雪的了解,巫雪肯定是当众宣判了病人的死期。   巫雪看诊,从不虚与委蛇,诊出什么结果就是什么,也因此得罪过不少病人家属。   本以为能借此机会跟温良搭上话,可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他,权当他是空气。   自命不凡的崔小公子,接二连三地被人无视,心里憋屈得很。   他的阿良什么时候才能消气啊,不会真的说散就散吧?   柳无言看着这俩人,觉得甚是好笑。   他对断袖之癖倒也没啥看法,只是莫名觉得,崔氏夫夫这别扭闹得,看上去更像打情骂俏。   他们这夫夫情趣,他这孤家寡人是不懂的咯。   柳无言之前还担心,自己没有将温良直接从二当家手中要来,会不会导致温良对他心有怨恨。现在看来,原来是有人帮他分散了火力啊。   “巫大夫看过大当家之后,说赶紧准备身后事。”柳无言说。“三当家一时气愤。差点给巫大夫脑袋上开一瓢,还是大当家的夫人给拦下来了,这才被关进了柴房。”   “这……”   温良与巫雪接触不多,不知道他看诊的习惯就是有啥说啥。   他只觉得这绿水寨的土匪也太凶残了点,巫雪那么好一大夫,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动手呢?   “哼,巫雪那是活该。”崔呈衍不以为意地道。“要不是他救活的人比较多,以他那嘴上功夫,现在估计已经坟头草莹莹了。”   “哦,是吗?”柴房门前,柳无言一边开锁一边说。“都说回春堂的巫大夫人美心善,原来这传闻也是虚的呀。”   “柳!无!言”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农夫打扮的人,对着柳无言就是一拳。“不准说阿雪坏话!”   来人正是乔装打扮的叶孤云。   崔呈衍收到纸条后,不想惊动土匪,就让叶孤云去报官,自己则一个人跟着柳无言上山了。   看来,是他低估了叶孤云对巫雪的情谊。   堂堂工部侍郎叶大人,又怎会让自己心仪之人落入贼寇手中呢?   柳无言手中的钥匙哐当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他捂着自己的脸,愤怒地还了叶孤云一巴掌。   很可惜,叶大人早有防备,轻松躲过。   “我就说我在哪儿见过你!”叶孤云得意洋洋地道。“朝中老爱跟我抬杠的柳御史,化成灰我也认得!”   柳无言见不得叶孤云不着调的模样,认为他有辱朝廷形象,便总是见缝插针地参他一本。   这俩的梁子,也算就此结下。   “咦,我是来找阿雪的,那你们呢?”叶孤云后知后觉地发现柳无言身边还站着崔呈衍和一个看着面熟但不认识的年轻男子,不由得好奇问道。“崔兄,这位是……”   “哦,这……”   崔呈衍的话还没说完,温良就打断了他。   “久闻叶大人大名,在下温良,一介布衣,不足挂齿。”   崔呈衍被温良截了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是明明是我媳妇!叶孤云你这个傻狗!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第46章 被哥哥抛弃的小可怜   “哦,温兄好!”   叶孤云跟温良客套了一句,转头就看见崔呈衍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   子行兄这眼神,怎么看上去要吃人?   趁着柳无言捡钥匙的功夫,叶孤云悄悄对崔呈衍说:“我怎么记得……你媳妇好像也姓温?”   仔细看看,这温兄弟似乎还有些面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   叶孤云只知崔呈衍不傻,但却不知这中间还有美娇娘变少年郎的转折。   “喂,这是不是你大舅子?”叶孤云用手肘推了推崔呈衍。“好啊!你不让我一起上山来寻阿雪,原来是已经找好了帮手!”   天马行空惯了的叶大人,离事情的真相,也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崔呈衍无话可说,他现在漫漫追妻路才刚开始,说出去怕叶孤云笑话。   见崔呈衍不说话,叶孤云还以为自己猜中了,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我看你跟这大舅子之间的感觉怪怪的,你是不是欺负人家妹妹被他知道了?”   谁欺负他妹妹了!崔呈衍心里无语。   明明他才是被哥哥抛弃的那个!为什么人人都觉得是他欺负了温良呢!   柳无言把柴房门打开,巫雪正靠墙坐着。送来的饭菜纹丝不动,很有骨气。   “阿雪!”叶孤云第一时间就冲了进去,死死地将巫雪抱在怀里。“你没事吧?!”   柴房并不隔音,巫雪靠着的那面墙又在门口。外面发生的事情他一清二楚。   冷不防被一个樵夫模样的人抱住,巫雪心里还膈应呢。   但他知道是叶孤云,所以也并没有直接推开他。   “慌什么,能有什么事。”巫雪微微偏过头,颇有几分死鸭子嘴硬的意味。“快松手,叫人看了多笑话。”   “我偏不!”叶孤云将他抱得更紧了。“那晚我要是跟你在一块,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情谊匪浅的两个人互诉衷肠,旁观的三个人自觉地挪开了眼,表示理解。   巫雪觉得更尴尬了,于是红着脸斥责道:“你闭嘴!”   崔、温、柳:无事无事,我们都懂,你们随意!   ☆   巫雪出事那天,枫园也经历了一番动荡。   他们发现巫雪和温良不见之后,就聚在巫雪的房间商量对策。   结果不知怎么回事,西厢房突然着火了,枫园管事也不见了。   一群土匪模样的人洗劫了枫园,甚至还想掳走崔呈衍。   还好有柳无言提前报信,他们才逃过一劫。   崔呈衍早就觉得柳五不简单,索性就直接亮明了自己不是傻子,咄咄逼人地问起了柳无言的身份。   那会他觉得柳五顶多也就是土匪中的一员,可谁知道人家会是铁面判官柳无言呢?   “本官奉皇上旨意,前来青山剿匪。”柳无言说。“青山地势易守不易攻,要剿匪,就得从内部着手。于是我化名柳五,在取得绿水寨三当家的信任之后,成功打入匪窝内部。”   卧底至此,柳无言还挺不容易的?   看来这青山土匪的好日子到头了。   “柳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崔呈衍不认为柳无言大费周折地将自己救出来,只是为了寒暄。“那张土匪留下的字条,也是柳大人写的吧?让我猜猜,我夫人和巫雪被掳走,是不是也是柳大人的手笔?”   崔呈衍没傻之前,是青州城中出了名的才子。柳无言最爱听街头巷闻的八卦,怎会不知他的聪明程度?只见他微微一笑,赞许般说道:“崔小公子有经世之才,他日若能同朝为官,也是国之幸事。不过,崔兄的猜测只对了一半。字条确实是我写的,但尊夫人和巫大夫被掳走,那是二当家的手笔,我只是小喽啰,做不了主。”   “绿水寨的二当家想在青山当土皇帝,私下与崔家人有勾结。”柳无言说。“那帮土匪以为你真是个傻子,想掳走你再让你爹娘缴纳赎金——当然,钱到手就撕票。崔小公子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是谁想害你吧?”   又是他那两位伯伯!   崔呈衍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质问柳无言:“既然目标是我,那为何要绑走我夫人和巫雪?我夫人一介女流……”   一介……女流?   柳无言想起被他打晕的温良,蓦地笑了声。   他为官多年,阅人无数,最为人惊叹的便是摸骨识人的本事。   看起来,崔小公子似乎很紧张他这位男妻哦。   恶趣味上头的柳无言摸了摸下巴,故意激他:“二当家是出了名的色中饿鬼,他的人急着邀功,又见尊夫人容貌出众,恐怕……”   “你!”一听说温良有危险,崔呈衍就急了。“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柳无言说。“崔小公子只需继续扮演傻子,乖乖束手就擒就好了”   柳无言说得轻巧,但崔呈衍总觉得哪里不对。   “别这样怀疑我嘛,我可是一等一的大好人。”柳无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点头。“放心,我会先帮你救夫人,这也算是我的诚意吧。”   ☆   柳无言在绿水寨的地位绝对不低。   能把激怒三大家的巫雪保出来,至少说明,三当家很信任他。   于是,顺利汇合的四人聚集在柳无言的小院里,商量起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等柳无言开口,巫雪倒是先一步发言:“事先声明,大当家的病,我无能为力。”   有话直说是巫雪的习惯,他不知道柳无言在三当家面前说了什么,才把他保出来。但如果是再劝他去治一个必死的人,那他宁愿继续待在柴房。   “巫大夫不必紧张,大当家的病,我们心里都有数。”柳无言说。“大当家应该是中毒了,我曾经见过一个跟他症状类似的病人,当他后颈上的红色印记消失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你见过身中无相之毒的人?!”巫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可是关外才有的剧毒之药!据说配方都已经失传了!”   柳无言微微一笑,淡定道:“走南闯北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让巫大夫见笑了。”   他说的简单,但巫雪却知道,此人必定不简单。   铁面判官柳无言,不仅角色扮演玩得出神入化,这见多识广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江湖百晓生。   “巫大夫是神医谷弟子,就算救不活大当家,但让他多活几天,应该是能做到的吧?”柳无言继续说。“青山剿匪行动正是收网的关键时期,大当家现在还不能死,巫大夫,帮个忙?”   一般对于大当家这种情况,巫雪都建议长痛不如短痛,直接给病人来个痛快。   可既然柳无言这么说……   “柳大人,让三当家请我来看诊,不会也是你出的主意吧?”   寻常大夫没有能接触到无相的,柳无言对巫雪和这毒的背景都很了解,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巫大夫不愧是医界圣手,心思通透。”柳无言好似又披上了柳五的皮,马屁话张口就来。“那帮个忙呗?”   巫雪哼了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大当家的病就拜托巫大夫了,什么珍贵药材随便用,能吊着口气就行。”柳无言把目光转向崔呈衍,“现在就到崔兄了。我柳某人向来言而有信,子行兄不会食言吧?”   在旁敲侧击他的态度呢!崔呈衍看柳无言很不爽,凭什么他媳妇老跟这厮有说不完的话!   “食言而肥,子行明白。”崔呈衍冷笑着点了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柳无言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喂!柳无言!那我呢!”叶孤云提出抗议。“我家阿雪不能这么没有排面,我申请假扮他的学徒!”   枫园出事之后,三七以为是自己没看好巫雪,很自责。叶孤云让他带着自己的手信回青州城搬救兵,可他自己却乔装改扮成樵夫,潜入了绿水寨。   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份情,不知巫雪承不承受得住。   “叶大人莫着急,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柳无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意味深长地说。“绿水寨也算一个村落,没有口井怎么行?不如叶大人发挥所长,为百姓们挖口井?”   又是苦力!他想跟亲亲阿雪待久一点不行吗!怎么这么烦人!   “柳大人想的真周到。”叶孤云也冷笑道。“挖口井,收买人心,等土匪窝端了,这儿就顺理成章变成绿水村了。”   温良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不由得对柳无言另眼相看。   果然,铁面判官走到哪儿,都不忘造福百姓,为民谋福。   “那……这么说的话,就没我什么事了?”温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份计划中并没有需要自己出力的地方,那他是不是可以提前功成身退了?   柳无言本事这么大,二当家柴房里的那个姑娘,应该可以救吧?   “柳大人,跟我关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您可以想办法放她回家吗?”   温良的请求不过分,柳无言答应了。   只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把温良给安排上了:“子行兄这样的身份,单独被绑架有点假。这样,温兄就扮他的小厮,两个人也好有照应。”   一直怒视柳无言的崔呈衍听了这话,瞬间就乐开了花。   “还是柳大人想得周到!”崔呈衍一本正经地恭维起柳无言。“我认为这个法子,非常好!” 第47章 温……温哥哥?   绿水寨的二当家鲍天雷,近日来很不痛快。   先是被掳来的小美人刺伤了脖子,险些丢了性命。而他手下的那群蠢货竟然连个逃跑的小娘们都抓不住,不仅让他在绿水寨的兄弟们面前失了面子,还连累他被比他辈分低的三当家柴小虎借题发挥教训了一番,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像鲍天雷这样坏事做尽的伪君子,表面功夫一般都做得很好。   在大当家柴大龙还没病倒之前,鲍天雷一直都保持着忠厚老实的猎户形象,所以就算有人告状,柴大龙也不相信鲍天雷会有如此坏的心思。   当了这么久的二当家,说不想当老大那是假的。   他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了。   只要柴大龙一死,他就能顺理成章地上位。到时候,整个绿水寨都是他的,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他就是土皇帝,金银珠宝、美女佳人,要什么有什么。而且,青山地势易守不易攻,连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   然而,偏偏有人叫他不如意。   被鲍天雷视为眼中钉的三当家柴小虎,非要为大当家请大夫。这请来的大夫不是别人,正是青州城中最出名的巫雪巫大夫。   青州城中人都说,这世上就没有巫雪治不好的病。   鲍天雷对此嗤之以鼻,他对自己下的毒有信心,这次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柴大龙也必死无疑!   不过,巫雪到底是有些神通的,救不活不代表不能拖着。这柴大龙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放心。   鲍天雷正发愁着呢,就听说巫雪直接判了柴大龙死刑,被气上头的柴小虎关进了柴房。   真是天助我也!   鲍天雷似乎看见大当家之位在向他招手。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巫雪就被柴小虎放了。   他差点没被气晕过去。   这柴小虎到底在搞什么鬼?   “二当家,巫大夫说是有法子救大当家,三当家信了。”牛二将打听来的消息如实禀报。“那日刺伤您的小娘们还是没找到,兄弟们要不要再上山去搜搜?”   蠢货!一群蠢货!   鲍天雷气不打一处来:“搜个屁!一个小娘们都抓不住!养你们吃干饭的?!”   再这样大张旗鼓去搜人,还怕其他兄弟们笑话得不够吗?   “二当家息怒!”   牛二很会见风使舵,他知道近几日二当家诸事不顺,心情极差,于是赶紧又禀告了鲍天雷一个好消息:“二当家,崔小公子那边有消息了。”   崔小公子?   鲍天雷想起崔大爷交代给他的事情,绑架他侄子崔呈衍,家财万贯的崔员外一定会拿钱来赎他的独子。   “我有个兄弟在李家村找到了那日从枫园逃走的崔小公子,”牛二说。“那傻子也是个憨的,三言两语就被我兄弟骗来了。”   “不错。”鲍天雷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黄金万两的模样。“总算办了点正事,你兄弟叫什么名字?赏!重重有赏!”   牛二生怕被柳五抢了风头,忙说:“他是三当家的人,这次是卖了我个面子才将人带回来。二当家您知道的,三当家最不喜欢他手下的人与我们有瓜葛……”   如此人才,竟然是三当家的人?鲍天雷不屑地嗤笑一声:“跟着柴小虎那小屁孩能有什么前途?我看着兄弟也有点能耐,牛二,你不妨试试将他拉来我们这边。”   最好能将柴小虎那边的人都挖空,那他自然就不能再翻出什么浪花来了。   鲍天雷打得一手好算盘,殊不知自己已经落入了柳无言的圈套之中。   ☆   对于装成崔呈衍小厮的这一安排,温良就算有怨言,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毕竟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岂能因为他的私人恩怨而影响到柳大人的剿匪行动呢?   况且,温良也知道,这是隐藏身份的最好法子。二当家那边的人只见过女装的他,扮成崔呈衍的小厮是最安全的,没有人会将灰头土脸的下人和衣着光鲜的贵妇人联系起来,也更不会怀疑这送上门来的肉票有诈。   柳无言要借牛二的手,将崔呈衍这个肉票送到二当家的手中。   他们在屋子里等的时候,崔呈衍看着温良可疑保持的距离,无奈地道:“阿良,你别离我那么远。”   温良看着他,没有说话。   崔呈衍知道媳妇还在生气,于是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你看崔安,平时都是寸步不离我身边的,你站太远就不像贴身小厮了。”   “多谢崔小公子指点。”温良礼貌地谢过他,客气又疏离。“毕竟没有崔小公子演技熟练,如有不妥之处请见谅。”   好家伙,这话里藏针,存心膈应他呢。   崔呈衍心里苦,他不甘心地喊了声:“阿良……”   “崔小公子,我和你好像并没有熟到可以叫小名吧?”温良面无表情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一称呼的反感。“请你谨言慎行,注意分寸。”   完了,连叫一声都不允许了。   崔呈衍知道温良这回是来真的了,心里烦躁得很。   “那……那温兄?”崔呈衍试探性地叫了声。“还是……温哥哥?”   又来了!他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   温良被那一声“温哥哥”刺激得不轻,最终还是黑着脸同意了他叫自己小名。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崔小公子的脸皮真的堪比城墙。光天化日之下,哥哥这种称呼张口就来,还、还真就是……   温良的脑海中,不可控制地就浮现出那天的画面。   崔呈衍从背后抱住他,一边安抚他,一边低语。   “哥哥,疼疼我吧……”崔呈衍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几分魅惑,引他沉沦。“哥哥、好哥哥!疼疼我……让我进去罢……” !!!   他必须要离崔呈衍这个不知羞耻的家伙远一点!   崔呈衍不知道温良的心里已经是春光泛滥,还以为自己的撒娇起到效果了,终于拉近了自己与媳妇的距离呢。   “你也可以叫我子行!”崔呈衍高兴地说。“这是我的字,他们都这叫我……哦对,温兄也应该有字吧?那——”   温良礼貌地打断了崔呈衍的细细碎语,微笑道:“不必了。你是主人,我是小厮,叫你少爷刚刚好。”   得了,刚拉近的距离又被这一声少爷给推远了。   真是冷酷无情又伤人心呢!   很快,牛二跟着柳无言进了屋。   崔呈衍自带富贵公子哥的气质,牛二一眼就认出了他,笑脸相迎道:“这位就是崔小公子吧?失敬失敬!”   崔呈衍却很嫌弃他的讨好,后退了一步:“噫!你长得也太丑了吧!”   牛二是生得不好看,可绿水寨中也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嫌弃他啊。哦当然,那个被关在柴房里的丑八怪除外。   牛二被崔呈衍这话气得,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柳无言小声安慰他。“人家几年前撞到头傻了,现在的心智也就只有五岁的水平。”   崔呈衍才不管其他人的想法咧。他环顾四周,不满地大叫道:“这儿一点都不好玩!崔良!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崔……崔良?崔良是谁?   温良的脸黑得像锅底,他学着崔安哄少爷的模样,拉着崔呈衍的袖子,好声劝道:“少爷,一会就有好玩的了,您别着急……”   “是啊!崔小公子!咱们这绿水寨好玩的地方多着呢!”牛二忙不迭地跟着奉承道。“您就安心住个三五天,到时候我领着您将这好玩的都玩一遍……”   “不要你!”崔呈衍凶巴巴地回道,然后指着柳无言:“他好看些,要他陪我玩!”   接二连三地被傻子嫌弃,牛二的耐心也快到极限了。   他生平最讨厌别人说他丑!这熊孩子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老虎屁股摸不得啊!   柳无言看出了牛二的不耐烦,宽慰似的按了按他的肩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我可去你妈的!   但是,为了二当家的赏钱,牛二还只能忍着。   “好!一切都由崔小公子说了算!”他强忍住想揍人的冲动,赔笑道。“一会我带你去见我们老大,你乖一点,我们就能早点去玩了!”   “你们老大?也像你一样丑吗?”崔呈衍似乎跟丑杠上了,好奇地打量着牛二。“太丑了我可不见,娘亲说了,不能让丑东西脏了自己的眼。”   牛二:我!我要杀了他!   柳五似乎早有预料,在牛二挥出拳头前按住了他的手。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虽然知道柳无言是为自己好,毕竟不能跟钱过不去。   可为什么,牛二总觉得柳无言的淡定表情下,似乎在忍笑?   不能动手,那就只能言语恐吓了。   “喂,臭小子别给脸不要脸!”牛二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一会老实点!要是对我们老大也出言不逊的话,我保证你不能活着走出绿水寨!”   “你……你好凶!”   崔呈衍似乎被牛二的凶狠给吓到了,忍不住往温良的身后躲去。   一直在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温良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他挡在崔呈衍面前,学着小玉怼柳五的模样,叉腰怒道:   “喂,你们把我们少爷骗来这,到底想干嘛?” 第48章 男孩子要保护好自己!   温良给自己立的小厮人设是小玉和崔安的结合版,兼有小玉的泼辣和崔安的胆小。   “嘁,一个小厮蹦跶个什么!”牛二很不屑地哼了哼,他才不会把这个说狠话还会腿软的下人放在眼里。“我跟你家少爷说话呢,你插什么嘴?这里有你开腔的份?”   牛二这种人,最擅长的便是狗仗人势,欺软怕硬。   崔呈衍对他有利,所以要哄着、骗着,不能动怒。   而温良,作为崔呈衍的小厮,忠心护主本没错。但奈何傻子的童言无忌早就将他气得不行,要不是碍于柳无言在场,他不好对傻子发作,若换做往常,牛二发誓,这崔小公子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小傻子他动不得,那他的狗总可以吧?   牛二越想越觉得自己方才说斯文了,不够解气,于是他换上了一副更凶狠的表情,瞪着温良威胁道:“你也给我老实点!你他娘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大爷说话有你插嘴的份?还敢当这傻子的保护神了?是不是活得不耐烦……”   也许是凑得近了,牛二瞧见这小厮长得还眉清目秀,顿时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跟鲍天雷混的,能有什么好人?这牛二投奔绿水寨之前,也是个老实人。只是因为生得丑,被好几家姑娘拒婚,一气之下捅伤了那个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姑娘,所以才被官府通缉。在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牛二不得已才进了绿水寨当土匪。   也许是对女人心怀怨念,逼上梁山的牛二竟然逐渐对女人丧失了兴趣。在为鲍天雷四处搜刮良家妇女的时候,他也不忘为自己找几个清秀可人的男子解解馋。   近日来忙着为二当家分劳解忧,都忘了犒劳自己。牛二恶向胆边生,色眯眯地摸了一把温良的屁股,猥琐而暧昧地低笑道:“要是活得不耐烦,那来陪陪大爷我……大爷我保证,一定让你,欲、仙、欲、死……”   早在柴房里的时候,温良就已经被牛二恶心过一次了。   可没想到,这恢复了男装之后,竟然还逃不过被猥琐男恶心的命运?   被揩油的温良恨不得现在就将牛二的脏手和那玩意一起剁下来喂狗!   这绿水寨到底都是些什么土匪啊!二当家喜欢玩女人,二当家的得力助手就喜欢玩男人?要不要这么刺激的啊!   在替嫁到崔府之前,断袖一词对温良而言,只存在于话本故事里。可现在看来,出门在外,不仅姑娘们要保护好自己,这男子也得加强防范,莫让人揩油了!   “有、有话好好说!别、别动手动脚!”温良装出一副受惊的小兔模样,明明害怕却还在极力维护少爷。“你、你们!不许欺负我家少爷!”   好气啊好气啊!他能直接动手暴打这个意图不轨的猥琐男吗!   装害怕躲在温良身后的崔呈衍也气炸了——   怎么到哪儿都有觊觎他媳妇的无耻之徒!   “喂!你干什么!你怎么能随便碰我的人!”眼睁睁看着牛二的咸猪手摸上了温良的屁股,崔呈衍再傻也坐不住了。他骂骂咧咧地从温良身后站出来,不着痕迹地挡在他前面:“我娘说了,崔良是我的人,只有我可以摸他!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   气得快失去理智的崔呈衍差点就动手了。要不是温良眼疾手快,及时按住了他握紧的拳头,他可以保证,这个叫牛二的丑八怪,这辈子都别想再石更起来!   温良生怕崔呈衍为了这事强出头,破坏了柳无言的计划,连忙在他身后小声威胁道:“别惹事!”   他知道崔呈衍的牛脾气,要是再不刹住车,难保牛二不起疑。   温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按死了崔呈衍的拳头。   崔呈衍正怒气冲冲地跟牛二对峙,冷不防听见温良的话,又感受到自己拳头上的力道,不由得心里苦笑。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高兴的是,他媳妇总算肯主动碰他了,不高兴的是,他媳妇被人占了便宜他却不能为他出头。   唉!好气!   但媳妇的话又不能不听,趁着牛二还没反应过来,崔呈衍又咄咄逼人地凶上来:“喂!不是说还要带我去见你们老大吗!为什么还不去!是不是你们想反悔!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小傻子撒起泼来,无人能挡。   牛二平日里哪见过这样口出狂言又气势汹涌的傻子!看着崔呈衍一张一合不停歇的嘴,他只觉得脑瓜子生疼,也顾不上调戏温良,只能全心全力去对付这坏人好事的傻子。   “去!马上就去!”牛二嘴上在讨好崔呈衍,眼神却止不住他的身后瞟。“不过,我们老大只想见崔小公子你一人,这小厮恐怕……”   “崔良是我的人!他不跟着我,我谁也不见!”   崔呈衍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挺直腰板往前站了站,硬气地挡住了牛二的视线。   草,这傻子还知道护着自己人。   牛二表面上不敢有所怠慢,可心里却在盘算着他的计划。   不把这唇红齿白的小子搞到手,他就不叫牛二!   ☆   “崔小公子,幸会幸会。”鲍天雷见到崔呈衍就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见了黄金万两在向他招手。“怎么样?绿水寨住的还习惯吗?”   也不知他是不是伪君子当久了,一个猎户还沾染上了文绉绉的毛病,说话弯弯绕绕的,假模假样得很!   崔呈衍的傻子扮演秘诀就是,一切随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站在温良前面,皱了皱眉:“你就是这丑八怪的老大?长得也很寒碜。”   还真就一点都不客气,一点都不考虑他们现在的处境。   温良其实是有些无语的。之前跟柳无言商量的计划里,崔呈衍的任务就是乖乖扮演好肉票,让鲍天雷放松警惕便好。可为什么现在看来,这小傻子在激怒绑匪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鲍天雷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他干巴巴地说道:“这……崔小公子还挺会开玩笑的。”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崔呈衍煞有其事地指着他的肚子说。“奇怪,你又不是女人,怎么肚子这么大,像要生娃娃了似的。”   继在牛二的雷区跳舞之后,崔呈衍又准确无误地踩中了鲍天雷的雷区。   如果说牛二最恨人家说他丑,那鲍天雷就最讨厌别人说他胖。   早些年,他还在当猎户的时候,干活多,那叫壮;现在日子变好了,不需要自己动手了,肉还是那些肉,就是有些变味了。   再加上一直沉迷酒色,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虎背熊腰,满脸横肉,可骨子里已经被侵蚀,早就不是当年的壮汉了。   顶着个将军肚,想潇洒都难。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会温良以为自己干不过,可最后却一金钗差点送走了鲍天雷,自己还跑掉了的原因。   只能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哈……哈哈……”鲍天雷平时脾气不好,但关键时刻还挺能忍。“崔小公子说话真有意思……”   其实也不是他能忍,而是崔呈衍对他还有用。   崔大爷的本意是想让他抓了崔呈衍之后先随便关起来,到时候拿到钱就撕票——这样一出借刀杀人的好戏,鲍天雷才没那么笨!   崔呈衍一死,就没人知道是崔员外的大哥想谋害自家侄子。这正是鲍天雷可以拿捏崔大爷的把柄,只要崔呈衍还活着,他就可以用这件事情威胁崔大爷,那金银珠宝、美女佳人,不是源源不断了吗?   所以,鲍天雷非但不能委屈崔呈衍,还要好生供着他,到时候说不定还能从崔员外那多坑点钱呢。   牛二不懂自家老大为什么要这么迁就一个嘴欠的傻子,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老大……这、这你能忍?”   “你懂什么!”鲍天雷私下瞪了牛二一眼,转头就对崔呈衍陪笑道:“崔小公子远道而来,应该也饿了吧?在下准备了一桌薄酒小菜,不如落座尝尝?”   “你们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崔呈衍满脸嫌弃,“我平时都是吃天香楼的乳鸽,迎宾楼的烧鸡,还有得月楼的珍珠翡翠丸子,回味坊的烧花鸭……你们这有能比得上的么?”   这少爷病还真重。鲍天雷都快翻白眼了,但还是保持着伪君子的自我修养,满脸堆笑道:“虽然我们这乡野粗食比不上城里馆子精致,但也是原汁原味,别有一番风味啊!崔小公子不信的话,赏脸一试?”   “对啊对啊!”牛二也帮腔。“青山上的飞禽走兽很多,野味也很好吃!”   温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两人对崔呈衍的态度,心想,被绑架的看起来倒像个大爷,绑匪怎么还求着他吃饭呢?   “娘亲说了,野味不干净。”崔呈衍一本正经地搬出崔夫人的话,很像一个只听娘亲话的小孩子。“你们也不要吃野味了,巫雪哥哥也说过,经常吃野味脑子会坏掉的!”   讨好傻子还反被傻子嘲笑,幸亏除了牛二之外没有其他兄弟在,鲍天雷觉得自己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那崔小公子,想吃些什么呢?”他耐心地问道。   “我想吃崔良做的鱼!”   众人的目光终于聚集在了温良这个小厮身上,搞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我知道这里有个好玩的!”崔呈衍抓着温良的手,兴奋地说。“柳五哥哥答应过我,来这儿玩就带我去捉鱼!崔良我们去捉鱼好不好,今天可以吃烤鱼吗?”   “这个柳五又是谁?”鲍天雷低声问牛二。“干什么不好非答应这傻子去捉鱼。”   绿水寨里的确有一条沿着青山流下来的小溪,里面有小鲤鱼、小鲫鱼还有泥鳅什么的,他们这些兄弟们偶尔会去捞点鱼打牙祭。   只不过,鲍天雷从来不去。   他小时候有掉进过水里的经历,从此之后对流动的水都有恐惧,就连兄弟们结伴去溪边洗澡他也避而远之。   精心准备的酒席饭菜被嫌弃,鲍天雷气得牙痒痒。   “你带傻子去捉鱼!”他咬着牙吩咐牛二。“最好能让他在水里受点教训!”   牛二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明白!”   捉鱼的话一定要下水,他仿佛看见温良的小白腿在他眼前晃悠了。   心痒难耐啊。 第49章 哥哥叫得真好听   牛二兴冲冲地带着崔呈衍和温良去溪边捉鱼,同行的还有鲍天雷安排的两个手下,熊六和马四。   这俩人是鲍天雷派来监视牛二的。   虽然牛二在崔呈衍提及柳五的时候,跟他解释过这就是那个将崔呈衍骗来的兄弟。可疑心病重的鲍天雷却觉得,牛二先前讲兄弟义气不愿透露柳五的姓名,后来被崔呈衍无意间说到柳五这人又不得不出来解释,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你们两个,盯紧牛二。”鲍天雷私下里对熊六和马四交代道。“注意看看他与什么人有接触,还有就是别让他节外生枝,搞出点其他事来。”   牛二隐瞒柳五的存在,无非是想独占功劳。可鲍天雷却对这柳五很感兴趣,能将崔小公子这么难缠的傻子哄骗回来,此人一定不简单。   鲍天雷一直认为他身边的人大多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办不了什么大事。而像柳五这样懂得审时度势又有头脑的人,若是能挖过来为他效力,那一定就是锦上添花。   就算是柴小虎的人又怎样?能跟牛二这种人称兄道弟的,一定不会像柴小虎那般油盐不进,认准一个死道理就不动摇。   鲍天雷打得一手卸磨杀驴的好算盘,等挖到柳五,他就把墙头草牛二给踹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他早就看不惯牛二这玩男人的臭毛病,也不怕得病。刚才那眼珠子都快粘到那小厮的身上去了,留这样的人在身边,手底下的兄弟们迟早都有意见。   ☆   可怜的牛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鲍天雷眼中的弃子,还在尽心尽力地带崔呈衍捞鱼呢。   “鱼呢?鱼在哪儿呢?”崔呈衍站在小溪边,伸着脖子往溪水里看去。“哪儿呢?哪儿呢?”   牛二、熊六、马四这三人都挽着裤脚,光脚站在水里。   虽然艳阳高照,可到底是深秋,溪水还是有些生冷,站久了会觉得不舒服。   “水至清则无鱼,先搅混了溪水就能捞到了!”熊六弓着腰,卖力地寻找着鱼儿的踪迹。“崔小公子你等着啊!马上就有了!”   二当家这么看重崔小公子,讨好他准没错!   马四跟熊六一个想法,他们在二当家这的地位不如牛二,自然想努力上位。   眼睛都快看瞎了的牛二则在心中叫苦连天——   说好了是带崔小公子来捉鱼,可怎么这小公子不下水,连他的小厮也不下水了?   预想中的小白腿看不着了,心里怪空落的。牛二到底也是被酒色亏了身子的,站了会就觉得累了。   他想去边上休息休息,可这腰板子才刚挺直,目光如炬的崔呈衍就不高兴地看着他,凶巴巴地道:“你别想偷懒!”   得了,谁让二当家吩咐过一定要招待好这傻子呢?就当行善积德吧。   牛二有苦不能说,只能继续维持刚才的动作,专心致志地在溪水里找鱼。   牛二本想趁着崔呈衍往阴凉处去的时候,啐他一口。可没想到,顺着崔呈衍走的方向,他看到了不远处树底下的温良,不由得心神一动,咽了咽口水。   也许是晒着的太阳有些热了,温良的脸颊微微泛红,轻轻抿紧的嘴唇看上去十分诱人,很想让人一亲芳泽。   这小厮也太踏马勾人了!   牛二看得口干舌燥,下腹一紧,简直恨不得将他就地正法。   “喂!看什么看!”崔呈衍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倏然转身后扔了块石子过去。“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牛二本来没把这傻子当回事,可这石子却跟长了眼睛似的直接砸上了他脑门。   “哎哟!”牛二吃痛地叫起来,引得熊六和马四都看着他。   吃了哑巴亏的牛二哪敢说出来,只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讪讪笑道:“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踩到石子了。”   踩到石子却捂着头叫唤?熊六和马四对视了一眼,知道是牛二的老毛病又犯了,心中顿时嫌弃起来,便不再多问。   一个傻子也学人家英雄救美!看他到时候还救不救得了!   记吃不记打的牛二冷笑一声,心中逐渐有了个主意。   ☆   捞鱼三人组兢兢业业地在微凉的溪水中劳作着,崔呈衍和温良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好似在看热闹。   “气死我了。”崔呈衍小声对温良说,“你到底是什么小妖精,这么多人都惦记着你。”   温良对牛二心中的小九九也很无语,但他对崔呈衍的抱怨更无语:“你骂谁小妖精呢!”   “这明明是在夸你。”崔呈衍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很无辜。“你不就是那勾人心魄的小妖精,招蜂引蝶的小妖精,还有……”   说到这,他故意顿了顿,冷不防地勾住温良的腰,在他耳边暧昧低语:“磨得我心好痒的小妖精。”   又是这些孟浪话!   温良后悔搭理崔呈衍了,他用手使劲推了推,可对方却搂得更紧了。   “你干什么!”温良四处张望,确定捞鱼三人组的注意力都在水里之后,他才低声训斥。“放开我!叫人看见像什么话!”   哪有少爷这样抱着小厮的!这……这很难不让人不多想啊。   崔呈衍将头搁在温良的肩膀上,故意蹭了蹭他的脖颈,撒娇道:“别人家的少爷或许不行……但我崔家的少爷却是可以。”   毕竟是个傻子,干出什么荒唐的事情都不稀奇。   “外人只会觉得我一个傻子爱粘着你这个下人,兴许会拿你来威胁我。”崔呈衍仰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还是说……哥哥你……想歪了?”   毕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彼此之间的感觉了解得很。   “我……我才没有!”温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所以,这就是你给自己立的新人设吗?蛮横无理又粘人的小霸王?人人都得让着你?”   “原来哥哥眼里的我,是这样的。”崔呈衍装出心痛的模样,然后冷不丁地掐了下温良的腰。“那这样的我,哥哥喜欢吗?还愿意跟我玩吗?”   一夜缠绵,崔呈衍自然知道哪里是温良最敏感的地方。   “啊!”被拿捏住敏感点的温良差点没站稳,他压低声音怒斥道:“你别玩了!”   温良这声压低怒火的低呼,在崔呈衍听来颇有几分勾人的意味。   心神荡漾的崔呈衍使了个坏心眼,搂着温良的那只手慢慢地往上……   “你……”温良最怕痒了,他慌忙中想推开崔呈衍,可没想到却给了他机会。“哈哈……哈哈……”   想笑不能笑,是最痛苦的。   “哥哥不乖,要接受惩罚。”   崔呈衍肆的手指无忌惮地在温良的身上游移,撩拨得他心突突直跳。   “嗯……哈……你、你……”被挠痒痒的温良左扭右扭,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别……”   虽然崔呈衍在搂住他的时候就已经带着他躲到了树后面,可温良还是担心捞鱼三人组会偷偷摸摸地看过来,尤其是那个天杀的牛二,眼神露骨得让人反胃,真恶心。   “哥哥叫得真好听,”崔呈衍低笑着亲了亲他的耳朵。“放心,我怎么舍得让你被别人看见呢?”   崔呈衍总算发现了,对付单方面决裂的温良,只要豁出去不要脸就行了。   他的傻媳妇脸皮薄得很,虽然嘴上说着与他再无瓜葛,可身体却很诚实——   简直是,太可爱了。   “够、够了!”温良终于狠下心在崔呈衍受伤的左手上抓了一下,让玩得不亦乐乎的崔小公子闷哼失神,才寻得机会逃脱魔掌。“你不要……”   说时迟那时快,因为崔呈衍一直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身前,而他那一番挣脱的动作幅度又比较大,恍惚间,似乎碰上了什么不该碰的……   “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温良干巴巴地说着,脸色很不自然。   这崔呈衍是人吗?!他分明是畜生啊!当初那晚就是这么个玩意到他身体里去了吗?这、这会被玩坏的吧!!!   “我怎么得寸进尺了?”崔呈衍趁着温良分神,用帮着纱布的左手擒住他的手,往那处石更挺炙热的地方而去。“还没得……也没进呢……”   温良脸红得都快能滴出血来。他顾忌着崔呈衍左手的伤,不敢再贸然甩开他,又弄伤了他。   “崔……崔呈衍……”温良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你、你别……”   虽说上次清醒的时候是他主动的,但现在他已经跟崔呈衍划清界限了,可为什么现在会弄成这样?还是在外面?   这要是被人看见了,他这个以色侍人的标签怕是再也洗不掉了吧?   “乖,叫夫君。”崔呈衍想这一刻很久了,他耐心地哄着温良,慢慢掰开他紧握的拳头。“这几日| 你当为夫是空气,为夫好伤心哦。”   “夫……夫……”   羞耻感爆棚的温良完全叫不出口。   这几日的强硬都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硬撑出来的。崔呈衍看起来像是被他气到了,但实际上心情最焦灼的还是他自己。   再怎么装没事也不可能回到最初的状态,曾经付出过的感情不可能说收就收得回。   温良不想再这样跟崔呈衍不清不楚地纠缠下去。   他清楚地明白,崔呈衍始终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崔小公子,他所说的真心,只不过是一时上头,逢场作戏罢了。   毕竟,没有比他更听话,比他更傻的玩物了。   “夫……夫君……”   温良闭上了眼睛,眼角划过了一滴泪。   这场游戏,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他早就输了。 第50章 你对得起嫂夫人吗!   溪边升起了渺渺炊烟,隐约还能闻到烤鱼的香味。   “来!新鲜出炉的烤鱼!”熊六将香喷喷的鲫鱼递给崔呈衍。“正宗活水鱼,崔小公子您尝尝看!”   马四手中的鱼还没烤好,但他也拿着调料,讨好似的问着崔呈衍:“不知道崔小公子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要辣一点还是清淡一点?”   “我只想吃崔良烤的鱼!”崔呈衍托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温良手中正在烤的鱼。“好香啊!还要多久才能吃呢?”   完全没有理会熊六和马四。   熊六和马四对视一眼,尴尬地笑了笑。   在边上闷声串鱼的牛二见了,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讥笑道:“哼,马屁精。”   声音不大,也就熊六和马四能听清楚。   “说什么呢!”   马四年轻,很容易就被激怒了。   他握紧拳头就想往牛二的脸上招呼,但被熊六拦住了。   “熊哥!”马四十分不解地看着熊六,“这牛二也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都是一个山寨的兄弟,他难道就没有拍过二当家的马屁吗?搁这儿说风凉话……”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过激行为会吓到傻子,马四还特意降低了音量。在确保没有引起崔呈衍的注意后,他松了口气。   “没事。”熊六拍了拍马四的肩膀,示意让他冷静。“就像你说的,往大了说,都是一个山寨的兄弟,往小了说,咱们都是二当家的人,都为二当家效力,何必计较这么多呢?”   熊六的这番话说得很有技巧。表面上是在劝马四要放宽心,可实际上却在嘲讽牛二肚量小,都不把绿水寨和二当家放在眼里。   牛二虽然脑瓜子不怎么灵活,但对于骂自己的话,倒是异常敏感。   但他也知道,现在自己要是再说三道四,保不齐会被熊六借题发挥,到时候要是搞砸了二当家交代的事情,就麻烦了。   熊六一口咬上香嫩酥脆的烤鱼,一边品味着,一边对马四说道:“哎呀……这风水轮流转,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是越过马四,直接落在了牛二身上。   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牛二也算是鲍天雷面前数一数二的红人,绿水寨的其他兄弟都要叫他一声牛哥!他哪儿受过这种气,可偏偏这口气又不能在崔呈衍这傻子面前发泄出来。   说到这崔呈衍,牛二心里就更气了。   这傻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只要自己多看一眼他的小厮,他就像个护食的狼崽子一样挡在那小厮前面,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真是可笑得很。   牛二心不在焉地串着鱼,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另一边——   在崔小公子的强烈要求下,丑八怪牛二必须离他一丈远。不然会影响到他的食欲,害他吃不下。   真是荒唐又无理的要求!可偏偏他们只能答应。   “良良辛苦了!我给你擦擦汗吧!”崔呈衍拿出手帕为温良擦汗,看起来很开心。“良良累不累啊?要不你教教我,我来替你烤吧?”   温良对这个新称呼无力吐槽,但身为小厮的他就是要无条件地顺从少爷。   良良就良良吧,反正只是演戏。   温良正打算把手里的烤鱼串递给崔呈衍,就看见他突然脸色一变,从地上捡起什么就扔了出去——   “喂!丑八怪你看什么看!”崔呈衍嚯的一下站起来,表情看起来很生气。“娘亲说了,事不过三,这次我真的要挖你眼睛了!”   再一次被石子击中的牛二那还敢再招惹崔呈衍,他刚才冷不丁地被石子砸中脑袋,手一抖就被竹签戳了个洞,现在正汩汩地流着血呢。   一旁的熊六和马四看见了牛二的惨况,心里也止不住地偷笑。   竟然还敢打崔小公子身边人的主意,这牛二的胆子还挺大啊!   熊六一本正经地对马四说道:“看到了没,风水这不就转起来了吗?”   在先前那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理论下,熊六和马四也不能袖手旁观。   牛二到底还是二当家的人,他们可不能让二当家折损了面子。   熊六走到崔呈衍面前,对着怒气冲冲的崔小公子行了个礼:“崔小公子恕罪!我这兄弟前几年打猎被野猪冲撞过,这儿有点毛病,平时就爱东张西望,希望崔小公子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原来是脑子有问题,那不就成傻子了吗?”崔呈衍略带嫌弃地说。“娘亲说了,有病就得治,拖久了会死人的。”   被傻子嫌弃是傻子,牛二这悲惨经历也没谁了。   熊六忍着笑,认认真真地附和着他:“您说得对,我们会找巫大夫替他看看脑子,别到时候出人命了。”   ☆   牛二在溪边洗着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太阳日渐下去,溪水也变得愈发冰冷。还好他平时有带金疮药的习惯,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了这么久的土匪,处理小伤都有经验了。   牛二熟练地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将撒好药粉的伤口包起来,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   崔呈衍那傻子,两次都用石头扔自己的脑袋,还不偏不倚地都扔中了同一个地方。牛二摸着自己脑门上的包,忍不住想,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一丈虽然不算太远,可要扔出这个力道,那也得是练过的才行吧?青州城的传言他是听过的, 崔家小公子前几年摔到头成了傻子,现在的心智只有五岁。   五岁的小屁孩能精准无误地扔中他的脑袋?开什么玩笑!   牛二的智商难得一次上了线,他寻思着,他们莫不是绑错人了?   毕竟他们都没见过崔呈衍,手中只有他的画像。   可现在这个崔小公子确实跟画中人长得很像啊!没那么巧吧?刚好被他们找到了一个跟崔呈衍神似的人?还是说,这传闻中的傻子,他其实……其实不傻?   很有可能。   牛二坐在溪边,脸色阴沉地望着不远处的人。   如果崔小公子不傻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就说!一个傻子怎么会三番两次地坏他好事?怎么会说话绵里藏针,刺得他跟二当家说不出话来? 而且,哪有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那样粘着下人的!   牛二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合理。他在捞鱼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崔呈衍扔完石头就跟他的小厮一起消失了。   他还以为傻子不知跑哪儿去玩了,可现在一想,这两人很有可能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牛二记得,他们俩后来出现的时候,那小厮虽然总低着头,可牛二却敏锐地发现,他的脸颊上不仅残留着可疑的红晕,而且眼角似乎还有泪痕,看上去就像是被谁欺负过一样!   好啊!原来是这样啊!再结合崔呈衍对那小厮的态度,那答案岂不是就呼之欲出了——   这哪儿是小厮!分明就是小情人!   怪不得看一眼就要挖眼睛,看不出来……这崔小公子占有欲还挺强的啊?   “呵呵……”   牛二不自觉地笑出了声,下腹生出的邪火越烧越旺,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将自己的猎物收入囊中。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牛二难得聪明一回,可还是逃不过美人关。   以二当家的个性,要是知道了崔小公子不是傻子,那肯定是柴房伺候,哪儿还会像现在这样好吃好喝地供着啊?   没了二当家的庇护,那崔呈衍在这绿水寨,便什么玩意都不是。而他身边的小情人,岂不是就该轮到自己享用了?   牛二从衣服的内袋里摸出了另一包药物,倒在了水囊中。   这等好物,可不亚于上次给那小娘们吃的药丸。   只要那小情人喝了这水,他保证,一定会叫他,欲、仙、欲、死!   ☆   牛二处理好伤口回来,心里已经是无所畏惧。   先前是怕坏了二当家的好事才忌惮崔呈衍,可现在,这傻子自身都难保了,自己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只是,坐在这傻子和他小情人身边的,又是谁啊?   “这是三当家那边找来修水井的叶师傅。”熊六为牛二解释道。“他刚好路过,好像跟崔小公子认识,就被留下来一起吃鱼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叶孤云。   他这几日可辛苦了,忙着选址挖井,还要组织人手,真是一刻都没闲着。   “上次叶哥哥帮我们家修花园,弄得可漂亮呢!”崔呈衍高兴地说着,然后递给叶孤云一条鱼。“来,叶哥哥你也吃,良良烤的,可好吃了!”   头一回没被怼的叶孤云受宠若惊,他接过烤鱼,不好意思地说道:“叫我名字就行了,叫哥哥……怪不适应的……”   顶着傻子人设的崔呈衍,见谁都叫哥哥,除了温良。   “良良,你脸怎么又红了?”崔呈衍关心似的摸了摸他的脸,“很热吗?”   他到底为什么脸红,这罪魁祸首好意思问吗!   温良往后躲了躲,低头道:“你……你别闹了。”   崔呈衍笑了笑,以傻子特有的腔调说道:“我这是关心你呀。”   ……   这一切被叶孤云看在眼里,他瞪大了眼睛,连烤鱼都忘了吃。   子行兄……这、这是要做出墙红杏了吗!   道德感极强的叶孤云一把拉过崔呈衍,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跟大舅哥这样……对得起嫂夫人吗!” 第51章 你脑子被驴踢了?   叶孤云语出惊人,成功地让崔呈衍被辣子呛了喉咙。   “咳咳!咳咳咳……”崔呈衍用袖子擦了擦嘴,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叶孤云以为他在装傻,连忙拽着他离远了温良。   “别装了!刚才我就看见了!”叶孤云小声对他说,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树。“趁那土匪在捞鱼的时候,你俩搁那干啥呢?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子行兄,嫂夫人虽然是个哑巴,可你也不能这样对她啊……”   崔呈衍被叶孤云的这番话刺激得不清,愣是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叶孤云瞧这模样,还以为自己猜对了,止不住地叹气摇头。   他这个子行兄虽然平时嘴巴毒了点,可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当初巫雪和嫂夫人一起被土匪掳走的时候,子行兄也很着急的啊,怎么来了青山之后,子行兄反而又不着急了?身边还多了个大舅哥?咦,那嫂夫人呢……   “子行兄,你忘了自己这番深入虎穴的目的了?”叶孤云语重心长地教育他。“柳无言那么本事,怎么,还没帮你找到夫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崔呈衍对叶孤云清奇的脑回路感到绝望,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温良在烤鱼,似乎对他们说什么不感兴趣。离得稍远一些的捞鱼三人组倒是想听八卦,可崔小公子让他们站远一点,他们也不敢擅自靠近,也就只能伸长了脖子看好戏,想要听见些什么却是不可能的了。   还好,没人注意到他们。   “子行兄?子行兄?”叶孤云拉了拉崔呈衍的衣袖,心里萌生出了一个不好的猜测。“你该不会是装傻子装久了,心里变态——”   “呸呸呸!你才心理变态!”忍无可忍的崔呈衍终于爆发了,他压低声音怒斥道。“叶景言,亏你叫景言,‘谨言慎行’四个字懂不懂啊?瞎猜什么呢!”   景言是叶孤云的字。   崔呈衍只有在调侃叶孤云的时候才会叫他叶大人,正经起来的时候还是以字相称的。   “你看清楚!他到底是谁!”   叶孤云一脸茫然地遥望温良,后者坐在火堆边,正专心致志地对付架上的烤鱼。   “他……他不是温兄吗?温良,温欣,这一听就是兄妹啊……”叶孤云讷讷地道。“而且,温兄与嫂夫人长得还有几分相似,这……这不明摆着是你大舅哥吗?”   看来巫雪口风很紧,连叶孤云都没透露。   崔呈衍对叶孤云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抱期望,他没好气地说道:“你再看清楚点,这是几分相似,还是……”   见过温良男装的人,便会觉得女装的他只是多了几分柔软,辨认起来不难。   但叶孤云与温良接触不深,自然很少留意。崔呈衍心知自己高估了叶孤云的想象能力,只能耐心地指点他:“你看着身形,这样貌……哪家的兄妹会相似到如此程度的?”   “那……那也不是不可能啊!说不定是双生子呢?”叶孤云不假思索地说道。“难道你想说温兄就是嫂夫人?那他先前是男扮女装还是现在女扮男……”   崔呈衍笑眯眯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景言兄,终于谨言慎行了一次,来,继续猜。”   这回轮到叶孤云惊讶了。受惊过度的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大能塞得进一个鸡蛋。   “不、不是吧!你是说……”   “大舅哥就是嫂夫人?!”   叶孤云的声音大得有些过分了,崔呈衍赶紧捂住他的嘴,紧张道:“嘘!你想暴露身份是不是!”   避免捞鱼三人组起疑心,崔呈衍还故意挽着叶孤云的袖子,大声说道:“我都说这里好玩啦!叶哥哥你这么惊讶干啥呢?”   演戏就要演全套,像叶孤云这样不能时时刻刻立稳人设的蠢蛋,还是不要做卧底为好。   “那!那这事阿雪知道吗?柳、柳无言呢?”叶孤云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崔呈衍在心中嫌弃了个千万遍,还好奇极了地追问道。“你、你家人知道吗?这、这……”   那他等会见了温良,是该叫嫂夫人还是温兄啊?   “你脑子被驴踢了吗?”崔呈衍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叶孤云。“难怪清安连你也没说,合着你这个工部侍郎是花钱买的,连一点脑子都不需要的吗?”   清安是巫雪的字。叶孤云一听,连巫雪都早就知道了,也就是说,被蒙在鼓里的就他一人了呗?   叶孤云的小情绪顿时就上来了,他跟巫雪关系那样亲近,可巫雪却连崔呈衍的秘密都不跟告诉他,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那!柳无言呢!柳无言肯定不知道吧!”叶孤云怀着最后一丝希冀,看着崔呈衍。   柳无言是他在朝中的死对头,若是连他都快自己一步知道了,他会更难受的!   “你觉得呢?”崔呈衍无情地斩断了叶孤云的最后一根稻草。“铁面判官柳无言,最擅长本事便是识人,你猜他看出来没?”   叶孤云的玻璃心碎了一地,修都修不好的那种。   他以为自己抓到了崔呈衍的小辫子,可没想到——   丑角竟是我自己!   连子行兄都有媳妇了,而他呢?   “怎么?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崔呈衍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该不是还没把清安追到手吧?你俩这孽缘应该是从来青州城之前就开始了吧?你行不行啊,景言兄?”   被三番两次质疑行不行的崔呈衍终于轮到他质疑别人了,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我!我这是温水煮青蛙!”叶孤云涨红了脸,“孙子兵法你懂不懂!”   说起来,他跟巫雪从小就认识,连师门都在隔壁。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为什么偏偏好事多磨呢?   现在还要被崔呈衍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假傻子奚落,好气。   “不跟你说了,说久了就该露馅了。”   叶孤云正打算回去继续吃温良给的烤鱼,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又好心地折回来提醒崔呈衍:“傻子是不会搞断袖之癖的,子行兄,小心玩脱了。”   “景言兄,嫉妒二字可会写?”崔呈衍不以为意地道。“还有,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孙子兵法里还有‘温水煮青蛙’这一计?”   跟崔呈衍比脸皮厚,是他不自量力了。   叶孤云决定等会要再多吃几条鱼,气死这个假傻子。   ☆   “那个……烤了这么久的鱼,太累了吧?要不要喝口水?”   牛二见崔小公子和叶师傅到一边去联络感情了,赶紧见缝插针跑到温良面前献殷勤。   温良看着牛二递过来的水囊,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救命!跟这油腻男说一句话,他就想吐,能不能找个理由把这人给打发了啊?   牛二嘿嘿一笑:“这是上游的山泉水,可甜咧!喝一口润润嗓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温良对他们现在的处境很清楚,不管是牛二还是其他两个人,只要是这些土匪单独呈上来的东西,十之八九有问题。   更何况,牛二这人还有前科。   温良忘不了那粒药丸给自己带来的不可磨灭的记忆,药效发作的时候,真是求爹爹告奶奶都没用。   那种令人绝望的恐惧,一次就够了。   如果那时候,在那座小院里出现的人,不是崔呈衍的话……   温良的手在抖。   呸呸呸!崔小公子那也不是什么好玩意!趁人之危的东西!一定要跟他划清界限!   “多谢这位爷的美意,但是我不渴,爷您留着自己喝吧。”   温良的拒绝非但没让牛二生气,反而还激发了他不为人知的隐秘属性。   欲拒还迎的小美人,够味,带感!   既然不喝水的话,那他就悄悄地下在鱼上面好了。反正这药无色无味,混在调味料里也叫人吃不出来。   “那!我帮你烤鱼吧!”牛二还想继续献殷勤,可就在这个时候,崔呈衍和叶孤云回来了。   崔呈衍一看见牛二,脸色都变了,他气势汹汹地训斥牛二:“喂!你跑过来干什么!”   见鬼了!怎么这傻子在关键时刻就回来了!   牛二生怕崔呈衍又拿石子砸他,赶紧把水囊拿出来,自证清白:“我就想问问你们渴不渴,我看着小兄弟烤了这么久的鱼,也怪辛苦的……”   好家伙!竟然还惦记着他的傻媳妇!   崔呈衍看牛二站的离温良那么近,更气了。   他这傻媳妇就不知道保护好自己吗!就知道跟自己保持距离,难道不会自己离这恶心吧啦的人远一点吗?   “我最讨厌有人不听我的话了!”崔呈衍装作被牛二激怒了的样子,抄起一根叉鱼的棍子就往牛二身上招呼去。“讨厌的人,就该打!该打!”   也不知道是不是牛二的错觉,这崔小公子的棍子,怎么老往奇怪的地方挥去?   要是那棍子再粗一点,牛二可以确信,自己很有可能就要半身不遂了。   “崔小公子你听我解释!!!”   要不是现在不方便揭露崔呈衍的真面目,他一定要狠狠收拾这个熊孩子!   “有本事你就别跑!站住!!!”   牛二光顾着躲闪,连水囊都忘了拿。   叶孤云见状,不由得感叹道:“还是傻子好,随心所欲,想揍谁就揍谁。对了温兄,有水喝吗?有些口渴。”   刚才说话太用劲,嗓子都干了。   “你等等啊,我……”   温良的话还没说完,就眼睁睁地看着叶孤云拿起牛二留下的水囊,一饮而尽。   “正好,也不用麻烦温兄了,”叶孤云擦了擦嘴角残余的水珠,咧嘴笑道。“这水还怪甜的,是山泉水吧?”   这、这可如何是好!   温良神色复杂地望着叶孤云,很想问一句——   叶大人!你难道不知道陌生人的东西喝不得吗?! 第52章 误打误撞中招了   叶孤云全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危机,反而有些奇怪地看着温良:“温兄看我作甚?莫非……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你……”温良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他只能硬着头皮地问道:“你……还好吗?”   温良这话问得莫名其妙,让叶孤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我很好啊!温兄是不是也渴了?”叶孤云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心急不小心把水喝光了,我这就去溪边打些水来!”   “不用了!”温良可不敢让叶孤云瞎转悠。“我不渴。”   牛二此人的卑鄙程度,他们有目共睹。也不知道这水囊中下了什么东西,万一让叶孤云在外面出了事,那他们就罪过了!   “那个……叶师傅……我有话就直说了哈……”温良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悄悄地观察着叶孤云的表情。“这……这水囊不是我的,是方才那个土匪牛二的……你知道……人生地不熟的、别人的东西、难、难免会……”   温良都说到这份上,叶孤云就算脑子再被驴踢也该懂了吧?   “牛二?这名字好耳熟……”叶孤云摸了摸下巴,思索起来。“是不是柳五那个兄弟?二当家手下的?听寨子里的兄弟们说,此人贪生怕死,又好……”   后半句是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绿水寨的人都知道,二当家鲍天雷好女色,他手下的干将牛二好男色,说出去都怕人笑话。   线索一旦被串起来,叶孤云就全明白了。   “我说呢,怎么子行兄看那牛二就跟看仇人似的,现在还追着打上了!”叶孤云说。“方才我跟子行兄在一边说话,我也看见那土匪老望你这边看。啧啧啧,子行兄那醋坛子,肯定翻了!”   要是有人敢觊觎他的阿雪,他肯定把那人眼珠子挖出来!   在护妻这一点上,叶孤云与崔呈衍不相上下。   温良对叶孤云这慢半拍的脑回路有点绝望——这叶大人,看着也挺精明的,怎么还没想到点子上去呢?难怪崔呈衍老说他傻!   “这、这个……叶师傅你知道的、还、还挺多的哈……”温良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孤云,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那、那牛二不是什么好人!所、所以他的水囊……”   怎么又提到那水囊了?   叶孤云虽然跟温良接触不多,但也觉得他个性靠谱,不可能无缘无故老提起不相关的东西。   “温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顶得住。”叶孤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然后指着架子上的烤鱼说。“这能吃了吗?我想弄一份给阿雪带回去。”   对哦!他们还有巫雪这张王牌!   巫雪是大夫,牛二这点小把戏肯定能救吧?   温良估不准牛二这加料水发作的时间,只能督促着叶孤云赶紧去找巫雪。   “好咧好咧!”他用新鲜的荷叶包了几条刚烤熟的小鱼,递给叶孤云。“叶师傅快趁热给巫大夫送去吧!去晚了就凉了!”   冷不丁被温良下了逐客令,叶孤云更纳闷了。   “温兄,你……你是不是还有啥事啊?”他的好奇心不亚于崔五岁,颇有几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味。“是不是水有问题?难道……真的被下毒了?”   温良无语。   能如此一本正经地问出自己喝过的水是否被下毒的,恐怕也就只有叶孤云了。也不知该说他是心大,还是根本就没带脑子出门。   “牛二那人手脚不干净,我怕这水也不干净。”温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水囊中的秘密,但也是隐晦地提醒了他。“叶师傅还是快去找巫大夫吧,要是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记住啊!一定要快!万一身子不舒服,也要撑到去见巫大夫啊!”   今天的温兄好生奇怪,难道是被崔呈衍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假傻子给传染了?   叶孤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还是老老实实地带着包好的烤鱼,踏上了寻找巫雪的征程。   这里离绿水寨不远,就算是那种药,应该也能撑到叶大人见到巫大夫之后才发作吧?   温良心里忐忑得不行,他更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万一牛二真就只是拿水囊来献殷勤的,其实什么都没干呢?他也不能因为牛二有此前科就总是……   呸呸呸!他怎么能祈求土匪还有良心呢?牛二那恶心玩意早就坏透了好嘛!   上天保佑!温良真诚希望巫雪能化作及时雨,救救这可怜的叶大人,不然他会良心不安的。   ☆   牛二是被熊六和马四搀回绿水寨的。   崔呈衍出手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专挑痛脚,打得牛二剧痛难耐,连站都站不起来。   熊六和马四很乐意见到牛二出丑,可他们到底还是一个老大手下的人,任由牛二被崔呈衍打死也不可能。   所以,在热闹看够之后,他们才请温良劝住了崔呈衍。   至于牛二?就当是个教训咯。   平白无故被傻子暴打一顿的牛二气哼哼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不就是多看了一眼那小厮吗!怎么就被这护犊子的狼崽子暴揍了一顿呢?   “看你这模样,肯定还不服气。”坐在床边给牛二上药的,是他的契弟朱三。“都说傻子发起疯来不知轻重,你怎的还敢招惹他!”   若说牛二是在女子那受到刺激后才改好男色,那这朱三就是天生的断袖,在跟牛二好上之前,他在绿水寨中也没什么地位。   朱三对牛二好色的本性了如指掌,但因为要依附牛二才有好日子过,所以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说那崔小公子丰神俊朗,风度翩翩,在撞到头傻掉之前可谓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难道这不长眼的死东西,看上他了不成?   朱三猜的方向没错,可具体的细节错了。牛二是犯了毛病,可看上的却是崔呈衍身边的小厮。   “哼!也不知道二当家为什么要忌惮那傻子!横竖也是个肉票,早晚都得撕票!”牛二气哼哼地道,朱三一擦药,他就疼得直叫唤。“唉哟!疼疼疼——”   “你这话,要是让二当家听去了,可有你好受的。”朱三没好气地说。“二当家最烦没用的人,你被傻子打了,丢的是他的脸,看一会你怎么跟二当家交代!”   牛二这好色又花心的毛病,朱三实在难忍。但他又不能当着牛二的面发作,只能将这醋劲掺杂在了上药的手劲里,痛得牛二面目扭曲,也更难看了。   “你他娘的能不能轻点!”牛二用脚踢了踢朱三,不满地道。“谁说那是傻子了!能把我打成这样的,会是一个心智只有五岁的傻子?!”   牛二这话中有话,朱三放缓了上药的动作,皱着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牛二也没打算对朱三有所隐瞒,他枕着手,冷哼道:“被一个假傻子耍得团团转,要是让二当家知道了,这傻子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假傻子?那这崔小公子……   朱三在绿水寨远远地瞥见过崔呈衍的模样,不由得呼吸一滞。   那般俊俏的郎君,是个傻子倒有点可惜了。这要不是个傻子,那一定是万千少女追捧的对象,若能春风一度,那岂不是……   牛二盯着床幔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朱三的异样。   “所以,你打算……”朱三咽了咽口水。“直接禀告二当家?”   “不然呢?”牛二觉得朱三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谁知道傻子存的什么心?我越想越奇怪,柳五什么能耐我不知道?他怎么有本事把跑掉的傻子哄回来?除非是傻子自己愿意跟他回来的!”   柳五……朱三知道牛二这个兄弟,的确比牛二能干多了,只可惜跟错了老大,才一直不愠不火。   那人家也确实比你能干。朱三心说,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只得顺着牛二的话说:“那你打算什么揭发他?”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牛二说。“熊六和马四那两蠢货大张旗鼓地将我送回来,估计全寨子的人都知道我被傻子打了。二当家那么要面子,不兴师问罪才怪。”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牛二猛地在床上坐起来,一巴掌拍在了床板上。   “吓我一跳……”朱三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只好叮嘱他万事小心。   “放心,熊六想坐我的位子,还早着。”   傻子不傻,应该就他一个人发现了,这么大的把柄握在手里,二当家表扬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因为先前那点小事而怪罪他呢?   也许是心情变好了,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因素。牛二竟在此时生出了旖旎想法,摸着朱三的脸就亲了下去。   吃不到好的,吃点能饱肚子的也行。   “坐上来,自己动。”   牛二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享受起来。   接下来本该是不可言说的环节,可朱三却颤颤巍巍地指着牛二的两腿之间,不可置信地说道:“爷……这……”   “你他娘的磨叽什么呢!”   牛二难得生起的性趣都快被朱三搅没了,他不悦地抬起手,抓住朱三的脑袋就往自己的胯间按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也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不是他的错觉!   崔呈衍那个假傻子!真的把他打到不举了! 第53章 哥哥也吃醋了?   就在牛二气急败坏地咒骂崔呈衍的时候,崔呈衍却和温良在鲍天雷的小院中闲逛起来。   绿水寨的三位当家中,就属鲍天雷的院子最大。   柴大龙和柴小虎都不太讲究住的地方,所以住处只有一个前庭和几间厢房。而鲍天雷就不一样了,他在厢房边上修了个小门,将屋后的小树林也纳入了自己的院子里。   为了让小树林看起来不单调,鲍天雷还修葺了假山和鱼池。鱼池中喂养着五颜六色的鱼儿,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这鲍天雷可真会享受。”崔呈衍蹲在鱼池边,百无聊赖地撕着馒头。“假山鱼池个个不少,啧啧,柳无言还是嫩了点,院子没人家的大。”   撕碎的馒头屑被抛掷在了池子里,引得肥硕的鱼儿都争先恐后地往中间游动。   温良则紧张地看了看身后的方向——一直跟着他们的熊六和马四正远远地站在一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崔呈衍见状,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切,两个跟屁虫。”   熊六和马四是鲍天雷派来保护他们的,可谁都知道,这个“保护”换成“监视”还差不多。   “牛二都被我打成那样了,他俩还不怕么?”崔呈衍有些遗憾地看了看自己的伤手。“若我这手好了,还能给他打得更惨。”   温良对崔呈衍的小孩脾气甚是无语,他敷衍地说道:“是啊是啊,崔小公子暴打牛二的英雄事迹已经全寨皆知了。”   这也多亏了熊六和马四的推波助澜。   崔呈衍的本意只是想借机教训一下不长眼的牛二,好让他不敢再打温良的主意。可一下没留神,下手重了点……   嗯,也就是不能人道而已,就当为民除害了。   温良不知道崔呈衍暴打牛二的玄机,还以为他只是单纯看牛二不顺眼才犯傻动了手。   “其实也犯不着跟这种人动手吧?”温良想得比较深,他怕牛二之后会搞小动作报复崔呈衍。“要是他去鲍天雷那告状怎么办?还有,你拿一根柴火棍就将他打成这样,他要是怀疑你不是傻子又该怎么办呢?”   温良说这话的时候,主要想的是柳无言交代给他们的任务不能失败。   但他却忽略了,这番话在崔呈衍听来,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良良他怕我暴露身份,他在关心我!   崔呈衍十分高兴地撕下一片馒头屑,扔进鱼池里:“良良放心吧,牛二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除非鲍天雷点名找他,他应该短时间内不会主动在鲍天雷面前现身了。”   “别叫我良良!”温良对这个新称呼仍然感到头皮发麻。“崔夫人难道没教过你不要给人乱起绰号吗!”   崔呈衍在装傻的时候,一口一个我娘说,将听话孝顺儿演绎得淋漓尽致。   “良良是我对你的爱称,怎么算是乱起绰号呢?”崔呈衍单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温良。“媳妇,感受到我对你浓浓的爱了吗?”   ……温良真想一头扎进鱼池,献身喂鱼算了。   崔夫人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女人,为什么会生出个这么无赖的儿子!   传说中惊才绝艳的崔小公子,难道聪明才智全都用来耍嘴皮子了吗?   崔呈衍看温良抿着嘴不说话,知道他这傻媳妇肯定又在心里骂他了。   不过他也不恼,媳妇肯骂他总比不理他好。   “哎呀我忘了,现在的媳妇好像不喜欢我叫他媳妇了。”崔呈衍故作惊讶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我想想看,该叫什么好呢……”   他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让温良不禁心中咯噔。   这……这崔五岁又想玩什么花样!   随着一声扑通,最后的馒头屑都被崔呈衍扔进了鱼池。他抖了抖手上的碎屑,抬起头冲温良眨了眨眼睛。   “哥哥,叫哥哥怎么样?”崔呈衍的眼角眉梢间都挂着笑,“这听着多亲切,一般人我还不叫他呢。”   脸皮薄如纸的温良,还是在这声“哥哥”的冲击下涨红了脸。   啊啊啊啊!为什么崔呈衍口中的“哥哥”总能让他联想到一些面红耳赤的内容啊!   温良一度怀疑,崔呈衍绝对是故意提到这个暧昧的称呼的。他越想忘记的东西,这人就总能用各种方法让他想起来。   “哥哥,你觉得怎么样嘛?”崔呈衍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看着就让人难以拒绝。   哟呵,又撒娇。   虽然温良已经不吃这套了,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指出了崔呈衍刚才那番话中的错误。   “巫雪哥哥,叶哥哥,柳五哥哥……你这么多哥哥,还非要带上我吗?”   装傻的崔小公子,见谁都是哥哥姐姐,亲亲热热|地叫唤着,真是一个聪明过头了的傻子。   温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可崔呈衍却怔了一下,旋即笑开了花。   “哥哥,”他的声音轻柔得不像话,像一片羽毛一样挠得温良直痒痒。“你这是吃醋了吗?”   “开什么玩笑!”温良想都没想就果断反驳。   可也就是这电光火石一刹那,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中的吃味——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崔呈衍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温良脸上的斑斓表情,故作委屈地说道:“哥哥明明就不想我叫其他人哥哥,还不承认……”   够了!够了啊!崔呈衍你这人设演过头了!!!   “我!我不是!我只是……”   温良心里本来就有鬼,现在一着急,嘴上说的话就更语无伦次了。   急!他该怎么解释自己只是一时口误,完全没有其他意思呢?   “哥哥别急,我明白的。”崔呈衍伸手碰了碰温良的脸,像是在安慰他。“以后你就是我一人的哥哥了,别人叫你,我也会吃味的。”   傻媳妇的脸真烫,果然是越不要脸越能追到媳妇,他悟了。   “你明白个鬼啊!”温良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指着崔呈衍就开始骂起来。“起开起开!谁是你哥哥!我明明是温欣的大哥,亲的!”   傻媳妇炸毛的样子,好可爱。   崔呈衍心中欢喜得紧,但他还是顺着温良的逻辑往下问道:“那哥哥是哪一年生的?”   “壬戌年八月!”   “可巧了,我是腊月生的。”崔呈衍满意地点点头。“桂月在腊月前面,我这一声哥哥,没叫错吧?”   ……还真没错。   温良现在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怎么就把自己的出生年月给抖了个底朝天呢?   “小时候,我就想要有一个哥哥。”崔呈衍说。“书院里的同窗都有兄弟姐妹,不仅经常会来探望他们,还会在他们受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他们。”   怎么,还突然回忆起往事了?   温良想起,温知瑕还在的时候,他因为话本故事看多了,老爱学里面的主角逞英雄,经常为被街头小混子欺负的书院学生出头。   只是,小混子最爱欺负的是那种家境不好又闷声读书的老实人,像崔呈衍这种进出门有小厮丫鬟跟着的小少爷,欺软怕硬的小混子才不敢招惹呢。   温良不知道崔呈衍这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也小声地吐槽了一句:“就你这崔小公子的身份往那一摆,人家不赶着倒贴才怪呢,谁还敢欺负你。”   虽然印象不是很深刻了,但那会书院里确实也有一部分想走捷径的学生会想发设法地接近崔呈衍。   崔呈衍听见了温良的吐槽,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以前羡慕,现在不羡慕了。”他弯了弯唇角,捡起鱼池边的一块石子。“哥哥,今晚吃鸽子怎么样?”   鸽子?哪有鸽子?这……才搞完烤鱼,就要烤鸽子了吗?   崔呈衍抬起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哥哥,你说烤着吃香一些,还是炖汤喝好一些呢?”   崔呈衍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温良心中的困惑更深了。   一会追忆往事,一会又要找那莫须有的鸽子。难道崔小公子的新人设还带有思觉失调的病症?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崔呈衍动了动他那未受伤的手,便听见一道破空声划过,不远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温良小时候可没现在这样老实,爬树下河无一不通,就连打鸟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崔呈衍这番动作,他难道还会看不出来吗?   “不是吧?”温良不小心把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难道真有鸽子?”   “是不是鸽子,看一眼不就知道咯?”崔呈衍挑挑眉,表情颇为自信。“哥哥你还没回答我呢,烤着吃好呢,还是炖汤喝呢?”   这鸟不拉屎的土匪窝里,怎么可能会有鸽子!野生麻雀还差不多!   “吃野味容易坏脑子。”   温良把上次崔呈衍应付鲍天雷的话又搬出来说了一遍。   崔呈衍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富家公子哥,能隔这么远打中空中正在飞的鸽子,他怎么就不信呢?   可当鸽子真的被捡回来的时候,也不由得温良不信了。   果然,他就知道这里不会有野生鸽子。   看着鸽子脚上绑着的纸条,温良差点没被崔呈衍气死——   “你怎么把人家的信鸽给打了?!”   在二当家后院里打中的信鸽,是谁的还用想吗? 第54章 你也会怕疼?   “良良,快看看纸上写着什么。”崔呈衍站在温良身边,十分坦荡地接受着他的怀疑。“看我作甚?是觉得我好看吗?”   温良自问厚脸皮程度不及崔呈衍,于是果断地捡起鸽子的尸体,拆下它脚上绑着的纸条。   虽然搞不懂崔小公子到底在想什么,可温良总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被崔五岁骗了这么久,温良也吃一堑长一智。就冲他干脆利落地打下鲍天雷的信鸽,温良就有十足的理由相信,这惊才绝艳的崔小公子,除了文采斐然之外,一定还有别的长处在藏着掖着呢!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温良迅速地扫了一遍,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崔呈衍趁温良不注意,哥俩好地揽过他的肩膀,亲昵道:“写的什么呀?良良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由于片刻失神,错失了最佳推开的机会。温良只好稍稍偏过头,不让崔呈衍的唇蹭到自己的脸上。可也就是这一偏头,让崔呈衍嗅到了他发间残留的皂角香。   崔呈衍:哥哥果然是香喷喷的!好想蹭蹭!   “你大伯给鲍天雷的飞鸽传书。”温良用手肘推了推崔呈衍,颇为无奈地说道。“喂,你平时对崔安也是这样吗?”   良良这是在提醒他要注意人设呢。   崔呈衍弯了弯唇角,在温良耳边轻声低语:“啧啧,良良闻到了吗?好大股酸味……”   说罢,瞧见温良泛红的耳尖,属狗的崔小公子习惯性地想要啃一口,可却被温良无情地推开了。   幸好早有准备,不然又被这小白眼狼给偷袭了。   “良良!”崔呈衍眼睛湿漉漉的,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你不喜欢我了!”   ……他就没说过喜欢好吗!   一口老血梗在温良的嗓子眼,让他顷刻间就涨红了脸。   “你!你!你!”   接连三个你,都没你出个所以然。   温良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一碰上崔呈衍,就总会失掉往日的伶牙俐——开玩笑!以前在城北的时候,他的这张巧嘴可是哄得菜市场那些叔叔婶婶个个都心甘情愿给他加量不加价呢!   “良良莫生气,别气坏了。”   崔呈衍的语气中带着笑,温良郁闷极了,心想他一定是在笑自己连话都说不全。   “我……我才没生气。”温良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底气不足,他把纸条递给崔呈衍看。“别说那么多,快看这个,你大伯也太恶毒了吧……”   对付无赖的最好法子,就是忽略他的无赖行为,转移他的注意力。   明明飞鸽传书的内容才是关键,他怎么能让崔呈衍肆无忌惮地调侃起自己来了呢?   “字里行间都想要你死,这真是你亲大伯?你们大户人家也太可怕了吧?”   温良这番话,颇有几分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味。   崔呈衍轻笑一声,暧昧不明地说了声:“这也是你大伯。”   怎么说也是拜过堂、洞过房的合法夫……夫夫,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呵呵。”温良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这应该就是你和柳无言的约定吧?放长线钓大鱼,主动到鲍天雷这儿来当肉票,果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温良话语中的嘲讽味很重,但没皮没脸的崔小公子全当他在夸自己了。   “不站近点,怎么能看清楚这出好戏呢?”崔呈衍低低地笑着。“狗咬狗,可不是任何时候都能见得着的。”   身在匪窝,却还拥有着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   也许,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都是崔小公子棋盘上的棋子吧。   能静静藏在幕后,坐山观虎斗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温良突然觉得,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崔呈衍,哪怕一点点。   就连传闻中那个天赋异禀的崔小公子,似乎也不是真的他。   褪去傻子伪装的崔呈衍,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良良,你怎么了?”崔呈衍感受到了怀中人的僵硬,乖巧地问道。“是不是饿了?我们去烤鸽子吧!”   ……都有人在密谋要害他的命了,这人怎么还能惦记着要吃掉鲍天雷的这只信鸽。   “信鸽不好吃,经常飞,肉质很硬。”温良忍不住开口。“死者已矣,还是刨个坑埋了吧。”   要命,他怎么也跟着一起疯了?   见温良一本正经地回答了自己烤鸽子的言论,崔呈衍倒是笑出了声。   他叹了口气,故作忧伤道:“哎呀,良良就是心太软,连只鸽子都想要替它入土为安。”   “心太软,是很容易吃亏的。”   虽然是笑着说出的这句话,可温良若是转过头来就会发现,崔呈衍漆黑的眼眸里盛着几分道不明的情愫,似乎在映射着什么。   温良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崔呈衍都谋害了鲍天雷的鸽子了,不赶紧刨坑埋了难道等鲍天雷在自己找上门来吗?   吃掉鸽子会不会坏脑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让鲍天雷知道崔呈衍不傻,那他们的处境就会危险了。   “动手啊!”崔呈衍压着温良的肩膀,让他没法直接行动。“站着干啥?快松手,我把鸽子埋了。”   “不放,”崔呈衍偏偏要跟他作对,故意气他。“入土为安太浪费了,不如烤着吃,发挥它最后的价值。”   难道崔小公子的新人设还有吃货属性?温良无语,他用力踩了崔呈衍一脚,终于趁他分神的时候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   “良良!”崔呈衍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委屈和控诉。   温良置若罔闻,撸起袖子就准备找地挖坑。   蹲下去的时候,他无意间扫到熊六和马四的位置。他俩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人,正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温良好奇地多看了一眼,可下一秒,熊六的声音便突然响起——   “快!抓住那个假傻子!”   崔呈衍老神在在的站在温良身边,似乎早有预料。   ☆   熟悉的地方,他又回来了。   只是这次,没了那个姑娘,想必柳无言已经说到做到,将她救出去了。   熊六和马四将温良和崔呈衍推进柴房,动作粗鲁,毫不客气。鲍天雷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皮笑肉不笑地道:“崔小公子不愧是青州城最聪明的人,把我们这些大老粗耍得团团转。”   既然身份已经暴露,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虽然被缚着手,但崔呈衍仍是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他刚想站起来,却被鲍天雷一脚踢了回去。   “阶下囚就要就阶下囚的自觉,”鲍天雷轻蔑一笑。“我叫你动了吗?”   崔呈衍低头,看着自己肩上的鞋印,唇畔的笑意愈加明显。   “只不过跟二当家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崔呈衍轻松地说道。“二当家大人有大量,不会挂在心上吧?”   绿水寨的三位当家中,鲍天雷的气量最小。   被人扮傻子耍得团团转,传出去有损他的威名。   鲍天雷本来是想命人将崔呈衍好生收拾一顿,可到底此人对他还有用,若是现在就彻底撕破脸皮的话,那他就不好拿捏崔家了。   逐利是人的天性,鲍天雷俯下身,对崔呈衍说:“崔小公子到底是读过书的,嘴皮子厉害得很。”   突然,他话锋一转,眼神中暗藏杀机。   “像我们这种没读过书的山野村夫,最见不得读书人咬文嚼字。兴许我哪天听烦了,那崔小公子就只能去跟阎王爷说理去了。”   鲍天雷口口声声说自己没读过书,可这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十分胆战心惊。   崔呈衍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笑道:“二当家是聪明人,我杀不杀得,心中自然有数。”   这句话不知怎的触动了鲍天雷的逆鳞,让他脸色突变,倏然就将崔呈衍连着衣领提起来。   “崔小公子初来乍到,也许不懂。”他本就满脸横肉,眼神一瞪,更显凶狠。“我平生最烦受人威胁,你跟你那大伯简直一个德行。”   “是吗?”崔呈衍的唇角仍挂着笑,看不出丝毫惧意。“原来二当家如此抬举我那大伯,可他也太不识好歹了。”   不识好歹的到底是谁?!   一旁同样被绑着手的温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不知道崔呈衍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觉得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吧,傻子身份都暴露了,竟然还敢在鲍天雷的雷区跳舞……   鲍天雷那一脚的力度可不轻,可别把崔呈衍踢伤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温良的注视,被鲍天雷拎起来的崔呈衍,竟然还用他那被缚住的双手给温良比了个手势。   因为是在背后的缘故,只有温良看见了。   这……这人是不知道“害怕”二字怎么写吗?!   鲍天雷嘴上说不过崔呈衍,动手又不到时候,于是只能愤恨地将他扔在地上,转身离去。   “好生招呼崔小公子!锁门!”   熊六和马四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各自瞪了崔呈衍一眼,落锁。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温良就知道,鲍天雷怎么可能一直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柴房肯定才是他们的归宿!   温良支起身子,赶紧往崔呈衍那边靠了靠。   鲍天雷这土匪头子,下手只会更重。崔呈衍这细皮嫩肉的,万一摔出内伤了咋整啊?   果然,温良一碰到崔呈衍的肩膀,他就疼得皱起了眉头。   温良挑了挑眉,冷嘲热讽道:“哦哟,原来崔小公子也怕疼啊?” 第55章 怎么舍得你守寡   明眼人都能听出刺耳话中的心疼。   崔呈衍淡淡地笑了笑,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还好。”   死要面子活受罪。   温良最见不得崔呈衍这般强撑着,他把心一横,故意用肩膀侧身撞了撞他。   “嘶……”崔呈衍发出一声闷哼,低头看向温良的眼神尽是无奈。“良良这是……想通了?终于要投怀送抱了?”   温良才懒得跟他斗嘴,阴沉着脸就要从他怀里爬起来。   “我才不跟……唉哟!”   也许是压着了自己的衣摆,温良一个不小心又跌进了崔呈衍的怀中。   只是这跌倒的姿势委实有些尴尬。崔呈衍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温良,强忍住笑意调侃道:“哥哥……这么心急的吗?”   “我不是故意的!”   温良挣扎着要爬起来,可反绑着双手,根本无处借力。   啊啊啊!这该死的崔呈衍!一遇到他准没好事!   “你别动了。”   崔呈衍看着温良几番挣扎几番失败,觉得有些好笑。   敢在他的大腿上这样蹭来蹭去,这傻媳妇对他,可真是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啊。   “我帮你。”崔呈衍说着,然后屈起膝盖,帮温良立起身。   “谢……谢谢。”   与崔呈衍面对面的温良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的自己又做出了怎样的愚蠢举动,真恨不得找条缝把自己塞进去。   温良帮崔呈衍挪到墙边,用稻草帮他枕着后背靠在墙上。   “真的没事?”温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那鲍天雷人高马大,想必力气也不小,你一个娇滴滴的富家公子,十个也不够他打的吧?”   崔呈衍听了温良这话,知道自己在他心中还是有点分量,心情不自觉地就好了起来。   “良良未免也太小瞧我了。”崔呈衍弯了弯唇角,眼睛里盛满笑意。“还有,我什么时候是个娇滴滴的富家公子哥了?我的厉害……你不是最知道的吗?”   后半句说得暧昧,惹得温良又忍不住羞红了脸。   虽然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对崔呈衍的话上心,可为什么自己还是一激就脸红啊!   “没……没正经。”温良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微微偏过头。“你最好别有事,我可不想背着你的尸首去见崔夫人。”   口是心非,嘴硬心软。   温良这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也是实打实地关心他。   崔呈衍轻笑了声,似乎在安慰他:“放心,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又来了!   自己越是处处回避,他就越是处处紧逼。   这样真的很好玩吗?为什么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什么非要这样作践他!   “崔呈衍!”温良隐忍着怒气,喊了他的名字。“你到底……”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就听见崔呈衍说了一句——   “我是真想杀了他。”   声音很轻,却映射出汹涌的杀意。   “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被绿水寨的人抓走,还差点被这畜生……”   崔呈衍语气平淡,就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可温良却听出了这当中的不一样——   他是真的想杀了鲍天雷。   温良将先前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崔呈衍微微仰起的侧脸,局促不安地开口道:“别这样……”   温良也很恨鲍天雷和牛二,可他会选择明哲保身,毕竟自己最终还是平安无事地逃出来了,怎么现在看来,崔呈衍比他还要更恨鲍天雷?这……这不太对劲啊。   “但是答应了柳无言,那就先留他一条命吧。”崔呈衍偏过头,眼眸似水地看着他。“良良,你都能用金钗插伤鲍天雷,又怎么能怀疑我对付不了他呢?”   温良惊讶:“你都知道了?”   “我连柳无言那厮都想杀。”崔呈衍笑着说出了这句话,可温良却觉得无比胆战心惊。“他明明能救你,可偏偏却袖手旁观。他得庆幸你幸好没事。”   疯了,一定是疯了。   温良虽然也有点讨厌柳无言,可远没到崔呈衍这程度。   他紧张兮兮地看着崔呈衍,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了。   “随……随便便杀人……不好……”温良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柳……柳大人是朝廷命官……他、他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所以呀,心太软是要吃亏的。”崔呈衍勾了勾唇角。“良良,你还是没记住。”   又笑他心软不成事!   温良气不打一处来,那鸽子的事情还没找他算账呢,现在又提。   “是啊是啊,我最不该心软对一个傻子掏心掏肺,最后还被白眼狼反咬一口!”   温良说的是气话,可崔呈衍却听进去了。   他平淡的表情下有些落寞,声音也有些沙哑:“所以,你后悔了吗?”   “温良,你后悔了吗?”   不是媳妇,不是良良,不是哥哥,是他的名字,温良。   温良意识到,这也许是崔小公子难得的良心发现,亦或是他最后的机会。   “我……”   冷不防对上崔呈衍认真的眼神,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情我愿的事情,能有什么好后悔的。   但这也是他,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崔呈衍见他不说话,又笑了笑,问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似曾相识的一幕,可为什么被质问的对象变成了他?   温良还记得,在春宵一度的那间屋子里,自己曾毅然决然地与崔呈衍划清界限——虽然崔小公子厚脸皮,单方面不承认,可他自己却一直谨言慎行,努力保持着分寸啊……   想到这,温良都觉得有些生气了。   要质问,也该是他来,怎么让崔呈衍先发制人了!   “我?我想要什么?”温良的唇畔溢着笑,眼神却十分冷静。“不应该是我问你,崔小公子你,想干什么吗?”   “我?”崔呈衍欺身上前,逼近温良。“你说呢?”   温良盯着他的眼睛,看不到一丝情绪的波澜。   他没理由地感到一阵心虚,于是嘴硬道:“我怎么知道。”   崔呈衍笑了笑,半跪在地,俯身在他的耳边,沙哑暧昧道:   “自然是……想干你。”   淫言浪语,不堪入耳。   温良正欲反驳,却见崔呈衍忽然闭上了眼睛,无力地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温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喂!你玩我呢!”   一拳打在棉花上,好气啊。   崔呈衍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温良身上,让温良有些喘不过气来。   “起来!快给我起来!”   温良用肩膀推了推崔呈衍,可对方不仅没有说话,反而还软绵绵地往下滑去。   搞什么鬼,一秒变狗熊?放完狠话耍流氓?   面对晕了的崔小公子,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还真别说,崔小公子俊俏的脸庞搭在他的肩上,还怪好看的。   只是这脸色……怎么看起来有些苍白?   温良心中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难不成……真让鲍天雷打成内伤了?   ☆   崔呈衍昏了整整一夜。   温良用额头试过他的体温,一下子冷一下子热,也看不出是什么问题。   “良……良……”   神志不清了还在念着他的名字,温良觉得有些好笑。   只不过,在联想起崔呈衍昏迷前说的那句狠话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鬼知道这疯子现在病糊涂了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温良偏过头,发现崔呈衍的鼻尖渗着汗,身子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该不会是冷的吧?   温良越来越觉得奇怪,横看竖看,这都不像是鲍天雷那一脚能带来的伤痛。难道这崔小公子的身上,还有其他暗病不成?   等等,自己跟他朝夕相处这么久,也没见过他发病啊……难不成是在这绿水寨中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要命,这会不会传染啊,自己会不会也有事啊……   “水……水……”   崔呈衍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什么,温良往他那边靠了靠,因为手被反绑着,也没办法多做些什么。   “这上哪儿找水给你喝?”温良自嘲道。“我看你这是想喝干了我的血。”   崔呈衍这病糊涂了的架势委实有些吓人,温良遭不住了,他连忙扯着嗓子大喊:“有没有人啊!我家少爷病了!要看大夫!”   夜深人静,看门的也去睡觉了,哪还有人理他。   “喂!有人吗!外面有人吗!”   几次呼叫未果,温良也放弃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崔呈衍也不再发抖了。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温良偏头看着他,心里焦急又无奈。   都说祸害遗千年,崔呈衍的命还长着呢,怎么会就折戟于此呢?   再说了……   “咳咳……”   陷入昏迷中的崔呈衍无意识地咳嗽了一声,吓得温良以为他差点就要挺不住了。   “真会折磨人。”温良说。   他想起之前崔呈衍还是崔五岁的时候,在他家门口的野枇杷树上掉下来摔到手,自己也是心急如焚,跟现在差不多。   只是那时候,他是真心真意地关心那个傻子,还不小心在小玉面前掉了马。   而现在……   静谧的夜晚,心跳的声音愈发明显。   温良叹了口气,用肩膀把往下滑的崔呈衍又向上推了推。   “你可千万要给我挺住了。”他小声地嘀咕道。“还说不让我守寡……这么快就要打脸了吗?” 第56章 哥哥来做交易吧   屋外传来鸡鸣,还有鸟叫声。   一整晚都呓语不断的崔呈衍终于悠悠转醒,望着地上的一缕晨曦出神。   这些天一直在绿水寨,都忘了还要压制无相的余毒。   竟然在良良面前发作了一次,没吓着他吧?   那如蝼蚁般啃咬的滋味,真是再也不想遭受。   温良还没醒,但他眼下的淤青已经出卖了他。   “媳妇……”崔呈衍沙哑着嗓子,喃喃自语。“心、太软、会、会吃亏的。”   就算嘴上说着老死不相往来,也故意摆足了脸色不理他,可偏偏就是在最危难的关头,也不会抛下他。   虽然被反绑着双手,但温良还是保持着护着他的姿势。   崔呈衍开始有点儿嫉妒素未谋面的温欣。   能有个一直护着自己的大哥,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   这个嘴硬心软的哥哥,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不惜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哥哥什么都好,好得就像一场梦。   崔呈衍很少有这样近距离观察温良的机会,以前在崔府的时候,温良要掩饰身份,总起得比他早很多,就连那番云雨之后,也是温良先一步醒来。   双目紧闭的温良,眉头依然是微皱的。恢复男装的他,唇色很淡,但也只有崔呈衍才知道,这轻抿着的薄唇是多么让他疯狂。   “呵……”   崔呈衍低低地笑了声,心中却是异常苦涩。   温良其实不爱笑。   认真回想起来,除了自己刻意逗他之外,他好像真的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看似一览无余,实则深不见底。   温良的眉眼与温夫子长得很像,都带着点温润的书卷气——   然而,这只是表面。   温良比温夫子多了份世俗的气息,比起万卷书,他更爱黄金屋。这份烟火气让温良显的更为真实,崔呈衍从不在意温良想从他这获取什么,他只想知道,自己在温良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   能对一个傻子坦诚相待,那傻子不傻,就不可以了么?   崔呈衍自嘲般地笑了笑。   在他还不是傻子的时候,有人接近他,是另有所图。而在他成了傻子之后,那些打着关心旗号来靠近他的人,都想看他笑话。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他乐于站在幕后的位置俯瞰一切,不正是因为这样的位置才清醒,才能看清人间百态?   “温良,你后悔吗?”   昨天的问题没有得到正式的回应,此刻,当事人也还没醒,自然也不会有回答。   崔呈衍望着他,含笑的眼眸中似乎点染着零星泪光。   “可是,我后悔了啊。”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唤着——   放他走,给他自由,这不是该困住他的地方。   但同时,又有一个念头在心中疯狂叫嚣——   不准走!他是我的!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   青州城首富崔员外的独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多少花魁名妓想与他春风一度,可他偏偏瞧上了不该眷恋的人。   崔呈衍往前凑了凑,仰起头,似乎想要亲吻温良的唇。   但是,在即将触碰到温良的时候,他犹豫了。   最终,他的吻落在了温良的下巴上。   他没有发现的是,本该熟睡的人,忽然动了动眼皮。   ☆   鲍天雷虽然把他们关了起来,但也不是不给饭吃。   馒头青菜,腐乳稀饭。   比起先前的大鱼大肉,自然是逊色不少。   但有的吃总比饿肚子强。   温良吃惯了粗茶淡饭,觉得无所谓,可崔呈衍是崔府独子啊,有钱人家的少爷吗,能吃得惯这些?   “喂!你们就拿这些东西给我家少爷吃?!”温良挡在崔呈衍前面,第一个向送饭菜的熊六发难。“我家少爷可金贵了!要是吃坏了肚子,你们担当得起吗!我告诉你!到时候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熊六本来就在崔呈衍那受了气,现在可不得落井下石?   “叽叽歪歪别吃了!”他放下饭菜,一脚将温良踢开。“不长眼的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狗仗人势,仗势欺人。   温良被踹得肚子生疼,但他仍然选择顶在崔呈衍面前——   “偶尔粗茶淡饭,也未尝不可。”崔呈衍在温良为他出头前,抢先一步拦在了他前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二当家应该也没说过要赶尽杀绝吧?”   崔呈衍这话说得极为巧妙,把鲍天雷抬出来,熊六就算要借题发挥,也要看他老大的意思。   熊六一想,确实,二当家只说要给崔小公子一点苦头吃,并没有说过要把人往死里整。   于是,他只能不甘心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道:“都给我老实点!乖乖吃饭,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绑了一夜的双手终于得到了解放。温良觉得腰酸背痛,手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少爷!你怎么样?”他还惦记着崔呈衍的手伤,着急地问道。   崔呈衍却对他摆摆手,等熊六出去后,才阴沉着说道:“方才为什么要为我出头?”   温良一愣,想起自己下意识挡在崔呈衍前面的举动,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小厮人设,应该的!”他为自己辩解。“崔安在这,他也会这样做的!”   张口闭口就是人设,全然不提他心中所想。崔呈衍冷笑一声,故意问:“那这么紧张我的手,也是因为人设咯?”   温良脸色微红,嘴硬道:“自然如此!”   崔呈衍冷不丁地欺身上前,温良下意识后退,脊背靠在了墙壁上。   “哥哥或许是忘了……”崔呈衍喑哑着嗓子,像极了笼中的困兽。“春宵帐暖的时候,你也一直惦记着我的伤。”   “哥哥,你当真不喜欢我?”   崔呈衍的模样,可怕极了。红着眼,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温良吞了吞口水,紧张地道:“我……我不记得了。”   莫名来得心虚。虽说因为药物的缘故,他确实有些印象不深。但总觉得在此时说出口,就有一番欲盖弥彰的滋味。   崔呈衍弯了弯唇角,靠近他:“你还没回答我,哥哥。”   “当真……不喜欢我吗?”   一室寂静,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温良知道,自己应该果断说不,可这个“不”字,怎么就这么难说出口呢?   “哥哥?怎么不说话?”   崔呈衍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这样的他,让温良觉得陌生。   也罢,他根本就不了解这个疯子。   “没什么好说的。”温良稳住心神,故意避开了他的直视。“你不饿吗?一晚上没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生硬地岔开话题,不愧是他的哥哥。   面对难以解决的棘手问题,总是想要缩回自己的龟壳里。   崔呈衍就这样看着他,冷不丁地将他拦腰环住。   “哥哥,”他在温良的颈边厮磨,声音中带着一丝撒娇。“我的心好疼啊。”   画风转变得太快,温良有些许不适应。   昨晚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生怕崔呈衍又一个不留神犯了病,于是紧张地回抱住了他,拍着他的后背说道:“怎么了?”   “你被人欺负,我心疼。”崔小公子仰着头,看着他。“良良,肚子还疼吗?”   冷不丁被情话包围,温良顿时感觉自己真像个傻子。   “崔小公子,你以为自己真的五岁吗?”温良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很饿,让我去吃饭,谢谢。”   胃里翻腾得难受,可能是饿的,也可能是熊六刚才一脚踢的。   崔呈衍没有松开他,反而好似下定决心一般,说了句:“良良,做个交易好么?”   “交易?”温良皱着眉重复了一遍,“你与我……谈交易?”   “既然良良如此心狠,不肯面对自己的感情,那我们就谈交易好了。”崔呈衍的语气波澜不惊,听不出什么感情。“简而言之,我需要你,你也有利可图,如何?”   “温夫子的事情,我也很介怀。丢失的那段记忆势必要找回来,这样,我帮你为父报仇,你助我在崔家站稳脚跟,事成之后,黄金万两,不成问题。”   黄金万两……这么大方的吗?   温良以为自己听错了,讷讷地问了声:“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崔呈衍松开他,一本正经地朝他眨了眨眼:“我说过的话,何时不作数了?”   “我的处境,你也知道。”   “两位伯伯个个都想害我,我大伯还找了外人来绑架我。其实,我昨晚并不是水土不服,只是毒发了而已。”   “毒发?”温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中毒了?!”   崔呈衍点点头,轻松一笑:“这也是我为什么装傻的原因。几年前因为机缘巧合,认识了巫雪,他看出我中了毒。这种毒名为‘无相’,无色无味,潜伏期极长,一般大夫根本诊断不出。还好我发现得早,才有的救。如果发现的晚了……”   “就会像绿水寨的大当家那样,躺在床上等死。”   崔呈衍说得轻描淡写,可温良却听着很揪心。   “那下毒的人……”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必然是他那两位伯伯。   “温良,”崔呈衍目光灼热,似乎要烧透他的心底。“你无非是想为温夫子讨回个公道,我也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这笔交易很划算,不是么?” 第57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崔呈衍说完之后,便静静地看着温良,似乎在等他回答。   温良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不明白。   划不划算他不知道,他只觉得震惊。   “你……当真?”   崔呈衍点了点头,语气轻松又坚定:“当真。”   温良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渐渐皱起了眉。   黄金万两很诱人,为父报仇更诱人。   崔呈衍允诺的条件,不管是哪样,单独拎出来,都足以对他产生致命吸引。   可是……为什么会选在现在说出来?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温良试图从崔呈衍的脸上找出几分戏谑的感觉,可他就这样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一样。   这种眼神,先前也在小傻子的眼中,见到过。   温良有些不敢直视他。   不谈感情谈交易,崔呈衍这是什么意思?   温良的心底漫过一丝苦涩,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开口道:“我又能帮上你什么?”   就算再想忘记也无法忽略,在听到“交易”二字的时候,心却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他其实没有多大的抱负,只觉得招惹上不该妄想的人。   他想去找温欣,想在一个没有崔小公子的地方,与妹妹一家团聚。   或许,他和崔小公子之间,相忘于江湖,才是彼此最好的选择。   可偏偏,崔呈衍却给他指了另一条路。   留下来,帮他。   这……真的划算吗?真的能斩断情丝只谈交易吗?   温良不敢去想。   “于崔家而言,我只是一个外人。”他缓缓说道。“崔小公子这么聪明,你都摆不平的事情,我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况且,你我身份悬殊,交易二字,怕是谈不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崔呈衍出声打断。   “良良,你该不会以为……”崔呈衍轻轻地笑了声,唇角微微上扬。“我那两位蠢伯伯,就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吧?”   “无相这种毒,来自关外,连巫雪都险些看走眼……呵,这等高深莫测的毒药,若无他人指点,我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伯伯,会找到这玩意来对付我么?”   “还有,为什么我‘傻’了这么久,他们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撺掇我娘为我娶媳妇?其实是因为,再过一两年,就是我毒发身亡的时候了。”   “若在此之前,我能留下一儿半女,那我的媳妇和子女,就都将任由他们摆布。我爹是靠我娘的嫁妆发家的,哄好我娘,万贯家财到手,不就是迟早的事儿了吗?”   “良良,你忍心弃我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么?”   崔呈衍握上他的手,声音沉稳而有力:“温夫子的仇,我势必要报。但这仇,一定要找幕后黑手报。良良,这不也是你留下来的初衷么?”   留下来……这三个字似乎刺激到了温良的记忆。   “上次!是你故意的!”温良失声叫出口。“你故意放我走的!”   傻媳妇终于聪明了一会,崔呈衍也不否认,索性点了点头:“对,我放你走的。”   零碎的片段串成了线,温良有些发懵地看着他:“那、那你……”   他有些看不懂崔呈衍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崔呈衍的眼里缀着笑,轻轻地在他的掌心挠了一下,“所以,良良,我是真心的。”   真心一词,崔呈衍说过很多次,可温良却只当他是玩笑话。   “你、你……”温良有些缓不过神来。   原来,他已经给过自己机会了啊。   是自己太贪心,想索求更多,才沦落到今天的局面。   温良垂下眼,有些泄气般地勾了勾唇角。   崔呈衍骗他不假,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主动跳进去的呢?   “我……对不起。”他低着头,似乎在回避着什么。“是我……”   越急越乱,温良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词表达自己的心意,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说对不起的,该是我。”崔呈衍为他拭去了因为着急而溢出的几滴清泪,“以前是给过你机会,可现在,是我不想放手了。”   “良良,不管你怎么想,现在开始,不妨认真考虑下我的提议。”   “毕竟,我的性命,可全掌握在你手里了呀。”   ☆   温良做梦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和崔呈衍之间,竟然还可以衍生出合作伙伴的关系。   崔呈衍说的对,这交易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可温良自己却知道,他答应,只是因为,不想再欠崔呈衍的。   投桃报李,书里写着。既然当初崔小公子曾放他一马,那他也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事先说明,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的事情我可不干。”温良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说道。“还有,崔小公子你也知道,我一个城北出来的穷娃子,眼里只有钱……所以,以后要我做什么,能不能先付钱后行动?我妹妹还得靠我攒嫁妆呢!”   温良这话,明里暗里都有只谈钱不谈其他的意思。   崔呈衍失笑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趁人之危的登徒浪子。   当然,这是温良没敢说出口的。   只不过,这戒备之心都写在了脸上,崔呈衍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良良,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你再叫我崔小公子,是不是太生分了?”   虽然他最想听温良叫夫君,但上次才逗他一会,就险些把人逼哭了。为了防止他们这脆弱的合作伙伴关系破裂,还是不要得寸进尺比较好。   “崔……”温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叫他的字。“子、子行。”   叫全名太过正经,叫阿衍太过亲密,至于其他的……咳咳,总之叫子行准没错。他们年龄相仿,又是同辈,以字相称还合适些。   “把姓去掉,甚好。”崔呈衍很满意。“对了,良良也应该有字吧?我该叫良良什么呢?”   温良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你都给我取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名字了,还能不知道叫我啥么?   但他还是如实相告了自己的字:“玉谦,温玉谦。”   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不愧是温夫子的儿子,连字都取得这样有风骨。   “玉谦!这名字好!”崔呈衍很高兴,但旋即又苦恼道。“可我还是喜欢叫你良良。”   温良无语。   那你还问我干啥!   没脸没皮的崔小公子简直把厚颜无耻上演到了极致,气不过的温良把头一转,良久之后才哼哼道:“随……随便你。”   为了保住这摇摇欲坠的合作伙伴关系,他忍了。   温良利索地把馒头啃完,不确定地问道:“你真不吃?”   都饿了一整夜,再不吃该出问题了。   崔呈衍毅然决然地回道:“我不饿。”   可偏偏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温良颇为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挑食的小少爷,掰开馒头蘸上腐乳递给他:“都唱空城计了还逞能。快吃吧,味道肯定没你家的厨子做得好,但它管饱啊。”   崔呈衍不为所动,眼神更是嫌弃。   “真不吃?”温良问。   “不……不吃!”   真是很有骨气。   温良一口咬上馒头,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它。   “哎……”   崔呈衍以为温良会像以前一样,哄他吃下这些粗茶淡饭。可事到如今,他们的关系变了,剧本自然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良良怎么自己吃完了!   “看我干啥?”温良奇怪道,“是你自己不吃的啊?”   崔呈衍没说话,但怨念的眼神出卖了他。   “这可是白面馒头,好吃着呢。”温良颇为感慨地说道。“小的时候,家里能吃上粗面馒头就不错了,哪儿能吃上白面的啊!不吃也别浪费了。”   粗面馒头……那是比现在这种馒头更难以下咽的粗食吗?   温夫子怎么说也是青州书院的教书先生,难道书院的俸禄还不够他一家吃上饱饭吗?   崔呈衍想起在书院读书时,他们几个不懂事的还嫌温夫子穿得寒酸,丢了书院的脸。   “还剩最后一个馒头!”温良举着白面馒头在他面前晃了晃。“真真真不吃吗?不吃我可要——”   话还没说话,手中的馒头就被崔呈衍夺去了。   “谁说我不吃。”崔呈衍有样学样地掰开馒头,一本正经地蘸着腐乳。“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口粮算什么,我照样能吃。”   腐乳这东西,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觉得难以接受。   温良是吃习惯了,可他有点担心从没吃过腐乳的崔呈衍会不习惯。   “唔……”   这什么怪味!   崔呈衍下意识想吐出来,可看温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又怎好意思吐出来呢?   本想囫囵吞枣吃下去,可随着咀嚼,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吃了?   虽然有点咸,但也算是鲜辣爽口。   “还不错,能吃。”崔呈衍煞有其事地点评道。   温良知道他在逞强,便给他端上了一碗稀饭。   “太咸了就喝口稀饭,这煮的虽然稀了点,但也还凑合。”   让崔小公子吃下里巴人的伙食,真是难为他了。   “对了,先前你说,鲍天雷一定会回来找你?”温良好奇地问。“他不是跟你大伯合作了,要至你于死地吗?”   “与虎谋皮,迟早完蛋。”崔呈衍干完稀饭,从容不迫地道。“鲍天雷又不傻,只要我亲笔写封信回家求救,我爹我娘还不得乖乖交上赎金?这比杀我可划算多了。” 第58章 状元夫人也不错   温良一想,确实如此。   与其撕票得罪崔员外,与崔呈衍“友好协商”似乎才是最佳选择。   “毕竟崔家掌权的是我爹,我那蠢大伯能有多大能耐?”崔呈衍十分嫌弃地说。“搞不好,这出绑架闹剧也是幕后黑手搞的鬼。诶,良良,你在崔家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在崔家也待了一些时日,可他却很少见到崔大爷和崔二爷。   据说,是外出谈生意去了。   所以,若说与大房和二房相关的,温良就只能想到要钻狗洞的那晚,他在小花园里听到的闲言碎语了。   “似乎没有什么。”思索片刻后,他说。“平常在内宅也见不到你大伯和二伯。倒是那两位伯娘,我还见过几次,不过,也就那一次在小花园里撞见过她俩因分赃不均而扯皮。”   想到这,温良还多嘴吐槽了一句:“说起来,你这两位伯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大伯娘以新娘是哑巴为由找花大姑退了钱,二伯娘瞧着眼红便要来抽一笔……这么明目张胆地在你的婚事里抽油水,还为此吵得不可开交,也不怕你娘知道,真是大开眼界。”   崔呈衍一听就知道,温良说的就是他无意得知书院大火真相的那次。   “良良这是心疼钱了?”他摸了摸下巴,眉目含笑。“我这两位伯娘就是这样,雁过要拔毛,钱要是经了她们的手,必然会少一截。”   又不是他的钱,他心疼个鬼。   温良直接无视了崔呈衍的前半句话,继续说:“可在那之后,就没撞见过她们吵架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你这两位伯伯最近消停了?”   哎呀呀,他的傻媳妇长进了,都不吃这套了。   “那倒未必,也许是在密谋什么大事。”崔呈衍摇摇头,沿着他的话往下说。“这幕后黑手狡猾得很,我那两位蠢伯伯就是烟雾弹,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崔呈衍说得那样肯定,温良就有些惊讶了。   “莫非……你也没有头绪吗?”   不可能吧?崔呈衍都“傻”了好几年,难道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若说没有那是假的,”崔呈衍的笑容中泛着一丝苦涩。“只是任何蛛丝马迹,追查到大伯和二伯这就断了,至于背后那人,倒是藏得严严实。”   听到这,温良忍不住皱了皱眉:“那这样……我该如何帮你?”   答应合作之前,他可没想过这是道无解的题啊。   崔呈衍见他如此上心自己的事情,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良良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他,悲的是,这样的关心,就不知是源自那黄金万两,还是发自内心了。   “无须担心,你只需继续做你的少奶奶即可。”崔呈衍说。“这次若能平安回家,我这傻子人设必然也藏不住了。到时候,你就说我在土匪窝里受了刺激,又阴差阳错地恢复了正常。”   “这……”温良被他的提议惊呆了。“说恢复就恢复,能行吗?不会招人怀疑么?”   装了这么久的傻子人设,说不要就不要,也就是说,崔小公子已经有新的主意了?   “就算招人怀疑也不怕,还有巫雪呢。”崔呈衍轻松一笑。“有医界圣手巫大夫盖章,能有几个人怀疑我这傻病的蹊跷?只怕我那两位伯伯还会忙不迭地去联系幕后黑手,正好给我们继续追查的机会。”   看着崔呈衍运筹帷幄的模样,温良才觉得,自己的担心好像有些多余。   不愧是岑夫子钦点的栋梁之材,做起事来滴水不漏,思虑周全。   这样的人,不去朝堂之上大放光彩,而拘泥在这狭小的青州城中,倒也可惜。   “那……这之后呢?”   崔呈衍都想得这样深了,不可能没有后招。   温良下意识地看向崔呈衍,只见对方的唇畔绽开一个极为自信的笑容,反问他:“我……去考个状元如何?”   会试是来年三月,现在进京赶考虽然晚了点,但也不是来不及。   “你……你不是对考状元没兴趣吗!”温良惊讶地望着他,眉宇间全是不解。“是谁说普天之下比他天赋有天赋的人多了去了,为得状元难道还要在金銮殿上打一架吗?”   “想不到良良对我说过的话,记得这样清楚。”崔呈衍笑出了声,目不转睛地回望他。“人都是善变的,先前我没兴趣,但现在……我很有兴趣。”   他还记得先前温良与柳无言说过的话,既然他这傻媳妇这么喜欢状元的话,他放手一搏又何妨?状元头衔给不了良良,状元夫人似乎也不赖。   见温良还是一脸震惊,崔呈衍便故意逗他:“良良这样紧张,莫非……是怕我抢了段严的风头?”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吃味,温良心虚得很。   “才不是!”温良急于辩解。“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是他低估了崔小公子的善变程度,他的错。   毕竟,随心所欲的崔呈衍是自由的,他完全可以今日一个想法,明日一个想法。   “你怎么突然决定要去考状元了?”温良问。“事出总有因,别想糊弄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温良被崔呈衍骗了次那么大的,往后的合作里,总该要多点心眼。   “你不是喜欢状元吗?”崔呈衍还在逗他。“那我就去考个状元好了,让你也过过状元夫人的瘾。”   殿试第一名,才称之为状元。这可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结果!怎么在崔呈衍这,倒成了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似的?   “光说不练假把式,你要真能考上才是。”温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胡说,我才没说过我喜欢状元。段大哥是我未来妹夫,我希望他考上状元,这样我妹妹就是状元夫人了,这样有错吗?”   “是没错。”崔呈衍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好似在赞同他。“那良良不妨考虑下我的建议,若是自己成了状元夫人,那可不就更风光了?”   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般没脸没皮的话,崔呈衍真是损到家了。   温良到底是嫩了点,蓦地就涨红了脸:“够了!你我只是交易关系,我又不是你真媳妇。这人人艳羡的状元夫人,还是留给你未来的贤内助吧。”   说到这,温良又想起说书先生经常说的桥段,故意对崔呈衍说:“说不定……到时候你中了状元,那些达官显贵乃至皇上,都会赶着要把女儿嫁给你呢!这状元夫人之位可是个香饽饽,子行兄,前途无限啊!”   这赤裸裸的挤兑,崔呈衍也不恼。   他看着温良,捏着鼻子道:“哎呀,怎么好大一股酸味。咦?良良你也喜欢吃醋吗?”   “子行兄,鼻子出问题了,就得去看大夫。”温良难毫不客气地回敬道。“趁着巫大夫还在,快去找他诊治。小病不医,可就会拖成大病了。”   温良说得那样理直气壮,让崔呈衍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不错,良良有进步,终于不会在嘴上功夫吃亏。”崔呈衍感慨道。“很久没有棋逢对手的感觉了,我很欣慰。”   刹那间,温良似乎生出了一种错觉——   独孤求败的崔小公子,该不会没几个朋友吧?   不然怎么会以怼人为乐!还总是喜欢逗他玩!   “子行兄,你给我提了那么多建议,那我也给你提一个建议好了。”   温良无比认真地看着崔呈衍,眼眸中似乎镌刻着真诚二字。   “书里说三思而后行,我看你是要三思而后语。”   “以后说话别那么刻薄,这样就不会总觉得高处不胜寒了。”   ☆   正如崔呈衍所料,不出半日,鲍天雷就把他们从柴房中放了出来。   “崔小公子,”鲍天雷对他拱了拱手,“别来无恙。”   温良对鲍天雷的惺惺作态很是不屑。   明明是个土匪,却还要装作斯文人的模样,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令人作呕。   被关了一夜,又遭遇无相余毒发作,崔呈衍的脸色其实不太好。   “咳咳……”崔呈衍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都说二当家是聪明人了,这次应该是想清楚了吧?”   果不其然,鲍天雷对崔呈衍的这声咳嗽很介意。   他皱了皱眉,心想:这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真吃不得苦,才关一晚就感染风寒,真是不堪一击。   “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说那些弯弯绕绕的客套话了。”鲍天雷冷笑一声,直奔主题。“你说……这城中首富崔员外的独子,该值多少银两呢?”   崔呈衍看着他,微微一笑:“二当家想要多少?”   “你大伯可是愿意出黄金万两来换你的一条性命。”鲍天雷说。“我想……崔小公子应该心中也有数吧?”   黄金万两……这已经是温良第二次听到这么多钱了。   他不由得在想,这崔员外到底得多有钱?崔呈衍也说给他黄金万两,虽然他没当真,可崔大爷也答应给鲍天雷黄金万两,那这就说明,崔员外的家产,肯定不止一两个黄金万两……   这崔呈衍……哪里是行走的人形钱袋,分明就是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庄!青州城中有传言,崔员外家产之多,都顶得上半个国库了,传到崔呈衍的孙子辈都不一定花的完!   “呵,我大伯还挺大方。”崔呈衍勾了勾唇角,漾起几分笑意。“但我这条命,又岂止值黄金万两?”   虽然料到崔呈衍会加价,但鲍天雷还是呼吸一滞,急促地问道:“那是多少!”   在金钱面前,世俗的欲望便展露无遗。   崔呈衍竖起一根手指,悠悠道:“我家就我一个,我这条命,怎么也得值半个崔家。”   “二当家,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第59章 有病就得找大夫   半个崔家!   这可是鲍天雷这辈子都不敢肖想的财富!   面对这样大的诱惑,他怎能不心动?   看来这崔小公子果然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出手就是阔绰。   “好,很好。”鲍天雷笑眯眯地看着崔呈衍,态度和语气都有所缓和。“崔小公子果然识时务,相信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   在鲍天雷的安排下,崔呈衍修书一封送回崔家。   从随时可能会被撕票的人质到二当家的座上宾,也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不仅如此,鲍天雷为表诚意,还特意从三当家那请了巫雪来给崔呈衍看病。   “先前招待不周,让崔小公子受寒了,我的错,我的错!”   他说的那样诚恳,几乎都叫人快忘了,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   崔呈衍微微一笑,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无妨,巫大夫是我的好友,听闻他在绿水寨为大当家看诊,我也是时候该去看望他了。”崔呈衍嘴上这样说着,眼神却看向了鲍天雷身后的熊六和马四。“这绿水寨,再怎么说也是二当家的地盘,相信也不会有谁不长眼,敢招惹二当家的座上宾吧?”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在嫌弃两个跟屁虫呢。   于是,鲍天雷也只能干巴巴地笑了笑,转头训斥道:“你们两个不中用的废物!以后不用保护崔小公子了!听说三当家那边修水井缺人,你们都去帮忙!”   熊六和马四互相看了一眼,心有不甘也只能应下。   绿水寨中人人都知,二当家与三当家最不对付。既然鲍天雷要他们去三当家那边帮忙修水井,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俩这几日的忙活都白费了。   本来还想着借此机会在二当家面前表现一番,好取代牛二的位置。可如今看来,牛二虽然做了许多荒唐的蠢事,但二当家似乎还是很信任他啊……   熊六心中最生气,他自问能力不输牛二,可为何总等不到出头的机会?   调去三当家那边,就是变相打入冷宫。   看来,要想再重新取得二当家的信任,就得找准机会,立个大功才行。   ☆   巫雪这几日除了为大当家柴大龙调养身子之外,还顺带着给绿水寨的老老少少看了次诊。   “巫大夫,我这老寒腿是年轻的时候烙下的毛病,一到下雨天就疼得厉害……”   “巫大夫,我家小儿不足月就从娘胎里出来了,都一岁了还这样瘦弱……”   “巫大夫,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干活就头晕眼花,先前看的大夫说我是素体虚……”   ……   跟在李家村义诊差不多。   这些都是土匪们的家人,跟山脚下的寻常村民没什么两样。   三当家柴小虎为人爽朗,不拘小节,巫雪是他请来的贵客,兄弟们对他也很客气。   “巫大夫……”   最后一个来求诊的是位老婆婆,还带着个高瘦的年轻姑娘。   “老人家,您哪里不舒服?”尽管已经很疲惫,但巫雪还是微笑着询问着老婆婆的病情。   可谁知,老婆婆脸色一变,着急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是我这媳妇!”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剧烈,老婆婆不好意思地向巫雪赔了个礼:“对不起啊巫大夫,老人家没什么见识,吓到你了。”   “无妨。”巫雪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老婆婆身后的小媳妇身上。“那请这位姑娘坐在这。”   出谷这么多年,看过那么多的病人,这点小场面算得了什么。   看老婆婆这样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只要脑子不向叶孤云看齐就能猜出个八分了。   “嘿嘿,让巫大夫见笑了。”老婆婆笑了笑,低声说道。“我这媳妇嫁进来一年多了都没动静,先前都没机会去看大夫,现在……还请巫大夫帮忙瞧瞧。”   果然,又是来看不孕不育的。   巫雪表面淡定,心里无语。   这小媳妇面黄肌瘦的,一看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能怀上孩子才怪呢。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   他虽然什么都能看,但他也的的确确不是专职的妇科圣手啊!   “老婆婆,您儿媳妇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巫雪把完脉,对老婆婆说。“就是有些气虚,营养跟不上。一会去我的助手那抓一副补气血的药,平时也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身子骨好了,才有利于生育。”   这绿水寨也不知怎么回事,寨中的女人很少有体态丰腴的,个个都像营养不良。   巫雪寻思着,传闻中无恶不作的绿水寨,也不至于连口饱饭都不给家中女人吃吧?   “谢谢巫大夫!谢谢巫大夫!”老婆婆听了巫雪这话,心里很是安慰。   但是转头,她又对自家儿媳妇凶恶起来:“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我家二狗在外打拼那么辛苦!你连个蛋都下不出来!还要吃好的供着养着!真是个赔钱货!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进门……”   小媳妇唯唯诺诺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样的婆媳纠纷,巫雪见多了,只是没想到今天又撞上了。   他本来不想管,可谁知道这老婆婆面向和善,嘴巴上却刻薄得很。   骂的越来越难听,巫雪忍不了了。   “老人家,改天也叫您儿子来看看。”他捏了捏眉心,好心出声提醒。“生育是两个人的事情,有时候也不全是你儿媳的问题。”   不是儿媳,那就是二狗的问题了?   当娘的有几个能忍受别人对自己儿子的指点?这简直就是在质疑她儿子作为男人的尊严!   “呸!还是大夫呢,说话一点都不斯文!”老婆婆对巫雪翻了个白眼,气愤地拉着儿媳掉头就走。“这什么狗屁神医!我看全是吹的!我也是猪油蒙了心才信了隔壁王大婶的话……”   从外面进来的三七,刚好撞上气冲冲出去的老婆婆,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看什么看!”老婆婆啐了他一口,凶神恶煞地道。“你是这劳什子神医的助手?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的三七很无辜。   他关上门,哀怨地望着巫雪:“巫大夫!”   巫雪拿起一旁的医书,挡住三七的视线。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会信,他就不叫三七了!   肯定又是巫大夫心直口快说了什么,才得罪了病人。三七心说。   “巫大夫,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三七将抓好的药放在一边,可怜兮兮地说道。“这土匪窝里的人也太凶了吧!刚才那个老婆婆简直要把我撕了一样……我、我太冤枉了吧!”   三七本来听叶孤云的话回青州城去搬救兵,可谁知官府还没有行动呢,他自己就被这帮土匪“请上”了青山。   要不是来的人拿出了巫雪的亲笔信,他估计早就找机会跑路了。   三七想不明白的是,巫大夫怎么会帮土匪看病?   “土匪也是人,他们也有家人。”巫雪说。“身为医者,应一视同仁,不能有偏见。”   巫大夫人美心善,说的话也好有道理哦。   就这样,三七带着巫雪义诊时会用到的药箱和他点名要的药材,跟着柳无言上了青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回去啊?   巫雪正想回他一个不知道,却听见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不会是刚才那个老婆婆吧!”三七一脸愁云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她说话好难听……巫大夫,我能不去开这个门吗……”   巫雪拿开医书,十分平静地看着他。   “好吧……我去……”三七只能自认倒霉地去开门。   跟巫大夫学医术,心理素质过关是硬性要求。   开门的瞬间,三七的表情瞬间扭——   “咦?这不是崔少爷吗!”   崔呈衍对三七点点头:“好久不见,三七。”   三七扭曲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恢复,就被崔呈衍的正经模样给刺激到了。   “好生奇怪啊……”三七一边给崔呈衍让路,一边嘀咕道。“怎么总感觉这崔少爷,跟先前见到的,有些不一样?”   刚好温良跟在崔呈衍身后进门,听见了三七这话。   “哪里不一样?”他忍不住问道。   “就……感觉……不像个傻——咦,你又是谁?”   跟在崔呈衍身后的,应该是他的小厮。   可三七认得崔安,那眼前这个陌生男子,是谁?   “三七,不得无礼。”巫雪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三七只好默默闭嘴。   崔呈衍站在巫雪面前,微微一笑:“清安。”   巫雪狐疑地看着他。   这两人在这时候来找他,他已经觉得够奇怪了。而且,一向都不会好好说话的崔小公子又如此一本正经地喊了他一声,就更奇怪了。   “崔子行,”巫雪向来不会拐弯抹角,有什么话都直接挑开说了。“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崔呈衍觉得巫雪这话仿佛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敌意。   自己难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原来我在巫大夫的心中,就是个机关算尽的小人形象吗?”崔呈衍故作苦恼地笑了笑。“我就不能以病人的身份来看望巫大夫么?”   巫雪一番目光扫视,着实看不出他哪儿有病。   虽然屋里只有他们四人,但以防隔墙有耳,崔呈衍还是往前倾了倾,离巫雪近了几分才说:   “昨夜,无相发作了。” 第60章 闺房乐趣你不懂   “无相?!”巫雪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惊讶道:“不是已经很久都没发作过了吗?”   崔呈衍与柴大龙的情况不同,他中毒时日不长,巫雪尚有法子来救。而且,经过这几年的调养,他体内的余毒基本上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只要按时吃药,按理说就不会卷土重来啊……   咦,等等。他们来到绿水寨已有数日,算起来,崔呈衍已经有一个阶段没服过药了。   可就算如此,也不该来的如此之快吧?   “手伸出来。”巫雪眉头微皱。“把无相发作时的情形,详细说一遍。”   崔呈衍依言照做,并简明扼要地说清楚了昨夜的感受。   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难得见巫雪陷入沉思,不免又有些担忧。   “清安,你可别吓我。”他心中忐忑,但语气还是带着几分调侃。“难道……药石无灵?”   巫雪白了他一眼,无语道:“有这么说自己的吗?合着崔小公子还希望自己没得救吗?”   简直跟叶孤云那厮一样,乌鸦嘴。   崔呈衍笑了笑:“我这是心态好,就算天塌下来也顶得住。清安,你就放心说吧。”   也算给巫雪吃下定心丸,好让他有话直说,不必顾虑。   “你这症状,蹊跷得很。”巫雪说。“忽冷忽热又蚀骨疼痛,不管是早期还是晚期,都不像是无相的症状。”   说到这,巫雪顿了顿。   “近日来,除了没按时服药之外,你还有没有服过其他药物?”巫雪看着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无相来自关外,属性偏寒。你这症状,不像是无相发作,倒像是药性相克引发的并发症。”   “子行,好好想想,最近吃了什么?”   巫雪与崔呈衍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避开温良和三七。   三七早已习惯做个透明人,所以对巫雪的话没有什么感觉。   倒是温良,他虽然不太懂巫雪在说什么,但说到崔呈衍最近服用过的药物,以及药性相克的问题……   厨房那夜的场景历历在目,温良的脸颊不可遏制地爬上一抹红绯。   那种催情的药物,应该是性热的吧?   温良想到的,崔呈衍岂会想不到?只是他想不明白,都过去好几天了,怎么现在才发作?   “嗯……是吃了点性热的药物。”毕竟是闺房乐趣,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直说。   巫雪一听,也点头道:“性热的药物也分很多种,无相的成分复杂,你还记得那药是做什么用的么?”   巫雪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问了问,可谁知这崔小公子听后竟然有些脸红。   “这……”欲言又止,似乎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都到这个份上了,巫雪还能不明白吗?   这夫夫二人的闺房乐趣也真是……   “行了,我知道了。”巫雪眼神中的嫌弃掩盖不住。“虽说子行你已成婚,可有些事情还是要量力而行。”   冷不丁被巫大夫教育一番,当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崔呈衍脸皮厚,看不出什么,只是跟在他身后的温良,听见巫雪这话,脸红得都快能滴出血了。   可偏偏这时,三七还好心关心他:“你没事吧?突然一下子脸这么红,要不要让巫大夫也给你看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丢死人了。   巫雪越过崔呈衍,看到他身后的温良,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叶孤云带着烤鱼来献殷勤。   原来如此!难怪那日叶孤云会……   线索全都串联起来,巫雪的脸色明显可见地阴沉下来:“子行,玩归玩,还是不要殃及无辜的好。”   认识巫雪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模样。   崔呈衍有些摸不着头脑:“清安?”   “呵,”巫雪冷笑一声,似乎认为他在装糊涂。“那天你们在溪边烤鱼,到底给叶孤云吃了什么?”   “就……烤鱼啊。”   崔呈衍忙着收拾牛二去了,哪里晓得叶大人后来的遭遇。   只有温良知晓前因后果,他心虚得很。   巫雪显然不信崔呈衍的说辞,他抬起头,认真地打量着崔呈衍:“子行,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你该知道。”   不对劲,很不对劲。   说话如此迂回,根本不像平时的巫雪。   崔呈衍往后退了一步,偏过头问温良:“良良,这是怎么回事?”   “啊?就……”温良支支吾吾,“也没什么大事……”   毕竟有自己的推波助澜,他哪儿敢面对巫雪?   “对,是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   巫雪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阿雪!阿雪!你在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叶孤云的大嗓门,谁都听得出来。   “阿雪?阿雪?”   屋内的谈话被打断,气氛瞬间诡异起来,一时间竟没谁想到要去开门。   片刻之后,还是透明人三七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我、我去开门!”   八卦听不懂。气氛也很尴尬,他还是早点溜比较好。   “叶、叶大人!好、好久不见!巫、大夫、在、在呢!你们慢聊!”   一边将一脸懵逼的叶孤云推进房间,一边贴心地锁好门。   三七的机智程度,不亚于小玉,不愧是巫雪勉为其难收下的关门弟子。   叶孤云先看见的是崔呈衍和温良:“咦,子行和温兄,你们也在呢?”   当事人都来了,离真相大白也不远了。   崔呈衍拉着温良往边上让:“嗯,夜里有些着凉,来找清安看看。”   “这山上昼夜温差大,是得好好注意啊。”叶孤云感慨道,“阿雪也是,又辛苦又劳累,难怪夜里一沾枕头就睡熟了。”   叶孤云话中的信息量极大,让崔呈衍和温良差点没反应过来。   巫雪睡没睡熟,他怎么知道的?莫非?!   崔呈衍和温良难得有默契,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选择闭嘴。   正在伏案写药方的巫雪都快抬不起头了。方才的冷静都是装的,脸上的红晕早就藏不住了。   可偏偏罪魁祸首叶孤云还不知道,照旧兴高采烈地唤着他的名字:“阿雪!我来看你了!”   巫雪手一抖,一滴墨汁在纸上绽开了花。   “他到底吃了什么?”崔呈衍贴着温良,好奇地低声问道。   事已至此,再隐瞒也没有必要。   温良小声问答:“就……喝了牛二的水。”   ……   说悄悄话的两人也蓦地红了脸,唇角不可控制地爬上笑意。   ☆   叶孤云抱没抱得美人归,除了当事人以外,也没人知道。   只是巫雪对叶大人的态度似乎更差了,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温良纳闷了,明明那天巫雪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怎么叶大人本尊出现了,巫大夫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肯说了。   “谁知道呢,我认识清安和景言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了。”崔呈衍说。“听说他俩从小一块长大,同穿一条裤子的情谊……或许外人不懂吧。”   怪,怪得很。   温良甚至觉得,能跟崔呈衍成为好朋友的,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巫雪给崔呈衍开了方子,但是因为缺少关键药材,便只能折中换了个调养的方子。   崔呈衍的病,温良不好问,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柳大人的终极计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全面收网呢?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叶孤云与柳无言同朝为官,只觉得他这人心思多不好相与。“他这人,说好听是思虑周全,说不好听就是想得多,某人与他相比,还差得远。”   说这话时,叶孤云一直在瞄崔呈衍,想不知道这某人是谁都难。   “啊,对了。”叶孤云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我那水井选址定了,会从山下的村子里找几个工人来一起修。我现在有个疑问,要是到时候水井都修好了,柳无言还不行动,那该怎么办?”   这也是温良想问的,毕竟柳大人布局的时候,可没有明确表示过收网的时间啊。   “这个不用担心,很快的。”崔呈衍丝毫不介意叶孤云的挤兑,胸有成竹地比了三根手指。“不出三日,等我家的赎金准备好了,柳无言自然会有行动。”   “这么肯定?”巫雪惊讶道。“这大当家可不一定能拖到那个时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崔呈衍那,似乎在等他解释。   “柴大龙一死,绿水寨必乱。”崔呈衍说。“恐怕,铁面判官柳大人,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巫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既然迟早要死,何必叫我拖着?浪费药材。”   这话也忒不像是医界圣手能说出来的了,难怪也有传闻说,巫雪这个人美心善的妙手仁医,其实脾气古怪得很。   崔呈衍和叶孤云都习惯了巫雪的说话风格,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温良也不好说啥,只问道:“那我们现在就只须……按兵不动?”   “这么说也没错,难得出来玩玩,自然可以好好享受。”崔呈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点,良良,等着看好戏吧。”   温良无语。   别人被土匪掳走都会想着怎么逃出去,倒是这崔呈衍,反而像跟回了家似的,把那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匪徒耍得团团转。   “鲍天雷那个伪君子,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崔呈衍说。“良良若是无聊,不妨想想,还有什么好法子能让这个恶徒生不如死呢?” 第61章 说过的话忘了么   温良以为崔呈衍说的是玩笑话,可见他那般笃定,看起来又不像。   锱铢必报,的确是崔小公子能干的出来的事。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具体细想,就听闻柴大龙的病情恶化了。   那天的绿水寨灯火通明,巫雪一直都在大当家的院子里,未曾出来过。   温良在二当家的院子里,听见外面匆匆的脚步声,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柴大龙一死,绿水寨必乱。这是崔呈衍的预言。   鲍天雷早就去大当家的病榻前当孝子了,他的手下也跟着去了。崔呈衍在空无一人的小院里,颇为感慨地说了句:“想不到,柴大善人一生侠义心肠,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兔死狐悲,盼着他死的人,比盼他死的还要多。   温良站在崔呈衍的身边,小声问了句:“无相毒发的时候,痛苦么?”   崔呈衍的身上,带着跟柴大当家一样的毒。虽说发现及时,还能得救,可谁知道会有什么后遗症呢?   崔呈衍的眸子中闪着光,他偏头看着温良:“其实……我也不知道。”   “起初只是觉得自己好没用,一点风吹雨打就咳嗽头晕,我娘还以为我在外胡搞弄伤了身子。”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在回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后来认识了清安,知道自己身中奇毒,差点破罐子破摔。”   当时巫雪说的是,中毒不深,能救,但不一定保证完好如初。   这跟无相的毒性有关。除了表面上的日渐虚弱之外,一旦毒素入侵脑髓,便会缠绵病榻,终日浑噩。就算救回来,也是心智尽毁,一辈子的痴儿。   唇畔的笑,云淡风轻。   装傻的时候他也在想,若自己真是个傻子,那该是何等糟糕的情况?   他不敢想。   “严格来说,我中毒时日尚早,清理起来不难。”崔呈衍说。“只是这毒不容易断根,彻底好透之前都须养着。先前你不也好奇为何我娘总让小玉给我炖补品吗?那都是清安以滋补名义开的方子。”   难怪了。之前在崔府的时候,温良还总感慨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崔小公子三天两头进补,原来是因为这样。   “那晚之前,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他自嘲般笑了笑。“可能是这几日在土匪窝玩得太忘形,忘记自己还是个药罐子了吧。”   院子里格外寂静,与院外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好似两个世界。   温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读出几分不一样的情绪。   “你……不恨吗?”他轻轻的问。   恨?或许有的吧。   崔呈衍眨了眨眼睛,仿佛在反问温良,你觉得呢?   那漆黑的眼眸中,异常平静,戏谑多于愤恨,理智胜过怨憎。   这……他也不知道了。   问出此话的温良只是觉得,如此骄傲的崔小公子,如此锱铢必较,爱憎分明的他,又怎会甘心被人暗算,一辈子提心吊胆呢?   “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崔呈衍忽然说了句街头巷尾的老人家会说的话。“这是我在街角老乞丐那听来的,他喝着小酒,醉醺醺的,快活得很。”   “良良,”他叫着温良,弯了弯双眸。“你在可怜我。”   一语道破心事,温良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了。   璀璨若星的崔小公子,又怎会需要他的同情呢?   崔呈衍低头看着他,蓦地笑出了声。   “良良呀,你这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治得好?”他笑说着,然后伸手碰了碰温良的脸颊。“啧啧,还挺烫。”   崔呈衍指尖微凉,还有薄汗。   温良下意识后退一步:声音逐渐变小:“别!别……动手动脚。”   本该是理直气壮的指责,可最后却竟然有些底气不足,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   指尖还未来得及收回,就看见温良离自己老远。崔呈衍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良良呀!你呀……”他捂着肚子笑起来,目似朗星。“有一句话你听过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一辈子很短,所以,一定要及时行乐啊……”   及时行乐,说的简单,做起来很难。   趁温良还在琢磨他的话,他欺身上前,附在温良耳边说:“其实……昏过去之前我说的话,我都还记得呢。”   谁还不是个俗人了呢?   ☆   这一夜的绿水寨,注定不太平。   大当家的病情突然恶化,竟在晨曦未露之际,一命呼呜。   三当家柴小虎悲痛不已,伏在大哥的病榻前哭得像个孩子。   不,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如果不是柴大龙,他现在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乞儿,到哪儿都是被人嫌弃的份。   柴夫人已经哭昏过去,被人扶去休息了。二当家鲍天雷也假模假样地擦了擦眼泪,忙着安慰着寨中的兄弟们,俨然一副老大做派。   这无疑是刺激到了柴小虎的心。   “猫哭耗子假慈悲!”柴小虎咒骂一声,咧咧道。“大哥尸骨未寒,有人就迫不及待想上位了,真是一刻也耐不住啊!”   在场的兄弟们有心向着柴小虎的,也觉得鲍天雷过分了,于是跟着附和道:“就是啊!大当家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不能做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但敢这样说的终归是少数,大部分的人都拿了鲍天雷的好处,想跟着他飞黄腾达。   这时,有人匆匆进了屋子,在鲍天雷耳边说了什么。只见他脸色骤变,顿时大怒:“竟然有这种事!兄弟们!快把这包藏祸心的白眼狼拿下!”   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的柴小虎就莫名其妙地被鲍天雷的手下制服了。   “喂!姓鲍的!在大哥面前,你想干什么!”   面对柴小虎的愤怒,鲍天雷丝毫不慌,不紧不慢地向众人解释道:“大哥走得蹊跷,我留个心眼,就叫人去看了看大哥的药渣。”   “结果让我发现,这里面竟然混了一味毒药!有人想害大哥!”   大家都知道,巫大夫是柴小虎请来的贵宾,如果药材出了问题,那岂不是……   被先发制人的柴小虎破口大骂:“你血口喷人!”   事已至此,就算再愚钝他也明白了——巫雪明明说过,大哥的病还能再养数月,怎么好端端的说恶化就恶化了?原来真的有人在搞鬼!   “姓鲍的!你到底有没有心!”柴小虎目眦尽裂,愤怒不已。“枉大哥对你那么好!你竟然为了上位就——”   柴小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用布团堵了嘴。   “二当家,这人不但谋害大当家,还往您身上泼脏水,真是狼子野心!”   “就是啊!真想不通当初大当家怎么会让这个毛头小子做三当家!他根本就不配!”   ……   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柴大当家要是看见自己一手创立的绿水寨变成了这样,非得气活过来。   乞儿早当家,现在这情形,柴小虎还能看不懂吗?   是他天真了,本以为顾念兄弟情谊,姓鲍的就会放过大哥。   没想到,竟是养虎为患。   寨中其他兄弟心思单纯,很容易被煽动,再加上姓鲍的又会做人,随便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大部分人心。   大哥,我太没用了。   柴小虎看着病榻上已无生气的柴大龙,骤然握紧了拳头。   ☆   跟柴小虎一起被关的,还有巫雪和三七。   “巫、巫大夫!我们会、会不会死啊!”三七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话都说不利索。“我、我还什么都、都不会呢!哪、哪有脸去、去见我、我死去的爹啊!”   三七是巫雪出谷不久之后就收下的学徒。他爹本是巫雪的病人,因为家里穷,耽误了最佳救治时间,巫雪接手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三七爹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三七能平安长大,有口饭吃,所以非按着他跟巫雪拜师学艺。   “学……学医好啊……”弥留之际,三七爹摸着他的头说。“以……以后……就跟、跟着……巫……巫大夫……济……世……救……”   “人”还没说出口,人就没了。   他要是现在死在土匪窝,还是个半吊子学徒,在阴曹地府见了他爹都会被指着鼻子骂不争气。   想到这,三七竟抽泣起来,身子止不住地抖。   “别哭,天塌下来有师父顶着,不会砸到你的。”   巫雪这安慰人的话说的有些生硬,让人听了会忍不住想笑。   但三七却知道,这已经是来自他师父最大的关心了。毕竟平时巫雪都不让他叫师父,别人都以为他跟白术一样只是普通的学徒。   “呜呜……师父……”   怕极了的三七扑进了巫雪的怀里,哭得更凶了。   巫雪颇为无奈,但还是任由他在自己怀里鼻涕眼泪一把擦。   一旁的柴小虎见了,竟有些羡慕:“以前我重病,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大哥也是这样安慰我的……”   提起柴大龙,他的眼眶又红了,鼻子很酸。   “巫大夫,对不起。”柴小虎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我连累你了。”   “连累说不上,迟早有这一天的。”   前半句是在回应柴小虎的话,后半句是在说柴大龙的事。   可谁知,听了这话的柴小虎,竟然摇晃着站起来,扑通一声,就给巫雪跪下了。   “巫大夫你放心,我柴小虎就算豁出性命也会救你们出去的!” 第62章 挖井不如搭灵堂   巫雪无语,这孩子自己都被关起来了,还怎么救他们出去?   而且,虽然但是,也不需要他豁出性命啊。   “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巫雪斟酌着说道。“事情也许还有转机,不急。”   他突然对柳无言看人的眼光产生怀疑,不过转念一想,可能也只有柴小虎这样的愣头青才敢收来历不明的人当左右手。   绿水寨现在乱成一团,柳无言也不见踪影。   叶孤云的水井修到一半,已经没心思继续下去了。   所有与柴小虎交往密切的人都被喊去盘问了一遍,叶孤云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这个被柴小虎请来修水井的工匠地位卑微,鲍天雷的人也没把他当回事,于是就简单地问了他柴小虎这些日子里的行为举止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后,就将他放了。   “没事别瞎跑,早点把水井修好。”熊六叮嘱他。“二当家很看重这口井,早日完工,重重有赏。”   叶孤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表面上还是唯唯诺诺地应下了。   他虽然平时表现得大大咧咧有些脱线,但这种低级的勾心斗角他也是门清的好吗?鲍天雷急于接手柴小虎的这口井,无非是想借这口水井收买人心,好让寨子里的兄弟们也称他一声“鲍大善人”。   柳无言这一招布的微妙,若他没有猜错,这几个新招上来的工匠,应该都是柳无言的人。   同样是生满薄茧的手,这拿刀枪还是拿钻子,还是有区别的。   叶孤云心说,得亏是他做工头,不然迟早穿帮。   “熊哥!熊哥!二当家找你!”马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二当家要你去帮忙搭灵堂,还叫你再叫个工匠一起去!”   自从被鲍天雷打发来帮忙修水井之后,熊六和马四俨然就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熊六虽然不大高兴,但毕竟也是能在鲍天雷面前表现的机会,于是随手点了叶孤云:“你,一起去。”   叶孤云两眼放光,连忙应道:“好的好的!”   搭灵堂虽然晦气,但大当家的院子离阿雪近,方便探听消息。   况且,修房子才是他的老本行,灵堂……四舍五入也算吧。   “这么赶着找晦气么?”   马四忍不住多瞅了一眼这个看上去有些傻里傻气的工头。   搭个灵堂这么高兴,跟办喜事一样。   叶孤云跟着熊六和马四往大当家的院子去。   水井选址在绿水寨偏前面的位置,大当家的院子在寨子里面,所以他们要沿着寨中唯一的一条路往里走。   “让让!麻烦让让!”   一行人押着大批箱子往前而去,看那方向,像是去二当家那儿的。   叶孤云见了,不免好奇地问了句:“太阳都快下山了,这都运的什么?车轱辘印的这么深,东西应该挺沉的吧?”   “没想到你小子眼睛还挺尖,这都注意到了。”熊六斜了他一眼,笑了笑。“这里装的,可都是崔家送来的赎金!崔员外为他这儿子可真舍得,一半的家业都肯拱手相让!”   叶孤云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打量着车轱辘留下的痕迹。   这深浅程度……可不像是黄金万两的感觉啊。   又想起那天崔呈衍老神在在的模样,他越发觉得,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听说,崔员外手中的现银不够,还主动提出拿粮食抵钱。”马四说。“大批的精米细面都运进了粮仓,咱们终于可以不用啃窝窝头了!”   窝窝头?这里的土匪都这样惨的吗?   熊六本来觉得马四说得没什么问题,但碍于有叶师傅这个闲杂人等在,这番话就相当于折辱了二当家的面子,丢了全绿水寨的脸。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熊六在马四头上戳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说。“二当家马上就要接管绿水寨了,咱们的好日子就快到了,到时候难道还能饿着你吗?”   “是是是!熊哥教训的是……”   ……   这俩笨贼真是傻得可爱,叶孤云心想。   不过,这子行兄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家穷到要用粮食抵债了吗?不可能吧——   一丝灵光乍现,叶孤云突然想起,刚才无意间看到了押送箱子那人的手,这指节上的薄茧,不正跟自己手下那些“沉默寡言埋头苦干”的匠人一模一样吗?   ☆   柴大龙的丧事办得很体面,鲍天雷的憔悴肉眼可见地写在脸上,兄弟们都忍不住劝他要注意身体。   “大哥走了,我心里难过,睡不着。”鲍天雷挤出几滴鳄鱼泪,看上去悲痛万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将大哥的身后事办得风风光光,让大哥走得安心。”   不明真相的兄弟们以为鲍天雷真的一心为了绿水寨和大当家,都纷纷感叹,患难见真情,还是二当家鲍天雷靠谱,那三当家柴小虎也忒不是东西了。   夜里要守灵,在停棺的地方,一身素白的柴夫人难得叫住了鲍天雷,开口道:“你把小虎弄哪儿去了?”   柴夫人这话问的突兀,鲍天雷心里一咯噔,反问道:“大嫂你问这个做什么?”   柴大龙一命呜呼之后,柴夫人就昏死过去,后面的事情,若无他人提醒,她应该都不知道才是。   只见柴夫人冷冷一笑,讥讽道:“你以为,你做的好事,我不知道么?”   鲍天雷警惕地看着她:“大嫂何出此言?”   柴夫人并未理会他的问题,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继续说:“你去把小虎找来,我有话要说。”   “大当家临终前留下口信,我必须要当着众兄弟的面宣布。”   别看柴夫人身材娇小,面色也不太好,可这话却说得掷地有声,意味深长。   鲍天雷心中一咯噔,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大哥,这是……”   他话还没说话,就被柴夫人冷言截断:“绿水寨是大龙的心血,是去是留,他心中早已有数。小虎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绝对不可能谋害大龙。鲍天雷,如果你一意孤行,我难保你这新任大当家的位置会坐得安稳。”   柴夫人说完,眼神锐利地看了他一眼,便出去了。   鲍天雷的表情再也绷不住,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   这柴大龙,死都死了,还搞这么一出,不会真以为他能保得住绿水寨和柴小虎吧?   ☆   既然柴夫人都发话了,那鲍天雷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坐上大当家的位置,也就只能乖乖地去请柴小虎。   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所以鲍天雷选择一个人悄悄地离开灵堂,摸去了关柴小虎的地方。   柴小虎似乎早有预料,听见开锁声之后,便出声冷嘲:“哟,姓鲍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是这大当家的位子不好坐,还是良心发现,悔过了?”   良心发现?怎么可能。鲍天雷干巴巴地笑了声:“小虎,先前是我不对,你先出来。”   被关在一起的还有巫雪和三七这两个外人,怎么好当着他们的面说柴大龙的遗言。   可谁知,柴小虎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不屑地斜了他一眼,说:“有话直说有屁快放,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谈的。”   被柴小虎嫌弃也是意料之中,鲍天雷走过去,低下身对柴小虎说:“大嫂有话要说……你应该明白吧?”   柴小虎翻了个白眼,转过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小虎,我知道你恨我,但我这是为了绿水寨,没办法啊。”鲍天雷说的跟真的似的,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大哥一走,群龙无首,最近官府的剿匪行动很厉害,我们再不团结起来,就会……”   好家伙,大逆不道的白眼狼摇身一变就成了守护山寨的大功臣,说还是他会说。   柴小虎也不想跟他废话,索性直接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特意在大嫂有话要说的时候跑过来找他,不包藏祸心才怪!   “小虎,你年纪还小,绿水寨你扛不起来。而且药渣子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对你也不利……”   鲍天雷的话还没说完,柴小虎就冷笑道:“所以,要我也推举你当新任大当家?”   鲍天雷顿时喜形于色:“是——”   “呸!你做梦!”   唾沫星子飞脸上的滋味并不好受,鲍天雷顿时暴跳如雷,一脚踢中柴小虎的肚子:“不识好歹的东西!好声好气与你商量你不听,跟那茅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有……有本事!杀了我!”柴小虎红了眼,大喊道。“大哥是你害死的!毒也是你下的!你早就想取而代之了是不是!”   柴小虎一时气愤上头,将巫雪跟他说过的话都抖了出来。   鲍天雷很意外柴小虎竟然不声不响查到了这么多线索,于是也不装了,直接踩着他的脊梁骨,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干的啊。”   被缚住双手的柴小虎还在挣扎:“我……我是不会答应的!”   鲍天雷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笑眯眯地说:“恐怕,你不答应也没用。是,毒是我下的,大哥也是我弄死的——谁让他老挡我财路,还想让我一辈子跟他在这穷山沟沟里吃苦?”   “柴小虎,你是乞丐出身,难道对荣华富贵,就一点都不向往吗?” 第63章 救媳妇还是徒弟   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些东西是注定的。   尽管被踩在地上,柴小虎还是大声喊道:“就连我一个无父无母的乞儿都知道做人要知恩图报!你这畜生根本不配与大哥相提并论!”   “没有大哥!你能有今天的安稳日子吗!你能有所谓的荣华——啊——”   清脆的耳光声,五脏六腑被挤压的疼痛感,齐齐向他袭来。   鲍天雷青筋暴起,脸色很不好看:“柴小虎,我给过你机会了,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这些年在绿水寨,谁不都得恭敬地称他一声二当家?哪有人敢像柴小虎这样指着鼻子骂他的?   “你不是喜欢骂吗,我就让你骂个够。”   一个又一个的耳光抽在柴小虎的脸上,噼啪响亮,叫人揪心。   他愣是硬撑着没有吭声,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鲍天雷。   巫雪本来不想掺和这些土匪的事情,可这鲍天雷也未免欺人太甚,这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行为,让巫大夫很是不齿。   “你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改口。”巫雪语气冰凉,甚至还有些许嘲讽之意。   鲍天雷扭头看着巫雪,表情狰狞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是打死他,这老大的位子就更名不正言不顺了。”巫雪毫无惧意,眼神甚是直接。“这么简单的道理,三岁小孩都懂,也许就畜生不懂吧。”   巫雪这话让三七听得心惊肉跳,他的眼里满是恐惧——   不是吧!巫大夫这是主动找死吗!   果不其然,鲍天雷冷笑着松开柴小虎,慢慢朝巫雪走去。   柴小虎一急:“姓……姓鲍的!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都冲我——”   唇角溢出的鲜血让他冷不丁地呛了一口,话都说不完整。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赶着来送死?”鲍天雷轻蔑地看了柴小虎一眼,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巫雪身上。“巫大夫,本来这件事情,不关你的事。可谁叫你偏要替那废物出头?”   巫雪被揪着衣领提起来,淡漠的表情中透出些许冷意。   三七也急了,忙说:“巫大夫没有恶意的!他只是心直口快!二当家请见谅!”   “闭嘴。”鲍天雷想都没想就给了三七一脚,嫌恶道。“这有你说话的份?”   三七被踹翻在地,身心剧痛,眼泪差一点又要来了。   “不、不要……”   三七好恨自己什么都不会,在关键时刻只会拖巫大夫后腿。   柴小虎强忍着身体上的难受,硬撑着往巫雪这边蹭过来:“你……你要找的……是、是我……我、我……”   巫大夫是好人,他承诺过的,一定要将巫大夫平平安安地送出绿水寨!   “好,很好。”鲍天雷竟忽而笑了笑,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看来除了大哥之外,巫大夫的分量也不轻啊。”   巫雪被他勒得难受,但双手也被绑着,挣扎也是徒劳。   “三……三七……”巫雪艰难地开口。“别……别哭……”   这句话,竟是说给三七听的,丝毫不将鲍天雷放在眼里。   三七一听,呜咽得更厉害了。   “巫大夫,”鲍天雷阴沉着脸。“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要不是忌惮着巫雪的身份,他早就将人丢进深山里喂狼了。   柴大龙的病逝,还需要巫雪的最后盖章,少了这一步,兄弟们难免会有意见。   “巫大夫,你是个聪明人。”鲍天雷说。“若不想身边的人出事,最好就是踹了柴小虎,跟我合作。”   “柴小虎,你也给我放聪明点。你虽然贱命一条,但巫大夫……他的命总值钱吧?”   一下子拿捏住两个人的命脉,鲍天雷这个真小人,还真不愧是绿水寨心机最深的人。   ☆   柴大龙的灵堂搭好之后,叶孤云就想发设法地留在灵堂这找巫雪。   叶师傅这个身份是很好的伪装,土匪们对他没戒心。   几杯薄酒下肚,他都开始跟土匪们称兄道弟了——不得不说,一直浸润在底层人民之中的叶大人,在与人打成一片这方面,有着特殊的本领。   “叶、叶兄弟……嗝!来、继续……”   熊六这人,酒量不行还偏爱喝。   叶孤云又跟他干了一杯,无语道:“熊大哥,你都喝醉了。”   “你、你什么意思……看、看不起哥是吧?”   醉鬼还挺有尊严,一直在强调自己酒量好,千杯不醉。   叶孤云敷衍似地点了点头:“行行行,熊哥你还能喝,继续喝。”   本想趁熊六喝醉之后套点话出来,可谁知道这人酒品这么烂,喝糊涂了连来者何人都分不清,说话也是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   “叶兄弟……你、你有心事……”熊六一手搭着他的肩,口齿不清地说着。“以、以后!我罩……我罩你!在、在这绿水寨!没、没人……敢……欺负你!”   合着是想再收个小弟?叶孤云哭笑不得,熊六的正牌小弟马四现在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眼神很不友好。   “唉,熊哥,也没什么。”叶孤云装作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就是最近身子骨不太爽利,总觉得没精神。听说寨子里请来了一位神医,不知……”   绿水寨能有哪位神医,不就是柴小虎请来的巫雪吗?   一说生病,熊六就全明白了。他拍了拍叶孤云的肩膀,颇为自信地道:“这、这好办!找、找那、巫、巫大夫……给、给看看!”   “巫大夫?是回春堂那神医巫大夫吗?”叶孤云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故意愁眉苦脸地说。“我也想找巫大夫看诊啊,可我去了他先前看诊的屋子,好像都没人了……”   “嗐……巫、巫大夫被关起来了!”熊六大喇喇地说。“谁、谁让他……把、把大当家治、治死了呢!”   好家伙,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绝症患者的死还要赖大夫不成?   叶孤云对这土匪窝的行径很不齿,但他还是顺着熊六的话,惊慌失措地问道:“那巫大夫被关在哪儿了?熊哥,你这么能干,肯定知道对不对?有没有办法帮小弟搭个路去问个诊啊……”   “那、那当然!嗝……”熊六醉醺醺地靠在叶孤云的肩上,压低声音。“你、你是我兄弟……我自、自然不会……不会眼睁睁看、看你难受……”   马四那羡慕嫉妒恨的小眼神都快杀穿叶孤云了。   他不动声色地推开一身酒气的熊六,故意感激涕零地说道:“那可真太感谢熊哥了!熊哥以后就是我大哥,大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小弟一定全力以赴!”   ☆   叶孤云好不容易谢绝掉熊六的关心,随便找了个理由从喝酒的地方出来了。   在熊六说出巫雪被关押的地方之后,他的利用价值也到头了。   鲍天雷手下的土匪,一个比一个可爱。三言两语就跟人交了心,想不被套话都难。   “所以说,柳无言那厮,对付这么些土匪都要想这么多计策,还真是难为他了。”他自言自语道,唇畔点染些许冷意。“现在也不见人影……这柳无言,最好祈祷阿雪没事。”   虽说柴大龙得的是不治之症,可他到底是巫雪手下的病人。那些愤怒的土匪们才不管这么多,治死大当家的大夫都该死,而且现在柴小虎也自身难保……   叶孤云虽然平日表现得十分大咧,可正当遇上了这些阴谋诡计,他倒显现出非比寻常的嗅觉来。   守夜的人里没见到鲍天雷,也许是去关押他们的地方严刑逼供了。   月明星稀,月光似水。   鲍天雷把人关在自己院子的柴房里,肯定会派人严加看管。   只是……院门紧锁,他该怎么进去?   叶孤云低头看着自己还包着纱布的右手,虽然已经没什么大问题,可要是翻墙再从上面摔下来,保不准阿雪就要大义灭亲,谋杀亲夫了。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院内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情急之下,叶孤云只好躲在门外的老树后。   “快点!别磨磨蹭蹭!”   领头的人不知道是谁,但后面跟着的人,叶孤云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阿雪!他怎么会被人领出来了!   “二当家交代的话,你们都清楚了?”领头的人嗓门很大,也很凶。“一会就照着二当家的意思说!不然的话……”   他们逐渐走远,后面的话叶孤云也没听清楚。   鲍天雷要他们做什么?在阿雪前面的那个是三当家柴小虎,咦,那三七呢?怎么鲍天雷的人,就领着阿雪和柴小虎出来了?   越想越不对劲,叶孤云从树后出来,犹豫着自己是悄悄尾随,还是趁着人不在,去鲍天雷的院子里搜查一番。   刚才那两人没锁门,他看的清清楚楚。   阿雪要救,三七也要救。   他要是猜的没错,三七肯定是被鲍天雷抓起来当人质了。   叶孤云现在身陷两难选择,以巫雪的个性,要是知道他有机会能救三七而不行动的话,肯定会不高兴的。   他的手覆上门把手,想推又不想推。   可是阿雪他……万一出什么事……   就在叶孤云犹豫的时候,门从里面推开了,冷不丁地将他吓了一跳。   “景言,你也会有眉头紧锁,谨言慎行的时候啊。”崔呈衍笑吟吟地看着他,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模样。“救清安,还是救三七,全看你了。” 第64章 掀起一阵大风浪   柴大龙的灵堂。   停棺的地方,只有柴夫人一个人。   她站在棺材边,看着里面躺着的柴大龙,心里很不是滋味。   外面虽然在奏着哀乐,可真正为他伤心的人,又有几个呢?   “夫君你放心,善恶终有报,你的心血一定不会白费。”   柴夫人眷恋似的抚摸着棺木,眼神却透过窗户,看向了广袤的天空。   这天,终究是要变了。   她拢了拢自己的发髻,重新簪好那朵绢素的小花,冲着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柴大龙,轻轻地笑了声。   “害你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   当鲍天雷领着大伙出现在柴大龙的棺材前时,柴夫人正静静地跪在棺材边。   “来了啊。”柴夫人背对着他们,“二当家辛苦了,喝杯水吧。”   兄弟们都看着,鲍天雷也不好拂了柴夫人的面子。刚好八仙桌上有一杯倒好的水,他便走过去,端起水杯就欲一饮而尽。   只不过,等他咕咚咕咚喝到一半,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的动作明显一顿,很显然是疑心病犯了。   柴夫人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轻蔑道:“二当家如此谨慎,难道还怕我在水里下毒吗?”   柴夫人女流之辈,跟着柴大龙落草为寇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绿水寨。   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能翻出什么大波浪?况且,认识柴夫人这么久,她一直都是一副恬静贤惠的模样,像这样依附丈夫才能生存的女人,丈夫死后还不赶着倒贴其他的男人,这才奇怪。   鲍天雷这几天忙着操办柴大龙的丧事,都没碰过女人,再加上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对柴夫人有非分之想,只是碍于柴大龙的面子,不敢表露出来。   现在,柴大龙都死了,他可不就心猿意马了吗?   他这色中饿鬼的名号可不是吹的,打量柴夫人的眼神都变得猥琐起来。   都说想要俏一身孝,大嫂这般柔弱可怜的模样,倒也勾他心魄。   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既然绿水寨是他的,那柴大龙的夫人,也理应由他继承才是。   被权力和美人冲昏头脑的鲍天雷不疑有他,很快就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末了还擦了擦唇角,假模假样地说道:“谢大嫂关心,小弟又怎么敢怀疑大嫂的一片好意呢?”   柴夫人被他猥琐眼神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冷哼一声,蓦地站起来。   “小虎呢?他来了我才公布大龙的遗言。”   色眯眯的鲍天雷早有准备,他一挥手,手下的兄弟们就忙不迭地将柴小虎和巫雪推到了前面。   “大嫂!”柴小虎被绑着双手,看见柴夫人的那一刻就红了眼眶。“你没事吧!”   柴夫人看见灰头土脸的柴小虎,很是心疼。但她忍住了上前关心柴小虎的冲动,反而以一副无悲无喜的表情对着鲍天雷:“小虎怎么说都还是绿水寨的三当家,而巫大夫也是绿水寨的贵客……就这样绑着他们,恐怕不太好吧?”   小娘们事情还真多。   鲍天雷冷哼一声,叫人给他们松绑。   巫雪只觉得自己的手都被绑麻木了,他站在一旁,一边揉着手腕,一边不动声色地在这群土匪中搜寻着熟悉的身影。   错不了,一定错不了。刚才在这群看热闹的土匪中间,一定有叶孤云那个傻蛋。   “大嫂!你快走!离开绿水寨!”柴小虎顾不了那么多,抓住柴夫人的手就激动道。“这姓鲍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他害死大哥的!他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   话音未落,鲍天雷就揪着柴小虎的衣领往后一拉,噼里啪啦地扇起了耳光。   “小虎!”柴夫人惊呼。   柴小虎被关了一段时间,本来就身体虚弱。被鲍天雷这样一折磨,很快就吐了血。   “你……你就算杀了我!我……我也要说……”柴小虎目眦尽裂地瞪着他,眼里写满了仇恨。“白……白眼……狼!”   柴夫人早已绷不住表情,冲上前就想护住柴小虎,可惜被鲍天雷的人提前一步拦下来。   “鲍天雷!”柴夫人心急如焚,“你要在大龙的面前将小虎活活打死吗!”   围观的土匪们大部分都是鲍天雷的人,也有一部分人向着柴大龙和柴小虎。但迫于鲍天雷的淫威,他们不敢说话。   “大嫂,你有所不知。”鲍天雷轻轻松松地将柴小虎扔在地上,指着他说。“这小子包藏祸心,在大哥的药中加了一味剧毒,才导致大哥不幸殒命。不仅如此,他还血口喷人,竟诬陷我害大哥……兄弟们,你们说,这样的白眼狼,配做我们的三当家吗?”   “不配!他不配!柴小虎不配!”   柴夫人看着这些昔日里与她夫君称兄道弟,现如今又赶着落井下石的所谓“兄弟”,不由得苦笑。   大龙,你看看你的好兄弟们。   “哼,我相信小虎的人品,他绝对不会害大龙的。”柴夫人不管不顾地将柴小虎扶起来,一抹鲜血染上了她的裙摆,像极了雪地里的白梅。“你们给我听着,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小虎就永远都是绿水寨的三当家。大龙生前最讲义气,如果让他知道你们在他死后就这样对他兄弟,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柴夫人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一时间竟震慑住了这帮土匪。   看来柴大龙的威慑力还没全消失,巫雪心里想着,眼睛仍在人群中搜索着。   “大嫂,你是妇道人家,难免会被这小子骗了。”鲍天雷说,“我的话你不信,巫大夫的话你总会信了吧?巫大夫,你不妨告诉大家,大哥真正的死因吧?”   突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巫雪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   应该就是那块了,叶孤云那厮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呢!   “嗯……大当家的死因……”   巫雪吞吞吐吐地说着,眼神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   三七还在鲍天雷手上,他要是不污蔑柴小虎的话,三七就命不久矣了。   可是,作伪证不是他神医谷弟子所为,妄言这一条,可是写进门规的。   “巫大夫!您就放心大胆直接说吧!我们都会站你这边的!”   土匪们见他支支吾吾,以为他还有所顾虑,便着急地催促起来。   “是啊巫大夫!您就直说吧!没事的!”   好熟悉的声音。   巫雪下意识就往声音的来源看去,果不其然,稍作改扮的叶孤云正得意地向他挑眉,微微颔首。   三、七、没、事。   这是巫雪从叶孤云的唇形中读出来的信息。   心中的大石落了地,巫雪稳住心神,目光直直地落在鲍天雷身上,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巫大夫?”鲍天雷觉得巫雪这眼神有些渗人,但他总觉得巫雪这人应该翻不出什么浪花,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只见巫雪往前一站,在众人面前揭露了柴大龙真正的病情。   “……大当家病得离奇,那一味药在别的方子中是毒药,但在大当家的药方中,却是以毒攻毒的药引。”巫雪说。“我纳闷的是,先前我已经告知过两位当家,我会用到这味药材,可为什么后来二当家却揪着这味药材不放了呢?”   土匪们面面相觑,人群中已经出现了小声的议论。   鲍天雷的脸色很难看,眼神吓人。   巫雪旁若无人地继续说道:“而且,更奇怪的是,大当家的病明明在逐渐好转,为什么会突然恶化了呢?后来,我也去看了药渣,发现里面多了一味平平无奇的药材——”   “但,也这是这味平平无奇的药材,才冲散了整个方子的药性,让治病的良药变成了害人的毒药。”   “二当家,这是我的回答,您还满意吗?”   ☆   巫雪的话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柴小虎,他撑着一口气,愣是冲着鲍天雷的下巴就来了一拳:“就知道是你诬陷我!”   鲍天雷之前脖子被温良插伤过,下颌骨往下是他最脆弱的地方。   “小虎!你听我说!”   刚才巫雪所说的,只是在陈述柴大龙的死因,并没有真凭实据说到鲍天雷身上,所以他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人群中突然有人说:“咦,那二当家怎么知道是药方出问题了?大当家都病了那么久,谁会想到要去看药渣啊?”   声音虽然有些刻意压低,但巫雪还是听出来了——   这么大的场面,怎么少的了戏精崔小公子呢?   柴夫人站在一边,冷言道:“诸位,事已至此,到底是谁包藏祸心,难道还不清楚吗?还是说,在场的各位都拿了姓鲍的好处,都想让大龙死的不明白,都想让绿水寨以后都沦为人见人憎的恶鬼山寨?”   逐渐混乱的局面被柴夫人的一席话控制住了。   贪婪归贪婪,可说到底,他们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都不想被扣上千古罪人的帽子。   “大嫂!谨言慎行!”鲍天雷也顾不得面子,立刻着急地喊道。   可柴夫人丝毫不惧他的威胁,转过身,对着柴大龙的牌位便说:“大龙死前,对我交代了三件事情。” 第65章 打情骂俏真要命   “第一,大龙死后,他的个人财产一半归我,一半归绿水寨。”   柴夫人此话一出,立即引来议论纷纷。   绿水寨是靠柴大龙最后一点家产建立的,若认真算起来,整个山寨都是他柴大龙的私人财产。若真是这样安排的话,那他们这帮兄弟们,根本就分不到多少钱。   “大哥怎么会留这样的遗言?一定是这娘们胡说八道……”   “对啊就是啊!大哥怎么会将自己的心血留给一个臭三八呢!”   “大哥对我们这帮兄弟这么好!我一家老小全指望我呢!怎么会……”   ……   鲍天雷则在心中窃喜。他本来还担心柴大龙会留一手防着他,可现在一听到柴大龙竟是这样划分他的财产,他心里简直都快乐疯了——   寨子里这帮乌合之众!没了金钱诱惑,哪里还会听这所谓大嫂的话!   柴大龙这一步,分明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屋子兄弟各怀鬼胎,柴夫人对他们的议论充耳不闻,继续说道:   “第二,不管出什么事情,都不能为难小虎,要让他平安离开绿水寨。”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鲍天雷听的,看来柴大龙临死前还是为柴小虎铺好了路,为的就是防鲍天雷赶尽杀绝。   “大哥……怎么会……”   柴小虎震惊又懵逼,大哥怎么会让他离开绿水寨?绿水寨就是他的家,离开这,他能去哪儿呢?   “小虎,你听我说。”柴夫人转过身,淡淡一笑。“大龙希望你能走出绿水寨,去更广阔的的外面开开眼界。小虎,这也是大龙未完的夙愿。男子汉当建功立业,一辈子窝在一个小山寨里,是没什么出息的。”   说罢,她还宽慰似的拍了拍柴小虎的肩膀。   柴小虎再也控制不住,竟红着眼睛呜咽地哭起来。   “大哥……你放心!我……我一定会……”   鲍天雷很膈应他们这叔嫂情深,不耐烦地开口道:“那这最后一件事情呢?”   “这最后一件……”   柴夫人交代完柴小虎,便向前一步,走到大家面前。   “第三,解散绿水寨,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彼此再无瓜葛。”柴夫人说。“天下终无不散之宴席,既然彼此道路不同,不如就此散了吧。我想,这也是大龙的意思。”   柴夫人说完,便静静地看着诸位兄弟,好似在等他们的回答。   也不知是不是过于震惊,一时间竟没人敢开腔。   混在人群中的叶孤云也很震惊,他用手肘推了推崔呈衍:“喂子行,这是真的吗?这大当家的遗愿竟是解散山寨……那柳无言还剿劳什子土匪啊……”   崔呈衍看着一身素缟的柴夫人和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的鲍天雷,笑了笑:“难怪大当家的遗言会是这三件事情……”   这要是随便摆在哪个大户人家中,就是活脱脱的分家场面,刺激,真刺激。   “这柳大人到底去哪儿了啊?怎么还不来……”温良小心翼翼地挨着崔呈衍,生怕被这些红了眼的土匪误伤。“柴夫人的三言两语就快让场面失控了,这会不应该是铁面判官柳无言表现的时候吗?”   媳妇主动靠过来,崔呈衍很欢喜。   他往里面让了让,拉住温良的衣袖:“良良这边来,这个位置好,方便看戏。”   叶孤云无语抗议:“喂喂,这么严肃紧张的时候,你们俩还打情骂俏?”   好在旁边的人都在琢磨柴夫人的话,没人注意到他们,不然这仨的诡异模样,铁定会被当叛徒给推出去。   “这婆娘在胡说八道!大哥才不会解散绿水寨!”   “对啊就是!绿水寨是大哥的心血,怎么会说散就散呢!”   “一定是这婆娘假传圣旨!大哥怎么会对我们如此狠心!”   ……   声讨柴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可她的脸上仍是毫无惧意。   柴小虎怕她受到伤害,担心问道:“大嫂,这真的是大哥的意思吗?”   “我柴柳氏虽是一介女流,但也懂得什么叫礼义廉耻。怎么,你们都不信大龙会解散绿水寨?在场的兄弟们,扪心自问,在大龙病了的这些年里,你们当中有谁是真心真意想盼他好起来?又有谁是真拿大龙当大哥,当兄弟?”   柴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直逼鲍天雷,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大嫂!大哥走了,我们都很痛心,这样,你脸色很差,不如叫小虎扶你下去休息吧?”   鲍天雷生怕柴夫人再说出一些不利他的话,连忙使眼色叫手下人把柴夫人带走。   如今已是鱼死网破,再顾及脸面,这绿水寨都要翻天了。   “苍天啊!你开开眼吧!大龙一生侠义,可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柴夫人凄惨地叫了声,把心一狠,在熊六和马四捉住她之前,竟想一头撞在了柴大龙的棺木前。   “大嫂!”柴小虎来不及反应,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把他当儿子疼的柴夫人往结实的棺木前撞去。“不要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被忽略的巫雪站了出来。   一个漂亮的旋步,便将柴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看、看不出……”温良都看呆了,“巫、巫大夫还会武功?”   叶孤云颇为自豪:“那是,神医谷弟子都会的防身术。阿雪的轻功练得最好,我都比不上。”   温良更震惊了,轻功?那是什么?这是江湖中人才会的,是他穷苦百姓能接触到的吗?   “呵,会轻功还老从屋顶上掉下来。”崔呈衍冷笑。“摆明了就是,司马昭之心。”   叶孤云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左顾右盼道:“这柳无言怎么还不来?土匪窝都乱成这样了,坐收渔利的好时候啊!”   棺木前的巫雪救下柴夫人后,将人推到柴小虎的怀里。   “看好人,别再自寻短见。”   柴小虎不顾众人的眼光,死死地将待他至亲的柴夫人护在怀里:“大嫂!我就你这一个亲人了!你要是走了,大哥泉下有知一定会把我骂死的!”   “熊六!马四!还不快请嫂子回房休息!”   虽然柴夫人的话让鲍天雷恨得心痒痒,但现在委实不是她能死的时候。如果真让柴夫人一头撞死在柴大龙的棺材前,往后的闲言闲语肯定少不了。   “柳无言,你还不出来?”巫雪看着熊六,冷笑道。“刚才若不是我出手,你是不是就该出手了?铁面判官柳无言,当真是铁面无情。”   柳无言,柳无言是谁?   冷不丁冒出的名字惹得现场一阵混乱。   场下三人更是摸不着头脑,还是叶孤云突然拍了拍脑袋,来了句:“糟糕!我都快忘了,柳无言这厮最精通的其实不是角色扮演,而是易容!”   这也是为什么叶孤云当初会记不清楚柳无言本人长相的原因。铁面判官柳无言,办案的时候很少以真面目示人,这次卧底绿水寨,竟一点改扮都没有,现在突然重操旧业,扮成了熊六,倒让他们意外了。   温良下意识地看向熊六——   还是那个大块头,也许身形也做过调整,只是那双眼睛,倒不像先前那般贪婪。   “巫大夫好眼力,佩服佩服。”柳无言揭下熊六的人皮面具,淡然一笑。“来人,拿下鲍天雷。”   绿水寨中的其他土匪也许没听过柳无言的名号,但鲍天雷却对这名字如雷贯耳。   先前他收到风声,说朝廷有意对付他们绿水寨,派出的钦差大臣,便是让无数宵小闻风丧胆的铁面判官,柳无言。   只是他们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没有一个人见过柳无言,这才让他钻了空子。   突然冒出的官兵将土匪们团团围住,鲍天雷知道大势已去,但他仍不放弃,径直扑向柴夫人,一脚踢开柴小虎——   “都不许动!”烛光中,鲍天雷凶相毕露。“给我干粮和水,不然这婆娘就没命了!”   他是猎户,只要回到青山中,就还有机会跑路。   青山的地势,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如果给他机会能往山林中跑去,他能保证,这群官兵就算把青山翻过来,也不一定能将他找出来。   柴夫人被他勒着脖子,险些喘不上气来。   “没、没用的……”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却直直地看向柳无言。“五、五哥……不、不用……”   叶孤云会读唇语,虽然听不清柴夫人的呓语,但他却看懂了她的意思。   “五哥?!可从来没听说柳无言有个压寨夫人妹妹啊……”   温良倒是想起刚才柴夫人自称柴柳氏,又在听到柳无言的名字时表情明显一怔,显然是有几分沾亲带故的关系。   他们被官兵们围在土匪中间,可崔呈衍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还在他耳边说道:“良良,你猜柳无言……”   性命攸关,崔呈衍这没良心的还要他猜。   温良最反感别人拿性命开玩笑,他白了崔呈衍一眼,客气而疏离道:“谢谢,我没崔小公子你冷血,只想柴夫人能好好的。”   他是这样想的,但柳无言是不是这样想的,他就不知道了。   传闻中的铁面判官,冷面无私,六亲不认,连一手教导他成长的师父都能亲手送进刑部天牢,冷血程度非同一般。   江湖上还有相士为柳无言批命,说他这是孤星入命,极煞的命格,最克身边最亲近的人。   柴夫人在鲍天雷手中,随时随地都要殒命的模样,不得不让温良揪心。   虽说柳无言为了剿匪,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可柴夫人毕竟与他血脉相连,要是为了立功连妹子的性命都不顾了的话……   温良不敢想,毕竟这也确实是传闻中的铁面判官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好,我答应你。”   柳无言负手而立,淡淡地应下了鲍天雷的要求,着实让人出乎意料。 第66章 糟糕要被采花了   在得到柳无言的首肯之后,鲍天雷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被挟持的柴夫人几度欲言又止,柳无言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道:“无碍。”   这样没头没尾的两个字,不知是在宽慰柴夫人莫要害怕,还是在说,放虎归山并不会影响到他的剿匪行动,这就不得而知了。   柴夫人虽然很难受,但还是很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   这么多年没见,她这五哥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啊!   “鲍天雷真的能从柳大人手中逃脱吗?”温良忍不住问道。“他本是猎户,应该对青山的地形很熟悉吧?”   温良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至少鲍天雷的窃喜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柳无言张罗这么久,难道会让到手的猎物逃走吗?”叶孤云虽然不待见柳无言,但还是说了句公道话。“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我也这样认为。”崔呈衍说。“你们注意到了吗?柴夫人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变故就发生在刹那之间。   鲍天雷忽然瞪大了眼睛,柴夫人顺势从他的手中滑脱。   鲍天雷不敢相信地摸着自己的喉咙,唇角竟溢出了零星的黑血。   “你、你……”鲍天雷指着柴夫人,额角暴出青筋。“水、水有……”   只见柴夫人嘲讽似的勾了勾唇角,气息微弱道:“大、大龙……磊落坦荡,我、我就不一样了……”   鲍天雷吐出一口黑血,倏然倒地。   柳无言的人一拥而上,直接将人擒住。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还是巫雪第一个反应过来。   “水里有毒!”巫雪皱眉。“他中毒了!”   柴夫人在柴小虎的搀扶下,从地上爬起来。   “我在水里下了砒霜,”她说。“这么久才毒发,看来是我量用少了。”   在绿水寨为威作福已久的鲍天雷,最终死不瞑目。   柳无言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透出些许惊讶。   “五哥,”柴夫人走过来,坦荡地看着他。“你会布局,我也会——”   话音戛然而止,她忽然俯身向前,在柳无言的耳边轻语:“是不是我们柳家人,心思都比别人多一些?”   柴夫人本名柳心,是柳家旁系的小姐,认真算起来,当是柳无言的远房堂妹。   柳无言在本家排行第五,所以才是五哥。   “哈哈,是吗?”柳无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早已是柴家妇,怎么还算柳家人呢?”   如果他没记错,多年前柳心的父亲因朝中之事受到牵连,导致一家流放。在流放途中,他们遭遇灾民起义,一家人都不见了踪影。   而听说,柴夫人是柴大善人在救助灾民的过程中顺手救下的孤女,两人情投意合,终成连理。   换句话说,就算柳心活着,她也是朝廷钦犯,而柴夫人却可以是被柴大龙“掳来”的压寨夫人,两者之间,差别很大。   “柴夫人,舍妹柳心早就随那年黄河大水而去了。”柳无言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你认识她吗?”   ☆   翌日,柴大龙风光下葬。   鲍天雷一死,绿水寨就是柴小虎说了算。   在柳无言的扶持下,柴小虎简明扼要地阐述了鲍天雷的惊天阴谋,并按照柴大龙的遗愿解散了绿水寨。   那些心思不纯,跟着鲍天雷干过坏事的人,柳无言都门清。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早晚会遭到报应。   从此,经过彻底洗牌,绿水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型村落,绿水村。   青山不改,流水长流,有村子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水井呢?   叶孤云打造的那口井就成了绿水村重获新生的标志,名曰“龙井”。   只不过这名字,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真要叫这个名字吗……”叶孤云显然有些犹豫。“怎么听起来,总感觉怪怪的?”   “哪里奇怪了?”柴小虎与叶孤云持相反意见。“不是为了纪念大哥才修的井吗?大哥的名字里有‘龙’,叫‘龙井’不刚刚好?”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力反驳。   叶孤云瘪瘪嘴,无语道:“既然如此,那干脆也别叫‘绿水村’,改叫‘龙井村’好了。反正都是为了纪念柴大龙,这村子也是因他而存在,如此一来,纪念价值不更大吗?”   柴小虎眼前一亮,拍手称快:“妙极了啊!叶大人不愧是朝廷命官,总能想到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想不到的点子!太好了我这就去找做石碑的师傅让他改个名字……”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样的结果,也是叶孤云没想到了。   “喂……这真的不是碰瓷吗!”   他明明记得沿海一带有一个村落盛产茶叶,好像也叫龙井来着!   “叶大人,你这口井意义非凡,我回头就禀告皇上,给你记一功。”柳无言拍了拍叶孤云的肩膀,指了指不远处的荒地。“我勘察过,青山的土质适合种茶叶,龙井修在这方便浇灌,以后龙井村的村民们再也不用愁生计了。”   “那这种出的茶叶,是不是就该叫‘龙井茶’了?”崔呈衍说。“正巧,我家也做茶叶生意,柳大人,帮了你这么多,是不是也该行个方便……”   好家伙,龙井茶都来了,这分明就是明摆着的碰瓷啊!   叶孤云的纠结无人能懂,温良好奇道:“叶大人,不就是龙井吗,就算重名也无妨吧?怎么你看起来……好像受了巨大打击一样?”   “温兄,你不懂。”叶孤云愁眉苦脸地摇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识过一处龙井之后,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龙井了。”   这话说的太深奥,让人听不太懂。   巫雪冷哼一声,为温良解释:“我们师门附近有一处圆形泉池,因大旱不干,先人以为其与大海相通,还可能有龙,故得名‘龙井’。后来有人开始在那种茶叶,逐渐小有名气,也就是所谓的‘龙井茶’。”   搞了半天,原来在叶孤云的心里,已经有了难以忘怀的‘龙井’和‘龙井茶’了呀。   叶孤云郁闷道:“我们小时候还经常在龙井旁边玩呢!阿雪你还记得吗,那次你差点掉……”   冷不丁被提起童年趣事,巫雪脸色泛红,急忙反驳:“分明是你扑过来害我没站稳!”   “咦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还有……”   “叶孤云你够了不许再污蔑我!”   “阿雪!你别走呀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   一个闷头往前,一个在后面跟着。   如何让口是心非的人坦白,永远是个难题。   看着一路拌嘴的巫雪和叶孤云,温良不由得感慨道:“可怜的叶大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巫大夫的心意呢?”   与他并肩而行的崔呈衍听见这话,似笑非笑地跟了一句:“那良良你明白了吗?”   瓜要是吃到自己身上,那可就不大妙了。   温良假装没听懂他的意思,装傻道:“啊?”   崔呈衍知道他这是在回避,于是宠溺似的在他的额头上轻敲一下:“良良,你知不知道……你装傻的模样,还挺可爱的。”   果然!他在崔呈衍面前还是讨不到便宜!   温良气呼呼地快步走在前面,崔呈衍在后面放肆大笑。   “良良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记性呢?”   夕阳西下,影子被拖得很长。   柳无言走在他们四人的后面,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谁都没发现,柳无言唇畔的笑意里,竟藏着几分羡慕。   ☆   青山剿匪记终于渐进尾声,最后的收尾工作那都是柳无言的事情了。   临下山前的一晚,崔呈衍和温良在房间里休憩。   温良很不解,既然扮演小厮的任务都结束了,为什么他还得被迫跟崔呈衍一间房?这绿水……哦不龙井村,闲置有这么多间屋子,就不能匀一间给他暂住吗?   “为官者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自然也不给他们添任何多余的麻烦。”   这是柳无言对温良的解释——   可不对啊,他又不是官,多打扫一间屋子怎么了?   “良良,你瞪着我也没用啊。”崔呈衍故作无奈道。“柳大人的安排,咱们还是别给他添乱了。”   到底是谁在添乱!温良无语,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听见有人敲门——   “请问有人在吗?我来添茶——”   桌上的茶壶早就干了,鲍天雷一死,都没谁管这些枝干末节的小事了。   温良给来人开门,任他添上新的茶水。   不知是不是温良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人好像一直在看崔呈衍。   “谢谢。”   崔小公子的礼仪一向很到位,只不过添茶那人却好像受惊了一样,红着脸就跑出去了。   “招蜂引蝶。”温良嘀咕了一句,关上门。   崔呈衍微微一笑:“怎么,人家见我好看,多看我一眼,良良就吃醋了吗?”   温良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冷笑道:“脸皮是个好东西,希望崔小公子能有。”   哎呀呀,醋坛子都翻了一地,还口是心非。   崔呈衍也倒了杯热茶,轻抿道:“良良,也就是你才会觉得,我是泼皮无赖。”   心悦之人不坦诚,可不就得无赖点了么?   温良一口气灌下热茶,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烫出了泡。   崔呈衍目光热忱地看着他,似乎在期待他的回答。   可越是这样,温良越不想遂他的意。   “不管你了,我睡觉去了。”温良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便往里间去。   说时迟那时快,竟是一阵头晕目眩,猝不及防地就昏倒在地。   “良……”   崔呈衍一惊,想去拉住温良,可他也感到一阵眩晕,很快便倒在桌前不省人事。   方才红着脸跑出去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牛二的契弟朱三。   “崔小公子,你虽然很好看,我也很喜欢你……”朱三将两人挪到床上,嘴里还碎碎念着。“但二当家死了,牛二也被抓了,我没了依靠,就只能这样了……”   朱三无意间发现鲍天雷和崔大爷传书的信鸽,便悄悄给崔大爷报了信。   他本来是想趁机敲崔大爷一笔,可绿水寨的变故来得太快,崔大爷直接下命令要他想办法除掉崔呈衍。   若他办到了,那当初允诺给鲍天雷的黄金万两,就全是他的了。   金钱诱惑下,谁能不心动?   于是,朱三决定铤而走险,博这一次。   动真刀子他不敢,但是制造意外他可以。   趁着今晚柳无言去点算绿水寨的其他事务,朱三把心一横,便开始了行动。   洒好油,再打翻烛台,等其他人发现的时候,这风华绝代的崔小公子和他的小情人,就都成焦尸了。   “啧啧,可惜。”朱三纵火前,还望着崔呈衍的脸遐想不止。“这样好看的人,要是能睡一次该多好。”   心里一旦起了邪念,手就不受控制了。   恍惚间,他已经解开了崔呈衍的腰带,颤抖着手摸上了肖想已久的那处肌肤。   反、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不、不如便宜他……   朱三贪婪地咽下口水,继续解着崔呈衍的衣服。   好、好大……   朱三感觉自己的腿都快站不住了,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浮现出不可描述之事。   若是被巨物贯穿身体,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想到这,他便不由得憎恶起崔呈衍的小情人来。   凭什么他能享受到这般待遇,自己却只能伺候牛二那个废物!这不公平!   朱三泄愤似的把摆在床上的温良往边上一拽,直接将人拖下了床。   崔小公子的床榻是他的!只有他才有资格——   罪恶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却冷不丁被人擒住了。   朱三一惊,烛台就滚落在地。   “你……你想……干什么……”   温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脑瓜子生疼,但眼前的情景更让他头疼——   崔呈衍这厮,怎么被人脱光了?!   朱三没想到温良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心跳飙到了极限。   好不容易生起的色胆刹那间烟消云散,他急忙甩开温良的手,飞速地逃离了现场。   温良头昏脑涨,可空气中的温度却不容他多想了——   被朱三打翻的烛台烧起了床幔,床架子都快摇摇欲坠了。   “崔……崔呈……”   嗓子干涸得厉害,喊不出声。   温良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勇气,用被子卷着崔呈衍就将他背在身上,铆足了劲往外冲去。 第67章 你希望我纳妾吗   朱三没跑出多远,就被柳无言撞了个正着。   行事如此鬼祟,其中必定有诈。   柳无言本来只是随便问了句,可谁知朱三做贼心虚,竟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好家伙,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然而,等柳无言带人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开来。   只是……这屋前的不远处,匍匐着一个人影和……一床被子?   “温兄?温兄?快醒醒!”柳无言看见温良趴在地上,生怕他有事,于是赶紧泼了点水在他脸上,这才将人弄醒。   “崔……崔……”   意识朦胧的温良,嘴里还念叨着崔呈衍的名字。   柳无言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这床被子里,还裹着一个人。   “这……这是崔兄吗?”   柳无言伸手去解被子,想看个究竟。   可温良却一个激灵,忽然清醒。   “不要!”他急忙拦住柳无言,但表情由瞬间扭曲起来。“嘶……”   其实温良和崔呈衍都中了朱三下的蒙汗药,没道理崔呈衍还睡着,他却能从中醒来。   朱三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要不是因为自己的嫉妒心作祟,把温良从床上粗鲁地拖下去,导致他撞到腰生生痛醒,那么后面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要是这样的话,他不仅能睡到崔呈衍,一了夙愿,事后还能一把火烧灭罪证,拿到崔大爷的黄金万两之后再逃之夭夭,从此浪迹天涯,好不快活。   棋差一招,一步错,步步错。   柳无言看着自己被温良死死拽住的手,无奈道:“温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可以确定,被子里裹着的肯定是崔呈衍。他对温良和崔呈衍的夫夫情趣没什么意见,只是现在场面都如此混乱了,崔兄还卷在被子里不吭声,要是闷坏了咋整呢?   “咳咳……”温良强忍住想吐的冲动,真诚地恳求道。“我、我……”   不知是不是方才救出崔呈衍的时候,将最后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时间,温良竟哆嗦到说不出完整的话,让柳无言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柳无言见多识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他表情严肃,面色凝重道:“温兄,难道这里面……不是崔兄?”   温良下意识摇头,可马上就意识到不对劲,又赶紧点头。   “是、是他……”温良丝毫不敢放松,现在人这么多,崔呈衍又被人搞成那样……要是柳无言真的当场被子掀开……他怕崔小公子羞愤自尽。   别看崔呈衍面对他的时候没脸没皮,可温良却知道,崔小公子骨子里骄傲得很,要面子跟鸟儿爱惜羽毛一样。   温良不知道该怎么跟柳无言解释,毕竟在他的意识里,被人轻薄总不是什么光彩事。   虽然那个采花贼只是将崔呈衍的衣服解开,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可谁知道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的崔小公子会怎么想呢?还有柳无言,柳大人会怎么看他呢?   温良的想法,全是站在崔呈衍的角度去思考的。可他不知道,他的犹豫,在铁面判官柳无言的眼里,却像极了做了坏事且心虚的小贼。   “温兄,”柳无言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见惯了嬉皮笑脸的柳无言,突然看到一脸严肃的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但温良也敏锐地感受到了柳无言态度的变化,知道他是认真的,于是只能无奈地松开手。   “柳大人,”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声对柳无言说。“事关子行的名节,你且低下头,我悄悄说给你听。”   柳无言微微皱眉,但还是听从了温良的建议。   几声低语,柳无言没什么表情的冰山脸终于崩开了一丝裂缝。   他忍着笑,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崔兄出什么意外了。”   是他多疑了,怎么会将温良跟谋财害命联系到一块去呢?   “你且等着,我叫人来将崔兄搬到其他房间去。”柳无言说。“那采花贼我已经抓住了,等崔兄醒了再告诉他。”   温良点了点头,但脸上仍挂着欲言又止的表情。   柳无言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此时保证一定不会说出去又显得虚假。他只得退一步承诺道:“我……我尽量不说出去!”   可是,唇角肆意上扬的微笑简直在出卖他。   柳无言说的是尽量不说出去,可没有说过要是别人问起,他会怎么回答啊。   ☆   新的屋子,屋内灯火通明,屋外人影徘徊。   哗哗的水声从里面传出来,在门外踱步的温良忍不住出言提醒:“第三次,子行。再洗就要脱皮了。”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狠狠搓澡的崔呈衍对此充耳不闻,继续着自己的洗白白大业。   扑腾的水声越来越大,仿佛声音越大,洗得越干净一样。   蒙汗药的效力让崔呈衍睡了两个时辰,现在他又洗了一个时辰的澡,合算着,差不多都快天亮了。   温良又试着喊了几声,可崔呈衍根本不搭理他。   既然吃力不讨好,他也不干了。索性直接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静等崔呈衍消停。   不就是被人看了一眼吗,有必要这么膈应么?   温良心里这样想,但不敢这么说。   崔小公子的洁癖,是身体和心灵两方面的,他怕刺激到人家。   温良以为牛二已经够恶心的了,没想到那采花贼竟然是他的姘头,难怪也色字当头,敢把注意打到崔呈衍身上。   “好啦子行,人都被抓住了,你别也太往心里去。”温良说。“犯不着为恶心的人伤害自己,就当被畜生咬了一口,不与他计较。”   崔呈衍听了温良这话,心里更憋屈了。   他本来还只是一般膈应,可良良这说的,怎么好像自己被那什么了一样?这性质完全不同好么!   “良良,我脏了。”水声渐渐停止,崔呈衍闷闷不乐道。“好难过,我配不上良良了。”   这都哪跟哪儿。   安慰话到嘴边都被温良咽了回去,他好生劝道:“怎么会呢?都洗三次了,就算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都洗干净了。”   “不管不管,我脏了,我不干净了,我还要继续洗。”   水声又哗啦啦地响起,温良觉得脑瓜子疼,这崔小公子还读圣贤书呢,怎么如此看不开?宰相肚里能撑船不是么?   “呜呜,连良良都觉得我小气,我更难过了。”崔呈衍委屈巴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被别人看光光过呢!哦不,良良看过,但我乐意。”   温良这才惊觉自己一不小心将心中所想说了出去,急忙解释:“才没有!我想劝你看开点,你可别曲解我的意思——等等,你后半句话什么意思?你小时候爹娘没给你洗过澡吗?听小玉说,某人现在还要崔安伺候穿衣洗漱呢!”   崔员外,崔夫人不是人?崔安不是人?怎么就成他一人看过了!   只听崔呈衍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良良看过我,我也看过良良的,不亏不亏!”   温良是真的无语,本来怕崔呈衍想不开来安慰他,可没成想丑角竟是他自己,现在被整难受的还是他。   “你快给我出来!”温良凶巴巴地说。“一个大男人这么矫情,我看那些倒夜香的都比你干净!”   扭扭捏捏像啥样,大丈夫能屈能伸,看一眼能完蛋是不?天会塌下来是吗?   越想越生气,温良站起来,正想找个地方睡觉去不管这熊孩子——   只见房门忽然打开,穿戴整齐的崔呈衍突然扑向他怀里,喊道:“良良!”   冷不丁被抱了个满怀,温良差点撞在柱子上。   “起开!”温良推他推不动,只能任由他抱着。“不是觉得自己脏吗?不是在闹脾气吗?继续啊,继续洗啊,我看你什么时候掉层皮!”   崔呈衍脸颊红彤彤的,俨然一副美男出浴图。   他在温良怀里蹭了蹭,撒娇道:“哎呀,人家在跟良良开玩笑嘛。良良才不会嫌弃我对吧?不然怎么会将我从采花贼手中救出来呢?”   感谢柳无言这个大嘴巴,说尽量不说出去,还真就是尽量。   不仅巫雪和叶孤云知道了,崔呈衍这个当事人都从柳无言手下的偷笑中瞧出了端倪。   “开玩笑,就知道开玩笑。”温良冷笑道。“明天下山回家,想好怎么解释了吗?你想让我留下来帮你,总得给我安排个正当理由吧?”   一趟匪窝冒险,崔呈衍的媳妇就从女的变成男的,他怕崔老夫人直接驾鹤西去,崔夫人就一病不起。   “不慌,我有办法。”崔呈衍说。“我娘和我奶奶最疼我,只要我喜欢的,没有不能留下的。”   “说得倒轻巧。”温良嘲弄似的撇了撇嘴角。“你可别忘了,你娘抱孙心切,还指使小玉做出那种事情……我可不觉得她会接受我,可别把人气死了。”   “放心吧良良,若我坚持要立你为妻,她最多会劝我纳妾罢了。”崔呈衍不以为意。“子嗣这方面,问题不大。”   纳妾……这两个字狠狠地冲击着温良的神经。   他心里有些吃味,但脸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那请问孝顺儿子崔子行,你会纳妾吗?”   在大户人家中,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温良虽然知道自己只是崔呈衍名义上的男妻,可就算是名义上的,他也很膈应再来一个外人啊!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崔呈衍的两位伯伯不会插手纳妾一事——既能捞油水,又能扶持新妇,收买妾室可比跟崔呈衍正面硬刚划算多了。   面对温良的质疑,崔呈衍摇摇头,含笑道:“我哪敢啊!家有恶妻,醋坛子翻得厉害,这辈子只能有他一人咯!”   眼里情深似海,根本藏不住。   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的温良,蓦然涨红了脸,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崔子行!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现在嫌弃崔呈衍,还来得及吗? 第68章 无言总能把人难   就这样,温良和崔呈衍又在山上多耽搁了一日。   龙井村的建设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柳无言不日之后也将回京城复命。今夜是他们在山上的最后一晚,柳无言设宴款待,颇有几分惜别之意。   来通知崔呈衍和温良赴宴的人说,这顿晚宴是柳无言亲手准备的,还请他们务必要准时参加。   本来还很高兴的崔呈衍,在听了这话之后,陷入了难得的沉默。   “崔小公子?”那人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不解地看着他。“有啥问题吗?”   问题肯定是有的,但不是他。   温良赶紧打圆场,把那无辜的兄弟往门外推:“没事,我们知道了,会准时出席的。”   送走了柳无言的人,崔呈衍神情复杂地看着温良,说:“良良,这个亲手准备……”   就算柳无言是铁面判官,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他也要说——   柳无言这厮就不适合做厨子!!!   最近不知是不是忽然闲下来的缘故,气氛没那么紧绷。   柳无言竟然饶有兴趣地开始动起了锅碗瓢盆。   用他下属的话说,柳大人其实本来就爱好烹饪,只是之前没时间,现在难得有空,当然要……   那会,在场的四人,崔呈衍、温良、叶孤云和巫雪,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柳无言在枫园为他们做的那顿晚饭。   喜欢煎炸煮烹本没错,错就错在,这位柳大人似乎对自己的厨艺天赋毫不自知。之前以为他是故意做那顿萝卜青菜吓唬他们,可现在才知道,那可能就是柳无言厨艺生涯的巅峰了……   “你们柳大人炒好菜之后,都不自己尝一尝吗?”叶孤云的眉毛都快拧成了一块。“还有,为什么他一定得让我们吃……”   只见那下属愁眉苦脸道:“柳大人说,做饭是他的爱好,他就喜欢做,我们得负责吃——他喜欢看我们吃。”   “这确定不是新的刑讯方式吗?”崔呈衍一脸痛苦。“不如改天让柳无言乔装打扮之后去酒楼应聘厨子,看人家会不会把他轰出来。”   崔呈衍其实想说,他家厨房里打杂的老嬷嬷都比柳无言做的好。老嬷嬷七十了,味觉退化了大半,做出来的东西齁咸——可就这,都比柳无言的饭菜好下口。   柳无言的下属叹了口气:“柳大人早就试过了。只不过,他认为是掌柜的没眼光,直接将人的店给砸了。”   动手砸店?为官不仁啊!   叶孤云瞬间就来精神了:“那后来呢!”   后来?想起那次经历,下属就蔫蔫道:“砸完发现是个黑店,附近百姓还送了个牌匾给我们大人……”   这……这就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该说柳无言神机妙算了。   随手一砸都是为民除害,不愧是你,柳无言。   相比较崔呈衍的担心,温良却比较乐观。   “柳大人都如此庄重通知了,那一定是派人准备过了。”温良说。“他身为朝廷命官,再为我们洗手作羹汤,就有一点那啥了吧……”   崔呈衍垮起个脸,瘪嘴道:“别的大人或许会觉得不好意思,但柳无言……我看未必。”   “良良,我们能找个理由不去么?”   面对崔呈衍的提议,温良很想同意。但考虑到要给柳无言个面子,他还是坚定摇头:“我觉得……去比较好。”   虽然温良觉得没那么难以下咽,但如果真的很为难的话,那就象征性地动几筷子好了。   就这样,崔呈衍心不甘情不愿地和温良一起去了柳无言设宴的地方——   其实就是他原先住的小院,只是刚好十五,难得圆月。就把饭桌摆在了院子里,颇有雅兴。   在院门口还碰见了一脸犹豫的叶孤云和巫雪。   巫雪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他对口舌之欲没什么追求,熟的能吃就行。   “子行,拿着这个……”叶孤云悄悄地给崔呈衍塞了个小瓶子。“我问阿雪要的,万一吃坏肚子就来一粒,保证有用。”   其实也就只有一次,叶孤云的豆角没炒熟,导致他们又吐又泄。   “不了不了,你自个儿用把。”崔呈衍将小瓶子反塞进叶孤云的怀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怎么能不敢面对即将到来的困难呢?   ☆   等真的看到宴席上饭菜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这回真是想多了。   酱肘子,冰糖肘子,烧花鸭,烤乳鸽……横看竖看,都不像是柳无言能做出来的!   “叶大人,巫大夫,崔兄,温兄,你们总算来了。”柳无言正和柴小虎把酒言欢,醉意朦胧间看到一脸复杂表情的四人,便咧嘴笑道。“看我这次准备了什么好东西?保证你们都喜欢!”   柴小虎也嘿嘿一笑:“柳大人可用心了!就等你们来开席呢!”   四人落座,被迫罚酒三杯。   崔呈衍拉了拉温良的袖子,小声说:“良良,我怎么总感觉怪怪的呢?”   错不了,一定错不了。这烧花鸭一看就是回味坊的,还有这乳鸽,只有天香楼的乳鸽才会这么香……酱肘子和冰糖肘子虽然不太确定是哪家的,但崔呈衍不妨大胆一猜,应该也是出自青州城中颇具盛名的酒楼。   “吃啊!怎么都只看着不动筷子呢?”柳无言把玩着酒杯,微微一笑。“难道还怕我下毒不成?”   “柳大人说笑了,”崔呈衍很快就反应过来,也报以微笑。“大人一片真心,我们怎么敢怀疑呢?”   柳无言眨了眨眼睛:“那就快吃呀!崔兄,你要的冰糖肘子,还有叶大人的酱肘子,这回我可都兑现了。”   好家伙,原来是在回应他们那晚在枫园的点餐。   叶孤云无语地拿起筷子:“喂,自己做和派人买,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柳无言的晚宴,就请了他们五个人。   “这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柳无言感慨道。“叶孤云你别看我,就算眼珠子都瞪出框了,我该上奏的还是会上奏的。”   叶孤云哼了声,翻了个白眼:“谁想跟你再见。”   他跟柳无言同朝为官,想不见……除非告老还乡。   “柴兄,你有何打算呢?”叶孤云问。“是继续留在龙井村,还是出去闯一闯?”   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柴小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应该要出去的吧。毕竟这是大哥的遗愿,等我安顿好嫂子,我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在场的人,只有柳无言和巫雪跟柴小虎有过交集。巫雪对他了解不深,只觉得是个有些一根筋的直爽孩子。   “出去看看也好,”巫雪说。“见过了世面,就不会容易冲动了。”   巫雪这话本来只是站在普通朋友的角度鼓励了下柴小虎,可谁知柴小虎把筷子一放,扑通一声就给巫雪跪下了。   巫雪一惊,酒杯差点从手中掉落。   “巫大夫教训的是,我都记住了。”柴小虎红着眼睛,说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听信谗言硬把巫大夫绑来,巫大夫就不用跟着我受那姓鲍的气了。”   “巫大夫请放心,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就算豁出性命都在所不辞!”   柴小虎说得真挚,一看就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巫雪哭笑不得地扶起他,说:“哎,医者父母心,说报答就严重了。不如好好活下去,也许这才是你大哥最想看到的结局。”   柳无言也跟着说道:“是啊,小虎兄弟,你还年轻,又学过武,不报效国家太可惜了。那个戍守边疆的卫将军听说过吗?草根发家,对抗草原部落的时候,一战成名,我跟他有旧交,可以给你写封推荐信。”   “我……我可以吗?”柴小虎抬起头,有些忐忑地看着柳无言。“我以前还是乞丐的时候,最喜欢在茶楼外听说书先生讲卫将军的故事了……”   “怎么不行?”柳无言有些醉了,声音有点飘。“到时候我在信里跟他说,你有情有义又仰慕他,他肯定会很乐意栽培你的。”   柳无言的神通广大,温良不怀疑。倒是崔呈衍,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哼了哼:“还是柳大人厉害,举荐信随便写,也不怕贬值了。”   声音不大,却顺着风吹到了柳无言的耳朵里。   “子行兄,还是很有意思的,真期待与你同朝为官。”   柳无言难得叫了声他的字,也算是一改先前的戏谑。   “贬不贬值我不知道,但我的挚友们似乎都很乐意收到我的信。”柳无言的唇畔绽开一抹弧度,杯中物一饮而尽。“听说……子行兄也打算考状元?要不我也给你写一封举荐信?”   崔呈衍几乎是同一时间,就看向了温良——   关于考状元的事情,他只跟温良说过,柳无言怎么会……   “我真没说。”温良小声说。“但柳大人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到了吧。”   谁让崔小公子醋坛子成精,上次说到段大哥考状元的时候,酸味那么明显,想不猜到都难吧。   “来,干一杯。”柳无言举起酒杯,手微微有些发颤。“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咱们京城再会!” 第69章 少奶奶竟是男人   翌日清晨,柳无言便派人将崔呈衍和温良送下了山。   崔安和小玉早早地就在山下候着,只是左等右等等不来人,都快着急死了。   尤其是崔安,嘴里还不停念叨:“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小玉虽然也担心,但她到底是知道秘密最多的人,所以看上去还是要比崔安稳重多了。   “放心,没事的。”小玉安慰着说道。“青山土匪都被剿灭了,少爷和少奶奶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少奶奶被掳走的时候,少爷那么紧张……小玉想,与其担心这两位主子有没有事,倒不如猜一下这次的官府剿匪行动有没有少爷的参与吧。   她总觉得,少爷的那封亲笔信有猫腻。   毕竟最开始土匪写勒索信的时候只要黄金万两,可后来少爷的亲笔信里赎金竟然翻了好几倍。崔家所有人都以为是土匪们哄骗着少爷写的求救信,可小玉却知道,少爷又不是真傻子,能写出这个数目,那肯定是有他的原因。   “来了来了!”崔安终于看见有人从山上下来,不由得欢呼雀跃。“少爷!少奶奶!”   小玉也赶紧收拢了下思绪,跟着崔安一起迎了上去。   数日不见,少爷还是一样俊俏。虽然换了身较为朴素的衣裳,可还是掩盖不住他身上焕发的光彩。   只是……少奶奶呢?   崔呈衍看他们左顾右盼,便随口道:“你俩在找什么呢?”   “少爷……少奶奶呢?”崔安小声地开口道。“少奶奶那晚在枫园失踪,不是说可能是被土匪掳走了吗?”   和少爷一同下山的人中,一个女子都没有。   领头的明显是护送少爷的官爷,崔安和小玉都知道这应该就是铁面判官柳大人的下属。人家在护送到位之后就迅速撤离了,现在只剩下少爷和他身边的这个陌生男子了。   “对啊!少奶奶呢?”   小玉也很纳闷。当初少奶奶不见了,少爷那么着急。现在好不容易要回家了,少爷怎么会丢下少奶奶,独自一人回家呢?   难不成,少奶奶在土匪窝出了什么事?   事情只要一往坏处想,就会变得不可收拾。小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凝重起来,几番话到嘴边都不知该不该问。   温良觉得着实不该如此为难人家,便出声道:“我在的。”   这……是少奶奶!   小玉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温良:“少奶奶?!你换男装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少奶奶不仅换了男装,还主动开口说话了……   “那……”小玉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自己跟温良的约定是否还作数。她在想,少奶奶既然选择主动曝光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跟少爷……   “没事了,一切如常就好。”温良说。“本来也不算什么秘密。”   他还是他,只是从女装换成了男装。小玉习惯起来不难,倒是崔安,现在似乎还在状况外。   崔呈衍小声提醒他:“良良,你看崔安。”   崔安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有些局促不安地搅着自己的手指,悄悄问小玉:“小玉姐,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少奶奶……换男装……难道、难道是说……   崔安的小眼神里充满着希冀,希望小玉能否认他的猜测。   可这注定是不可能的,小玉看着他,重重地点头道:“是的,就是这样。”   反正不管是男是女,少爷喜欢的,就是她的主子,是少奶奶。   “不、不是吧……”崔安还是不敢相信,他鼓起勇气喊了声。“少、少奶奶?”   虽然十分不想回应,但温良还是点了点头:“是我。”   崔安没有听过温良的声音,也没有小玉那般聪明。只是他够细心,在仔细端详了一遍温良之后,还是品出了眉宇之间的相似。   “这、这不是真的吧……”崔安喃喃自语。“少爷竟然娶了个男妻……”   他从小就在崔府长大,和崔呈衍感情深厚。   崔安和崔夫人、崔员外他们一样,都以为只有世上最贤良淑德的女子才配得上崔呈衍。少爷那么好,肯定值得更好的,夫人还指望着这次枫园之旅能为崔府添丁呢……   崔安似乎看见了崔夫人梦碎的情景,心情很沉重。   “少奶奶怎么会是男人呢?她不是个哑巴吗?怎么会是男人呢……”   越想越觉得后怕。   智商难得上线的崔安忽然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就因为是个男人,所以才装哑巴,故意骗少爷,想谋夺崔家的财产!   一定是这样!   崔安脸上的表情突然就警觉起来,他警惕地看着温良,说道:“一会是哑巴……一会是男人……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是不是看我们少爷单纯好欺负?快说,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别人想害我们家少爷!”   冷不丁地被崔安质问,温良觉得很尴尬。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变成心怀不轨的坏人了呢?   还有,崔呈衍怎么就单纯好欺负了,明明是他被这“单纯”的少爷欺负!!!   悬着的一口气堵在了温良的胸口,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可不解释也不行,温良白了崔呈衍一眼,说道:“你的人,你说。”   “啊?”崔呈衍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好戏,突然被点名让他有些惊讶。“我说什么?”   装,还装。   温良冷笑一声,没说话。   崔呈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拉过崔安:“小安子,都是自己人,别这么凶。”   “可这人来历不明!也许会对少爷不利!”崔安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少爷你涉世未深,容易招人惦记,我一定要保护好少爷!”   心思是好的,就是有点傻了。   崔呈衍深知自己压力甚大,良良和小玉都在看着,他处理不好的话肯定会被笑话。   “小安子,乖,回去再说吧。”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车卒马夫都在看热闹,就这样直接教育崔安也太掉份,还是上车之后慢慢细说比较好。   崔呈衍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崔安往马车的方向走,可也就在那时,崔安突然灵光乍现,注意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细节——   “少少少少爷!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他他他没听错吧?!少爷叫他小安子?!少爷撞到头成了傻子之后就再也没这样叫过他了啊!   “怎么啦?你不是小安子吗?”崔呈衍说。“小安子小安子小安子,不高兴我再给你改个名,巫雪的徒弟叫三七,叶孤云的小厮叫二八,你的话……干脆叫一九吧。”   崔安感觉自己双腿发软,脚步虚浮,他的表情比刚才听到少奶奶由女变男都还要震惊。   “少爷你都想起来了?!”崔安的声音都在颤抖。“这是你认识巫大夫和叶大人不久之后说过的玩笑话,撞到头之后你再也没有提起过……”   “嗯,想起来了。”崔呈衍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收了崔安这么个小傻蛋。他站在马车前,等着崔安来扶他。“快走吧,赶着回家呢。”   崔安的脑子里一片浆糊,看向崔呈衍的眼神变得复杂。   少爷……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走吧,少爷都催了。”小玉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有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想不明白的慢慢想,总会通的。”   崔安还是不行,不像她,接受能力强。   小玉依稀记得,自己也是扇了自己一巴掌之后才坦然接受少爷装傻这一事实。   坐上马车之后,温良看着崔呈衍,没好气地说:“你看,连崔安都接受不了。”   崔呈衍不以为意:“崔安单纯,心思少,给他点时间就消化了。”   “崔安!你把车往哪儿赶呢!”   小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隐约带着些埋怨。   “对不起!对不起!”   看把孩子吓得,活都干不利索了。   “少爷,少奶奶,你们坐稳了,前面的路有点不平,可能会有些颠簸。”   还是小玉稳重,还知道贴心提醒。   “你真打算……”   温良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快从坐的地方弹起来了——   这这这!这就是一点颠簸?!他的屁股都快被颠没了好吗!   温良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重心,刚想继续说——   “对不起!少爷和少奶奶!这路上不知是谁撒了石子,太没良心了!”   小玉的声音适时响起,不仅为他们解释了原因,还顺带表达了自己的愤怒情绪,好,非常好。   “良良,你又投怀送抱了呢。”崔呈衍稳稳地坐在马车里,还顺带接住了因一个趔趄就往前扑的温良。“要不来我怀里,绝对很舒服。”   温良捂着自己的额头,十分绝望:“还有心情开玩笑!都火烧眉毛了!”   刚才扑进崔呈衍怀里的时候,温良的额头撞到了崔呈衍的下巴。   崔呈衍痛不痛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额头很疼。   “船到桥头自然直,书里都写着呢。”崔呈衍微微一笑。“良良额头疼?不如我帮你吹吹?”   吹吹吹!吹个大头鬼!   温良赶紧从崔呈衍的怀里爬起来,坐在了离他很远的位置。   “哎呀,良良害羞啥呢,我怀里最稳当。”崔呈衍略微遗憾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还有好长一段路呢,良良真不考虑换个舒服的姿势么?”   他再上当他是狗,会汪汪叫的那种。 第70章 傻子不傻好聪明   崔安想了好久,终于在抵达崔府的时候想明白了一切。   “少爷!”他欢呼雀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你的病好了!”   温良和小玉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崔呈衍摸了摸崔安的小脑袋,以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小安子,答应我,以后读书别偷懒成吗?”   崔安不仅是崔呈衍的贴身小厮,也是他的书童。   启蒙的时候,崔安也跟着念了会书。只不过,论及读书的天分,那还是少爷一骑绝尘。对崔安而言,基本的读书识字是分内事,其他的……他根本就不是这块料,书看再多也消化不了,而且还老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识字以外的读书对他来说,就像是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少爷!”崔安委屈巴巴地小声抗议。“咱能……能不读书吗……”   这不是要人老命了吗?   只见崔呈衍微微一笑,赏了他一个栗子:“不、行!”   崔安捂着自己的额头惨叫,小玉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一句话听过没?笨鸟要先飞,该学习的时候就得学习,不然哪天在外面因为不读书折了少爷的面子,人家还以为咱们崔府是暴发户呢!”   虽然在本朝,商人整体的地位有所回升,但还是比不上读书的。尤其是暴发户这种一夜脱贫的有钱人,基本没啥文化底蕴,在商人阶层中也属于底端,青州城中人八卦的时候最爱在背地里说闲话了。   严格来说,崔员外算不上暴发户。他虽然是白手起家,但崔夫人娘家有钱,一下子就拔高了崔府的地位。   更何况,崔员外还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局势看得门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经过了慎重考量。崔家主营米业,同时还兼做其他生意。茶叶是崔家最近在谈的生意,这也是为什么崔呈衍上次会跟柳无言提到要给龙井村提供茶种。   有的人呐,表面上看起来傻兮兮的,对家里的事情毫不上心,可实际上,对家中产业摸得最清楚的也是他。   温良看着正在跟崔安说话的崔呈衍,表情有点微妙。   青州城中人都说,崔员外是陶朱公转世,是天生的生意人。可温良却觉得,陶朱公的儿子,小陶朱公,也是个不简单的人。   毕竟,陶朱公范蠡,除了是财神爷之外,还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政治家和军事家呢!   记忆中的温知瑕都快褪了色,但温良却还记得他对幼年崔呈衍的评价。   “崔小公子熟读四书五经但不生搬硬套,能结合自己的所思所想提出独到的见解,这一点,许多年长者都难以做到。阿良,你须多向他学习。”   当时温知瑕点评的,只不过是崔呈衍交上来的一篇小文章,闲暇之笔,稚嫩得很。   但也恰恰是这样一篇小文章,就让温知瑕夸上了天,温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被老爹教育的小温良毫不知羞,还振振有词地质疑他爹:“有没有这么厉害啊?兴许是抄的呢?或者是找人代笔的呢?反正他们这些富家公子——”   酸不溜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知瑕一巴掌打断。   “住嘴!”温知瑕气得吹胡子瞪眼,撸起袖子就开始抄家伙。“书读得没人家好,嫉妒心倒不小!凭什么红口白牙污蔑人?爹爹没教过你要谨言慎行吗?!”   小温良捂着被扇红的脸,眼泪很快就涌了出来。   “凭、凭什么打我!娘、娘亲都不会打我……你、你就是觉得、人、人家读书好……我、我……读书不好……你、你就是想、想状、状……”   “状元”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迎接小温良的便是一顿暴打。   “还敢顶嘴!今天的功课都做成什么样子了?自己念来听听,看看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   “阿娘!救我!!!”   ……   留存在温良记忆中的温知瑕,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一言不合就是打。这与崔呈衍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总是轻言细语哄他们学习的温夫子,简直判若两人。   温良嘴上说着对状元没什么想法,可实际上——   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想法的。   温知瑕年轻的时候很有才华,没能继续考取功名是他的遗憾。   温良知道自己是无法达到这个高度了,所以才期盼段大哥能考上状元。温欣能嫁个状元,做状元夫人,四舍五入也算告慰了温知瑕的在天之灵。   至于崔呈衍……   若真让崔呈衍考中了,那也就说明,不管是岑夫子还是温知瑕,他俩的眼光都没错。   哦天哪,他竟然开始有点期待崔呈衍去考状元了。   ☆   崔府堂屋。   崔员外在他们去枫园休养的时候就去了很远的地方做生意,这次本来是要赶回来,但不知怎么就在路上耽搁了,要明日才能回来。   几乎不曾露面的大伯和二伯却到的整整齐齐,崔呈衍忍不住恶意揣测,这俩伯伯该不会是来看他死没死的吧?   所以,真正翘首以盼、关心他安慰的,只有崔夫人和崔老夫人。尤其是崔老夫人,刚接到勒索信的时候,都哭昏过去好几次,足以得见崔呈衍这个小孙子在她心中的地位。   “娘!奶奶!我回来了!”   崔呈衍甫一出现在门口,就受到了两位夫人的热切关注。   崔夫人红了眼眶,紧张地拉着他的手:“阿衍!你知道娘有多担心吗!快让娘看看,有没有伤着哪儿?那些土匪没有打你骂你吧?没让你吃苦吧?”   崔老夫人也忍不住嚎啕起来:“这些土匪!太没人性了!光天化日怎么敢就把阿衍……”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看着娘亲和奶奶都这么惦记着自己,崔呈衍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说道:“没事,我没事,娘,奶奶,我这不好好回来了吗?”   也许是关心则乱,崔夫人和崔老夫人都没注意到崔呈衍的不同。倒是跟在他们,表现出一脸关心却又暗含警惕的崔大爷和崔二爷,生出了点不一样的想法。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崔夫人絮絮念叨着。“小玉,记得明儿把巫大夫请来,可别让阿衍吓出什么病来……”   “对,一定得注意了。”崔老夫人也说着,“我那还有一根存了很久的千年人参,最适合补气血。奶奶身子骨还很硬朗,用不着那玩意,小玉你记着,找个时间把人参炖了给我的乖孙子补一补。”   “奶奶!这可不行!”崔呈衍连忙摆手。   千年人参有价无市,想买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崔呈衍知道那千年人参是多年前他爹偶然得到的珍宝,是专门给崔老夫人补身子用的。他在土匪窝吃好喝好玩好,哪需要千年人参进补,这好东西还是留给奶奶自个儿享用吧。   崔大夫人赵氏心里酸,见不得老夫人这什么东西都赶着送给小孙子的模样,于是帮腔道:“哎呀娘!阿衍他年轻人,吃千年人参还怕虚不受补呢!赶明儿叫巫大夫来看看,到时候再看看该吃鱼翅燕窝还是什么别的补品……”   赵氏开腔了,崔二夫人李氏也不甘示弱:“是呀!娘,千年人参和是三弟好不容易才寻来给您补身子的,您自个儿都舍不得吃,阿衍他哪敢吃呢?”   “人参是我的,难道我想给谁都做不得主吗?”崔老夫人佯怒道。“知道你们俩是好意,可阿衍到底是从土匪窝中死里逃生出来的……阿衍那么单纯的孩子,冷不丁遇上那么多凶神恶煞的土匪,肯定会被吓出心理阴影的!”   话里行间,都在把崔呈衍当五岁小孩看。   崔呈衍无奈地笑了笑,握着崔老夫人的手说:“奶奶,您放心吧。阿衍不是小孩了,胆子大得很,才没有被吓到呢。”   “阿衍自个儿都说了,娘你还瞎操什么心。”   说出这话的,自然只能是崔家那个缺心眼的二伯。崔二夫人李氏恨铁不成钢地用手肘推了推她相公,可惜崔二爷无知无觉,还诧异道:“媳妇你推我作甚?”   “哼!”崔老夫人的龙头拐杖往地上一敲,发出清脆的响声。“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从小就缺心眼还不跟你媳妇多学着点,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是我们崔家窝里反,二伯谋害小侄子!”   李氏赶紧压着自己这个没出息的相公给老夫人和崔呈衍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相公他是无心的,他也只是关心阿衍!”   赵氏见状,见缝插针地补了一句:“这谁知道呢?说不定就顺嘴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   “你什么意思!”李氏听见了,怒道。“阿衍不幸流落匪窝是我相公的过错吗?!还是说,有人做贼心虚,串通土匪陷害阿衍……”   李氏只是在气头上说出了这话,可无心插柳柳成荫,竟越说越像那么回事了。   “够了!”崔老夫人重重地敲了下龙头拐杖,捏了捏眉心。“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嫌家里不够乱吗?要是再吓到阿衍怎么办……”   赵氏和李氏互相瞪了一眼,满腔怒火都只能往肚里咽。   只见一直没吭声的崔夫人突然咦了一声,左看右看之后,不确定似的拉着崔呈衍问:“咦?阿衍,你媳妇呢?” 第71章 丑妇终于见家翁   崔夫人的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崔呈衍身上。   他身后站着的,除了小玉和崔安,就只剩下一个不曾见过的年轻男子。   “阿衍,你们不是一起去的枫园吗?”崔老夫人也意识到了问题,奇怪道。“阿欣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还有,你身后的这位年轻人……”   众人的目光又从崔呈衍的身上转移到了温良这。心细如尘的崔夫人忽然发现,这位年轻人,似乎和她那哑巴儿媳,有几分相像。   该不会是阿欣的亲人吧?之前她有了解过温欣的家世,知道她还有个哥哥。   崔夫人心想,该不会是温欣在土匪窝里出了什么事吧?不然她哥哥为什么会突然登门造访?而且看上去还非常严肃?   “阿衍,你老实说。”崔夫人拉过崔呈衍,低声问。“你媳妇……是不是被土匪……欺负了?”   事关女子名节和崔家脸面,她不得不小心行事。   虽说出门在外,阿衍身为丈夫理应保护妻子。可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若是那帮穷凶极恶的歹徒干出点事很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目前看来,阿衍是逃出生天了,而阿欣却不在……   难道阿欣……真的凶多吉少了?   崔夫人想得多,眼睛都不禁红了几分。崔呈衍怎会不知道他娘亲的多愁善感,于是连忙宽慰她:“娘亲放心,我媳妇没事的,他好着呢。”   “那她人呢?”崔夫人说。“你后面那个年轻人是不是阿欣的哥哥?他不是来找我们家算账的吗?”   “娘!你都想哪儿去了!”崔呈衍哭笑不得。“阿欣的哥哥为什么要找我们家算账?”   “傻孩子!万一阿欣被土匪折辱了那她哥……”   崔夫人跟崔呈衍的耳朵还没咬完,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崔呈衍说道:“阿衍!你你你……”   她怎么才反应过来!从进屋开始到现在,阿衍说过的话,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个五岁的孩子应有的反应吧?   崔老夫人年纪大,有些耳背,没注意到这母子俩的互动。   “三媳妇,你说什么?”崔老夫人皱眉。“何事大惊小怪?”   崔夫人陷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崔呈衍只好替他娘亲回答他奶奶:“奶奶,没什么。只是孙儿的病好了,娘亲太激动了还没缓过来呢。”   崔呈衍这句“病好了”,像是一道春雷降落,将在场的崔家人炸得不轻。   大房和二房四人异口同声,同时震惊:“什么?!”   崔呈衍的傻病,怎么突然就好了呢?   “大伯,大伯娘,二伯,二伯娘,”崔呈衍挨个叫人,温润一笑。“是的,我都好了,不信你问他——”   说罢,便将温良推到前面,向众人解释。   “是的,崔少爷的病都好了。”温良硬着头皮说着当初他们商量好的说辞。“先前在土匪窝的时候,崔少爷被不知轻重地土匪拍了一板砖,竟阴差阳错散掉了脑中的淤血,恢复了心智。连一同被土匪掳去的巫大夫都说,这是难得一见的医学奇迹呢!”   见鬼的医学奇迹,温良无力吐槽这番说辞,可显然,崔家人都听进去了。   尤其是崔老夫人,脸上的褶子都快笑到一块去了。   “好、好好!”崔老夫人拉着崔呈衍的手,喜上眉梢。“恢复了就好!我的乖孙子!在土匪窝里受苦了……”   崔夫人擦去激动的泪珠,嗓音沙哑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原来福祸相依是真的,老天爷开眼了,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崔呈衍病了多久,崔夫人也就伤心了多久。都说积郁会成疾,虽然崔呈衍娶了媳妇之后,崔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可到底是伤了身子骨,要再养回以前的程度,就很难了。   崔大爷和崔二爷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煞是好看。   赵氏和李氏则扶着崔老夫人,怕她一激动就昏过去。   “小玉!快给老爷修书一封!”崔夫人真是高兴过头,片刻时间都等不及了。“让他快马加鞭赶回来!也听听这天大的好消息!”   小玉得令,便下去准备了。   “那些土匪真是太没人性了!怎么能拿板砖砸阿衍的头呢!阿衍你没事吧?要不赶快叫巫大夫来看看?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大伯娘赵氏这话说得像是在关心他,可崔呈衍知道,她指不准在怨恨那些土匪把他砸“好”了呢!   二伯娘李氏也不甘示弱,帮腔道:“就是!娘您也别太激动,阿衍好了,咱们全家都高兴!要不我们一会去祠堂给祖先上柱香?谢祖先保佑?”   李氏说完,还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推了自家相公。于是崔二爷才如大梦初醒,忙说道:“是啊娘,您可别激动过了头,伤了身子!”   “你这是什么话!”崔老夫人很嫌弃她这二儿子的乌鸦嘴。“我身体好着呢,怎么会激动过头伤身子!多跟你媳妇学着点,不会说话就闭嘴!”   往日里最稳重的崔大爷竟然到现在开没开口,赵氏也忍不住急了,推了推自家相公。   “阿衍受苦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崔大爷很明显心不在焉,说的客套话也有些敷衍。但除了二房之外,其他人的关注点都不在他这,所以也没招来老夫人的白眼。   “假好心。”崔二爷挨了骂,小声说了句。   崔大爷听了,也不生气,毕竟他们现在最大的敌人应该是自称“病好了”的崔呈衍。   他就知道崔呈衍的亲笔信有猫腻。鲍天雷肯定中途反水,选择跟这“病好了”的傻子合作,所以才有了后面这些事情……   他和鲍天雷勾结的事情,也不知道崔呈衍知道了多少。   不过,他也不怕,反正鲍天雷人都死了,无凭无据,崔呈衍也不会轻举妄动。   只是后续的计划,可能会变得麻烦起来。   崔大爷目光阴鸷,一直盯着温良看。   这个年轻人……不仅相貌与崔呈衍的哑巴媳妇有八成相似,就连身材轮廓什么的,都很像。   崔大爷一早就觉得温欣的哑病有蹊跷,可奈何没机会试探。再加上他自个人的媳妇也只是看起来精明,真正涉及到的大事,他又不敢让她去做……   “娘,奶奶,大伯,大伯娘,二伯,二伯娘,你们先别激动,我有话要说。”   崔呈衍蓦然开口,让众人的注意力又再次回到他身上。   “嗯?阿衍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崔夫人还在喜悦中,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爆炸的惊天消息。   “乖孙子,你有话就直说,奶奶都会支持你!”崔老夫人从小就偏爱崔呈衍,所以对他的要求向来都是有求必应,绝不含糊。   这一切,温良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崔呈衍要说什么了,心里不由得同情起还被蒙在鼓里的崔老夫人。   “刚才娘不是问,我媳妇去哪儿了吗?”崔呈衍说着,然后冷不丁握住了温良的手。“我媳妇在这呢,他叫温良,是温欣的哥哥。”   被迫牵手的温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崔老夫人,崔夫人,大爷,二爷,大夫人,二夫人,你们好。我是温良。”   崔夫人早就猜到这位陌生的年轻人应该是温欣的哥哥,所以表情很平静,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原来真是亲家来了。我说呢,跟阿欣长得还怪像的。”崔夫人笑笑,旋即礼貌问道。“既然亲家哥哥都来,那怎么不见阿欣呢?可不是——”   “娘,他就是阿欣。”崔呈衍截住了崔夫人的话,无情地戳碎了他娘的臆想。“从头到尾,嫁入崔府的都是温良,跟我拜天地、喝合卺酒、入洞房的,也都是温良。”   喜悦之情很快就从崔夫人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丝严肃逐渐爬上她的眉间。   崔老夫人总觉得自己吃过的盐比小辈们吃过的饭还多,可饶是见多识广的她也被这一下子的巨变给搞懵了。她颤巍着手,指着温良说:“乖孙……你、你是说……这、这是你媳妇?”   这分明是个男人,怎么可能是她崔家的孙媳妇呢!   “是的,奶奶,这是我媳妇。”崔呈衍的手一直牵着温良,没有松开。“婚书上写的虽然是温欣,但嫁我为妻的却是她哥哥温良。米已成炊,孙儿不想做不负责任的人。”   温良都快尴尬死了,但为了崔呈衍允诺的黄金万两,他还是配合着崔呈衍,说道:“那日花大姑带人来我家提亲,我本来已经拒绝,可花大姑不依不饶,非要逼娶舍妹。舍妹早已有心上人,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忍心,所以才出此下策……”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可为什么总有种丑妇终于见家翁的感觉?   一定是崔呈衍太紧张了,把他手握太紧,让他也跟着紧张了的缘故!   “崔老夫人,崔夫人,对不起,骗了你们这么久。”温良说。“因为是男扮女装,所以不敢说话,才装的哑巴。真的很对不起,我无心的,我没有恶意的。”   藏在心里的秘密终于说了出来,这感觉真是痛快极了。   崔夫人和崔老夫人,明显被温良的话震撼住,久久不能回神。   温良偷偷地瞄了崔呈衍一眼,心想——   能说会道的崔小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第72章 好夫君为爱爬窗   夜深人不静,崔府不宁静。   深更半夜出诊对巫雪来说不是什么稀奇事,他带着三七匆匆赶到崔府,马不停蹄地为崔老夫人号脉。   老夫人眉头紧锁,一看就是被气的。   崔呈衍这厮,到底干什么了?   巫雪心有疑问,但也不妨碍他看诊。一番思索后,他做出结论:“老夫人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一时气火攻心,才会昏了过去。我开一副调养的方子调理一下即可,平时要注意点老人家的情绪,不要惹老人家生气。”   这偌大一个崔府,敢惹崔老夫人生气的,非崔呈衍莫属。   看完诊后,巫雪忍不住问他:“老实交代,你到底干什么了把老夫人气成这样?”   巫雪这话问的,好像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   “瞧你说的,我哪能存心气奶奶。”崔呈衍嘴上不承认,但心里还是很忐忑,声音也不自觉变小了。“也就……把良良的身份小小的曝光了一下。”   温良的身份……巫雪一惊,瞪大了眼睛:“你直接说了?”   崔呈衍点头:“是啊,我得给良良一个名分,这才是负责任的好男人。”   “你就不怕你奶奶直接驾鹤西去吗!”巫雪忍不住大声了些,但他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又压低了声音。“老人家哪儿受得了这刺激!还有,你娘呢?崔夫人身子骨弱,恐怕比老夫人更受不了刺激。”   驾鹤西去这词说得有些严重,但崔呈衍知道巫雪没恶意,便给他说了下情况:“我娘还好,没当场昏过去。只是现在将自己关在祠堂,不肯见我。”   说完,崔呈衍的脸上浮现出几分懊恼。   巫雪见了,冷笑道:“玩脱了?后悔了?先前在土匪窝里信誓旦旦保证一定能成的是谁?看来我还不能走,得再去给崔夫人看看诊。”   “唉。”崔呈衍难得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以为我娘只想让我有个伴,可没想到啊没想到,她最大的愿望可能还是抱孙子。”   “清安,无相那么偏门的毒你在神医谷的医书中都见过……那有没有什么偏门的秘方能让男人生子?我听说在西域那边还有喝了就能生子的泉水……”   巫雪脸上的表情,岂止能用震惊形容?   “不是吧不是吧?饱读圣贤书的崔小公子,竟然也信无稽之谈?”巫雪毫不客气地讽刺道。“醒醒吧子行,你要的那泉水怕是只有神话故事里才有。”   “唉……”崔呈衍又深深叹气,“那能怎么办?见多识广的巫大夫,给我支支招?”   “你……问我?”巫雪指了指自己,眼中的震惊更胜一筹。“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自信且自负的崔小公子,竟然肯纡尊降贵,求人了……”   看来真是深陷温柔乡,出都出不来了。   “爱莫能助。”巫雪拍了拍崔呈衍的肩膀,回忆了下刚才看诊的场面。“温兄呢?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出现?”   崔呈衍一筹莫展,闷闷道:“娘说人家是客人,已经吩咐小玉带良良去厢房休息了。”   崔呈衍没说出口的是,崔夫人还叫崔安看住自己,不让自己偷偷跑去找良良。   天真浪漫的崔小公子算是栽了跟头,他从来没想过,媳妇是男是女,竟然会这么麻烦……   巫雪见他还是一筹莫展的样子,于是好心提醒:“看病我在行,别的我真不行。但柳大人不是还在龙井村吗?他那脑子比叶孤云至少好使一百倍,不如修书一封去问问,看有什么好办法?”   ☆   柳无言智多近妖,按理说与崔呈衍应该是惺惺相惜的关系。   可崔呈衍最恨遭人算计,就算是铁面判官也不行。再加上他的挚友叶孤云本来就跟柳无言不对付,虽然平时老爱跟叶孤云争个高下,可关键时刻,还是要一致对外的。   所以,就算他日同朝为官,他也要把柳无言往死里参!   “老夫人和夫人,都不能再受刺激了。崔夫人虽然没有昏过去,但也是强弩之末,急需休养。”   巫雪在说这话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崔呈衍一眼。   “心病还需心药医。再名贵的药材,也只能起个辅助作用。”巫雪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子行,差人来拿药吧。”   崔安应声而去。   送走巫雪之后,崔府渐渐归于平静。   崔呈衍的大伯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衍别太担心,这事先放一放。等你爹明天回来了,你娘自然肯出来见你的。”   “夜深了,我们也该休息了。”崔大爷说。“祠堂夜露重,巧姨去拿个毯子来给三弟妹盖着吧。”   管家巧姨原是崔夫人的陪嫁丫鬟,自然是要跟着崔夫人的。   安顿好这一切,崔呈衍回到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的陈设和走之前一样,日日有人打扫,连灰尘都不曾沾染。   只不过,走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良良已经去了厢房。   “少爷,该沐浴更衣了。”小玉说。   崔安去回春堂抓药未归,其他的丫鬟婆子在这个点都睡下了,能伺候崔呈衍的就只有小玉了。   小玉兑好热水,谨慎问道:“少爷,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以前就算是还“傻着”的时候,崔呈衍也是坚持要自己独自沐浴。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就算是崔安,也只有在起床的时候才会伺候他穿衣。   所以,真正将他看光光的……就只有良良呀。   崔呈衍没有说话,但小玉已经识趣地出去了,并带好了门。   从土匪窝里穿出来的粗布麻衣,终于被换掉了。沐浴后,崔呈衍换上了自己惯常穿的衣服,才终于有一种回来了的感觉。   一切如常,一切又不如常。   “良良他那边可还好?”崔呈衍问道。“厢房很久没人住了吧?都打扫干净了?”   小玉觉得少爷这问题问得很奇怪。虽然崔府很少有客人,但厢房也是日日都打扫——毕竟他们这些丫鬟婆子们,也不是吃干饭的啊。   “小玉都打点过了,给少奶奶安排的都是最好的房间。”小玉说。“那边的丫鬟婆子都当是少爷的贵客,不敢怠慢的。”   小玉还是习惯性地称呼温良为少奶奶,也算是一种认可。   崔呈衍忽然觉得,小玉真是不可多得的忠仆。娘和奶奶的态度都如此明显了,小玉竟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这边,一点都不动摇。   “小玉,”崔呈衍说。“你先去睡吧。”   小玉不解地看着他,问:“少爷?”   哪有少爷不睡她去睡的道理?难道……少爷还有别的事情?   “少爷,”小玉小声说。“折腾一天……少奶奶现在估计也睡了吧?”   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他们这些下人们都要起来干活了。   崔呈衍看着她,微微一笑:“崔安要是能有你一半聪明,我就满足了。”   连一心向着他的崔安都得消化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少奶奶是个男人这一事实,是他太自信,高估了娘和奶奶的承受能力。   他以为,既然男妻是青州城的风俗,娘和奶奶作为土生土长的青州城人,应该见多了才是,怎么轮到自己家,就这么介意了?   小的时候,崔呈衍跟崔员外和崔夫人去赴宴,那开钱庄的钱老板的夫人就是男子,当时饮宴的人也没觉得奇怪啊。   崔呈衍偷偷摸摸地来到厢房,温良的房间果然熄了灯。   敲……还是不敲?   徘徊在门口的崔呈衍犯了难,他想起来,回程的马车颠簸,温良确实也挺辛苦了。   但他此时,又非常想见他。   来回踱步,忐忑不安。   虽然是在自己家里,怎么这鬼祟模样,倒有几分《西厢记》的意味了?   可是,若真是小姐私会书生的话,那他就不该敲门,应该从窗户这边翻进去才是。   窗户是虚掩着的,崔呈衍下意识地闭住呼吸,轻轻推开一点,往里看——   屋里没点灯,借着月光才能看清屋里的情况。   床前没有鞋,良良总不可能穿着鞋子睡觉吧?   崔呈衍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良良该不会是……良心不安,临时反悔,逃跑了吧?!   在下山之前,良良就一直很担心自己能否被崔家接纳。尤其担心娘和奶奶的态度,今天这个情况……娘和奶奶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她们的反应却说明了一切……   心那么软的良良,不会真的因为羞愧,就弃他而去了吧?   崔呈衍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慌乱,他着急地想将窗户的缝隙推大一点,却不成想,这窗户跟焊死了一样,怎么也推不动。   怎么关键时刻,窗户也跟他作对!还说是最好的房间,怎么连窗户都是坏的!坏的窗户放着不修,难道要留着让客人看笑话吗!   崔呈衍想,要不干脆撞门算了。   结果,冷不丁的一声吱呀,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温良一脸不悦地打开门,皱眉道:“深更半夜不睡觉,是想扰人清梦吗?” 第73章 良良我为你暖床   温良衣着整齐,怎么看都不像刚起床的样子。   崔呈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良良,怎么还没睡?”   “那你呢?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晃来晃去,小心被人当土匪抓去。”   温良说的自然是气话,崔府上下有谁不认识崔呈衍?又怎么会被人当土匪抓走呢?   崔呈衍假装没有听出温良话语中的冷嘲热讽,忙贴上来,“夜里风大,良良,先让我进去。”   说完,也不管温良答不答应,就自顾自地跟他挤进了一间屋子。   温良甚是无语。   “喂,还没让你进门呢!”温良忍不住嘀咕。“我好歹也还算崔府的客人,你怎么跟到了自己家一样?”   崔呈衍嘿嘿笑道:“这可不就是我家吗?”   崔府的一切都是崔呈衍的,他这话说得没毛病。   温良翻了个白眼,默默走去点上了灯。   崔老夫人在他面前昏倒,他怎么好意思睡得着。但崔夫人以这是他们崔家家务事为由,早早地将他打发走了,这让温良就算想关心老夫人都没有办法。   “老夫人怎么样?”温良给崔呈衍斟了杯茶。“老人家受这么大刺激,应该继续休养吧。”   崔老夫人对“温欣”极好,于情于理,温良都不想看到她有事。   崔呈衍一路摸来,也有点渴了。虽然茶是凉的,但好歹是良良亲手为他斟的,这就说明良良的心里还是惦记着他的。   “奶奶没事,吃几服药养一养就好了。”崔呈衍说。“这茶是陈茶,口感不好,改明儿叫小玉给你沏壶好的。”   温良重重地将茶壶放在桌上,语气嘲讽道:“真对不住啊崔小公子,我这个粗人就爱喝陈茶,名贵茶叶搁我这就是浪费。”   话里行间都泛着酸,崔呈衍茫然地看着他:“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崔府家大业大,招待个客人都用陈茶,这若是传出去,不是折损他家的颜面吗?   可温良想的却是,好家伙,老夫人都气病了,你还在关心茶叶新不新鲜,简直是不肖子孙,该打,该打!   “崔小公子怎么会错呢?”温良避开他的眼神,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说吧,下一步怎么办?听说,崔夫人也不见你这个不孝子?是不是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爹崔员外身上了?”   这一定是小玉通风报信了。崔呈衍可怜巴巴地看着温良:“良良,你生气了,你都不叫我名字了。”   以前的崔呈衍从不觉得“崔小公子”这名号能刺耳——毕竟在青州城中,他没“傻”之前,人人见了他,不都得尊他一声崔小公子?可自从在这土匪窝里走了一遭之后,这称呼就莫名其妙变了味。柳无言那厮暂且不提,怎么叶孤云和巫雪也开始拿这称呼来调侃他了?   肯定都是被良良带坏了,崔呈衍心想。   “我有什么好气的?”温良不接他的茬。“这可是你的家人,你娘和你奶奶,下山之前某人怎么这么信誓旦旦?现在呢?还自信不?”   崔呈衍十分怀疑温良是不是和巫雪串通好了,一个劲地都在挤兑他。   难道这真是他以前过于自信犯下的错?   “良良,此言差矣。”崔呈衍说。“人无完人,君子亦如此。这点道理,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温良平静地看着他,似乎在问,然后呢?   “崔员外明日……哦不,过了子时,已经是今日了。”温良说,“你爹就要回来了,你这是打算还要再气死一个吗?”   崔呈衍可以肯定,叶孤云和巫雪不仅是被良良带坏了,而且良良还被巫雪带坏了,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戳他痛脚。   “良良……”崔呈衍故意伤心地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哀怨道。“你变了,你跟景言和清安一样,只想看我的笑话。”   温良差点被气呛着,他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嫌弃道:“先前好心提醒你不听,现在计划行不通,难道还不变招吗?万一你家留不下我怎么办?先声明,钱可一分都不能少,我尽力了,剩下的都是你的问题了。”   不愧是用钱拴住的媳妇,满眼都是钱。   崔呈衍在心里怨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转念一想,温良这么紧张他的家人,那四舍五入就是很喜欢他了。   “良良,你放心。”崔呈衍趁温良不注意的时候,绕到了他的身边,冷不丁地握住了他的手。“还有两个时辰天才亮,也就是说,我还有两个时辰来解决这个问题。”   温良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无奈道:“两个时辰……那你慢慢想,我先去睡了。”   本来因为牵挂崔老夫人的病情而睡不着的温良,在跟崔呈衍说了几句话之后,竟神奇般地犯困了,打哈欠的时候都快浸出泪花了。   崔呈衍学着温良打哈欠的模样,可怜兮兮地跟在他身后,“良良,我也困了。”   “困就回去睡觉。”温良这话说的毫不留情。“大少爷你快走吧,明天被人看见了你娘和你奶奶又该气死了。”   虽然是温良自己主动开的门,但那也是因为他知道现在这会肯定没人看见,所以他才敢这么做。若是真让下人撞见崔呈衍从他房间里出来……他不被唾沫星子淹死他就不叫温良!   温良忘不了崔夫人最后看他那眼神,就跟看祸国殃民的小妖精一样!   从小就是大娘杀手的温良哪儿受过这等委屈,以前在城北的时候,多少卖菜的大娘都乐呵呵地愿意多送他点小菜,还夸他一表人才想拐回家当儿子养呢!   “喂,我真的要睡了!”见崔呈衍还不走,已经躺平了的温良又忍不住坐起来。“麻烦把灯吹灭,自己麻利地关上门,别老看着我,瘆得慌。”   煤油灯里的煤油快燃完了,光线愈渐昏暗。崔呈衍直勾勾地看着他,像尊蜡像似的。   说来也奇怪,上床之后又没那么困了。被人盯着看不舒服,温良索性心一横,闭上眼睛就开始数星星。   崔呈衍还在他床边,看着他。   被人灼热注视着,谁能睡得着!   “别看了!滚回去睡觉!”   温良的暴躁与崔呈衍的弱小可怜形成鲜明对比。   崔呈衍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小声道:“院子锁门了,我就在这看着良良睡觉。”   院子锁门难道不会叫小玉起来开门吗!哎等等,崔呈衍的院子什么时候锁过门?他那会深更半夜跑路都能原路摸回去,再不行就翻墙啊……   ……   辗转反侧,温良怂了。   “行吧,给你让个地。”温良闭着眼睛往里面挪了挪。“睡相老实点,天一亮赶紧给我滚蛋。”   崔呈衍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爬上了床。   看来良良还是没记住,心太软是很容易吃亏的。   崔呈衍看着温良的侧脸,笑出了小虎牙。   “再看我把你踢下去。”温良翻了个身,留给崔呈衍一个背影。“睡觉。”   ☆   崔员外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人还没缓过神,就遭遇了接二连三的“惊喜”。   儿子毫发未伤地从土匪窝回来了,甚好。   儿子的傻病好了,好上加好。   只是……夫人和老娘怎么都不开心?夫人怎么还把自己关祠堂说要向祖宗谢罪?老娘一向身子骨比牛还强壮,怎么突然说昏倒就昏倒了?   “三弟,你回来就好了。”崔大爷言简意赅地叙述完来龙去脉。“情况就是这样,当初是我们看走眼,竟不小心让阿衍娶了个男妻。”   崔大爷这话,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好家伙,冲喜是他们撺掇的,媳妇也是他们找的,现在儿媳妇由男变女,倒成了别人的错了?   崔员外到底是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愣是在这多重打击下挺了过来。他看望过老娘,安抚好夫人,立马就开始着手处理儿子娶男妻这件事。   崔呈衍在温良的搀扶下,一脸病容地出现在了崔员外的面前。   “爹,孩儿不孝,请您惩罚。”   说罢,便一个扑通跪在了地上,还咳嗽起来。   本来崔员外还想兴师问罪,可瞧见儿子都这样了,也顾不得责怪,抓住边上的丫鬟就问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小玉也很懵逼:“回老爷……我、我不知道啊!”   一夜之间,崔呈衍就从一个身强力壮的少年郎,蜕变成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任谁都会觉得奇怪吧?   难不成少奶奶真是个狐媚子?小玉想起今早的一些传闻——下人们看见崔呈衍从厢房中出来,都在笑呢。   “咳咳……爹……”崔呈衍咳嗽声很大,脸色也很憔悴。“都说母子连心,娘不高兴,我这个做儿子的也难……高兴……”   “可、可是……我心悦他,就像爹和娘一样,此生再也容、容不下……别、别的人……”   “爹……还望、成、成全……”   崔员外强大的心脏让他没有当场昏厥,他稳了稳心神,忍住对儿子的关心,问道:“这就是你要娶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温良身上,崔呈衍一边跪着,一边重重点头:“是。”   蜡黄的脸色,摇摇欲坠的身子,眼神却是异常坚定,一点也看不出演戏的痕迹。   温良低着头,在接受崔员外考量的同时,也在忍笑——   崔小公子这演技,不去跟柳无言同台竞技也是可惜了。 第74章 谁才是演技派?   崔员外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他儿子的圈套中,还以为崔呈衍真是为了娶男妻一病不起。   思前想后,辗转踱步,手心手背都是肉,作为夹在夫人和儿子中间的老爹,崔员外表示自己真的很难做。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叫小玉:“去把夫人请来。”   小玉应声而去,崔大爷和崔二爷坐在一边,紧张地观察崔员外的表情。   其实,崔呈衍病了这几年,崔员外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原先觉得自己这儿子是天之骄子,栋梁之材,就等着他一飞冲天,大展宏图。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平静的生活,儿子病了,娘和媳妇也跟着病了,两个哥哥又是不中用的,他要是再不坚强起来,崔家就要散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崔员外才觉得,一家人整整齐齐,和和美美,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功名利禄,金银珠宝,都是身外之物,有则锦上添花,无则无伤大雅。   若是阿衍执意要娶男妻,他其实也没什么意见——想当初崔员外也是穷小子一个,但他肯拼肯干,在崔夫人娘家做工的时候受到崔夫人的另眼相待。崔夫人陪着他白手起家,逐步走到今天。   崔员外最不屑门第之见,在他看来,人品好最重要。   阿衍身边这位年轻人,除了是个男子之外,其他的,在崔员外看来,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阿衍病了,真情实意的关心写在脸上,留在心底。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这个儿子他最清楚, 心里认定的东西,十头牛也拉不回。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   崔员外的声音蓦然响起,温良这才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   温良便如实相告,告诉崔员外,他父母早亡,只剩下一个妹妹,而这唯一的妹妹,则是崔府原本定下的冲喜新娘,温欣。   听到温欣的名字,崔员外蹙眉。   阿衍的婚事,是他两位哥哥一手协办的。当初崔员外也担心,这温秀才家的闺女怎么会心甘情愿嫁给阿衍,没想到……果真被他料中了。   不是真哑巴,却是假新娘。崔员外看向崔大爷,崔大爷虽然心虚,但仍然摆摆手,装作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模样。   这时,崔夫人也到了。   尽管走进堂屋之前,她还打定主意不理崔呈衍。   可就在进门那一刹,崔夫人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崔呈衍,咳嗽声不断,坚硬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哪有娘不疼儿子的?怄气归怄气,她也不希望崔呈衍有事啊。   “阿衍!这是怎么了?!”   故意做出的面无表情再也绷不住,关切之意不可控制地爬上脸庞。崔夫人心急如焚,快步走向崔呈衍:“可是夜里着了凉?还是病好的后遗症?巫大夫看过没有?怎么一夜之间就憔悴了这么多……”   崔呈衍由温良扶着,虚弱地握住了崔夫人的手,安慰她:“娘……我、我没事……你、没事、就、就好了……”   昨日还声如洪钟,今日就气若游丝了。爱子心切的崔夫人完全没想过这一切可能是崔呈衍设下的局,顿时心疼起来:“好孩子!病了就好好休息!快,小玉,去请巫大夫!怎么能跪在这呢?老爷,儿子是犯了什么错不能好好说?一定得跪着才能说话?”   面对夫人的质问,崔员外一时语塞。   为何说得好像他错了一样!这阿衍是自己要跪的,怎么能赖他呢?   “阿衍是夫人你的心头肉,我怎敢让他跪着?”崔员外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小子从小到大都坑爹。”   “他跪你便让他跪?不知道拦着吗?”崔夫人想扶起崔呈衍,可被后者坚定拒绝。   “娘……我、我真没事!”崔呈衍宽慰似的笑了笑。“别、别怪爹!”   家庭矛盾一触即发。   只不过,本来的罪人是一意孤行要娶男妻的崔呈衍,现在的讨伐对象却成了不拦着崔呈衍的崔员外。   崔员外心里苦,这夫人与儿子之间的夹心肉,真不好当。   崔大爷见状,赶紧劝道:“三弟妹,三弟也不是有意的。阿衍是个孝顺孩子,他对你们可谓是一片真心,连我都忍不住想起了我那在外为官的阿律。这么多年只有家书寄回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崔大爷和赵氏的儿子,崔呈律,是大房的唯一能拿出来抗争的骄傲。他长崔呈衍七岁,小时候也曾受过岑夫子的夸奖。后来中了进士,便一直在外为官,很少回来。   崔呈律这个名字很少在崔家被提及,大约是不想让大房一家伤心吧。   崔夫人想起,崔呈律离家的时候似乎还比崔呈衍小点。   儿行千里母担忧,幸好,她的阿衍还在她身边。   “哎……”崔夫人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都是孽缘。”   要是她不病急乱投医,信那劳什子的冲喜,就不会有现在这些事了。崔呈衍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他在想什么,她这个做娘的难道还不清楚吗?   崔夫人自问不是话本故事里的恶毒婆婆,没有棒打鸳鸯的奇怪癖好。   温良这个孩子,品性是极好的,她看得出来,两个孩子对彼此都有情,不然也不可能到现在还紧牵着手,丝毫不肯放开。   “夫人……”崔员外在叫她。“你别这样。”   崔员外怕她关心过头,再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   崔二爷也适时插了句话:“是啊,都是一家人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商量么?都僵在那干啥呢?来人啊,快把少爷扶起来,三弟妹你也别站着了,快坐下吧。”   崔呈衍却是怎么都不肯起来,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崔夫人:“望、望娘……成、成全!”   说完,竟剧烈地咳嗽起来,嘴唇竟没有一丝血色。   温良虽然知道他在演戏,但还是情不自禁地被他带入到情境中去。   “子行!你吐血了!”他失声叫道。   手帕上赫然出现的,是一团鲜红的血。   众人都大惊失色,崔夫人尤其为甚。   温良一把抓住崔夫人的手,声音都快带上了哭腔:“巫大夫说,子行颅内淤血刚散,不能受刺激。崔夫人,您别再逼他了!我、我走没关系!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青州城!你们对外可以说‘温欣’在土匪窝死了,这样崔家的声誉绝对不会受损……”   多好的孩子啊,为了阿衍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要了,还考虑到了崔家的颜面……   崔呈衍死死地拉住温良,咳嗽更甚:“咳咳!不、不准……”   “哎呀三弟妹!阿衍都这样了你还在犹豫什么!”崔二爷对正经事没什么嗅觉,对家长里短的八卦倒异常积极。“之前不还担心阿衍娶不上媳妇么,现在媳妇也有了,就只是男妻嘛。开钱庄那老钱的夫人不就是男的么?还有隔壁绸缎庄那个……叫啥来着……”   崔二爷一口气说了好几个青州城的娶男妻的大户,数量之多,让他们都吓了一跳。   看来青州城这男妻风俗,由来已久啊。   不过,温良心里想的是,这崔二爷不愧是混迹风月场的老手,对城中大户人家的八卦门门清。   “三弟妹,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崔大爷说。“若是子嗣问题的话,其实也不算大事。娶男妻的人家大多会纳妾,不纳妾的话,抬通房丫头也行。实在不行,从旁支挑选适龄小孩过继也可以,咱们崔家家大业大,不怕后继无人。”   崔大爷这话,才真正说到崔夫人心坎里去了。   “我不是怕后继无人,我只是怕等我和老爷百年归老之后,阿衍没人照顾……”   到底是亲娘,想得都比别人深远。   崔员外走过来,扶起他的夫人,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夫人啊,儿孙自有儿孙福。阿衍还年轻,你怎么就想到那么久远的事情了?”   崔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崔呈衍和温良一眼。   演技一流的崔小公子莫名觉得心虚,他从他娘的眼里读出了太多的感情,沉重到无法呼吸。   温良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想到自己只是在演戏骗崔夫人,他心中的内疚感就多了一分。   “还跪着干什么?”崔员外指着崔呈衍,吹胡子瞪眼道。“你这臭小子,真当你爹是眼瞎?小时候装吐血,现在大了还玩这招,真不怕把你娘吓昏过去?”   崔员外虽然一直没说话,可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崔呈衍这呢!   “什么?!装吐血?”崔夫人还没从大悲的情绪中缓过来,眼睛不由得瞪大。“阿衍,你又拿鸡血骗娘?!”   没想到会被崔员外当众戳穿,崔呈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咳咳!这、这不是……怕、怕娘……”   崔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崔员外揽得紧紧的,丝毫动不了。   “你干什么!大哥二哥还有孩子们都看着呢……”   崔大爷和崔二爷立马装作看风景,表示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三弟妹,三弟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三弟才刚回来,你们夫妻俩肯定还有很多话要说……”   “是啊三弟妹,要是闷的话我叫我媳妇来陪你玩叶子戏,可别再为难阿衍了……”   ……   一物降一物,崔夫人能降服崔员外,崔员外也能治住崔夫人。   从堂屋里出来后,温良迫不及待地问:“哎!你爹刚刚走的时候,为什么瞪了你一眼?”   崔呈衍无奈笑笑,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没啥……那是他在警告我,叫我以后不能再欺负他媳妇了。”   姜还是老的辣,这崔府中隐藏最深的演技派,居然是崔员外! 第75章 好夫君会纳妾吗   虽然崔夫人由崔员外摆平了,但她还是硬撑着好几天没给崔呈衍好脸色看。   崔老夫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孙儿病好了她大喜,孙媳妇变男妻没重孙抱了她难受。但好在有崔大夫人和二夫人在老夫人耳边吹风,不停地在劝她要看开点,不就是娶男妻吗,阿衍病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不得不说,崔呈衍这两位伯母在合伙洗脑这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   连着好几天下来,老夫人也动摇了。温良给她请安,也不再吃闭门羹了。   “子行,这么快就把棘手的事情摆平了,不愧是你。”穿过崔府回廊时,巫雪说调侃道。“你知道吗?城中的八卦都传疯了。说是崔府逼娶不成反被坑,花大姑都歇业好几天了,不敢出门见人呢!”   这几日,崔府的平安脉请的非常勤。崔夫人不是今儿头痛就是明儿心慌,还有老夫人也时不时这里疼那里痛的,摆明了就是做给崔呈衍看的。   孝子贤孙崔呈衍难不难受巫雪不知道,他只知道,崔府这是想着法子要给回春堂增收,顺便再给坊间传闻增添几分小料。   “一定是我那两个多嘴的伯母传出去的。”崔呈衍无奈道。“上次大伯母找花大姑算账就把新娘是个哑巴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现在我的病好了,还要娶男妻,她们可不得在舆论上造点势,好逼得我爹娘和奶奶不得不接受?”   往日里都没见两位伯母往奶奶那跑得勤快,这几日倒好,寸步不离,活活脱脱的婆媳情深。   “听说你还装病博同情了?”巫雪笑他。“还被你爹发现拿鸡血装咳血,挺行的啊,和叶孤云有的一拼。”   会武功的叶大人还总三天两头从屋顶上摔下来,崔小公子不遑多让。   “爹娘心软,卖卖惨就能混过去了。”崔呈衍不以为意,全然看不出几天前还在巫雪面前愁眉苦脸。“不搞这么大,也看不出大伯和二伯在搞什么名堂。”   说到这,崔呈衍停下来,神神秘秘地对巫雪一笑:“昨夜我闲来无事,竟猎到了一只鸽子。”   巫雪知道崔呈衍在绿水寨就有打下信鸽的光荣事迹,所以毫不怀疑他是有意为之。他挑眉看着崔呈衍,等他继续说。   “你说巧不巧,是我大伯的信鸽。”崔呈衍说。“纸条上的字迹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其实昨天晚上,是崔呈衍死乞白赖地邀请温良去小花园赏月,然后才无意间撞见一只正在天井盘旋的信鸽。   崔呈衍说,良良,上次的烤鸽子还没兑现,我现在就给你再整一个。   话音一落,一只可怜又无辜的鸽子就被崔小公子无情击毙。   “崔子行!你又残害无辜的小生命!”温良额角青筋暴起,表情复杂又微妙。“赏月是假,猎鸟才是真吧?我真是小看你了!”   这回真是温良冤枉崔呈衍了,赏月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啊,猎鸽只是顺便。   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崔呈衍的唇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微笑。   巫雪看见他的小表情,只觉得一阵恶寒。   他没记错吧?现在应该是深秋,怎么崔小公子一副春天到了的模样?   “飞鸽传书里写了什么?”巫雪问。   巫雪的发问让崔呈衍稍稍从良良真可爱的遐想中抽离出来,表情也正经了许多。   “只有两个字,无碍。”崔呈衍说。“真是惜字如金,滴水不漏啊。”   简简单单两个字,如此一来,就算信鸽被人截获了,也叫人猜不出中间到底在说什么。   看来,幕后黑手的谨慎程度,比他们想的还要深。   巫雪蹙眉,忽然伸手捏住了崔呈衍的手腕。   崔呈衍吓了一跳:“清安!我可是有媳妇的人!”   他的良良是醋坛子成精,他也不想被叶孤云纠缠决斗。   巫雪完全不理崔呈衍的一脸抗拒,自顾自地问:“自那日之后,无相的余毒可还有再复发?”   无相?一直按时吃药的崔呈衍都快忘了这茬子,他不确定地说:“复发倒是没有……清安,可是出什么问题了?”   巫雪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到无相,肯定是发现了什么。   崔呈衍收起了戏谑的表情,脸色凝重起来。   巫雪说:“前几日给你把脉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平稳的气息下似乎出现了分叉,刚才一诊,更有此感。老实说,你最近是不是偶有心悸,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见崔呈衍点了点头,巫雪又问:“子行,谁为你熬的药?”   “小玉啊……”崔呈衍被巫雪这连环发问搞得有些糊涂了。“小玉不可能被收买的,难道是这药出了问题?”   “子行,你听我说。”转过无人的回廊,巫雪压低了声音。“我怀疑其中有一味药材被换了,解药变毒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崔呈衍何其聪明,不仅明白,而且还顺藤摸瓜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你是说……他们发现了?”   巫雪点头:“对,有内鬼。”   “我们之间,还有幕后黑手的棋子。”   ☆   崔呈衍想过,自己贸然恢复,一定会招致祸患。   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巫雪为崔府的每个人都看过诊,饱受无相困扰的只有崔呈衍。   换句话说,幕后黑手针对的人只有他,崔员外和崔夫人都是安全的。   书房里,崔呈衍站在窗前,立成了一尊雕像。   温良躺在摇椅里看话本,见一向聒噪的崔小公子竟然一言不发,顿觉奇怪。   一粒黄豆冷不丁地往崔呈衍的脑门飞去,陷入沉思之中的人一个晃身,顺利躲过。   回过神的崔呈衍转过身,委委屈屈地道:“良良,你谋杀亲夫。”   温良丢掉手中的话本,端起盛满黄豆的碗就开始——   一粒两粒三粒……好,打中了,不亏。   “不信谣,不传谣。”温良说。“打中了才算。”   温良现在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与崔呈衍开没脸没皮的玩笑了,可谓是一大进步。   崔呈衍笑笑,走过来。   “在看什么?”他捡起温良扔下的话本,正要看。   “没什么!”温良迅速从他手中抢过来,藏在身后。“倒是你,刚在站在窗户前装石狮子呢?”   虽然温良的动作很快,但崔呈衍还是看清楚了,是他书架上为数不多的断袖话本之一。   “良良,你想去京城吗?”   崔呈衍突如其来的发问比他在窗前当石狮子更诡异,温良奇怪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我成亲数月有余,你与你妹妹也分别已久吧?”   不正常,很不正常。   崔呈衍决计不会贸然提到温欣,除非他想挨揍。   温良从摇椅里坐起,凑过去仔细端详崔呈衍。   崔呈衍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让他看着,似乎很乐于跟媳妇儿玩这样的小游戏。   “不是吧?真打算进京赶考?时间来得及么?”   面对温良的怀疑,崔呈衍微微一笑,认真道:“是啊,我是认真的。既然在家里娘和奶奶都不待见我,那我干脆去考个功名回来给她们长长脸好了。这样说不定娘和奶奶就高兴了。”   真的假的?别人寒窗苦读十余载才敢去考试,崔小公子都不用温书的吗?说去就去?   但很快,温良就知道为什么了。   崔老夫人忽然把他们俩叫去,和颜悦色地拉着温良说了好多关于为人妻子应该大度之类的话。   温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任由崔老夫人跟他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阿良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崔家产业,迟早都要交给阿衍的。”   崔老夫人的这句话,在温良心中引起了极大的警觉。   这么说什么意思?他一个男人也不可能生孩子啊……   果不其然,崔老夫人下一句便是:“为人妻子,开枝散叶是本分。既为男妻,就应该主动为夫君的子嗣问题考虑啊。”   这……让他为崔呈衍纳妾吗?   崔大夫人适时帮腔:“阿良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会明白的。咱们崔家也尊重阿衍媳妇的意思,你看这有几幅画像,不如你帮阿衍挑一个?”   被崔老夫人拉着说话的温良偷偷地用余光去瞄崔呈衍。   好家伙,崔呈衍这厮,竟然还脸红了。   之前在绿水寨,到底是谁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纳妾的来着?   摆在温良面前的,是崔家的长辈们精心为崔呈衍挑选的良家女子的画像。   一个脸大如盘,一个眼小如豆,还有一个看着比温欣还粗鲁……这怎么敢呈上来让崔呈衍选的啊?   啊不对,为什么不是崔呈衍自己选,而让他来选啊!   又不是给他自己选媳妇!   温良越想越生气,翻开画像的动作也变得烦躁起来。   这一切都被崔呈衍尽收眼底,他走到温良的身后,伸手将温良捞进怀里,丢掉手中的画像。   “奶奶,我是不会纳妾的。”崔呈衍说得坦荡,全然不管崔老夫人难看的脸色。“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我跟我爹商量好了,现在进京,刚好还能赶得上明年开春的科举考试。”   崔老夫人本来还因为崔呈衍不纳妾而不高兴,但在听到她的好孙儿说要进京赶考之后,她的阴郁情绪瞬间就一扫而空。   崔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好!太好了!阿衍终于要去考状元了!” 第76章 你真是我的折磨   崔呈衍要考状元这事,很快就在崔府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最为震惊的当属崔员外——崔呈衍这小子什么时候跟他商量好了?作为老爹的他也很懵逼好吗!   但这父子俩从崔呈衍小时候开始,就同穿一条裤子。儿子又不是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考状元啊,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崔员外必须支持!   “好啊!这臭小子翅膀硬了!谋划考科举也不跟爹娘商量了!”崔夫人喜忧参半,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先是铁了心要娶男妻!现在还一声不响就要去赶明年开春的科举!这病好了还不如以往呢!我怎么觉得犯傻病的阿衍还更听话些呢?”   被崔夫人掐到龇牙咧嘴的崔员外表示很无辜,他好不容易挣脱了夫人泄愤的魔爪,为儿子说了句话:“这个嘛……儿子总归是上进的,会试每三年一次,既然能赶上就让他去吧……”   会试、殿试、考状元……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机会可遇不可求,先前在城里碰见岑夫子的时候,人家还惋惜阿衍傻病还没好,不能进京去参加本次考试呢。   崔夫人倒不是要拦着崔呈衍,只是崔呈衍这病才刚好,她不放心。虽然巫大夫说了崔呈衍已无大碍,可她这个做娘的,总觉得儿子还要多休养数日,好生补补才能恢复元气。   说来说去,崔员外和崔夫人担心的是崔呈衍个人的身体情况,对他要考状元一事本质上还是报以期待的。只有崔大爷和崔二爷,在听说崔呈衍要进京赶考之后,表情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阿衍怎么忽然就说要去考状元了?”崔二爷问。“人家一刻不停歇地读书才敢去应试,阿衍这几年都病着,就算天赋再高,也不可能一击则中吧?”   崔二爷的怀疑并不无道理,崔大爷摸了摸下巴,显然在思考。   “我总觉得,阿衍从土匪窝里回来之后,整个人就不大一样了。”崔二爷平时老爱沾花捻草,大事指望不上,小事直觉倒挺准。“大哥,你真信他在土匪窝里把傻病治好了?巫雪要是那么能耐的话,不一早就把他治好了吗?”   “连你也发现了……”崔大爷看了崔二爷一眼,冷然道。“怕就怕,阿衍这傻病,另有玄机。”   “前几日,本该回来的信鸽不见踪影。我正奇怪着呢,后来竟在我门前发现了吃剩的鸽子骨头。”   如此挑衅之举,在这偌大的崔府中,除了崔呈衍干得出这事以外,他可再也想不出会是谁了。   崔二爷知道那信鸽对他们而言是何其重要,饶是再迟钝的笨蛋也能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他紧张问道:“大哥,你是说……阿衍先前的傻病,是装的?”   “聪明。”崔大爷说。“阿衍那番说辞也就只能骗骗娘和三弟两口子,三弟秉性纯良,不愿把事情往坏处想。只要我们做的不太过分,他终会念及骨肉亲情,放我们一马。”   “只不过,阿衍这小子鬼精得很。发现了信鸽也不声张,直接将鸽子吃了还送上门来给我看,真是嚣张到了极致。”   “那大哥……回信的内容……”   崔二爷最担心的便是他们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全盘实施就暴露,但崔大爷却按下他的肩膀,冷笑道:“这你放心,他做事一向谨慎。就算阿衍看到了,也决计猜不出说的是什么。”   崔大爷的话算是给崔二爷吃了颗定心丸,毕竟富贵险中求,没有点风险是不可能的。   “大哥,三弟已经将与边境有来往的那支商队交予了我。这可是崔家最赚钱的一条线路,等我找个机会把三弟的人换成我们的,到那时候,钱财还不滚滚来?”   崔二爷总算做出点实质性的贡献,崔大爷甚感欣慰。不过崔大爷的眼里可不只有钱,他还有别的事情没有告诉缺根弦的崔二爷。   崔呈衍要考科举便去考吧。离开了崔家的庇佑,出点意外啥的,不就更顺理成章了吗?   ☆   这个深秋,青州城发生了几件大事。   先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把青山土匪一窝端了,为民除害,叫人拍手称快;然后就是青州城修了好几年的运河终于竣工了,叶大人也该回京述职,汇报这一喜事了。   最后,也是最让吃瓜群众振奋的事情——   那就是崔小公子的傻病好了!那个玉树临风、文采斐然的翩翩公子回来了!青州城中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他又回来了!   “哎,崔小公子哪里都好,可就是娶了个男妻。”城中人议论纷纷。“男妻不能生育,这崔小公子若是不纳妾的话,那崔府的家产之争可又变得好看咯!”   段大娘夹在吃瓜群众之中,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阿良最终是成了崔呈衍的男妻。   “晚秋,我对不起你啊……”段大娘在温母的牌位前泣不成声,“是我没用!没能护住你的两个孩子……”   段大娘和温母是金兰姐妹,温母怀温良的的时候还笑说过如果这胎是个女孩,就要跟段大娘做亲家。两人感情很深厚,温母在生温欣的时候难产,还恳求段大娘能多照顾下她这两个孩子。   “请问,有人在吗?”   小玉奉温良之命来城北找段大娘。段家大门紧闭,但温家的门却虚掩着。她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门,段大娘擦干眼泪,整理好表情应道:“在的在的!”   小玉她是见过的,知道这是崔府的丫鬟。   “段大娘,这是少奶奶托我给您的。”小玉递上一袋银子和一封信。“少奶奶说,他很好,大娘无须牵挂。即日他就要跟少爷一同上京了,等少爷高中归来,他再来看您。”   段大娘呆呆地看着小玉,迟迟不敢去接银子和信。   小玉见她不动,便笑着将东西都塞进了她手里。   “少奶奶还说,信可以让王大婶家的柱子看看,他识字,会念。”小玉说。“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大娘保重。”   “啊……叫他也保重。”   段大娘终于反应过来小玉口中的少奶奶还是指的温良,她望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和信,止不住叹气。   阿良这孩子……   送走小玉后,段大娘擦拭着温母的牌位,喃喃道:   “晚秋,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阿良和阿欣两个孩子平平安安,莫再让他们受苦了。”   ☆   为赶时间,崔呈衍一行人走的水路。   同行的除了温良之外,还有崔安和小玉。崔夫人本来还想给崔呈衍塞几个丫鬟小厮,可被崔呈衍以人多不方便为由给拒绝了。   人多眼杂,崔夫人本是好意,万一这塞来的丫鬟小厮里有大房和二房的爪牙怎么办呢?   崔大爷和崔二爷也来送别崔呈衍。   “阿衍,我已经给你大哥修书过了。”崔大爷说。“年底他们这些外派的官员会回京述职,到时候找你大哥引荐引荐,也好多些底气。”   崔大爷的好意让崔呈衍受宠若惊,他连忙应道:“好的大伯,我知道了。”   崔呈律在崔呈衍脑海中的形象很是模糊,崔呈衍只依稀记得,这位堂哥小时候好像就不太爱搭理他?而且,堂哥在外为官多年也不回家看看,把他忘了都说不定。   至于引荐?他连柳无言的举荐信都不稀罕,还会稀罕崔呈律的吗?   就这样,水路走了大半月,离京城是越来越近了。   温良这辈子都没离开过青州城,更别提坐船了。刚开始那几天,他完全承受不住乘船的颠簸,吐得那叫一个凄惨。   “我、我要下去!”   踩在船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虚浮的,让他很没安全感。崔呈衍比他好一点,但也是面色泛白,胃里翻滚得难受。   “少爷,少奶奶,药熬好了。”   还是小玉有先见之明,提前找巫雪要了治晕船的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出、出门在外……别、别叫……呕……”   温良话还没说话又开始吐的个稀里哗啦,小玉心疼极了,扶着他给他顺气。   “知道了,小玉知道了。在外都叫公子,晓得咧。”   喝药的时候,崔呈衍就坐在温良对面。温良一直盯着他,眼神似乎要将他灼穿。   “良良,再看我会忍不住的。”   就算是难受也要保持登徒子的风流,哦不,崔呈衍这登徒子,只冒犯他一人。   温良好不容易缓过来,恶狠狠地道:“你真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   虽然他很想去京城找段大哥和妹妹,但这船坐的,温良怀疑恐怕一到京城,就得通知温欣来给他收尸了吧。   “公子,你们都别说话了。”小玉小时候是渔家女,水里来浪里去,晕船?不存在的。“喝完药,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难受的劲很快就过去了。”   还有个崔安也晕船,小玉还得抽身去照看他。   一拖三,分身乏术,真是在为难她。   这京城啥时候才到啊?她能要求加工钱吗?   船速减慢,似有进港的意味。   小玉探出头,从窗外看去,喜出望外道——   “公子!京城!是京城啊!”   繁华的京城,终于到了。 第77章 良良反击害亲夫   京城,连码头都比青州城的大。   这是他们一行人最初的感受——当然,除了崔呈衍。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京城的繁华,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热闹。   本朝民风开放,宵禁制度已逐步废除。到了夜晚,经常能看到有人上街走动,还有一些糊口的小商贩,好不热闹。   “爷,打尖还是住店哪?”   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对着崔呈衍就说:“哟,这位爷一看就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吧?”   崔呈衍停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温良看了看崔呈衍,又看了看自己,心里纳闷了——   他难道不像个读书人吗?虽然没来得及考过功名,但也不比崔呈衍差到哪里去好吧?   “这赶考住客栈啊,肯定得是我们状元客栈啊!”店小二哈着腰,煞有其事地介绍道。“我们状元客栈只做读书人的生意,历年来的状元可有好几个都住过我们这呢!我们客栈环境好,气氛好,读书人多素质高,保管您满意!”   入城时间晚了,也不好在住宿上多耽搁。听店小二吹得如此玄乎,进去一探又何妨?   “那……就住这?”   崔呈衍说这话时,看的却是温良。   作为崔小公子小跟班的温良没想到他还会在征求自己的意见,顿时感觉有点不大自在。但店小二还在殷切看着他们,温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轻轻点头。   这状元客栈果然来头不小,光一楼大厅就比青州城最大的客栈还要大上不少。   “哎哟,真不好意思这位爷,天字号房只剩一间了。”店小二抱歉地说。“我们这通铺是给举子们的家仆准备的,您看……”   崔安可以去睡通铺,但良良绝对不行。   崔呈衍正想说什么,却被温良笑眯眯地打断了:“我跟小玉换一家。”   各地举人都是带书童来赶考的,像崔呈衍这样拖家带口的基本不常见。   小玉是女孩子,也不好混在男人堆。   天赐良机,他都没有把握住,崔呈衍好恨啊!   “可是,爷,这方圆十里怕是只有我们这才有客房了……”店小二有些为难。“这位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跟厨房大婶挤一挤。”   小玉本就是丫鬟,能有什么好嫌弃的?这关键还得看她主人的意思啊。   温良皱了皱眉,问:“真没其他地方了?”   在得到店小二肯定答复之后,晚上住宿的问题也敲定下来。   “没事,公子,小玉不委屈。”小玉安慰他。“反正也只住一晚,我找机会跟厨房大婶问问这附近哪儿有好的四合院出租不。”   小玉还是靠谱的,难怪放心不下的崔夫人硬要将她塞过来。   天字号房,状元客栈最好的客房。   “两位爷,里面请!”   里面陈设很典雅,墙上还挂有字画,桌上还有冉冉升起的檀香,真可谓是精准无误地对上了读书人的胃口。   “这么晚了,两位爷风尘仆仆,可还要吃点什么?”店小二问。“厨房大婶还没歇下,还能做两个小菜。”   下船前都吐的差不多了,随便吃点也好。   店小二得令,喜滋滋地出去了。   房间很大,除了一张雕花大床之外,还有可供人小憩的软塌。   温良在软塌前站定,指着它说:“今晚我睡这。”   “软塌虽软,但肯定没床舒服。”崔呈衍站在床边,双手抱臂示意他。“这床这么大……我一个人睡,多浪费啊。”   浪费二字从崔呈衍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崔呈衍在崔家的那张床,比这还大,怎么没见他觉得浪费?   “在讲笑话吗?”温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假模假样地扯出一抹笑。“一点也不好笑。”   反倒是崔呈衍哈哈大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唇畔绽开一抹狡诈的笑:“良良莫不是……怕吃亏?”   除了那次在厢房,温良一时心软让崔呈衍上了床。后来他俩就算宿在同一间屋子,温良都坚持不上他的床。   虽然良良给的理由是自己睡相不好,可崔呈衍知道,这绝对是个借口。   ……因为,睡相不好的是他,嘻嘻。   两人因睡哪儿这个问题僵持不下,温良死鸭子嘴硬,肯定不会承认。   忍吧忍吧,还能怎么样?住宿的钱是崔呈衍出的,日后的花销也要崔呈衍拿银子,就连找段大哥和温欣,都要崔呈衍帮忙……他还有什么理由不顺着这位大爷呢?   软塌和床相隔不远,他可不想大半夜醒来看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温良眼珠子一转,忽而笑道:“子行说笑了,怎么会呢?”   崔呈衍大喜过望:“良良……”   他高兴的表情还没维持多久,就被温良接下来的一番话给震得不轻。   “同塌而眠应该不算在交易里吧?”温良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记得你只让我在人前假扮你的男妻,现在关起门来,算是我下工的时间了吧?”   “那么,子行兄,额外服务,是不是该加钱了?”   温良这话说的理直气壮,丝毫不带胆怯。   崔呈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甚是好笑:“那……那是自然……”   谈钱就谈钱吧,反正他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   拿人手短。谈拢价钱之后,崔呈衍只要不太过分,温良就断然没有将他踢下去的道理。   不过温良似乎低估了舟车劳顿带来的疲劳,睡得比崔呈衍还快。   听着温良均匀的呼吸声,崔呈衍为他掖好被子,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还是一点防备都没有,要是真有歪念,良良都不知该被吃干抹净多少回了。   一觉到天明。   各地前来应考的举子们都起得很早,温良还在迷糊中,就听见走廊外有所响动。   还说是最好的客房,这隔音效果也忒差了点。   一个翻身,让温良主动窝进了崔呈衍的怀里。   崔呈衍本来就睡得浅,温良这番动作让他倏然睁开了眼睛。   昨晚才分的楚河汉界,今早就被良良自个儿破坏了。   崔呈衍调整了下姿势,好让温良睡得更舒服一点。   也许是不小心碰到了哪儿,睡梦中的温良微微蹙眉,嘟囔呓语道:“别……动……”   好好好,不动就是了。   崔呈衍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宠溺,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偷偷打量温良的睡颜,但他的心还是扑通扑通地跳的很快,总担心温良会在此时冷不丁地醒来。   上次的睫毛数到哪儿了?要不要再数一次?   良良缩得这样厉害,是不是冷的哇?   应该不是冷,良良的脸颊看上去还有些红绯,热还差不多。   好想……   做贼心虚地崔小公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伸出手,突然掐住了温良的脸颊。   啊!他怎么把心中所想付诸行动了呢!   一阵吃痛,温良从梦中惊醒。   “崔呈衍!”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喊道。“你在干什么!”   崔呈衍飞速地将手藏起来,无辜地说:“没、没干什么啊……”   以前崔五岁干坏事的时候也是这样,睁眼说瞎话。   温良在梦里好不容易要拥抱万两黄金了,冷不丁就被崔呈衍一个不知轻重的摸脸给掐醒了,想不有起床气都难。   睡眼惺忪的温良才意识到自己正舒舒服服地窝在崔呈衍的怀里,脸上不由得一臊,连忙往后退了退。   “你、你你!”   这回真是冤枉崔呈衍了,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温良:“不、不是……”   分明是良良自己投怀送抱的啊,怎么能赖他呢!他顶多就是不该在良良睡觉的时候作妖掐他的脸嘛!   “给我下去!”温良想都没想,伸腿就要把崔呈衍踢下床。   好在崔小公子早有准备,提前压住了温良的腿。   “良良!”崔呈衍说。“不是我!”   温良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崔呈衍,他冷笑道:“昨晚商定的额外服务可没包括这一项,怎么说,子行兄是不是打算再加点银子?”   钱!又是钱!   虽然崔呈衍很乐意给温良送银子花,可他这次的的确确是什么都没干就要白花钱啊!崔小公子哪能做这等赔本买卖!他好气,他冤枉,哪有花了钱没享受到服务的道理!   “我真的没有……”   在温良眼里,崔呈衍完完全全就成了一个不可相信的小人。   崔小公子百口莫辩,他索性心一横,翻身就压在了温良身上。   “良良,既然我都要加钱了,那不妨多加点好了。”崔小公子不怀好意地笑道。“聪明的良良不妨算算,这样那样……需要加多少银子呢?”   变故来得太突然,温良还没反应过来。   崔呈衍一手捉住他的手,一手在他的脸颊、颈间肆意游走,像极那天不可言说的时候。   “崔呈衍!!!你敢——”   只想逗逗媳妇的崔小公子丝毫没有想到,被逼急了的兔子也会咬人,被压制得狠了的温良也会反抗——   “良良!你真的要谋杀亲夫啊!”   走廊上驻足的举子们不约而同地找寻着声音的来源,脸上流露出迷茫的神情。   谁出门赶考还拖家带口?连媳妇都带出门了?   可怜的崔小公子被无情地踹下床,事关温良幸福的部位惨遭膝袭,怎一个惨字了得? 第78章 为良良用功读书   小玉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在厨房大婶的介绍下找到了一处正在放租的四合院。   院子不大,但胜在位置好,僻静,适合读书。   崔呈衍看过之后,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定下了。倒是温良还拉着人家房东问了不少,俨然一副管家的模样。   房东知道崔呈衍是青州城来的举子,便笑笑:“崔公子好福气,夫人如此会过日子,公子开春一定能高中。”   房东大婶的话把温良吓得不轻。   他跟崔呈衍……难道看上去很像一家人吗?   “我老家也是青州城的,城中习俗我都晓得咧。”房东大婶解释道。“崔公子莫不是米铺崔老板的儿子?当年我离开青州城来京城投奔我儿的时候,崔老板的生意就开得很红火了。”   原来是他乡遇故知,都是青州城老乡。   崔呈衍欣然道:“承蒙乡亲惦记,家父的生意很好,以后说不定也会开到京城来呢。”   “崔老板可是好人,有一年青州城闹饥荒,官府不知怎的也不肯开仓放粮。还是崔老板带着伙计们在城中施粥,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才有口饭吃。”   提起在青州城的往事,房东大婶很是感慨,说什么也要给崔呈衍减租,但被他拒绝了。   “崔公子和崔老板一样,都是好人。”房东大婶说。“崔公子仪表堂堂,一看就是考状元的料!等到时候高中了,我这房子也就跟着沾光了!”   真是实在人。   崔呈衍负手而立,微微得意:“定然。”   送走房东大婶后,他们开始打扫起来。   好些日子没住人,灰落得有点多。崔呈衍一个娇滴滴的大少爷,自然是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用做。小玉和崔安也让温良休息,但他是做惯粗活的人,哪能看着人家动手自己闲着?   温良扎着袖子,在院中打扫。崔呈衍站在一边看他干活,让他很不适应。   “崔小公子?您老真是来赶考的吗?”温良忍不住说。   “此话怎讲?”   温良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早晨在状元客栈的时候他就想吐槽了——   “好像……从来没看崔小公子你看过书吧?”   从崔家到这,崔呈衍看书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当中很多时候都是在书房里看话本。   “就算是文曲星下凡也没您这么横的吧?我知道您老十三岁就中了举,就能进京赶考了。可时代不同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看过的书都还记得吗?不需要温故而知新的吗?”   良良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为的什么?还不是盼望着他能高中!   崔呈衍看着他,莫名想到了小时候在青州书院,温夫子也是这样督促他们这些贪玩的小孩。   “良良说的是,该认真念书了。”他难得顺从一回,温良颇感意外。“毕竟还要让良良当上状元夫人,我得加倍努力才是。”   温良哼了声,索性翻了个白眼。   是他高看崔小公子了,对不起。   小玉先打扫的就是书房,于是只听她喊:“少爷!书房打扫好了!您快来瞧瞧!”   崔呈衍应了声,然后对温良说:“良良看好了哦,我现在就去努力。”   温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想,这回又要玩什么花样。   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天井,书桌前的崔呈衍一本正经地念着书,表情专注,着实赏心悦目。   温良不自觉地停了手上的活,驻足观望了起来。   “公子,少爷念书的时候,是不是很好看?”   “还不错,挺认真的。”   小玉嘿嘿一笑:“公子你也挺认真的。”   温良吓了一跳,才发现是小玉。   “瞎说什么。”他不自然地咳嗽了声,然后继续扫地。   “公子!”   “怎么了?”   “你脸红了!”   小玉怎么也跟崔呈衍学坏了!   温良低下头,扫地的速度快了不少:“干活热的!”   小玉笑笑,不戳穿他。   “公子,晚上咱们吃啥啊?”小玉在水井边打水,问道。“少爷的意思是要吃顿好的,叫我去京城最好的酒楼买一桌。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崔呈衍想的是,虽然是租的院子,但好歹也是他和温良的家,怎么能不吃顿好的庆祝一下呢?   可温良却皱了皱眉,说道:“那多麻烦啊。”   状元客栈随便两个菜就要那么多银子,更遑论其他上乘的酒楼呢?   崔呈衍虽然不差钱,但温良想的是,他们就四个人,一桌子菜肯定也吃不完,那多浪费啊。   “那公子……”   “灶台收拾好了吗?我记得房东大婶留了些东西下来吧?”   聪明伶俐的小玉很快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她笑了笑,学着房东大婶的语气道:“公子如此会过日子,少爷他有福了呀!”   接二连三地被小玉调侃,温良还要不要脸的哇?   “去去去,活干完了吗就在这乱说话?”温良避开小玉的眼神,假意斥责。“以后少爷读书的时候咱们要少说话,别打扰到少爷读书了。”   小玉忍着笑,连忙应着:“哎,哎!知道了公子!”   小玉不懂,明明公子就很在意少爷,可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呢?   唉,夫夫情趣真难懂。   ☆   翌日,有人来访。   昨天算是乔迁之喜,晚膳间,崔呈衍喝了点酒,竟拉着温良开始说胡话。   “良、良良!我一、一定会考上状元的!”   小脸红彤彤的,仿佛又回到了崔五岁的时候。   虽然同桌吃饭的只有他们四个人,可温良还是觉得好尴尬——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了嘛!这样借酒撒欢算啥哦?   崔安和小玉低头吃饭,充分地诠释了什么叫素养良好的崔府家仆。   恍惚间,温良又开始懊悔,要不是洞房花烛夜那晚崔呈衍只喝了一杯,不然他肯定当场就能发现传闻中的傻子其实根本不傻。   宿醉的崔呈衍还没醒,温良和小玉、崔安却是早早就起来了。   清扫的活还没干完呢,还有些要添置的东西也没准备,恐怕也就只有崔呈衍这个大少爷才能在房间里睡得香吧?   “谁啊?”温良开门,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他心里觉得奇怪,便警惕地打量着对方。   “请问,崔呈衍,崔公子在吗?”   那人向温良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问道。   “你找他干什么?”   出门在外,多长个心也是极好的。崔呈衍可没说过他在京城有朋友,况且他们才刚在这落脚,于情于理都不该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吧?   “哦,是这样的。”那人拿出一封信,递给温良。“这是我家大人给崔公子的,还请您务必转交给崔公子。”   说完,便礼貌退场了。   信封上写着“阿衍亲启”。   不知是不是温良的错觉,总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   “良良……谁啊?”   崔小公子睁着朦胧的睡眼出现在温良身后,冷不丁地将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衣服都不穿好就出来了?”温良皱了皱眉。“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崔小公子显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头有点痛,我再去歇会……哦对了,来者何人?不该有人知道我住在这吧?”   温良看着他,止不住地摇头。   信封被转交到崔呈衍手里,封面上写的他也没太在意,直接看了里面的内容。   刚才还睡意惺忪的崔小公子很快就变了脸色,他揉了揉眼睛,表情有些凝重。   “切,还以为是谁呢。”崔呈衍不屑地哼了声,把信塞回信封。“他要见我我就见?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温良一头雾水:“谁啊?”   “一个你没见过的人。”崔小公子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温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良良把信烧了,咱们就一普通赶考的举子,哪能跟高贵的崔大人扯上关系啊?”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进屋休息去了。   温良更是懵逼,崔大人?崔呈衍还认识姓崔的大人吗?   写给崔呈衍的信,他也没道理偷看。   温良拿着信封去厨房,小玉正在灶前。   “公子?”小玉惊讶地看着他将信封丢进了柴火里。   温良转头看着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京城有姓崔的大人吗?”   小玉也被他看懵了,她讷讷道:“姓崔的大人?”   “刚才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来找少爷,少爷看了信之后还发了顿脾气。”温良说。“当然,不排除他没睡醒有起床气。”   小玉琢磨了下,想了想说:“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老爷的大哥有个儿子,好像叫……崔呈律!对,呈律少爷!”小玉拍了拍手。“呈律少爷常年在外为官,若说少爷认识的崔姓大人……应该是他吧?”   崔呈律,一听这名字就是崔呈衍的兄弟。   联系到刚才崔呈衍的反应,温良问:“他们兄弟俩关系不好吗?”   小玉难为情地说:“这……没听说过啊?呈律少爷我不常见,也没太听说过。”   温良点点头,便没再继续问。   崔呈律竟然是崔大爷的儿子,那也就是大房的人?崔呈衍对他态度不好好像也正常?只是方才他那话的意思,怎么比较像是闹别扭?   “给少爷煮个醒酒汤,他醒了再端上。”   喝那么点酒就头痛,这娇气少爷可真难伺候。   温良不再多想,又出去干活了。 第79章 好夫君强势护妻   傍晚时分,院子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温良第一次见到崔呈律。   说实话,崔大哥跟崔大爷长得并不太像。崔大爷总给人一种在算计的感觉,而崔大哥的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正气,眼神锐利,让人望而生畏。   只见崔大人黑着脸,厉声道:“阿衍,大哥的话也不听了么?”   说的是早晨那封信,他差人来叫崔呈衍过去,结果却被对方放了鸽子。   崔呈衍在崔府无法无天惯了,饶是崔呈律在的时候,他都不曾怕过。   崔呈律越是摆大哥架子,他就越是要反着来。   “崔大人事务繁忙,我怎么敢来劳烦?”崔呈衍语不惊人死不休。“寒舍简陋,容不下崔大人这尊大佛,听说崔大人最近高升?我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名举子,要是不小心污了崔大人的清廉名声就不好了。”   崔呈衍白天的时候去了举子们的同乡会,知道了不少消息。   他这才晓得原来他那堂哥已经从边陲县城的小官做到了京官,而且还极有可能成为本届科举考试的主考官呢!   只不过,崔呈衍要是应考的话,崔大人这主考官应该就做不成了。毕竟血脉相连,要避嫌才是。   崔呈律听了崔呈衍的话,果不其然地皱了眉。   “尽会耍嘴皮子功夫。”他说着,颇为嫌弃。“家中一切可好?那日我收到家书知道你要应考,已经叫我爹知会你一到京城就来找我了。为什么不来?”   好一副说教口吻,崔呈衍最烦了。   他不耐烦地说:“我拖家带口,怕给大哥添麻烦。况且,大哥这么多年没回家,我还怕大哥贵人多忘事早就忘了我长什么样。”   崔呈律长崔呈衍七岁,喜静不喜动,小时候没少让崔呈衍吃苦头。   年幼的崔呈衍原本还挺想跟大哥亲近的,但每次都是热脸贴冷屁股,他这大哥看他好像有敌意,自己干什么事都能揪出错。   听到拖家带口这四字,崔呈律才舍得看了温良一眼。   崔呈衍病好之后娶了男妻,他是知道的。   “你就是阿衍的男妻?”崔呈律打量着温良,“你也是读书人?”   温良被他这一眼扫的很不舒服,但敬他是崔呈衍的大哥又是京城里有名号的大人,所以才恭敬道:“读书人算不上,小时候也在青州书院启蒙,识得几个字而已。”   崔大哥这话里有话,气得温良牙痒痒。   把男妻放在台面上来说,无非在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明知道只有崔呈衍一人应考,还问他是不是读书人,不就是在羞辱他作为男子的尊严么?是不是读书人又怎么样?读过书就比别人高一等吗?   温良忽然想到,也许是之前见到的柳无言和叶孤云都太没有架子了,他才忽略了其实为官者于他而言,根本就是不同阶级。   像崔大哥这样的,或许才是为官者最普遍的模样吧。   “既为人妻,就应该好好相夫……照顾好夫君的饮食起居。”   崔呈律本来想说相夫教子,可温良是男妻,哪儿来的子?于是只好改了口。   “家中长辈对阿衍的期望很高,你不要在关键时刻拖他后腿。”   哈?什么叫拖后腿?   为什么崔大哥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祸国殃民的小妖精似的?   温良有口难辩,心中一口老血梗得不行。   要不是看在崔呈衍的面子上,他早就要开骂了好吗!当官的就能这么欺负小老百姓吗!崔呈衍气色不好是因为他宿醉!管我温良什么事!   “喂!姓崔的!你不要以为是我大哥就可以随意侮辱我的人!”崔呈衍挡在温良面前,毫不客气地反击道。“我当你是大哥才处处忍让,这里是我的地盘,我不欢迎你,快滚!”   温良能忍,可崔呈衍却忍不了。崔小公子在崔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小皇帝,哪儿能让突然冒出来的大哥如此教训?   崔呈律什么时候被崔呈衍这么顶撞过?脸色当即就变得难看起来。   “这就是你在青州城学的君子道吗?”他斥责道。“书院的夫子就是这般教你对待兄长的?难怪在家中会为了个男人闹得翻天!你这读的书都喂了狗吗?离考试不过几月时光,原先我以为你胜券在握,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崔呈律轻飘飘的一句“不过如此”,却在崔呈衍的心中掀起了极大的波澜。   温良忽然发现,崔呈衍一直垂在身侧的手倏然就握紧了。   “够了!”温良从来没见过崔呈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大手一挥,差点将崔呈律推倒。“如果今天你是来替我爹娘教育我的,那大可不必。他们都接受了温良,我没必要再听你指指点点。”   崔呈律显然没想到崔呈衍会在此刻爆发,他眸子一凛,语气不善地道:“你——”   崔呈衍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吩咐小玉开门送客。   “反正你也不想认我这个弟弟,何必要来假模假样的关心我?”崔呈衍笑了笑,眼神薄凉如水。“崔大人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多少人想巴结都来不及?至于我?普普通通的青州城举子,哪能劳烦您费心?”   “呵,君子道……”他低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嘲弄。“若我不执君子道,你连进门的机会都没有。”   崔呈衍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至于是不是‘不过如此’……那崔大人,您等着看吧。”   ☆   晚膳的气氛很压抑。   温良、小玉、崔安,面面相觑,也不敢动筷子。   坐在主位的崔呈衍倒像个没事人似的,依旧该吃啥吃啥,丝毫看不出之前动过那么大脾气的样子。   崔呈律铁青着脸拂袖而去,崔呈衍一声不吭地进房读书,直到饭做好了才出来。   在灶台做饭的时候,温良向小玉和崔安打听崔呈衍和崔呈律的瓜葛。   小玉之前不是专门伺候崔呈衍的丫鬟,所以知道的有限。   崔安虽然是崔呈衍的贴身小厮,但他也就只知道崔呈衍从小就跟崔呈律不对付。   “少爷心思深,很多事都藏在心里不说!”崔安往灶台里填着柴火,叹气道。“我记得,小时候的少爷还挺喜欢粘着大少爷的,但大少爷好像不太喜欢少爷,总是爱理不理的。哎,公子你也知道少爷这脾气,从来都是别人主动找他,哪有他去倒贴别人的?”   温良点点头,心里的疑惑更大了。   在有关崔府的八卦传闻中,崔呈律出现的频率很低,几乎鲜有提及。经他仔细回想,也只想得起似乎也是个不亚于崔呈衍的人才。但由于崔小公子高调,而且光芒太盛,所以将早早高中为官的崔大哥给掩盖了。   崔呈衍对崔呈律的态度,温良起先以为只是闹别扭,可如今一看,倒像还藏着什么事。   崔呈衍这厚脸皮,能激怒他的人可不多。   很显然,崔安提到的小时候,就是突破口。   “良良?你们怎么都不吃?”   崔呈衍勤奋读书,消耗很大,吃的也很快。   只是他一碗饭下去,温良还没动几口,就很奇怪了。   温良在想事情,冷不丁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尴尬。   “吃,怎么不吃。”   随手吃了口青菜,吃饭的速度又下去了。   心里藏着事,根本吃不下。   小玉和崔安虽然很饿,但少爷和公子之间的气氛这么怪,他们要是能吃得下才怪。   小玉悄悄观察着两位主子,心想,她就说,应该等少爷和公子吃完了再吃。   这主要怪温良,他觉得反正就四个人,又何必讲究那么多,崔呈衍深以为然,所以小玉和崔安才有了上桌吃饭的机会。   大家各怀心事,晚膳草草地就过去了。   温良不想闲着,打算明天出去打听下段大哥和温欣的下落,顺便也看看能有什么活干。   虽然不想说但也必须承认,崔呈律的轻视让温良很不是滋味。   那感觉就像……自己是硬贴上崔呈衍的?   跟看城中人养的金丝雀似的。   夜已经很深了,崔呈衍书房中的灯还亮着。温良估摸着晚膳也没吃多少的他应该饿了,便主动煮了碗面端过去。   轻扣三声,崔呈衍开门。   “良良?”他有些惊讶。   温良笑了笑:“这不是怕给未来的状元大人给饿着吗?”   家常小面,还窝着个荷包蛋,葱花也被提前去掉了。   崔呈衍略显疲惫的脸上终于漾开一丝笑:“还是良良心疼我。”   这句话他就假装没听见了。   书房不大,书桌那边的情况一览无余。   这么多张纸……崔呈衍在写什么?   “对了,良良。”崔呈衍说。“有个好消息。”   自从在土匪窝里走过一遭,崔小公子行事也变得豪迈起来,连吃面的动作都粗鲁了许多。   温良不可察觉地弯了弯唇角,为他倒了杯茶水。   “慢点吃,不够锅里还有。”   “还是良良对我好。”他嘿嘿笑道,眼眸里似乎藏着星辰。   再装没听见就有些假了,温良别开眼,继续道:“什么好消息?”   送宵夜是假,有事相求才是真。   今天的崔呈衍藏着太多的秘密,温良不弄清楚简直难以安眠。   “我找到段严了。”崔呈衍说。 第80章 傻子竟是我哥夫   段严?段大哥?   温良惊喜:“你找到段大哥了?”   崔呈衍点头:“对,白天的时候我去同乡会,段严也在。”   喜讯来得太突然,温良一时忘了自己端着宵夜来是为了什么。   他似有埋怨地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啊!段大哥怎么样?我妹妹呢?”   崔呈衍在外忙了一天,午膳也没回来吃。傍晚回来的时候就撞上了崔呈律,搞得心情很差,自然也没来得及说。   “都很好。”崔呈衍说。“你若想,明天便可以去看看。”   “真的吗?”温良不确定地问。“会不会影响到你读书?”   找到温欣是他此次进京的主要目的。与崔呈衍的交易是一方面,但相比而言,找妹妹显然重要性更高。   崔呈衍笑了笑,看了眼吃剩的面条:“吃你嘴短,不做个顺水人情怎么行呢?还是说,良良也怕我考不中?”   昏黄的烛光下,崔呈衍戏谑的笑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温良想起崔大哥在崔呈衍面前说的那些话,尤其是那一句,不过如此。   他仿佛看见,崔小公子的骄傲被人轻易地践踏在地上,得不到半点尊重。   “子行。”这一次,温良没有与他拌嘴,反而认真地说。“虽然认识你不算太久,但我知道,你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画风变化得太突然,崔呈衍始料未及。   他还以为温良会如往常一样同他争辩拌嘴。   “这么相信我?”他低低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惊诧。“我有这么厉害吗?”   温良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将他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   “一声不响地帮我找妹妹,还在崔大人面前维护我……”   “不算之前在崔家的,还有在绿水寨的……”   “子行,你觉得我是有多瞎才看不出来?”   温良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抬起头,眼神执着而坚定。“心里只有钱的我,到底值不值得?”   ☆   第二日,崔呈衍依旧很早就出去了。   他初来乍到,还有很多地方要在举人同乡会学习。   年关将近,京城的天气也日渐冷起来。温良找点活干的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以前在城北他有地种,现在在京城难道还要去帮别人割麦子么?   也不现实,这季节,农忙早就过了。   就在温良发愁自己怎么就没有一技之长的时候,小玉给他出了个主意。   “公子,要不咱们做生意吧!”小玉说。“京城里人这么多,咱们也可以拿点青州城的特产来卖啊!”   不愧是青州城首富家中的丫鬟,生意头脑果然不一般。   青州城特产这个点子不错,可他们这次是来陪崔呈衍考试的,什么也没带啊!这要卖点什么才好呢?最好成本低一点,又能打发时间……   主仆二人又陷入了沉思。   小玉有点羡慕崔安了,毕竟是少爷的书童,跟着少爷也有事情做。现在她跟着公子,连做什么生意都想不到,真是太难了。   “公子,午膳做好了,先给少爷送去?”   举人同乡会就在状元客栈,温良怕崔呈衍水土不服,在外面吃坏了身子,于是才叫小玉提前做好了饭菜,到时候再送过去。   小玉拿出食盒,细心地摆放着饭菜。   “今天做的是少爷最喜欢的翡翠丸子!这可是青州城的一道特色菜……啊公子!我想到了!”   小玉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闪亮地看着温良:“我们可以做吃的啊!京城人肯定没吃过青州城的特色菜,咱们可以摆个小摊,做一点简单方便的青州城美食……”   “做吃的?”温良怀疑地看着她。“我们俩?能行吗?”   小玉的手艺是贪玩跟崔府的大师傅学的,可温良自己的却是自己琢磨的。小时候温欣的嘴可挑剔得很,温良都被她练出来了。   “一定可以的!”小玉坚定地抓着他的手。“少爷在崔府可是出了名的挑食,连他都觉得公子你的手艺好,那肯定就是能拿出去卖的!”   “到时候,咱们可以在状元客栈附近支个摊。少爷读书饿了就可以来吃上一碗,放心也方便。那儿的举子那么多,总有一个想尝尝鲜的吧?哎呀,公子你就别犹豫了!还是想想咱们具体做什么吃食好呢?”   像翡翠丸子这样的精致吃食肯定不行,街头小摊图的就是新鲜和方便,太麻烦的不仅浪费时间而且还赚不到几个钱。   “现在是冬天……不如做点热乎的吧!”   小玉的过分热情是温良没有想到的,他挑挑眉,示意小玉继续说。   “公子!就做涮菜吧!”小玉双眼放光,仿佛看到了巨大商机。“我小时候生活在江边,我们那有一种涮菜的吃法很适合拿出来卖!以前在崔府的时候厨房里的大师傅还改良过锅底,我可以先做给你试试看……”   她说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温良忽然觉得,小玉这丫头,不去经商真是可惜了。   京城的天气真好,走街串巷的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努力争取。   崔呈衍昨晚说过的话仍浮现在温良的脑海中。   “良良,别低估你自己。”   他还有什么理由觉得自己不行呢?   ☆   夕阳西下的时候,温良见到了温欣。   “哥!”   温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不争气的眼泪倏然就从眼眶中溢出。   “真的是你!”   段严带着温欣,也不好住客栈。   好在温良留给他们的盘缠够多,他们也租住的小院。虽然比不上崔小公子的财大气粗,但也算是在这京城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温欣扔掉扫把,一头扎进了温良的怀抱中:“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逃婚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温欣的心头,她觉得很对不起深爱他的大哥,但她又不想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而且那人还是个傻子……   温良无奈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说什么傻话呢,这不就见着了吗?”   “呜呜!哥我好担心你知不知道!”一向强硬的温欣难得真情流露,哽咽道。“我觉得自己好没用,爹娘走后,你把我带大,我不懂事,还总跟你闹脾气。这次要不是想办法,我肯定就只能嫁给傻子了……”   温欣口中的“傻子”正默默地站在温良身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段严不好意思地笑笑:“阿欣就这样,子行莫见怪。”   离开青州城也有一段时间,没想到崔呈衍的病竟然好了。这是崔呈衍找上段严的时候,他心中最大的想法,可很快,担忧也随之而来……   崔呈衍不傻了,那温良呢?   在同乡会中见面的时候,他就如此问过崔呈衍。   却见崔呈衍莞尔一笑,轻言道:   “肃玄大可放心,良良是我的人,我自会护他周全。”   段严饶是再迟钝的木鱼脑袋都听明白了,敢情这崔小公子和阿良之间,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他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看崔呈衍的眼神愈发地不友善。   没想到傻子不傻了之后,也会拱白菜了啊。   兄妹俩絮叨着说了许多话,温欣才发觉到问题的不对劲:“咦,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怎么会来京城了呢?段大娘呢?还有,你身后这人是谁?长得还挺俊俏……”   温欣向来是大大咧咧,当着自家男人的面夸别的男人好看,这事也就她干得出。   段严习惯了,便只是淡淡地笑笑。   温良却不由她胡闹,皱眉道:“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的还这样浮躁?”   温欣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人家好奇嘛!”   崔呈衍知道这是自己在妹妹面前亮相的好机会,于是往前站了站,温声道:“在下崔呈衍,久仰温姑娘大名了。”   嘿嘿,好看的小哥哥说话也文绉绉的,肯定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   温欣抿嘴一笑,正想客套一句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等会,你叫什么?”   “崔——”   崔呈衍话还没说完,温欣就挥舞着扫把向他袭来。   “好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傻子!”温欣气愤上头。“你怎么会在这?段大哥!快把门关上!我不揍他一顿我不解气!”   都怪这人!要不是他!自己也不用背井离乡和哥哥分开,哥哥也不用替她出嫁!   在温欣眼中,崔呈衍就是毁了她无忧无虑快乐生活的罪魁祸首,罪无可恕的那种。   “良良救我!”   温欣来势汹汹,看上去很是吓人。崔呈衍顾及她是温良的妹妹,不好说什么,只得躲在温良身后,让他处理。   段严试图劝架:“阿欣,上门都是客,何……”   何必呢。   温欣的扫把一挥,眼神犀利道:“听我的,关门,我收拾他!”   段严妻管严惯了,爱莫能助。   “你别躲我哥身后!我管你是谁!今天在我家,我就要替天行道!”   眼看挥舞着的扫把就要碰到崔呈衍,被他当做挡箭牌的温良一把拦下了温欣。   “阿欣,”温良看着她,眼神异常平静。“不要这样。”   “哥!”温欣不甘心地瞪着温良。   背后的目光,隐忍而期待。   夹在中间的温良进退两难,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说了。   “怎么,连哥的话也不听了?他是你哥夫,打坏了算谁的?” 第81章 你在期待些什么   温良的话,让温欣当场石化。   她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哥……哥夫?”   这一定是她的幻觉!她、她哥怎么会跟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傻……   然而,得到的却是温良无可奈何但又是肯定的答复。   啪。   温欣手中的扫把轰然倒地。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着温良说:“你、你骗人!”   傻子怎么可能会是她哥夫呢!她哥怎么可能委曲求全当别人的男妻呢!   崔呈衍这才从温良身后出来,扶着他说:“小妹妹,你哥说的,可都是真话。”   字正腔圆,条理清晰,是傻子她温欣两个字倒过来写!   “你不是傻子!”温欣的手指从温良这挪到了崔呈衍那,眉头紧锁。“你到底是什么人?给我哥灌了什么迷|魂药?哥,你一定是被胁迫的对不对!”   温良其实很想跟温欣说实情,可崔呈衍却在来时告诉他,一旦他们假成亲的消息传到了青州城的崔家人耳朵里,那前面所做的功夫就白费了。   “良良,我知道很委屈你,但是我们不能功亏一篑。”崔呈衍对他说。“关于幕后黑手,我已经有些眉目。如今之计,只需继续演下去。”   为了对付一致的敌人,温良只能同意。   虽然他们远在京城,可是敌在暗,他们在明,凡事小心一点,准没错。   温欣一脸愤慨,显然在等温良的解释。   可他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既然选择了与崔呈衍做交易,就要信守诺言。   “阿欣,你听我说。”温良终是开了口,目光坚定地对温欣摇了摇头。“我没有被胁迫,我是自愿的。”   “你要知道,两情相悦是很难得的事情。”温良故意轻松地笑了笑。“既然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合卺酒都喝了,那就应该从一而终吧?”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温欣就算再不敢相信也明白了,他哥是认真的。   “哥……是我!都是我的错……”   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就算用手捂住嘴也难掩悲伤的表情。   替嫁只是权宜之计啊……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   温欣一直以为,自己未来的嫂子,会是一个温软可人、像阳光一样明媚的女子。她也许不是特别好看,但脾气一定是最好的,会在哥哥陷入困境的时候轻言细语地安慰他,给他鼓励与支持……   反正绝对不是像崔呈衍这样的臭男人!   “哎良良,你妹妹老瞪着我啊?”   崔呈衍用手肘推了推温良,言语中委屈至极。   久别重逢,不吃一顿说不过去。崔小公子大手一挥,吃饭的地方就选在了京城最好的酒楼。   崔呈衍、温良,段严、温欣,四个人,菜却摆了满满一桌。   全都是最贵的,最出名的。   “吃你的饭吧!”   温良明显心不在焉,随手给崔呈衍夹了个鸡腿就想堵住他的嘴。   这一切看在温欣眼里,她更难受了。   这个傻子哥夫真欺负人!连吃饭都要哥哥伺候他!真是越有钱就越变态,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欺负哥哥呢!   “阿欣,你最喜欢吃的鸡翅膀。”   段严将烧鸡的翅膀放在温欣的碗里,轻声劝道:“阿良有自己的想法,你就莫生气了。你一不高兴,阿良的心里也不好受。”   “又不是你哥哥,你当然不担心。”温欣气哼哼地说道,将碗里的鸡翅膀又还给了段严。“鸡翅膀你自己吃,有钱人的鸿门宴,我才不稀罕!”   段严没法,只能自己吃了。   但温欣一直不吃也不是办法,段严又说:“阿欣,你不是一直都想尝尝这儿的烤乳鸽吗?我给你夹好吗?”   “不吃!”   像极了闹别扭的熊孩子。   同坐一张桌上,温良哪能没注意到?只见他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脸色阴沉道:“数月不见,竟还挑起食了?段大哥你别理她,饿着她就会吃了。”   温欣很委屈,她明明那么关心哥哥,可哥哥却总要伤她的心。   兄妹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崔呈衍觉得应该到了他表现的时候,于是主动说道:“莫不是饭菜不合口味?良良别生气,当初我比她还挑食呢。”   说的是崔五岁的时候,这不吃那不吃,纯粹是崔家人给惯坏了。   温良瞪了他一眼,崔呈衍直接乖乖闭嘴。   得了,良良教育人的时候,他闭嘴就对了。   温欣不敢惹温良生气,只能憋着口气开始吃饭。   温良和崔呈衍的那些小动作,在她眼里与打情骂俏无异。所以吃着吃着,温欣又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错怪崔呈衍了?   难道哥哥真的喜欢他?   温欣不是没有见过城北其他人家的姑娘们对温良献殷勤,可看着哥哥对她们的态度,和对哥夫的态度,好像真的不一样诶。   “难道真是我错了?”她忍不住嘀咕道。   “蒸?阿欣要吃蒸排骨吗?”   段严只听得只言片语,便将糯米蒸排骨放在了温欣碗里,眉眼弯弯道:“趁热吃,糯米很香,你会喜欢的。”   “呆子!”   温欣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每次都是这样,不管自己多不开心,段大哥总能让她重展笑颜。   也许……真是她忧心过头了。   ☆   这顿算是家宴,和温良一家人吃的饭。   崔呈衍的心情还不错,毕竟良良终于给了他名分,他高兴啊!   虽然妹妹的态度依旧不太友善,但自信且自负的崔小公子相信,他一定可以让温欣接纳自己!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不小心挂脸上。   回家的路上,行人不多。温良看着崔呈衍时不时弯弯嘴角,觉得他好像有病似的。   “笑什么呢?”温良说。   崔呈衍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得意忘形,于是连忙掩饰道:“没、没什么……”   温良挑眉,显然不信。   “傻乐。”   他说着,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快冬至了,天气愈发的冷起来,尤其现在还是晚上,北风萧瑟,温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良良!”崔呈衍担心道。“你没事吧?”   一个喷嚏而已,至于吗?温良想。   “没事,快回去吧。”   可崔呈衍却不由分说地将温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手这样凉,我替你暖暖。”   温良哭笑不得:“喂,大街上人看着呢!”   俩大男人对站着暖手,看着就很奇怪。   温良畏寒的毛病是一直就有的,手脚冰凉并不奇怪。   但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在意他的冷暖感知。   “小爷我生得好看,随他们看!”崔呈衍毫不在意。   温良发现,自从离开绿水寨之后,崔小公子不仅越发豪迈,而且还更加臭不要脸了。   “脸皮真厚。”他小声说道,脸颊微红。   就这样站了一会,崔呈衍感觉温良的手终于暖和起来。   “暖好了,走吧。”   自然而然地就将他的手圈在了掌心,没有松开的意思。   戏……有必要这么真吗?   温良腹诽,但也没有挣脱。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温良忽然喊道:“子行。”   崔呈衍温声笑道:“我在。”   “阿欣……她没有恶意,只是一时难以接受。”   原来是为了妹妹的态度向他解释。   崔呈衍的心里有些失落,说不清在期待着什么。   “无碍。”他说。“崔府那么大的压力我都顶住了,你妹妹就一个人,我还会怕吗?”   那晚未完的话突然涌上心头,温良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却又坚定地看着他。   “你有心事。”   崔呈衍惊讶道:“什么?”   “那天……”他斟酌着用词。“崔大人来过之后……”   话无需说全,崔呈衍一听便知。   “你跟崔大人之间……到底有何纠葛?你……为何那么不待见他?”   压在心底的疑问终于说出了口,心中甚是舒坦。   温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崔呈衍,生怕刚才所说的话会冒犯到他。   毕竟,崔小公子……难捉摸得很。   而崔呈衍却没想到温良会在此刻问到这个问题,他以为温良会就刚才温欣的态度再多做些解释,他连安慰的话都想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   一声轻叹,崔呈衍的唇畔绽开一抹笑,他捏了捏温良的手心,好似想让他放心。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他都快忘了。   他并不是一直都讨厌崔呈律,只是在那次事件之后……   “良良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小时候,我一直想要个哥哥。”   温良点头,他想起来,是在绿水寨的时候,崔呈衍说的,当时他还以为是崔小公子在开玩笑呢。   崔呈衍笑笑,继续往下说:   “大哥长我七岁,又与我一同在青州书院开蒙。”   “他很勤奋,也很上进。但没我天赋高,十七岁才中举,后来才考中进士,才谋了个边陲之地的县官做。”   “虽然他待我很严厉,又常常在书院装不认识我,但我还是觉得,他是我哥哥,我是该高兴的。”   “直到……”   说到这,崔呈衍的眼神黯淡了不少。   “八岁那年的意外大火,我并非什么都不记得。”   “我只记得,他是我哥哥,他本可以救我,但却没有。”   “良良,还记得我们在崔府打下的那只信鸽么?”   “我认得,那是他的字迹。” 第82章 好夫君为爱出资   是夜。   温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还在想今晚在院子门前,崔呈衍说过的话。   八岁那年的大火,自然指的就是青州书院的意外。可崔呈衍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崔大哥见死不救吗?那他又和这场意外有何关系?   “具体细节我是真不记得了。”   “但我醒来之后,脑海中依稀有个画面。”   “大哥在藏书阁里听到我的呼救……”   “他却走了……”   崔呈衍说得轻松,可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一股窒息,温良只觉得心疼。   他太能理会那种感觉,以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可稻草偏偏连看都不看你一眼。   温良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床幔出神。   难道……崔呈律,也跟崔家的这些恩恩怨怨牵扯不清?   那只被崔呈衍烧烤吃掉的信鸽,他们以为是崔大爷用来联系幕后黑手的……既然字迹是崔呈律的,那他就是崔呈衍一直寻找的幕后黑手吗?   温良眉头微皱,似乎陷入到了思考当中。   比起崔大爷和崔二爷的不怀好意,崔呈律显然给人的第一印象要沉稳得多。浸润在官场多年,正气凛然,与旁人家严厉兄长无异。   至于他与崔呈衍的对谈……温良可以说,若不是他知晓崔小公子的脾气,知道他玩归玩,但也不会随意地无理取闹。   要是让其他人见了,定会以为崔小公子顽劣不堪,连兄长的话都不听了。   崔呈律为自己立的好兄长人设,真是险些将他也骗了过去。   “进京之前,我以为他会像以往一样,装作不认识我。”   “可现在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良良,其中一定有古怪。”   崔大哥也是个聪明人,明知道崔呈衍不待见自己,还要特意过来找骂?   这一点,不用崔呈衍说,温良也明白。   “所以,他说的话良良也不必放在心上。”崔呈衍话锋一转,竟还开始安慰他。“他就是看我哪里都不顺眼,连带着跟我有关的一切他都要损一损。良良在我心里是最好的,谁都不能诋毁。”   温良在想他说的话,冷不丁听到这,脸颊有些发烫。   冬夜萧条,也不全是冷意,他想。   ☆   天气渐冷,小玉的涮菜生意也开张了。   地址就选在状元客栈相隔一条街的转角,那里本来有一个面摊,但冬天来了,老板身体不好就没做了。温良盘下了人家的小摊,稍作改造,就成了小玉涮菜摊。   崔呈衍对温良要做生意这件事情感到十分意外,他不解地问:“良良若是想做生意的话,大可买个店面,何必要盘下人家的路边摊呢?”   在崔小公子眼里,店面那肯定得是临街旺铺这种。   他……哦不,是他家有的是钱,他的媳妇儿要做生意,怎么能寒酸呢?   可温良却不这么想,他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哪有人一开始就能保证把生意做好的?涮菜这种下里巴人的东西,路边小摊最适合不过了。”   其实是不想让崔呈衍为他的生意买单。   温良想自己做出点事情,好让其他人瞧瞧,他可不是崔呈衍圈养的金丝雀,他是崔呈衍可以信赖的好朋友。   对于温良的决定,崔呈衍向来都是无条件支持。   他眼珠子一转,莞尔道:“那良良可都打点好了?合伙人找好了吗?”   他的合伙人不就是小玉么?温良疑惑地看着崔呈衍,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技术上的合伙人是小玉,那资金上呢?”崔呈衍说。“我出资,小玉出技术,良良当老板,三管齐下,不赚钱都难。”   生怕温良拒绝,他还补充道:“良良这么好,有发财的机会肯定也会带上我的。我也得让我爹瞧瞧,我的投资眼光不会差。”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显得不够意思了。   温良只能接受崔呈衍的注资,并拟了份契约书给他签。   “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既然子行入伙,那也该照规矩来。”温良理所当然地说。“我可不想占你便宜,一码归一码。”   崔呈衍失笑道:“良良真严肃,我签,我签还不行吗?”   看来是被温良看出了他的意图——本来想送给媳妇一个店,可人家不领情呀!   契约书里的分红比例,崔呈衍的那份高得夸张,但他也无可奈何。   良良这是明摆着不占他半分钱的便宜,要与他在金钱上划清界限呢!   那几日,段严也发现崔呈衍在读书的时候老走神,便忍不住问道:“子行兄,怎么心神恍惚的?可有心事?”   崔呈衍看了他一眼,愁眉苦脸道:“肃玄兄,媳妇不要你的钱可怎么办?家里有钱是我的错吗?给自己媳妇花钱错了吗?”   段严本以为他是为功课苦恼,可没想到竟是这个……   他沉默了。   家境贫寒的段严,连给温欣买根新款式的簪子都要犹豫半天,着实没资格去关心崔呈衍的烦恼。   “那么多银子我也花不完,媳妇再不帮我花点……”   段严默默地远离了崔呈衍,他好吵,他好烦,影响到自己读书了。   ☆   对于京城人民来说,涮菜可谓是新鲜玩意。   现在又是冬天,用萝卜高汤做的锅底又香又暖,隔老远就能闻着香味。   经常有状元客栈的举子差自家书童来买一份带回去,也有选择就在摊上吃的,生意远比之前预想中的热闹。   除了涮菜之外,还卖小馄饨。   这也是青州城的特色之一,小馄饨清香可口,饱肚之余回味无穷,附近做工晚归的人都喜欢来这点上一碗,如此一来,回家的时候也不至于饿着肚子。   “公子!你真有头脑!”小玉点算着今日的账本,兴奋地说道。“咱们这物美价廉路线可真走对了!我已经能想象到源源不断的银子进口袋了!”   小玉在崔府做了这么久的丫鬟,生意之道听了不少,第一次动手实践,还有点小激动。   “看你这财迷样。”温良笑笑,“踏踏实实用心做,口碑最重要。”   物美价廉立名声,先让京城里的百姓们知道有这么个卖涮菜和小馄饨的小摊,他们就算成功了一大步。   夜渐深了,北风吹过还有些冷。   快要收摊了,食材还剩下些。   “公子,你还在煮什么?”小玉合上账本,问道。   温良将小馄饨盛出锅,撒上葱花:“给你煮的,快来吃碗热乎的,刚才看你打喷嚏,可别着凉了。”   还是公子对她好!   小玉高高兴兴地端着小馄饨去一边吃了,温良收拾着东西,为收摊做准备。   “温兄,好久不见啊!”   人未到声先到,等温良抬起头的时候,柳无言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温良用抹布擦干手,惊讶道:“柳大人?”   柳无言点头,微笑道:“听说状元客栈边上开了一家夜宵摊,小馄饨堪称一绝,我来取个经,顺便学习一下。”   闲来无事的柳大人醉心厨艺,京城中哪有好吃的,他门清。   但温良总觉得,柳无言突然到访,肯定不只是吃完馄饨这么简单。   “都是街坊抬举,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藏拙的手艺,难等大雅之堂。”温良说。“刚好还剩一碗小馄饨,这就为大人呈上来。”   “只剩一碗了吗?”柳无言有些遗憾。“我还想带一碗回去研究呢。”   “研……究?”温良眼中尽是困惑。“大人想学的话,我直接将配方写下即可,小馄饨是青州城人尽皆知的特色小吃,也就山高水远的京城人觉得稀奇。”   一碗高汤小馄饨端上来,飘香四溢,葱色点缀,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啊!都忘了问柳大人吃不吃葱和姜了!”温良懊恼道。“不吃的话挑出去即可,这碗我请,下次再给柳大人做碗更好的。”   一同端上的还有涮菜,配着一小碟蘸酱。   “涮菜也是我们的一大特色,柳大人尝尝看,酱是今日新研制的,还没人试过呢。”   温良的热络让柳无言有些不太适应,他拿着筷子,犹豫着问道:“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好?”   “什么?”温良不解地看着他。   柳无言想起在青州城的点滴,包括他冒充柳五,在枫园打晕温良,以及在绿水寨,任由温良被牛二带走……   都说铁面判官柳无言,最是冷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可以牺牲。   虽然温良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可他也不能完全保证会没事。   犹豫了片刻,柳无言说:“你……难道不恨我吗?”   恨?温良反应了一会才明白,柳无言在说之前发生的事情。   “哈,原来柳大人是说这个。”温良在他身边坐下,倒了两杯茶。“恨,怎么不恨。如果不是卷入青山土匪案,我现在应该还在崔府和崔呈衍那个假傻子周旋,也不会有后面那多事。”   他也不至于和崔呈衍弄成那样,处境尴尬。   “我也听说过,柳大人行事独特,冷面无私,朝中一些大人们对此很有意见……”   话一出口,温良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当着人家的面说他的坏话啊!   柳无言仍微微笑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   “柳大人!这可不是在说你不好!”温良急忙解释。“我只是觉得,既然结果皆大欢喜,那过程曲折一点又何妨呢?每个人都有他的风格,如果觉得做错了,那下次注意就好了,何必时时刻刻都记在心上?”   “青山土匪已经除去,我也没什么损失。柳大人为民除害,是个好官。”   他……是个好官?   柳无言看着一本正经夸他的温良,笑笑:“你说话真有意思。”   朝中弹劾他的人,都说他罔顾王法,不顾大局,只想一个人出风头。   他是权臣,是野心勃勃的政客,更是搅乱大齐江山的不安分棋子——   就连他一手带大的慕远枢也这么看他。   小馄饨还冒着滚滚热气。   柳无言想起,他并非醉心厨艺,只是有人挑食,什么都不肯吃,不仅气跑了好几个厨子,还逼得他只能撸起袖子进了厨房。   “柳大人?”温良见柳无言半天没反应,忍不住开口道。“再不吃,小馄饨就凉了。”   柳无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迅速调整表情,从容道:“温兄,我有一事相求。” 第83章 夫夫携手逛青楼   大忙人柳无言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开口就是有事相求,跟当初在绿水寨的风格一模一样。   温良收摊回家后就告诉了崔呈衍。   崔呈衍一听,惊讶道:“他真这么说?”   温良点点头:“柳大人的确是这样说的。不过子行,这芳菲楼到底是什么地方?是京城有名的酒楼吗?”   柳无言约他们明晚芳菲楼一见,温良想都没想就以为是吃饭的地方。   只见崔呈衍的脸色忽然变得怪异起来,他犹犹豫豫,似乎在想该不该说。   “这……芳菲楼……”   他也是最近跟各地举子们混熟了之后才知道,这芳菲楼可不是什么吃饭的地方。   温良又不傻,看崔呈衍的态度就明白了,他也惊讶道:“柳大人怎么会约我们去烟花之地?”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芳菲就是百花,这京城的青楼取名字还真高雅,不愧是文人墨客经常流连忘返的地方。   “谁知道呢?”崔呈衍摆了摆手。“良良可别误会,我一向洁身自好!芳菲楼是听最近认识的陆举人说的,他说那儿的花魁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点都不输男子……”   崔呈衍这般操作,求生欲极强。可温良却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他失笑道:“芳菲楼若是有名,知道又有何奇怪?子行倒是了解得听清楚的哈……”   连花魁姑娘的本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不知是真随人去过还是道听途说。   “子行兄,最近这书读得可真好,连京城中鼎鼎盛名的芳菲楼都摸清楚了……”   温良这话本是调侃,可听起来却醋味十足。   崔呈衍赶紧岔开话题:“这都是那位陆兄弟说的,他说这芳菲楼可不简单,应该是有后台的——不过想来也是,能在这京城之中做大做强又不招人妒恨的,没点本事也说不通。”   “虽然不知道柳无言为什么要找我们,但能选在芳菲楼,就说明这个地方是安全的。”崔呈衍说。“近日我也听说了一些朝中传闻,柳无言剿匪回来之后被人弹劾,皇上为平息争端索性让他放了假。”   崔呈衍虽然对柳无言没什么好印象,但身处读书人的圈子,不关心点朝中大事也说不过去。   柳无言和崔呈律这两人可是举子们近日来津津乐道的对象,前者少年成名,在亲手将自己的师父送进刑部天牢之后就稳坐御史大夫之位;后者则是步步高升的典范,从边陲县城的小官一路做到京官,还是丞相门生,前途无量。   难怪柳无言来吃小馄饨的时候一脸疲惫,完全不像在绿水寨时那样。对他这样的大官来说,放假无异于调离权力中心,是极为不好的开始。   “我还听说,叶孤云升官了。”崔呈衍说。“这小子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好运气,柳无言竟然在皇上论功行赏的时候也呈上了他的名字——鉴于叶侍郎修筑运河及协助剿匪的功劳,再加上原先的工部尚书提前告老还乡,从侍郎到尚书,也变得顺理成章。”   “叶大人已经是工部尚书了吗?”温良对朝中大事虽谈不上关心,但好歹也跟叶孤云相处过一段时日,觉得他为人有趣,是个正直的好官。“那叶大人的官职岂不是比柳大人还高了?”   “从品级来算,是的。但实际上六部和御史台属于不同的机构,放在一起也不好比较。”   崔呈衍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大哥现在进了御史台,柳无言虽然放假,但还是御史大夫,是大哥的直系长官。”   温良迟疑:“那你的意思是……”   “以我跟柳无言的关系……我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事情能找上我。”崔呈衍话锋一转,“除非,这事也跟我大哥有关系。”   ☆   温良没有去过烟花之地,第一次来青楼,有点紧张。   崔呈衍倒是很淡定,仿佛常客一般,面对老鸨的热情照单全收,熟练得很。   “两位爷,这边请!”   穿红戴绿的老鸨一边说说着,一边带着他们穿过那些莺莺燕燕,来到了柳无言定好的房间。   房间里已有人坐着,除了柳无言之外,还有一个衣着不凡的锦衣公子。   “大人,吃颗葡萄吧。”   身着轻薄纱衣的姑娘俯下身,春光一览无余。   汁多饱满的葡萄被送进了柳无言的嘴里,汁水顺着姑娘的纤纤玉指流下,显得分外诱人。   “甜吗?”她风情万种地笑了笑,顺势就坐在了柳无言的怀里。   柳无言才是真正的风月场老手,面对投怀送抱的花魁依旧面不改色,微微一笑:“怎比得上明妆姑娘的笑容甜呢?”   不知是不是温良看错了,那位锦衣公子的脸色不可察觉地沉了几分,连搁下酒杯的动作都多带了些力道。   “柳大人,您的客人已经带到。”   在柳无言面前,老鸨异常恭敬——那般模样,仿佛叫人以为他才是芳菲楼真正的主人。   柳无言点头,老鸨便要退下。   “等一下。”   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锦衣公子出了声,指了指明妆及几个正在抚琴起舞的姑娘:“都退下。”   老鸨有些犯难:“这……”   老鸨与柳无言相熟,但却也是第一次见这锦衣公子。   凭借在风月场上多年摸爬滚打的经验,她早就看出来这位公子的身份不一般。   “下去吧。”   柳无言发了话,明妆这才依依不舍地从他的怀里起来。   锦衣公子见了,眼神中染上一丝冷意:“怎么,温香软玉在怀,舍不得放手了?”   “非也。”柳无言摇了摇头,在果盘里捡了颗葡萄,不着调地问了句。“世子爷也想吃葡萄吗?”   慕远枢却不理他,这颗晶莹剔透的葡萄便进了柳无言自己的肚子里。   目睹着一切的崔呈衍悄悄地对温良说:“良良,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要不跑路吧?”   可崔小公子嘴上说着要走,但人却实实在在地在柳无言面前坐下了。   “柳大人,别来无恙?”他换上一副淡然的笑,礼貌性地问道:“这位是?”   能在柳无言的宴席上高居主位,一定是达官显贵。   刚才柳无言可是叫那人世子爷,而这京城中的世子爷就是……   “忘了介绍,”柳无言说。“这位是庆王府的世子爷,慕远枢,我的好朋友。”   庆王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哥哥,庆王府的世子爷……   那可不就是龙子凤孙,皇室血脉!   崔呈衍恭恭敬敬地向慕远枢行了个礼,然后神情复杂地对柳无言说:“柳大人,你的好朋友可真不一般。”   铁面判官柳无言,庆王世子慕远枢,两个看起来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竟然是好朋友?   崔呈衍有些怀疑——毕竟不管是坊间传闻,还是朝堂秘事,都未曾听说过柳无言有朋友啊!柳无言之所以能稳坐御史大夫之位,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冷血无情,不畏强权又敢于直言,这样硬邦邦的臭石头最适合做皇上的棋子,朝中重臣没有不怕他的。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一旦有人开始弹劾柳无言,就能得到呼声一片的原因——只是这背后应该也有上面那位的意思,不然也不可能顺水推舟就让柳无言放假了。   不待见归不待见,崔呈衍也必须承认,若不是青山剿匪,他也不可能会认识柳无言,更别说能见到慕远枢了。   这位世子爷虽然没说几句话,但崔呈衍可以看出,他跟柳无言的关系,肯定不止好朋友这么简单。   “不知庆王世子和柳大人,找我所为何事?”崔呈衍的唇畔绽开一抹笑。“不可能是单纯喝花酒吧?”   他也是第一次见来芳菲楼喝花酒还将姑娘们都赶走的,这世子爷的占有欲有些夸张。   慕远枢年岁不大,虽然端出了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骨子里还是有少年人的稚气。   他看向柳无言的眼神虽然紧绷,可说到底,也是置气居多。   温良想,柳无言在他的夜宵摊上说的那位挑食的小祖宗,是不是眼前这位?   “子行果然聪明,看来我是找对人了。”柳无言举杯笑道。“来,为我们在京城的再会干一杯!”   四人各怀心事,喝下了这杯莫名其妙的再会酒。   崔呈衍挑眉,将酒杯倒转:“喝完了。”   叙旧的客套话点到即止,拐弯抹角像啥样。   柳无言把玩着酒杯,忽然说道:“崔呈律可是你堂哥?”   崔呈衍忍着不耐烦,微笑点头:“还请柳大人尽快切入正题。”   柳无言这么神通广大,崔呈律什么底细还要问他吗?   “那子行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柳无言笑了笑,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你堂兄,通敌卖国,私下与北狄人有来往。”   北狄是大齐北边的草原民族,而崔呈律升官之前,恰好就是在北狄与大齐交界的地方当父母官。   “据我所知,无相这种关外毒药,就是北狄皇族研发出来的。”柳无言说。“子行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会找你了吧?” 第84章 要不要抱团取暖   柳无言话音落毕,崔呈衍的脸色都变了。   通敌卖国,北狄人,无相。   寥寥数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让他备受震撼——就算之前想过柳无言要说的事情会跟崔呈律有关,可他们谁都没想过,竟然会这么严重。   大齐与北狄的纠葛已经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当今圣上虽然是出了名的只爱书画不爱江山,可这么多年来也没有犯过大错,也算稳住了先皇传下来的盛世江山。   如今世道安稳,百姓安居乐业,怎么就……怎么就又与北狄人扯上关系了呢?   崔呈衍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柳无言:“此……此话当真?”   柳无言点头:“当真。”   柳无言就算被放大假,那也是曾经处于权力中心的重臣,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他开这样的玩笑。   更何况,庆王世子也在。庆王手中握有兵权,虽然英年早逝,但想必虎符应该也传承到世子手中。这也是举子们都在议论的话题——都说皇上迟迟不肯下旨让慕远枢承爵就是因为还没想好该怎么收回那支原属于庆王的军队,若让慕远枢带着虎符回了封地,那可就是放虎归山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崔呈衍直截了当地问道。“柳大人所说,当属朝中机密。这么大的事情,应该不是我一个正在备考的举子就能轻易得知的吧?”   不止,还有温良。   虽然在外人眼里,良良是默认与自己捆绑在一起的,但以柳无言的个性,他绝不可能将有用的信息告知不相干的人。   所以,柳无言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么?   慕远枢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崔呈律,是苏相的人。”   “弹劾我的人,也是苏相的门生。”柳无言说。“有些传闻你们或许也听过,皇上身体不好,已有立储的打算。”   “只不过,皇上子嗣单薄,皇子只有三位,分别是皇后所出的大皇子、苏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以及柳妃所出的三皇子。”   “苏贵妃是苏相的亲妹子,二皇子有苏相做靠山,如今已是最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大皇子虽然是皇后娘娘生的,但自小体弱多病,又不得皇上喜欢,除了朝中一帮老古董嚷着要立嫡长子之外,也难成气候……至于三皇子,年岁尚小,本该排除在外,可惜朝中仍有少数几位老臣不开眼地想要拥立他,不过终究难翻出水花。”   说到这,柳无言看了慕远枢一眼。   慕远枢接着说:“崔呈律只不过是苏相的一枚棋子,真正跟北狄人有往来的……”   是苏相。   那位已经大权在握还不甘心,想要拥立自家外甥再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目的的苏相爷。   “朝中已分成两派,三七开,三成站大皇子,七成迫于苏相压力站了二皇子。”柳无言说。“你堂哥就是二皇子派的——他入了御史台你知道么?”   御史台本来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处于中立位置,但苏相却将自己的人插入其中,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真实意图。   可崔呈衍却从柳无言的这番话中,抓住了另一个疑点。   他问:“三皇子一派就不算了么?这柳妃娘娘……”   柳妃,柳无言。在朝中即将波涛汹涌之际,柳无言被放了权,而苏相又将崔呈律调入了御史台,这当中没有关系才叫人奇怪。   柳无言微微一笑:“柳妃娘娘是我姐姐。柳家也算名门望族,只不过自先帝之后就日薄西山,如今已泯然众人,不足挂齿。”   柳无言将柳家说的一文不值,可事实上,苏相却忌惮着三皇子背后的柳家,逼得柳无言被迫暂时离开了御史台。   “那你并不打算支持三皇子?”崔呈衍问,眼神却看向慕远枢。“庆王世子的意思?”   若要认真来算,庆王世子也有当皇帝的可能——当然,前提得是现在的这三位皇子都不能继承大统,又或者是皇上直接下诏书宣布将皇位传于慕远枢。   “大齐江山是我先祖一辈马革裹尸换来的,”慕远枢铿锵有力地说道。“我绝不可能让通敌叛国之人坐上皇位。”   苏相与北狄人勾结,无外乎是想让二皇子稳坐皇位。   崔呈律作为苏相的棋子,无外乎是想借他的手往上爬。   权力,真的如此让人着迷?   “听闻不久前,崔呈律来找过你?”柳无言斟了杯酒,“他现在刚在京城站稳脚跟,急需信得过的人帮助他。我这次找你,主要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崔呈衍打断了。   “我想柳大人你的消息还不够灵通,崔大人可是铁青着脸被我赶出门的。”崔呈衍的指节轻扣在桌面上,发出规律的声音。“我与崔大人虽然是堂兄弟,但关系很差,不信你可以去问我的家仆。”   通敌叛国,是要株连九族的。   崔呈律一个人贪慕权势没关系,但一定不能连累到崔家。   “崔大人在外为官多年,崔家人对他的事情知之甚少。”崔呈衍先将崔家摘了出来,“倘若堂兄真的与北狄人有联系,那我一定第一个大义灭亲,亲手将他送入天牢。”   “世子爷,柳大人,我这番答案,二位还满意吗?”   ☆   从芳菲楼回来之后,温良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跟北狄人扯上关系了?怎么就卷到夺嫡之争中去了?   崔呈衍看着明显发呆的温良,吃吃笑道:“良良?还想着呢?”   温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们本事大,一会就转过来了。我书读的少,得想一会——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柳大人要找我们两个,而不是单独找你说?”   柳无言说,苏相想在本次应考的举子中挑选门生,崔呈律来找崔呈衍,就是为了试探他。   苏相手中有各地举子的花名册,任何有潜质的他都会派人去接触。一次不成还会有二次、三次,只要苏相觉得崔呈衍可以收为己用,他就会继续让崔呈律来游说崔呈衍。   “子行,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柳无言打趣道。“你在青州城的那点事都被传出去了,有岑夫子为你背书,想不出名都难。”   岑夫子在青州城很有名望,温良只知道他是先帝时期的重臣,在当今圣上登基后不久便归隐了。   没想到岑夫子的号召力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他想。   “我和良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柳无言只找我一人,我也会告诉良良的。”崔呈衍理所当然地说。“更何况,我大哥在我这吃了闭门羹,若想再游说我,可不就得从你这下手了吗?”   说到这,崔呈衍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谁让我……最听良良的话了呢?”   温良本来认认真真地在听崔呈衍说原来,可谁知道对方还是在嬉皮笑脸地开玩笑。他顿时觉得这谈话也没啥必要了,硬邦邦地道:“哦是吗?那我让你离我远点你听了吗?”   “也不知道是谁说自己屋里漏风觉得冷,非要跟我挤一张床。”温良小声嘀咕道。“没脸没皮,不知羞!”   崔呈衍被温良挤兑了,也不气恼。他老神在在地说:“我这不是怕良良冷吗?我为良良暖床,我贴心吗?”   “良良,今晚我还想跟你睡。”崔呈衍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像极了摇尾乞怜的大黄。“一个人的被窝好冷,我害怕。”   “崔呈衍你要点脸好吗!”温良涨红了脸大喊道。“什么睡不睡的!等会我就叫小玉给你生炭火,绝对不冷!”   崔五岁都没这么厚颜无耻过,这崔小公子绝对是在举人同乡会中学坏了,毕竟连芳菲楼是什么地方都知道,还知道柳无言怀中抱的那位是人家最当红的花魁明妆姑娘呢!   “哎哟,良良可是一天比一天狠心了……”崔呈衍假装伤心地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然后给温良倒了杯茶。“良良消消气,喝口茶,别渴着。”   一丝无奈在崔呈衍的脸上转瞬即逝,温良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回,温良长了个心眼。   他回想起,崔呈衍以往也有过在一本正经说事情的时候突然出言调戏他的情形……好像每次,都是说到崔家,说到可能害他的人的时候……   温良喝着茶,小心翼翼地问:“子行,你是不是很难过?”   无相的来源已经被柳无言说的很清楚,这一条线索基本已经明朗——毒的确是崔大爷和崔二爷下的,只不过,站在崔大爷身后的那个人,应该是打小就不待见他的崔大哥。   崔呈衍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无所谓地道:“难过什么?有人被权势迷花了眼我能拦着么?我只希望他别连累家里人,奶奶都那么大岁数了,平平安安才是真理。”   别看崔小公子打起嘴炮来一套一套的,可温良比谁都清楚,崔呈衍心里藏着许多情绪,是连他都不愿意说的。   被嫉妒,被下毒,被日日夜夜盼着去死……无论哪条放在一个备受呵护的小少爷身上,都是难以接受的残酷事。可崔呈衍偏偏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当事人不是他一样。   温良动了恻隐之心,他给自己续了杯茶,自言自语:“今晚会下雪,也不知木炭买来没……”   “喂,”他冲崔呈衍眨了眨眼。“要不要抱团取暖啊小少爷?” 第85章 你怎么看上他的   年关将至,天气渐冷,夜里出来走动的人少了许多。   涮菜摊的生意比最开始的时候差了很多,傍晚出摊到夜里收摊,也等不到几个客人。   没人来的时候,小玉就在那盼啊等啊,温良还调侃她,说她都快成望夫石了。   小玉急了:“公子!小玉才不想嫁人呢!”   来到京城之后,小玉和温良的关系近了很多。温良从一开始也没把小玉当丫鬟看,他知道像小玉这种级别的丫鬟,到年龄了是有机会出府嫁人的。   虽然小玉一老说着要伺候少爷和公子一辈子,可温良始终将她当妹妹,不然也不会听了她的想法开这涮菜摊。   “好了好了,不想嫁就不嫁。”温良失笑道。“张望那么久不累么?要不吃口小馄饨?”   今晚的生意极其惨淡,除了固定的熟客外,一碗小馄饨都没卖出去。   不新鲜的食材明天也不会拿出来卖了,还好剩的不多,回去给崔小公子加个餐,刚刚好。   “唉。”小玉愁眉苦脸地走过来,开始给自己煮馄饨。“公子,咱们这样,每天辛苦准备的都给自己吃了,图啥啊?您要真想吃,我们在家里都能做,何必上大街上来吃灰又受冷呢?”   “熬过冬天,就是春天。”温良熟练地包着小馄饨。“一步一步慢慢来,不吃掉更浪费。快,犒劳一下自己,煮个大份的。”   “可是……”   小玉看着温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温良知道她要说啥。   每天卖不出去的都自己消化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再好吃的小馄饨都会变得难吃。   “别可是了,做生意哪能不遇到困难?”温良说,“要是真担心,就想想该怎么变招。”   状元客栈虽然是各地举子的聚集地,但因为是读书人常去的地方,相对僻静,离京城中最繁华热闹的街巷比较远。他们盘下来的小摊,人流量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大。   佛系做生意,饿是饿不死,但温良总不甘心。   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崔呈衍都是要考状元的人了,他总不能一事无成吧?   最起码,这涮菜摊不能被寒风击垮。   正这样想着,包馄饨的动作就慢了些。   一个披着风雪的人突然出现在了摊位面前,爽朗道:   “老板,来碗小馄饨。”   “好、好咧!”温良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才发现原来竟是……   “叶大人?!”   叶孤云的穿着打扮与他在青州城时无异,依旧低调,亲民,彻底贯彻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原则,一点都看不出这就是刚走马上任的工部尚书。   “温兄,好久不见!”叶孤云笑了笑,“没想到我这随便出来走走就能遇到朋友,真是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这……真是奇怪的开场白。   温良正笑着想寒暄几句,便听见跟在叶孤云身后的二八嘀咕了一句:“这随便一走就是大半个京城,大人可真够闲的。”   “二八,听说阿雪那缺一个试针的……”   “大人!我自言自语呢您别管我!”   ……   果然,这一个个的,都是有备而来。   温良刚好包够了一碗小馄饨的量,笑着对叶孤云说:“叶大人稍等片刻哈,马上就好。葱蒜可有啥忌口的吗?”   “没有没有!”叶孤云摇摇头,然后指着二八赔笑道。“不好意思让温兄见笑了,给二八也来一碗,小孩长身体,涮菜也上一份,他不挑食。”   被迫不挑食的二八不甘心地喊了声:“我!我……确实不挑食。”   “一边吃去吧你!”叶孤云回头瞪了二八一眼,“回头我再找你算账。”   要不是二八在阿雪面前说漏嘴,他能大半夜地跑出来游荡么?叶孤云暗自伤心,都怪他平时对二八太好了,这小子光长个子不长记性,老在外人面前拆他台。   小玉过来给叶孤云上茶,摆上两碟小菜:“大人,这是我们公子送您的!”   小玉见过叶孤云,在少爷还没傻的时候,崔府的小花园围墙缺了角,还是叶大人主动帮忙修好的。   “听说叶大人最近高升,祝贺!”温良把煮好的小馄饨端上来,往叶孤云的面前一推。“这碗我请!也算答谢叶大人过去对我的照顾。”   叶孤云乐呵呵地笑笑:“温兄见外了,阿雪说我这是傻人有傻福,刚好赶上老尚书告老还乡……”   “哎,怎么能这么说呢?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温良说。“我先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说完,就举杯与叶孤云碰了碰,一饮而尽。   叶孤云看着他,唇畔染上一抹笑:“温兄,我倒觉得你比子行有意思多了。”   “嗯?”温良也看着他,眼神里充满疑问。“什么?”   “哎温兄,我有点好奇……”叶孤云忽然想到了什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你……是怎么与子行好上的?”   “咳咳……”温良险些呛住,脸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绯红。“叶、叶大人可真会开玩笑……”   “我认真的!”叶孤云急忙解释。“就……子行那样毒的嘴,温兄还能忍?离开青州城之前我可听说了,子行为了温兄险些与崔家闹翻。”   得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面对一脸好奇的叶孤云,温良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回他:“哎,那都是别人乱说的,哪有的事!叶大人,你是子行的好朋友,他什么样的人你也很清楚吧?”   “对,我很清楚。”叶孤云一直在打量他,似乎想要找出些蛛丝马迹。“所以我就很好奇,你是为什么会男扮女装嫁给他,然后又假戏真做同他好上了。”   “真的,子行那般自命不凡,我和阿雪都觉得他比柳无言更该打光棍。”   “温兄,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   怎么之前在青山上就没看出,缺根弦的叶大人还这么八卦?   温良喝了口茶压惊,端正了坐姿。   “就……就那啥……”温良的眼睛一直在往别处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叶大人明白吧?然后这件事情本身吧,它也比较复杂……”   温良就简单地将替嫁的原委说了遍,然后为了打消叶孤云的怀疑,还再三强调他和崔呈衍是两情相悦,绝对没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   听完故事的叶孤云,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替温良愤愤不平道:“崔家不是欺负人么?得亏子行不是真傻,这要真是个傻子,我赞成你和你妹妹一起跑路。最好带着崔家给的聘礼一起跑,算是精神损失费——哎对,子行那么有钱,温兄你这小摊怎么还在路边呢?味道这么好,不找个临街旺铺发扬光大,可惜咯!”   温良从叶孤云的反应中才看出,崔呈衍真是一点都没跟叶孤云说——而且知道全部事情始末的巫雪也只字未提,不然这叶大人的想象力咋能这么丰富呢?   “叶大人,你也挺有意思的。”温良真诚地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好意思问……在青山上烤鱼的那次你还记得不?子行在逗那几个土匪玩,你来凑了个热闹,我还给你包了鱼带给巫大夫……后来没事吧?”   虽然后来的巫雪没给崔呈衍好脸色看,但温良的八卦之魂也被叶孤云启发了啊!当时的叶孤云可是毫无防备地就喝下了牛二水囊中的水,这……这难道……   然而,温良低估了叶孤云的迟钝。后者苦思冥想了半天,冒出一句:“温兄,你是说……那次……”   温良都替他着急,又提示他:“就那次啊!子行跟你在一边咬耳朵,你嚷着口渴喝了来历不明的水,我让你快点去找巫大夫……”   哦豁,问题的关键就来了。   叶孤云一改刚才的不靠谱,瞬间就严肃起来。   “原来,温兄早就知道水有问题。”叶孤云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一直催促我去找阿雪。”   温良摸了摸鼻子,忐忑道:“这、这不是猜的吗……毕竟是土匪的水囊……”   叶大人这架势……怎么看起来好像要兴师问罪!   莫非……后续的事情并不愉快?   气氛忽然就僵持住了,温良和叶孤云两人四只眼睛互相看来看去,似乎要在空气中摩擦出不可调和的火花。   “没事!怎么会有事呢!”叶孤云先破了防,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算是阴差阳错,因祸得福吧,温兄不必担忧,都是好事!”   哎,吓死他了。   温良明显地松了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口说:“叶大人,你这说话大喘气的毛病得改改,迟早会把人吓死。”   “温兄,谢谢你啊。”叶孤云眨了眨眼,神神秘秘地说。“哎,那水里到底加的啥?还能弄点来么?”   温良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巫雪后来不肯给崔呈衍好脸色看了。   敢情是有质的飞跃啊!   “没了没了,那是土匪的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良急于撇清关系,却没注意到叶孤云挥手叫二八拿来了一个锦盒。   “赶巧遇上了我就先送了吧。”叶孤云说。“过两日是子行的生辰,我怕到时候没时间过来,就先将贺礼呈上了。”   “温兄,一定要亲手交到子行的手上啊!” 第86章 好大的生辰惊喜   对哦,崔呈衍之前说过,他是腊月生的。   温良有些意外地手下了叶孤云的锦盒。   叶孤云瞧他神色有异,奇怪道:“咦,莫非温兄不知道?”   关系那般亲近,却连生辰也不知道,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温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么会!就是差点忙忘了,多亏叶大人提醒。”   叶孤云也不拆穿他的话,只是神神秘秘地对他说:“我的贺礼,子行一定喜欢。”   这么笃定?温良也被叶孤云的话给唬住了,顿时对锦盒里的东西好奇起来。   “温兄,你这小摊的生意不佳?”   叶孤云一碗小馄饨都吃完了,也不见温良等来第二位客人。   他左看右看,想了会说:“你这位置不好,白天可能人还多点,现在这个时候,京城里的人都在芳菲楼附近,那边人多。”   “我看你这小摊东西也不多……不如这样,我帮你做个带轮子的推车,到时候把固定摊位变成流动的,想去哪儿摆摊就去哪儿。”   叶孤云不愧是热衷于制作家什物件的好大人,说到做推车,他的眼睛都发亮了。   “这……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叶孤云不以为意地说,“刚好最近有个新想法,温兄若不嫌弃,三日后叫人来我府上拿便是。”   哦豁,原来是小白鼠。   温良也笑了:“之前在青州城就听说过叶大人乐于助人,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这京城之中我也不熟,还望叶大人多多提点。”   叶孤云欣然为他提名了几处可以摆摊的地方,十分热心,也没有因他摊小而轻视他。   “温兄,我不明白。”叶孤云说。“子行家财万贯,买个铺子不是绰绰有余?何必要起早贪黑这么辛苦呢?”   叶孤云的疑问,上次柳无言来吃小馄饨的时候也问过。   温良知道,两位大人都只是单纯好奇,并没有任何看不起他的意思——他们不会因为人微言轻而轻视任何人,这一点,就与崔大哥有着云泥之别。   “嗐,其实也没啥。”温良煞有其事地说。“子行有他自己的事业,我也有我的事业。现在虽然是路边摊,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叶孤云听了,明显一愣。   他想当然就将温良与崔呈衍捆绑了,却一点都没考虑过温良的意思。   “是我狭隘了,我自罚一杯。”叶孤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我真是越来越喜欢温兄了,下次咱们去喝酒,悄悄地,不告诉任何人。”   悄悄地?温良挑眉:“还要瞒着巫大夫?”   提及巫雪,叶孤云一脸愁云:“阿雪说我酒品差,不让我喝。”   哎哟,真是甜蜜的烦恼。   送走叶孤云,温良和小玉收摊回家。   温良把搞流动摊位的想法同她说了说,然后问:“少爷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小玉明显被问倒了,但她偏头想了想,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糟糕!我怎么给忘了!”小玉懊恼道。“腊月二十八,离年关很近,崔安前几天还说过,我怎么就忘记提醒公子了呢?”   往年的这个时候,崔夫人都会带她上街去各大宝号给少爷淘贺礼。现在搞起来涮菜生意,竟然把重要事情给忘了。   “哎……公子你突然这么问……”   小玉敏锐地抓住了事情的蹊跷之处,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温良:“莫非……公子也忘了?是不是还没准备贺礼?”   温良毫不客气地敲了敲小玉的额头:“就你怪机灵的。”   小玉捂着脑门嘿嘿笑道:“从小当丫鬟,不机灵点哪能行!少爷的喜好我摸熟了!公子你尽管问!”   送什么呢?他也没想好。   叶孤云的锦盒小巧精致,不像是一般店家的手笔。   难道是……叶大人自己做的?   温良想着,越发好奇里面装的是啥。   他甚至大胆揣测,既然这么轻……不会这个锦盒就是贺礼吧?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叶大人对自己的作品视若珍宝,分享给崔呈衍也无可厚非。   温良和小玉走进小院,崔呈衍书房的灯还亮着。   崔安在书房外裹着厚厚的袄子打瞌睡,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温良叫醒他,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唔……公子……”   “别在这等着了,快回房睡觉。”温良说,“小玉,去煮碗姜茶。”   不用说,肯定是崔呈衍熬夜苦读又不让崔安跟着。   “我……啊啾!我没事!啊……啊啾!”   看把孩子急的,温良觉得有些好笑:“都打喷嚏了还没事?这没你的事了,快去歇着吧,我去看看少爷。”   崔安这小子,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一到崔呈衍这,就只会用笨法子了?   崔安被小玉拉起来,腿有点麻。   “你就听公子的吧!快跟我来。”   小玉领走了崔安,温良敲响了书房的门。   自从柳无言邀请他们于芳菲楼一见之后,崔小公子就不知怎的,突然开始用功起来。   日日夜夜埋头苦读,颇有种不破楼兰势不还的劲头。   温良敲了几声,都没人回答。   他觉得奇怪,便轻轻推了推,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锁门。   灯芯噼啪地响了声,崔呈衍趴在桌上睡着了。   温良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随手拿起桌上散落的纸张。   哈,竟然是崔呈衍写的策论。   而且这论的还是青山土匪。虽然柳无言暂时失势,但剿匪功劳却是实实在在的,朝中那些大臣们无不借此机会在歌颂圣上英明,但崔呈衍这篇策论却反其道而行,竟开始追溯青山土匪的成因与天灾人祸的关系。   温良草草地扫了一遍,眼神中的光芒愈盛。   “难怪。”温良想起自己小时候对崔呈衍的恶意揣测,不觉地笑出声来。“换我是爹,也该痛骂我这个嫉妒心作祟的臭小子。”   这种针砭时事的策论文章,写得不好就如同隔靴搔痒,让人笑话。但要是写得好呢,又要顾忌言辞是否合适,束手束脚,很难发挥。   崔呈衍不亏是温知瑕夸上天的人才,在写文章方面有两把刷子。   “唔……”崔呈衍似乎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惊讶道:“良良?我……我睡着了?”   都过了三更天,本来就是睡觉的时候。   “来,喝杯水先。”   温良将文章放下,去给他倒水。   崔呈衍注意到他看了自己今晚奋笔疾书的成果,眼神一下子就亮起来:“良良!你看到了!”   “嗯,看了。”温良端着茶杯走回来。“这是打算拿去跟举子们探讨么?”   “唔……还没想好。”崔呈衍往后一仰,叹了口气。“闭门造车肯定不妥,可这要真拿出去给人瞧瞧,又不太放心。”   也是,崔呈衍混入举人圈的时日尚短,对他们的底细也不清楚。万一那些人文采不如崔呈衍,又怕他抢了自己风头,拿去借题发挥就不好了。   要是在青州城就好了,还能让岑夫子看看。岑夫子在朝中那么多年,他对政事的看法一定有参考价值。   可现在在京城……温良在收拾崔呈衍扔乱的书籍,忽然说道:“要不……让柳大人看看?”   铁面判官柳无言的传闻五花八门,但是不管在哪个版本中,柳无言在朝上与苏相死磕的故事总少不了。像他这样敢于直言又不怕死的官员着实少见,据说,连皇上有时候都怕他。   只不过……崔小公子似乎跟柳大人……   温良偷偷地瞄着崔呈衍,怕他生气。   “其实……”温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柳大人可以信任。不管外界传闻怎么样,不管他跟庆王世子是什么关系,崔大哥和苏相包藏祸心都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崔大哥给看扁了,可咱们也得合理利用资源不是么?”   柳无言的举荐信说不要就不要,崔呈衍硬气得很。   崔呈衍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想。   温良索性将他的想法竹筒倒豆子地全说了:“要是拿了柳大人的举荐信,那你也可以跟段大哥一起去请教大儒半山先生。我读书的日子短都知道,半山先生跟岑夫子曾是同窗,虽然可能传闻里他跟岑夫子似乎有点不大对付,不然凭借着岑夫子对你的赏识,你怎么着也能去跟半山先生交流交流。”   “子行,心气高那是好事。有气节,有风骨,靠自己,活得硬气。可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时候就要放下成见,去结识真正值得交往的人。”   说到这,温良停下来,双手撑在书桌上,认真地看着崔呈衍:“柳大人是个好官,我觉得他比崔大哥靠谱。”   崔呈衍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他也看着温良,突然就笑出了声。   “我说呐良良,这柳无言到底给你什么好处了?”他眨了眨眼,戏谑笑道。“这么为他说好话……”   崔小公子一副醋坛子翻了的模样,挑眉看着他。   温良无语:“小玉刚包好的饺子,我给你煮几个?”   又没饺子吃啥醋,崔呈衍这无敌大醋王的名号算是坐实了。   只见崔呈衍双手枕在脑后,幽幽道:“我不吃饺子,我就吃醋。”   “醋啥醋啊,”温良嫌弃他。“说正事。”   崔呈衍一本正经:“我……我说的不是正事吗?”   得了,又打岔。   对于崔小公子的傲娇别扭,温良已经摸得透透的。   既然像块顽石说不通,那他就不白费口舌了。   温良翻了个白眼:“算我没说,我去给崔少爷准备热水,崔少爷辛苦了早点休息。”   他这是为谁操的心哦,他活该。   然而,就在温良转身的时候,崔呈衍的声音却倏然从身后传来。   “良良为我好,我知道。”他的声音里含笑。“这事我心里有数,不必过分担忧。”   总是这样!   温良忍不住回道:“我才不是担心你!你本事大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我这合作伙伴就像个摆设,没有我,你也能处理好这些事情。”   “不管是你大哥的事情,还是柳无言的事情,你心里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温良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子行,你这是打算让我白拿你的银子么?”   除了堵住崔大爷和崔二爷的嘴之外,他也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当初,崔呈衍说的是交易,可现在看来,怎么这么像在做慈善?   “哦,差点忘了。”温良将袖中的锦盒掏出来,放在崔呈衍的桌上。“今晚叶大人来吃小馄饨,这是他送你的礼物。”   崔呈衍惊讶地看着锦盒:“景言?他这个大忙人也有空吃宵夜?”   “谁知道呢?”温良说。“叶大人说,他送的礼物,你一定喜欢。”   “是么?”崔呈衍摸着锦盒,忽然抬起头看着温良。“那良良……你的呢?”   今晚才得知崔呈衍生辰的温良显然还没准备好,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神飘忽起来:“保……保密。”   崔呈衍记得自己只跟温良说过月份没说过具体的日子,所以大概率猜到了他还没有准备。   “良良也学会玩神秘了么?”崔呈衍笑了笑。“放心吧良良,你送什么我都喜欢,你说的话我也会听,不需要怀疑自己的价值。”   这句话,算是对刚才温良的质疑做出了回答。   “也就嘴上这么说……”温良小声嘀咕。   崔呈衍听见了,知道他不高兴。   “好了,良良莫生气。”崔呈衍将锦盒在手里掂了掂,“我拿得起放得下,明天就去拜会柳无言行么?”   本来也只是因为温良的事情才不待见柳无言,既然良良都亲自为柳无言说好话了,他还有什么气可恨的呢?   温良哼了声,脸色总算好了些。   崔呈衍的唇角不自觉上扬,他说:“至于这个嘛……”   他将锦盒放在面前,似乎有要打开的意思。   温良的心也跟着悬起来——叶大人送的到底是什么?可千万别太贵了,他的夜宵摊还在倒贴钱呢!   眼见崔呈衍就要把盖掀开了,他却转了心思,顺手就将锦盒搁在了旁边的书架上。   “算了还是不看了。景言送的,肯定不是我最喜欢的。”   温良有些失望:“真……真不看了?”   他还想以叶大人的礼物作为参考来思考自己该送什么呢!   “不看了。”崔呈衍笃定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书房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就是他送的,《断袖集》《分桃录》什么的……”   “是……是么……”   温良诧异了,原来那些男风话本都是叶大人的送的?这……这真看不出来啊!   “他猎奇,喜欢琢磨不寻常的东西。”崔呈衍解释道。“谁知道这次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呢?哎良良,你说景言理论知识这么丰富,怎么还没有跟清安……”   温良想起今晚在叶大人那吃的瓜,似是而非地说了句:“也许人家早就……”   他俩四目相对,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   在书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小玉忽然听见里面传来的笑声,心里纳了闷——   少爷和公子都笑啥呢?难道除了少爷的生辰之外,还有什么可乐的事情吗?   ☆   送什么好呢?   温良思前想后也没得个结果。离腊月二十八也没剩几天了,他的时间不多了。   小玉的建议是,送啥都不如自己做的,少爷最讲情义,礼物肯定不是越贵越好。   这一点温良也知道。都说礼轻情意重,可论及手工,哪有人家叶大人做的锦盒精致呢?   “要不,咱们也去求个平安符?”小玉说。“我这几天摆摊,听他们说城郊有座文昌庙,香火鼎盛,好多读书人都去拜。咱们可以去添个香火,好保佑少爷高中。”   快过年了,为讨个好彩头,去祈个福也不错。   到时候再做一桌崔呈衍喜欢吃的,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温良听了小玉的话,带着她一起去了文昌庙。   可到了文昌庙之后才发现,这哪里是人多一点,分明就是人挤人,下饺子呢。   来的人都排队添香火,一个比一个砸的多。   温良瞠目结舌。   虽说是孝敬文昌帝君的一番心意,可真轮到自己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肉痛。   他得卖多少碗小馄饨才能换来的福气套餐啊?   温良将庙祝给的平安符放进袖口,心想,崔呈衍可千万要高中,不然他这银子就白花了。   人太多,着实不好闲逛。温良打算再去求个签,却见小玉忽然逆着人流跑过来,喊他:“公子!来这边!正殿后面有棵祈福树!祈福红绳抛得越高,许的愿越灵!”   咦,还有这事。他怎么记得青州城的城隍庙也有祈福树,也是祈福红绳抛的越高就越灵。   难道天底下的寺庙都一样?都做着同样的生意?   温良心里这样想着,可脚却很诚实地往小玉说的方向去了。   嗨呀,既然都来,那一定所有的都得试一试了。   文昌帝君主管凡人的功名利禄,在这祈求高中一定比其他地方灵验得多。   温良工工整整地在纸上写下“盼子行高中”,然后将纸条用红绳绑紧,在手上掂量了一下就打算往树上抛……   等等,万一抛不高怎么办?   他看了看参天大树的高度,又算了算自己能扔出的力道,心里着实打起了退堂鼓。   “公子,抛呀!快抛呀!”   小玉不明白他为什么犹豫,还以为是不知道该抛向何处。   她指了指一处高枝:“往那抛!那儿高,而且有分叉,容易挂得住!”   温良看了一眼,忐忑道:“小玉啊……”   “嗯?”小玉没注意到温良的表情异常,还在乐呵地看别人抛。   她拉了拉温良的袖子:“公子快看!那人抛得真高,咱们一定要比他还要高!”   温良跟着看了一眼,很高,但没有小玉说得那地高。   “公子快抛!先把风水宝地占了再说!”   小玉的热情是如此高涨,倒显得温良有些怯懦了。   但是在小玉面前,他本就没啥可遮掩的。   温良索性就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我……我有点紧张。”   “万一抛不高怎么办?挂上了树就不能重来了……”   原来公子担心的是这个。小玉心想,公子表面上总是对少爷爱理不理的,可实际上心里不知道有多在意呢!   小玉偷瞄了他一眼,宽慰道:“公子别担心,心诚则灵。我刚刚打听过,祈福的时候就想着你纸上写的那个愿望,一直想着,就一定能抛得高!”   “要不……你来?”   温良还在退缩,小玉却不由分说地将绑着纸条的红绳按回了他手里,摇头道:“公子你可别逗我了,你都不敢的事情,我还哪儿敢?放心吧,你对少爷这么好,肯定没问题的!”   说到这,她还吐了吐舌头笑道:“这样,小玉为你加油,公子放心大胆抛!”   温良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忽然紧张——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要是真的手抖没抛好,他肯定会内疚死。   一定是过去在城隍庙抛红绳抛出阴影了,毕竟每次都没什么好结果。   温良这样想着,深吸一口气之后就朝着小玉指的地方抛了上去。   “抛上去了!抛上去了!”小玉开心极了。“我就说公子你一定行!”   不偏不倚,刚好挂在了树杈上。   温良总算松了口气,他手里还有一根附赠的细红绳,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不如就用这文昌庙中的细红绳编个……温良的唇畔溢出一抹笑,心情很是愉悦。   小玉见了,不免好奇:“公子,你在笑啥呢?”   刚才还紧张得不行,现在又莫名其妙地笑了,公子的心思可真难懂。   “没……没什么。”不能告诉小玉,怕她告密。   小玉这个小奸细,隔三差五就会跟崔呈衍报告他们摆摊的近况。   一旦生意惨淡了就会有举子过来吃小馄饨,这中间是谁在推波助澜……呵,真当他瞎吗?   时候不早了,要走了。   可就在走之前,温良才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   “糟糕!忘记为段大哥祈福了!”   他又急忙折返回去再求了个平安符。   温欣今天有事才没跟着来,来的时候她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段大哥捎上一份呢!   “我就说……公子心里只有少爷。”   在正殿外等温良的小玉嘿嘿笑道,一副我早就看穿了的模样。   七夕:夜夜孤枕难安眠   七月流火,天朗气清。   青州城的知府崔大人,近日来似乎不太高兴。   他并非是为了政务而烦心——事实上,这半个月来,衙门外的大鼓都很少敲响,百姓们安居乐业,连鸡毛蒜皮的纠纷都少了很多。   衙门进入到难得的清闲时期,衙役们都闲得快长蘑菇了,更何况一向都爱偷懒的崔大人呢?   府衙内院,闲来无事的崔大人兴高采烈地端着一盘点心,在卧房外转来转去,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吱呀——   卧房的门开了,崔大人欢欢喜喜地举着点心迎上去:“良良!新鲜出炉的桂花糕!”   年轻男子行色匆匆,焦急之情写在了脸上。   他敷衍似的拿了一块就往嘴里塞:“好吃好吃。”   “良良……”崔呈衍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稻香村的桂花糕很难买的!”   这样囫囵吞枣的吃法,良良真的尝出味道了吗?   可惜温良对他的埋怨浑然不觉,他现在有急事,赶着要去分店看新进的货物,根本没时间应付崔呈衍。   “我回来再细细品尝。”   温良说着就要往外走,可崔呈衍偏偏不让他走。   趁着温良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崔呈衍突然伸手一捞,将人揽进了怀里。   “崔!呈!衍!”温良大喊。“快放开我!”   “不,我就不。”单手揽着温良的崔呈衍将另一只手托着的桂花糕递到他面前。“良良,为了这盘桂花糕,我可是连衙门都没去。”   像崔大人这样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也很少见了。   温良气笑了:“知府大人带头摸鱼值得骄傲?”   那帮一样闲得发慌的衙役就差聚众打牌了——但这样做是要挨板子的,那啥,藐视公堂。   “快别玩了,我真有事。”温良好生哄着他。“等我忙完了,我再陪你玩。”   崔呈衍一听,更不高兴了:“等你忙完了都深更半夜了!”   上次良良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他从日出等到日落,等到月明星稀,大黄都睡着了。   温良才披星戴月地从外面回来,一脸疲惫,他心疼得要死,根本不敢提要求。   “小玉这丫头又偷懒!”崔呈衍气呼呼地说。“有什么事情交给小玉不行么?小玉都已经是分店掌柜了,良良你怎么还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崔呈衍做了父母官,自然不能再继承崔家的家业。但崔家也不能后继无人,崔员外便将做生意的方法交给了温良——没想到温良在这方面竟也有天分,在保持米铺生意的同时还发掘了其他行业,崔家的生意路愈发红火,店铺开遍了青州城。   “分店这次上新货,很重要,”温良说。“小玉才当上分店掌柜,我得去帮她把把关,下面的人才能服她。”   当初在京城搞涮菜摊子的时候,小玉就展露出了做生意的天赋。后来温良跟着崔员外学习,小玉跟着温良学习,很快就成了他的得力助手。   从丫鬟到分店掌柜,算是惊天蜕变,崔府里的好多丫鬟都羡慕她。   只不过,店铺里的男伙计们就各有看法了——好些个刺头都不太服她,觉得小玉只是抱上了温良的大腿,没什么本事还爬在他们头上。   这次的分店是小玉第一次独立扛大旗,温良自然要为她撑腰。小玉是个好姑娘,勤奋上进,又精打细算,比好多男伙计都优秀得多。   “良良你,就是老护着她。”崔呈衍不以为意地说。“小玉本事着,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就算你不去,她也有办法收拾好那帮不安分的伙计。”   当初小玉舌战柳无言假扮的卖货郎柳五,那叫一个英姿飒爽。   后来,连柳无言都开玩笑说过:“子行兄,你这丫鬟可机灵。这股子泼辣劲,我都吃不消。”   能得到柳无言的极高赞誉,小玉的本事可见一斑。   温良不赞同崔呈衍的话:“底下那帮伙计势利得很,我不去的话,倒叫他们看轻了小玉。崔大人,我看您这是高高在上的父母官当久了,就忘了底层人民的辛酸苦辣了?”   崔呈衍气得牙痒痒,在温良腰间掐了一把。   “嘶!”温良羞愤极了,差点就软在了崔呈衍的怀里。   他偏头看着崔呈衍,怒道:“你干什么呢!”   “良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编排知府大人。”   崔呈衍贴在温良耳边,轻咬一口:“你就仗着我不敢打你板子。”   温良脸一红,求饶道:“好好好,我错了行不?大人您就大发慈悲,放小的走吧,求求您了!”   嘴上求饶,心里想的却是——   崔呈衍你这个大猪蹄子!都老夫老夫了还学大黄咬人!   温良看见崔呈衍手里的桂花糕,连忙抽出手又尝了一块。   他这回特别小心,细嚼慢咽,生怕崔大人不满意。   “好吃!好吃!”温良一边吃着一边偏头偷瞄着他。“桂花清香而不腻,大人要不要也来一块?”   温良手里还有吃剩的小半块,他往崔呈衍的嘴边递了递,颇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很可惜,刚正不阿的崔大人不为所动,不接受小掌柜的贿赂。   “不吃算了。”温良嘀咕了一句,便将剩下的桂花糕往自己嘴里塞。   “谁说我不吃了?”   温良刚把桂花糕咽下去,崔呈衍就顺手将盘子放在了一边,低头舔掉了他唇角的碎屑。   “!”   啊那啥!虽然是老夫老夫了,但也不带这样玩的吧!   温良又羞又气,正想开口,却刚好给了崔呈衍机会。   “唔!唔唔!”   未完的话悉数吞进了肚子里。   被攻城略地的温良只能认命地闭上了眼,任由崔大人在他的唇上肆意蹂躏。   虽然不知道崔呈衍在发什么疯,但让他疯完就好了,就能放自己去分店了。   可显然,这次的温良预估失误。独守空闺已久的崔大人早已按捺不住,不安分的手顺着他的脊背就往不该去的地方去……   眼看腰带就快被解开,温良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崔呈衍的魔爪下得以喘息。   “大、大人……”他被吻得唇角泛红,气息紊乱。“晚上,等我回来好不好……”   这要被崔呈衍拖进了房里,那今天的事情就别想做了!哦不,明天的事情可能也做不了了!衙门虽然清闲,可小玉的分店等不了啊……   崔呈衍低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中泛起一丝笑意。   “你说呢?”   温良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上次崔呈衍这么说的时候!他三天没下得来床!   过两天就是乞巧节了,崔家的商铺还承办了青州城的乞巧活动。这是温良掌管崔家产业之后的第一个大型活动,他可不能给崔员外丢脸啊!   温良绞尽脑汁地想,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儿刺激到了崔呈衍。   小玉还在分店等着他呢!这都快迟到了,难道到时候还跟小玉说是她家少爷将自己堵在门口不让走吗?   就在温良如临大敌地苦思冥想的时候,崔呈衍一个转身,便坐在了廊下的木栏上。   温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坐在了他的腿上。   “良良不急,咱们慢慢想。”崔呈衍笑眯眯地看着他,“反正咱们也好久没坐在一块说说话了,今天风景好,看,天多蓝啊!”   他说的风轻云淡,可温良却坐如针毡——   你不急我急!况且,这这这……这是什么!   某处经常打招呼的小兄弟似乎有迫不及待地与他问好的趋势,温良僵硬着不敢动,瞪大了眼睛。   崔呈衍挑眉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良良多狠的心呐!”他痛心疾首道。“每天都早出晚归!我都独守空闺多少天了!”   这次的乞巧活动规模很大,要准备的事情比较多。温良凡事都亲力亲为,自然是比闲得发慌的崔大人忙得多。   温良心中叫苦不迭——   要命啊!无意之中冷落了崔五岁,这人怎么就跟要吃了他似的呢?   “哈……这个嘛……”   求生欲极强的温良服了软,心虚似的勾住了崔呈衍的脖子,在他耳边讨好道:“大人,我就去看一眼!就一眼!看完了我马上回家,绝对不食言!”   崔呈衍斜了他一眼:“良良,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那次,崔呈衍欢欢喜喜地准备好了东西等温良回来。   结果——   温良竟然跟商队外出了?!七天后才回来!   崔呈衍目瞪口呆。   想不到啊想不到,良良竟然也会跟他耍心机了。   面对崔呈衍怀疑的眼神,温良急了:“这次绝对不会!我保证!”   崔呈衍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模样,温良把心一横,索性就仰起头,往他的唇上贴去——   温良难得主动,吻得那叫一个气势汹汹。   崔呈衍惊呆了,一时间忘了反应。   老夫老夫这么久,温良的吻技也不如当年那般青涩,很快就点燃了崔呈衍的热情。   崔呈衍双手环住他的腰,手已经伸向了那方天地,眼看就要光天化日之下,干柴烈火地燃烧起来——   “啊!”崔呈衍吃痛地叫出了声,一脸怨恨地看着温良。   “对不住啊大人。”   温良手里握着好兄弟,轻轻使上力道就让崔呈衍皱了皱眉。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是真的有事。”温良狡黠一笑,在崔呈衍耳畔轻声低语。“别生气啦,等我回来。”   “乖,好夫君。”   温良潇洒离去,还不忘整理刚才弄乱的衣襟和腰带。   崔呈衍病恹恹地靠在柱子上,目送他的离去,活像个怨妇。   无奸不商,良良学做生意之后,都变坏了!   崔大人不高兴,崔大人很郁闷。   独守空闺的第不知道多少天,崔呈衍望着晴朗无云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   乞巧节如约而至,青州城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温良所代表的崔家,是青州城中最大的商户,也是本次活动的承办方。   虽然跟着崔员外学习了很久,但是独立负责大型活动他还是第一次。温良对这次的活动很重视,因为这也是崔呈衍上任以来的第一次全城性活动,要是办漂亮了,对于青州知府崔大人而言,就多了一笔可供称赞的政绩。   崔呈衍何尝不明白温良的良苦用心?双赢的事情,他必须支持,可是……   良良忙前忙后好几天,已经很久没有宠幸过他了!   崔呈衍心有怨气,怎么高兴得起来。   衙役们都说,新来的知府大人真难伺候,衙门清闲了还要督促他们去拉练,简直不把衙役当人。   可崔呈衍心里苦啊——   上次好不容易逮住机会与温良耳鬓厮磨了一番,结果还是让到手的猎物跑掉了。   良良下手可真狠啊,也不怕耽误了下半辈子的性福生活。   崔呈衍日日在府衙盼成了望夫石——良良又双叒叕食言了!说好的这样那样!结果又是空欢喜一场!   那天温良的确是回来了,可看着他一脸疲惫的模样,崔呈衍又怎么忍心提这样那样的要求呢?   郁闷的崔呈衍只能去找叶孤云喝酒,两人在媳妇不理人这方面达成了难得的一致。   叶孤云与他碰杯,一脸哀愁:“我好不容易争取到来青州城视察水利,结果阿雪还是忙着照看他的病人,我寻思着要不要再去屋顶上溜达溜达……”   “我劝你最好不要。”崔呈衍把玩着空酒杯,郁闷至极。“虽然伤人但我也要说,在清安心里可能还是病人最重要。”   叶孤云差点被美酒噎住,他看了崔呈衍一眼,更哀愁了:“子行,你真行。说话风格一如既往,语不惊人死不休。”   两个失意人在小酒馆推杯换盏,直到老板说打烊。   “景言,还继续么?”崔呈衍想到回去也是没有温良的夜晚,不免有些惆怅。“上次我寻了一坛好酒想与良良分享,可惜他太忙了,不如你去我那,我们把它喝了。”   叶孤云比他醉得厉害些:“不……不了!”   “那可是上好的陈年佳酿!”崔呈衍以为他没听清楚,特意强调了一番。“有价无市的那种!”   只见叶孤云嘿嘿一笑,口齿不清地对他说:“我、我叫了二八、来、来接我!到、时候!阿雪、看、看我醉了!就、就会……”   得了,原来喝酒只是顺便,喝醉了好让巫大夫诊治才是真相。   崔呈衍将摇摇晃晃地叶孤云交到一脸嫌弃的二八手上,嘱咐道:“你家大人喝多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别麻烦巫大夫了。”   哼,他没有良良,叶孤云也必须独守空闺!   快三更天了,不知道良良忙完了没?   崔呈衍本来赌气想直接回去,可不知道怎么的,就转悠到了崔家米铺。   铺子的门关着,但是里面还亮着灯。他贴着墙壁,想从窗户那探探情况——   “什么人!”   一声大喝突然响起,崔呈衍的酒醒了一半。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来人压在了墙上。   “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那人义正言辞地说着,崔呈衍却觉得莫名有些熟悉。“说!是不是想来偷东西?我告诉你,青州知府崔大人可厉害着,我把你送去衙门……”   崔呈衍被按得动弹不得,他苦笑道:“我就是青州知府……”   “冒充知府大人!罪加一等!”   “疼疼疼!”   崔呈衍的胳膊都快被温良扭断了,他心中又喜又愁。   喜的是,良良的警惕心如此之强,还这样维护他……可愁的是,夜色只不过是深了些,良良竟然就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良良,”他闷闷道。“夫君盗窃,为人妻者要连坐的。”   “啊?”借着屋里昏暗的灯光,温良才发现自己以为的匪徒,竟然是他夫君。   “对不起!对不起!”   温良赶紧松手,为崔呈衍拍拍衣服上蹭到的灰。   “子行,你怎么……”他刚想说你怎么在这,可扑鼻的酒气让他嫌弃地站远了些。   “去喝酒了?”温良捏着鼻子,“赶紧回家沐浴吧。”   崔呈衍更郁闷了。   刚才温良从侧门出来都没认出来他,现在还嫌弃他,他这个夫君当得好失败。   温良看他不动,以为是喝多了懵了,便去拉他——   “你——”   后背撞在墙角,发出一声闷响。   屋里的伙计以为先走一步的温良出了什么事,便高声问道:“老板?!”   温良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回复了他们:“没事!外面太黑了不小心撞墙了……”   “那老板路上小心!我们一定会把事情做好了再去休息!”   安抚好伙计,温良才低声对压在他身上的崔呈衍说:“发什么疯!”   要是让伙计们看见了,指不准明天会多出什么奇怪的传闻。   崔呈衍将下巴搁在他的颈间,闷闷道:“我不高兴。”   他崔小公子什么时候高兴过?   温良拍了拍他的背:“夜里太黑了,我没看清。”   算是为刚才的行为做出了解释。   可崔呈衍还是不高兴:“良良连我都认不出来,我伤心。”   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温良知道他这是酒劲上来了,开始耍小孩脾性了。   “我错了。”温良回抱住他,小声说。“咱们回去说吧,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你可是英明神武的崔大人,不能在百姓面前折了面子。”   又是这样。   崔呈衍将他抱得更紧了,埋怨道:“你每次认错都很快,可我总觉得,你好像在哄小孩子。”   “良良,”他的声音突然提高,把温良吓了一跳。“我不高兴!”   “小点声……”温良生怕伙计们突然走出来看看情况,这他就完了。   崔呈衍蹭了蹭他的脸,在他耳边嘟囔了一句:“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喝酒。”   崔呈衍的酒量比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好了很多,但酒品还是那样,喝多了之后就会变身崔五岁,尽做些叫人尴尬的事情。   温良只得哄着他:“那是为什么呀?”   崔呈衍偏头看着他,眨了眨眼:“你问我,我就要说吗?”   温良无语。   欠抽呢这孩子。   温良小心翼翼地抱着他,想劝他快起来一起回家。   可崔呈衍就跟没骨头似的,一个劲地往他身上挤。   “良良,你猜呀!”他眼中带笑,像极了崔五岁的时候。“你!猜不着!”   果然,一喝醉就放飞自我了。   “爱说不说。”温良偏过头,不去看他。“看把你能的。”   谁知崔呈衍便顺着他的脖子一路吻了下去。   哦不,说吻不恰当,应该是舔。小孩舔糖人那种。   “盖章。”崔五岁说的理所当然。   温良被他撩拨得气息不稳,心中好似烧了一把火。   彼此之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崔呈衍轻而易举地就勾起了他的情绪。   “你的心跳,好快。”崔五岁贴着他的耳朵,低笑道。“不过,我很喜欢。”   温良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是吗?”   崔呈衍吻上他的唇角:“是的。”   “这儿,我也好喜欢。”   老夫老夫了,还搞什么欲擒故纵。   崔呈衍轻车熟路地撬开温良的唇,吻得他不自觉地搂住了崔呈衍的脖子。   唇齿间故意压低的喘息,惊喜又刺激。   温良其实很怕被人撞见,但他也知道,都这个点了,街上除了更夫之外,也不会有别人了。   铺子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了,伙计们细碎的说话声也不见了。   温良的心悬到了极点——   他们该不会要出来了吧?   可崔呈衍却仍霸道地在他的身上攻城略地,撩起一处又一处的火。   羞耻心上头的温良想推开他——   “唔!”   崔呈衍冷不丁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疼得他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伙计们都走后门,别以为我不知道。”   借着月光,能看到崔呈衍脸上那宛若胜利者的表情。   温良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这人根本没醉!   “你唔……嗯……哈……”   羞愤的话转为婉转的声音,既然温良害羞,那他们便进去就是了。   温良出来的时候忙着捉贼,侧门只是虚掩着,还没来得及关上。   铺子里静悄悄的,伙计们真的都走了。   温良衣衫半褪,气喘不止。   已过子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七月七……乞巧节。   “喂,子行。”他勾着崔呈衍的脖子,眉眼中含笑。“夫君盗窃,为人妻者,真的要连坐吗?我怎么记得……”   律法中,真的有这一条吗?   崔呈衍抽掉他的腰带,眨了眨眼:“大齐律法中,是没有的。”   “但是在我这,就有。”   他吻在温良的眼角:“不仅如此,妻子盗窃,夫君也要连坐。”   “什么?”   “你这个偷心贼,”崔呈衍低低地笑了声。“本官判你,终身监禁,不得减刑。”   馋了这么久,终于大快朵颐。   改天再找叶孤云喝酒去,顺便嘲笑他。   崔呈衍如是想着,身体力行地践行着什么叫做,他,不高兴了。   “乖,好夫君这就疼你。”   乞巧节的活动,这才刚刚开始。 第87章 到底是谁在吃醋   崔呈衍发现,这几日的温良有些古怪。   先是跟小玉神神秘秘地去了城郊,后来就干脆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问小玉她也支支吾吾不肯透露,只叫少爷别担心。   崔呈衍想,他不担心才怪,良良背着自己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莫非……真的是在为他准备惊喜?   “咳咳……”   天气越来越冷了,炭火总跟不够烧似的。青州城的冬天没有京城冷,再加上最近几天总挑灯夜读,一时伤寒也在所难免。   崔安听到他咳嗽,便火急火燎地去煮姜茶,还不由分说地就往他的手里塞了个暖炉。   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良良和小玉在外面摆摊受不受得住。   崔呈衍写累了,看着窗外的飘雪出了神。   在青州城里,是很难见到雪的。   他看着手里的暖炉,突然起了兴致,想去外面走一走。   着崔安在厨房里忙活,崔呈衍留下张字条便出去了。   如果给良良一个惊喜的话……   可是当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了温良摆摊的地方,却发现温良和小玉今天根本没开张。   崔呈衍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既然没摆摊,那良良和小玉去哪儿了呢?   结合这几日的反常,他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   小玉这个二五仔,是不是暴露了?还帮着良良一起隐瞒?   崔呈衍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竟到了庆王府附近。   这边的店铺都很热闹,他看中了一块暖玉,搁手心里能发热的那种。他想买回去送给温良,好让他摆摊的时候能暖和一点。   可就在付钱的时候,崔呈衍去却发现,庆王府出来的那个人,怎么有点眼熟?   “爷,这玉您还要吗?”掌柜的看他望着斜对面的庆王府出了神,忍不住提醒道。   珍宝阁里的人很多,后面的人都赶着排队结账。   “要!怎么不要。”崔呈衍如梦初醒,赶紧掏银子结账。   奇怪了,良良和小玉……怎么会跟庆王府的人扯上关系?   庆王府的掌权人就是世子爷慕远枢。上次在芳菲楼,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慕远枢。   若是温良与柳无言有来往的话,他倒也不稀奇了,可怎么会是庆王世子……   崔呈衍将装着暖玉的小盒子在手里抛着玩,眉头不自觉地就皱起来。   上次良良还埋怨他心里主意大,什么都不说。可这次良良自己不也是?庆王府背后意味着什么,良良不可能不懂。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连提都不提呢?   听说皇上近日里身体不好,越发的怀旧起来。庆王世子作为皇上的亲侄子,经常被召进宫里陪皇上叙旧,聊聊他爹庆王以前的事情。   在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庆王的关系最好,庆王因病去世的时候,皇上还哀伤了好久。看着与他哥模样相似的慕远枢,自然是感触良多,疼爱有加。   于是,朝中隐约传出风声,说皇上似乎有意让慕远枢做本届科举考试的主考官。   想到这,崔呈衍的脸色更凝重了。   他猜不出庆王世子的意图,但却能看透温良的想法。   良良明明比谁都紧张他的备考进度,却总要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崔呈衍记得,良良跟他打趣地说过温夫子对他俩小时候的看法。   良良说,在温夫子眼里,亲儿子是块不成器的朽木,崔小公子才是那有潜力的璞玉。璞玉自然是状元之才,那朽木就只能努努力让自己不再发烂。   这般“亲疏有别”的发言让崔呈衍发笑,可也让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其实良良,才是对考状元有执念的人,他只是不说罢了。   崔呈衍想。他的傻媳妇,该不会是想从慕远枢这打听消息吧?   ☆   温良从庆王府回来,崔安就急急忙忙地告诉他,崔呈衍留了张纸条就出去了,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真不叫人省心。”温良看着崔呈衍留下的纸条,没好气地说。“别着急,崔小公子聪明着,不会丢。”   可崔安明显联想到了崔呈衍流落匪窝的往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京城里龙蛇混杂,少爷一个人在外面我真不放心!”   他家少爷穿得光鲜靓丽,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在那些坏人眼中,可不就是实打实的肥羊吗?   如果崔呈衍知道他在崔安心里是这么个形象,估计要敲爆崔安的头。   “放心吧。”温良拍了拍崔安的肩膀。“悬着的心塞回肚子里,你家少爷不坑人就算好的了,别人想坑他?八成不可能。”   崔呈衍精明得很,贼见了他都要怕。   崔安将信将疑,他还是不放心,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焦急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怎么还不回来呢?”   小玉见他都走热了,便搬来张凳子来:“坐着等吧,说不定少爷一会就回来了。”   小玉是崔家第一个知道崔呈衍装傻的人,自然知道自家少爷有多大能耐。   “你、你们!都不关心少爷!”崔安指着小玉,急红了脸。   少奶奶不以为意就算了,怎么连小玉也叛变了?   可怜的少爷啊,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少奶奶身上,可偏偏少奶奶却总不当回事!   温良瞧见了崔安那怨念的小眼神,失笑道:“怎么不关心呢?小玉,去把姜茶煮上。少爷最近有些咳嗽,别出去逛一圈有又伤寒了。”   小玉和温良有说有笑地进了厨房,显得崔安一个人落寞无比。   他还在门口翘首期盼,寻思着是不是该出门去寻人了。   而崔呈衍却在此时出现在了巷口。   崔安像阵风似的迎上去:“少爷!”   崔呈衍懵了:“这……这是作甚?”   他本来还在想着庆王府的事情,脸色很不好看。可冷不丁被崔安这么一打岔,倒也时失声笑出来:“怎么了?我不是给你留纸条了?”   崔安哽咽道:“我担心少爷!”   崔呈衍知道他这是枫园后遗症,毕竟差点弄丢了少爷。崔安单纯又胆小,没小玉心理素质强,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情绪紧张了点也正常。   “好了,没事的。”崔呈衍拍了拍他的肩膀,往院子里走去。“快去研墨,我打算看会书。”   脚步刚要往书房去,崔呈衍又回头问他:“少奶奶回来没有?”   崔安点头:“少奶奶和小玉姐姐在厨房。”   崔呈衍止住了去厨房追问究竟的想法,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书房。   崔安奇怪道:“少爷不去看看?”   少爷问起少奶奶,不就是想见他的意思么?   崔呈衍摇头:“不必了。”   他倒要看看温良会什么时候告诉他,还是说一直将他瞒在鼓里?   “刚才在外面听街坊说,最近不太平,夜里要把门锁严实了。”崔呈衍说。“你去集市上牵条狗回来看门吧,记住了,长相要好看点,丑的、胆小的,我都不要。”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从他出门到回家这段时间里,一直都有陌生人在跟着他。   柳无言在芳菲楼的提醒浮现在脑海中。   “子行,你是岑夫子的学生,苏相很看好你。”他说。“你大哥虽然与你有间隙,但碍于苏相的要求,他或许会有别的行动。”   “一切小心。”   柳无言的这句一切小心算是嘱咐对了,可他还是不太了解崔呈律,他不会知道,就算是苏相的指令,崔呈律也敢阳奉阴违。   崔呈律对他的嫉妒,是刻在骨子里的。   不然也不会在藏书阁起火的时候,漠然路过,见死不救。   苏相有意拉拢各地举子,他许诺的东西一定不会差。崔呈律不会想让崔呈衍抢走属于他的风光,上次那般登门拜访,哪里像有求于人的模样。   崔呈律分明是想激怒他,好在苏相面前做一出戏——   好大哥被没良心的弟弟扫地出门,传到苏相那,一定就变成了自己不识抬举。   “少爷,我差点忘了。”崔安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你出门之后,状元客栈的陆举人来过。这是他要我转交给你的。”   陆举人叫陆明,是豫州城来的举子。   豫州城没有青州城富庶,陆明进京赶考的费用还是乡亲们凑起来的。他住不起状元客栈,但却经常在那的举人圈子里混着。崔呈衍见他囊中羞涩,便寻了个理由买了他摆摊卖的字画,也算做了件善事。   结果没想到,陆明对此感激涕零,非要跟他做朋友。不仅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毫无保留地告诉崔呈衍,还经常带他去参加京城中各种大儒举办的交流会。   多亏了陆明,崔呈衍才能迅速在举人圈中上了道。   这几日天气冷,崔呈衍没有去状元客栈。陆明突然上门找他,难道有什么事?   崔呈衍拆开信封,纸上只写着一句话。   今晚戌时,芳菲楼一见。   奇怪,陆明怎么会约他去芳菲楼?   “崔安,我出去一下。”   崔呈衍说着就要往外走。   崔安摸不着头脑:“啊?还要出去?”   天色不早了,这再出去的话回来不就天黑了?   “把信烧了,我去去就回。”崔呈衍点头,将陆举人的信交给崔安。“晚膳我不回来吃了,不用跟着我。”   “少……爷。”   崔安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眼神里充满着困惑。   温良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他走了?”   没指名道姓也知道是在说谁。   崔安应道:“少爷有事出门,说是不必准备他的晚膳了。”   温良冷笑一声,表情一下子就冷峻起来。   他在厨房的时候就听到崔呈衍回来了,结果影子都没见着人就又出去了?   “还敢先斩后奏了。”   古古怪怪,必有蹊跷。   以他对崔呈衍的了解,出门逛了一圈不急着找他分享所见所闻就已经令人匪夷所思。现在竟然还让崔安通知他自己不回来吃晚膳了……这分明是在躲着他!   温良瞥见崔安手里的信:“这是什么?”   崔安这才想起,少爷吩咐自己要烧掉的。   “这……”崔安为难道。“少爷……少爷说……”   温良却不管那么多,直接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少奶奶!”崔安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大声叫了出来。   温良不悦道:“说了多少次,叫公子。”   崔安觉得眼前的温良似乎跟平常的时候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更凶,更吓人了。   “是陆举人写给公子的信。”他小声说。“陆举人是少爷在状元客栈认识的朋友,兴许是他有事找少爷吧。”   温良看着信纸上的寥寥数语,眼神都快冒火了。   “陆举人?”他语气怪异地重复了一遍。“现在的举人们,都喜欢去风花雪月的地方谈事情吗?”   崔安不解,他小心翼翼都凑过去看了一眼,不由得惊讶道:“芳……芳菲楼?!”   那不是京城最负盛名的秦楼楚馆吗?!陆举人怎么会约少爷去这种地方?!   温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已经远超以往,一股不可遏制的愤怒油然而生。   “给你。”温良将信还给崔安。“”信烧了,你和小玉在家等着,我去看看你家少爷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次他们打听过,芳菲楼背后的人极有可能是苏相。柳无言选在那,光明正大地邀请崔呈衍,无非是告诉苏相,崔呈衍的主意就别打了,他是我这边的人。   这个陆举人什么来头,温良不清楚。他情愿陆举人只是闲来无聊找崔呈衍去喝花酒,而不是跟苏相扯上关系。   “崔安,少爷和公子呢?”小玉从厨房里出来,看见院子里只有崔安一个人,不免有些奇怪。   “都走了。”崔安沮丧道。   小玉明显有些惊讶:“都……都走了?那这一桌子菜……”   崔安拿着陆举人的信去厨房烧掉,才发现今天的晚膳竟然是如此丰盛。   “唉,那就咱俩吃吧。”小玉说。“公子为了做这些,可费了好大的劲。少爷和公子怎么就出去了呢……”   难怪少奶奶刚才如此生气,崔安想。   ☆   夜幕降临,芳菲楼前,热闹非凡。   “公子!您又来啦!”   老鸨这个“又”字用得很传神,崔呈衍吃惊道:“你还记得我?”   老鸨捂着嘴笑道:“这位公子生得这样俊俏,老婆子想忘记都难!”   只见她借着手帕的遮挡,凑过来低声说道:“柳大人的贵客,我没记错吧?”   “欢迎欢迎!公子里边请!”   笑容满面的老鸨子将他推进了芳菲楼,那一瞬的严肃仿佛都不曾有过。   趁着与老鸨擦身而过的时候,崔呈衍捉住了她的手:“你是柳无言的人?”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老鸨能听到。   那老鸨故作娇嗔地笑笑:“哎呀,公子言重了。我这小地方又怎敢跟铁面无私的柳大人扯上关系呢?开门做生意,往来都是客。做谁的生意不是做——来,明妆!送公子上去!”   明妆姑娘是如今芳菲楼中最炙手可热的花魁,老鸨竟然舍得让她来做引路的婢女,真叫人跌破眼镜。   大厅里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们无不羡慕地看着崔呈衍,心里也在想,这到底是哪门哪户的公子,排场竟然如此之大。   崔呈衍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到了陆明定的包间。   明妆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在进房间之前,故意装出身体不适的模样,顺势就倒在了崔呈衍的怀里。   “老鸨做两面生意,”她贴在崔呈衍的耳边轻声道。“我才是柳大人的人。”   怪不得。   他和温良最开始以为芳菲楼背后的人是柳无言,可是仔细打听之后才知道应该是苏相才对。   只是上次看老鸨和柳无言很是熟悉,又觉得很奇怪……   “多谢姑娘。”   崔呈衍说完,便不动声色地拉远了与明妆的距离。   明妆轻笑一声,故意俯身靠近他:“公子……不喜欢明妆?”   凡是在这喝花酒的公子哥,没有不拜倒在明妆石榴裙下的。   温香软玉在怀,面不改色且主动推开的,眼前这位公子,算是第一个。   崔呈衍看了她一眼,笑道:“明妆姑娘真会开玩笑。”   明妆既然是柳无言的人,那么陆明约见他的事情,柳无言自然是知道的。他来芳菲楼之前去过状元客栈,那里的举子说,陆明已经从最低级的房间搬到了天字号房,不知是从哪儿捡了便宜发了财。   “明妆姑娘的美意,我无福消受。”崔呈衍拱了拱手。“家有恶妻,醋劲大得很。”   “是上次的那位公子吧?”明妆斜倚在门栏边,咯咯笑道。“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俊俏公子哥,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男人?”   一个个……这样的说辞,还真有点耐人寻味。   崔呈衍倒不介意被她点破:“心之所向,恰好而已。”   明妆打量着崔呈衍,眼神里充满着笑意。   “明妆不打扰公子了,陆公子还在里边等着您呢。”明妆说。“希望下次还能在芳菲楼见到您。”   不知为何,崔呈衍总觉得明妆话里有话,像是在暗示什么一样。   陆明等他多时,见他进来,大喜过望:“子行!”   房间里只有一个弹琴的歌姬,陆明一个人喝着小酒,看起来并不像是要喝花酒的模样。   崔呈衍也不跟他绕弯子,落座后便问:“昭之今日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芳菲楼绝非陆明能随意消费的地方,这当中定有古怪。   崔呈衍四处看了看:“听说……你最近捡到金子了?”   不仅搬了住处,还能喝得起京城最贵的花酒。这还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连个馒头都要掰开吃的陆昭之吗?   “捡钱太俗气。”陆明为他倒上酒。“来,喝一杯先。”   崔呈衍与他碰杯。   兴许是挨得近了些,陆明瞧见了他的颈侧,不由得笑起来:“原来子行兄你,也是世俗中人。”   这一句话既没头尾又很暧昧,崔呈衍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子行兄,我是真的羡慕你。”陆明说。“家世好,文采好,你一定不担心来年的考试。”   “我就不一样了,我寒窗苦读十余载才能走到这里。这次要是中不了,下次的科举考试,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凑够盘缠再来一次……”   “所以……子行,你能明白吗?那种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心情……”   陆明把他找来,绝对不是倒苦水这么简单。   崔呈衍说:“昭之,你醉了。”   陆明却异常坚定地看着他:“我没醉,我很清醒。”   一般醉鬼都不承认自己喝醉了,崔呈衍理解。   他只是烦恼一会该怎么把陆明弄回状元客栈。   “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小少爷……是永远不会懂的……”陆明喃喃道。“所以!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我没条件再试错了……”   崔呈衍皱眉,这陆明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把他叫来就是为了吐槽他吗?   “你真喝多了。”他说。“不如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崔呈衍起身,刚想去扶陆明,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认真道:“子行,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能保你一定高中呢?”   “就像你说的,我一定会高中,我担心什么?”崔呈衍敷衍他。“别说胡话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句“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狠狠地刺激到了陆明,他眼神凶狠道:“我凭什么不能来!权力,金钱,美人,等、等我高中了!都、都会有的……”   “子行,我、我把你当朋友……我才告诉你……”陆明望着他,微薄的醉意消散无踪。“苏相有意在这届举子中提拔门生,现在朝中的局势你我都很清楚。只要搭上苏相这条船,往后……不管是这次考试,还是未来的仕途,百利而无一害。”   “这么多举人中,只有你是真心把我当朋友。”陆明说。“本次科举考试有两位主考官,其中一位,就是苏相的学生。”   剩下的话,陆明没有说开,但崔呈衍也懂了。   他究竟何德何能,能让苏相如此青睐有加?一个崔呈律不够,竟然还用功名利禄来诱惑陆明……   “子行,你会答应吧?”   陆明热切地望着他,仿佛料定他不会拒绝一样。 第88章 你根本就没有心   气氛落入短暂的沉默。   歌姬还在旁若无人地弹着琴,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崔呈衍看着陆明,终究是叹了口气。   “昭之,你真的醉了。”他缓缓吐出这句话,推开了陆明的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陆明怔怔地看着他,不甘心地喊道:“子行……”   他自认为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所以在苏相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曾经帮助过他的崔呈衍。   陆明渴望能站在金銮殿上,也渴望崔呈衍能同他一起,同朝为官。   他不明白,就如今朝中局势来看,不站队几乎不可能。既然迟早要如此,那为什么不趁早抓住苏相这条船,为自己的仕途上一道强有力的保险呢?   这条只为聪明人准备的捷径,子行他……为什么连看都不看一眼呢?   “陆明。”   崔呈衍衣冠整齐地站在桌子的另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已拜入苏相门下,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可聊的了。”   “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今晚算我请客,往后的事情……”   “你好自为之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陆明觉得,崔呈衍最后的那一瞥,竟颇具讽刺意味。   “凭什么!”陆明失态地锤着桌子,大喊。“凭什么你就能高高在上!凭什么你就能对别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不屑一顾!”   “不就是比别人会投胎么!崔呈衍我告诉你!别不识抬举!”   “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你的选择后悔的!”   ……   歌姬的琴音正在慷慨激昂的高潮部分,犹如一阵狂风暴雨,打在了失意人的心上。   借着酒劲,陆明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全都倒了出来,让崔呈衍不觉有些好笑。   “呵,是吗?”他的唇角勾出一抹戏谑的笑,继而话锋一转,声冷如霜。“那就……等着看吧。”   ☆   凡事只要跟权力沾上关系,就会变质。   正倚在楼梯口与客人调笑的明妆,看见崔呈衍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出来,便找了个理由随意打发了客人,笑嘻嘻地迎上去。   “公子,这么快呀?”   她娇笑着捂着嘴,含糊其辞的言语让人浮想联翩。   可崔呈衍却无心与她周旋:“还请明妆姑娘让一让。”   怎么像块木头似的?   明妆心里嘀咕,但脸上仍是挂着笑,娇嗔道:“有心事?要不……去我那?”   说完,便像没了骨头似的,故意往崔呈衍的怀里贴,一个不小心,还露了半个肩头。   这场面,要多香艳有多香艳。这京城之中,但凡是个正常的纨绔子弟,就没有人能挨得住她的刻意引诱。   可是!咱们的崔小公子,是那正常人么?   只见崔小公子抬起眼皮看了明妆一眼,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的同时,伸手将她扶正。   “明妆姑娘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已有妻房的崔小公子义理直气壮地“关心”道。“我听闻有种软骨病,会让人像没了骨头似的站不住,这病可大可小,姑娘要……”   被迫站直的明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心里早就忍不住将这不积口德的夫人奴骂了千百遍。   “多、谢、公、子、关、心!”明妆咬牙切齿地道谢,但表面上仍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芳菲楼的当红花魁,接二连三地在同一人这吃哑巴亏,说出去都怕人笑话。   明妆在心里劝自己:不生气,不生气,毕竟是柳大人的朋友,就当给柳大人一个面子。   崔呈衍装作没听出明妆话里的怒气,绕过她便要下楼。   再次被无视的明妆有些生气,她喊道:“喂!我话还没说完呢!”   崔呈衍惊讶道:“姑娘还有事?”   呆子!真是个呆子!   现在的断袖之癖都这么不解风情吗?明妆不懂,明妆很气。   见明妆一直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崔呈衍不解地问:“莫非……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明妆正欲开口,却转念一想,要是能让这位夫人奴公子吃点亏也好,便含笑道:“不,怎么会呢?”   崔呈衍眼中的怀疑更重了。   今天这一个两个的,怎的都这么奇怪?   “公子,我看你生得好看才提醒你。”明妆神神秘秘地说。“方才你前脚进门,后脚就有一位公子来找您,只不过让老鸨打发出去了。”   “我瞧着有些眼熟,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你说巧不?他一走,我就想起来那是谁了。”   明妆往前走了一步,唇畔绽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   崔呈衍神色紧张地出了芳菲楼,步履匆匆地往家里赶。   要命!良良怎么会突然跑到芳菲楼来找他呢?!   “公子,你说你那位醋劲大得很的夫人……又会怎样处罚你呢?”   明妆戏谑的笑仍在眼前,崔呈衍不太敢去想温良会怎么对他。   他知道,温良只是死鸭子嘴硬,表面上满不在乎要与他划清界限,可实际上,良良比谁都在意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崔小公子满腹心事,一心只想抄近道快点回家。   行至一处僻静小巷,一只手冷不丁地从旁边伸出来,将他拽了个措手不及。   崔呈衍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京城之中遭遇劫匪了——   “救——唔!”   还未来得及呼喊,只见那个无比熟悉的人一脸凶狠地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抵在墙上。   “原来,崔小公子也会叫救命?”温良揶揄他。“都这么晚了,怎么不宿在芳菲楼?”   芳菲楼这种地方,当然是吃饭住宿娱乐一条龙。   至于是哪种宿……就不得而知了。   崔呈衍放弃了抵抗,因为他从温良的眼神中就已经知道,自己这次必然是凶多吉少。   温良松开手,低头闻了闻:“好重的胭脂味。”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一想到崔呈衍方才在芳菲楼不知抱过哪位花魁姑娘,温良就觉得犯恶心。   “不关我的事!”   崔呈衍冤枉极了,他着急解释:“明妆姑娘自己凑上来的,我已经推开她了!”   难怪明妆前后两次都故意找他说话,原来还埋着这样一个坑给他踩!谁叫他后来老想着陆明的事情,忘了警惕呢?   “千金难买美人笑,明妆姑娘可是芳菲楼最红的花魁……”   温良瞥见崔呈衍颈侧的唇印,语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呵,能让她投怀送抱……崔小公子,魅力不浅啊。”   崔呈衍紧张地看着温良,丝毫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良良一定要相信我!”   温良皮笑肉不笑:“我说的也是真的,崔小公子又何必与我解释?”   他本来担心崔呈衍有事才跟了出去。结果到了芳菲楼,那人精老鸨拉着他东拉西扯,就是不告诉他崔呈衍在哪个房间,还不让他进去找人。   温良气坏了,但也没有办法。   他只能趁老鸨不注意的时候在芳菲楼门口向里面偷瞄——芳菲楼的布局,是房间门对着中央大厅,是回廊形结构。   明妆柔弱无骨地倒在崔呈衍怀里的场景,恰好被温良看了个正着。   好你个崔呈衍!第二次来,就勾搭上了芳菲楼里的头牌!   温良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就阴沉了下来。   人家崔小公子在温柔乡流连忘返,而自己却老担心人家会在外面出什么事情……   温良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无可救药的那种。   亏他之前还信了崔呈衍的话……信他是真心的……   温良转身离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明妆姑娘似乎也看到他了。   明妆姑娘侧着脸对崔呈衍说话的时候,唇角扬起的弧度,分明就是对他的挑衅。   “良良?”崔呈衍见他想事情想出了神,便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你……你别生气……”   虽然平日里的良良也有过吃醋的时候,可今天的反应怎么好像有点过了头?   崔呈衍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只得坦白道:“我真没有做什么。陆明是豫州城来的举子,他约我来芳菲楼谈事情,谈完我就走了,真没有在那多待一刻。我保证!”   “跟我解释那么多干什么。”回过神来的温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松开崔呈衍后便主动站远了些。“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崔小公子该不会当真了吧?”   “我跟着你,无非是想提醒你。”他说。“那陆举人,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在状元客栈打听过,陆举人之前差点连客栈都住不起,现在却能住进天字号房还能请你去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喝花酒……”   苏相笼络人的手段,崔呈衍和温良都心知肚明。   温良认真地看着崔呈衍:“子行,我知道你心里主意多。也许我的担心在你看来很没有必要,但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我是真的怕你出事。”   崔呈衍有些心虚:“我……”   温良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快听。”   咚!——咚!咚!   是打更的声音。   崔呈衍仔细听了下,一慢两快,子时到了。   只见温良展颜一笑,将一枚小小的平安符放在了他的掌心。   “子时已到,就是新的一天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莫不是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他……的……生辰?   崔呈衍茫然地看着温良:“是……么……”   前几日崔安还老叨叨来着,怎么真到了这一天,他却给忘了?   崔呈衍拧眉一想,还真是。   腊月二十八,离新的一年,更近了。   “这是我和小玉在文昌庙中求来的平安符,可保平安,可保高中。”温良挑眉看着他,笑道。“怎么样?这份礼物,够诚心吧?”   城郊那座文昌庙,香火鼎盛,想要求符就得早点去。   怪不得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崔呈衍心想,原来是这样。   “喂!乐傻了?”温良看他一动不动,还以为是惊喜过了头。“行了行了,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光一枚平安符显得我太小气,回家吧,还有别的惊喜。”   他伸出手,在崔呈衍的眼前晃了晃:“子行?崔呈衍?”   不知为何,每一次被崔小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时,他就觉得很紧张。   “除了段大哥和温欣以外,你也算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温良真诚地看着他,尽量不去想他们曾有过的“亲近”。   心突突地跳的很快,但他仍然保持着微笑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你想法多,本事大。你说的交易……也许可能八成大概,只不过是因为愧疚想补偿——冲喜并非你所愿,这不怪你。”   说到这,温良突然叹了口气:“原先我以为,送上门的银子,我会不要白不要。可时间久了我发现,无功不受禄,这句话在理。”   “子行,你越避着我,越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温良的眼底漫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他问道:“我真的……是你可以信赖的朋友么?”   刺骨的寒风在空中打了个旋,如刀割般刮在脸上。   巷子里的气氛很安静,崔呈衍收拢掌心,将那枚神通广大的平安符紧握在手心。   “时至今日……良良竟然还在问我……这种问题。”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也许是恰好有风刮过,温良听不太清。   “什么?”他蹙眉,却冷不防被人拉进了怀里。   一个温暖又熟悉的胸膛。   温良不敢动,他怕一开口,就泄了自己的底气。   崔呈衍死死地将他禁锢在怀中,那样偏执的眼神,就像一头围猎羚羊的孤狼。   “温良,你当真不知道么?”   不再叫他良良的崔呈衍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   可温良却觉得,他完蛋了,他要被吃掉了。   “先前,我以为,只要我一直主动,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崔呈衍抱着他坐在地上,像在讲故事一样。   不过,他的双臂就跟灌了铁一样,牢牢地压制住了温良。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徒劳。”   他低头看着温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   “温良,你不过也是个自私的人。”   ☆   崔呈衍的话一下子就点燃了温良的神经——   他?!他自私?!   他自私就不会替妹出嫁了!他自私就不会可怜小傻子而动了侧影之心了!他自私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到底是谁自私?!   “你——唔——唔唔!”   这是一个侵略性极强的吻。   崔呈衍不再像之前那般有耐心,趁着他张嘴之际,长枪直入,杀得他措手不及。   温良觉得自己仿佛溺水了一般,只能抓住崔呈衍这一根救命稻草,求他放过自己。   “唔!唔唔唔!”   越挣扎,越难受。   就在温良以为自己会被崔呈衍亲到断气的时候,对方却忽然放开了他,揶揄笑道:“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诚实的很。”   温良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放弃抵抗的时候,双手便不自觉地回抱住了崔呈衍。   他偏过头,嘴硬道:“我不跟自己过不去。”   谁知,崔呈衍却顺着他的侧脸,在他的耳廓边舔了一口。   “自私得明明白白。”   “你把话说清楚!”温良涨红了脸。“到底是谁自私!”   自始至终,都是崔呈衍这傻子犯浑。自己若是自私的话,早就一走了之不管他了,又怎么会沦落至此与他纠缠不清?   崔呈衍低笑一声,将他的手按在他的胸口。   “听一听,到底是谁的心跳,如此急促?”   冬夜寂静,除了风声,似乎还混在着其他的什么声音。   温良不去看他,大声道:“你吓到我了!”   惊吓,惊吓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   “别岔开话题!把话——嗯……你、你……哈……你别……”   崔呈衍贴着他的耳廓一路亲到了脖子。   温良许久没有受到过这种刺激,顿时便羞得说不出话来。   “嘘,跳得更快了。”   温良的手仍被崔呈衍按在自己的胸口,他现在背腹受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端端的,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温良被吻得喘息连连,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你哈……好、好嗯……嗯说、说话……”   若不是冬夜太冷,在外面容易着凉,崔呈衍早就想把温良吃干抹净了。   腊月二十八,他的生辰,要份礼物,不过分吧?   反正,先激怒他的是温良,他只不过是将自己所受的怨气提前释放了出来。   巷口外的街上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爷,您慢点!”女声百媚千娇,像是做惯了皮肉生意的。   那男的估计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只能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却听不见他的说话声。   “哎呀……这可是在大街上呢……”   女人的话令人遐想不已。   崔呈衍起了坏心思,故意在温良的腰间掐了一把。   “啊——”   硬生生将已经出口的叫声吞了进去。   那女人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奇怪道:“咦,难道还有人?”   温良紧张得不行,他害怕这窑姐儿好奇心发作又或者是刚好顺路走进了这条小巷——他现在这样衣衫不整地困在崔呈衍的怀里,跟那烟柳巷的小倌儿差不多了。   可偏偏崔呈衍就不让他放心——不安分的手在他的身上游移,四处撩火。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叫他亲了个遍,温良发挥了极大的定力才忍住没有呻吟出声。   窑姐儿仔细听了会,没听到啥新动静。   她以为是野猫路过,便没放在心上。   “爷……奴家今晚就是您的人了……来,走这边……”   路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最终消失不见。   温良忍耐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你!到底想怎样!”   他不是任人玩弄的小倌儿,不是秦楼楚馆卖笑的风尘子。明明是一片真心想换一个朋友,可为什么崔呈衍却总是这样羞辱他?   崔呈衍红了眼,阴鸷地看着他:“我能怎样!”   除了最开始那个气愤上头的吻之外,后面的亲近更像是试探。   “温良,”他再一次认认真真地叫着他的名字。“我一次又一次地将心剖开,你却从未信过我。”   “这样的你,还有资格质问我么?”   一声叹息,似有似无。   崔呈衍眼中的星辰逐渐熄灭,他平静地说:“我以为,你是心悦我的。”   哀莫大于心死。   既然良良总怀疑自己的价值,那大家就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呵,什么温水煮青蛙,这种笨方法,也就景言那样的傻子会用。”他说。“温良,像你这种对人好已经习以为常的人,该不会以为,任谁都要对你的好予以回应吧?”   心越跳越快,话到嘴边也问不出口。   温良知道,他和崔呈衍之间的纸窗户,兜不住了。   “怎么,不信?”崔呈衍忽然笑了。“崔安没与你说过么?他家少爷,毒舌,挑食,随心所欲,看不惯的人和事,从来都是毫不客气地就硬刚。”   “可以说,我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只是对你,我特别有耐心。”   崔呈衍想起他们在绿水寨的第一次,唇齿间的笑意愈盛。   “你说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处一处呢?”   “难道你真以为,我就是个只会趁人之危的伪君子么?”   “温良,你可别忘了。”他的语气变得暧昧不清,让温良的心跳加速到了极点。“虽然是药性作用,可那次,的的确确,是你勾引的我。”   “所以,那不是强扭的瓜,是自然的,瓜、熟、蒂、落。”   温良的手仍被他压在胸口,感受着心跳的节奏。   “你听听,若真是面对一个讨厌的人,又怎么会心跳到失控呢?”   一下,两下,三下。   温良仿佛看见自己的心被人摆在案板上,只为数清楚它到底在须臾之间跳动了多少下。   崔呈衍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乖巧又安静。   “温良,良良,我的好媳妇。”他说。“不要再想其他无谓的事情了,珍惜眼前人,这就是我最好的生辰贺礼。” 第89章 从来就不是君子   “少爷,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   快四更天了,小玉才把温良和崔呈衍给盼了回来。   小玉先前夜宵生意做习惯了,还能强撑住不打瞌睡。   但崔安就可怜了——平时的这会,他早就睡熟了,只是少爷和少奶奶都还没回来,他一个小厮又怎敢放心去睡呢?   小玉总叫他别着急,坐着乖乖等。可他是少爷的贴身小厮啊,几乎寸步不离的那种啊……少爷在青州城的时候,哪次出门没带他?可自从来了京城之后……   崔安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最近,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可能八成大概也许,要失业了?   “外面冷,容易着凉。”小玉看着一脸疲惫又似乎不太高兴的他们,小心翼翼地提议。“少爷,公子,喝碗姜茶暖暖身子再睡吧。”   好家伙,怎么感觉少爷和公子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了?   崔呈衍在院中站定,对她点头:“送去我书房。”   说完,便径直走向了书房,头都不带回一下。   “都这么晚了……少爷还要用功读书么……”   小玉惊讶极了,她又看向温良:“那公子……”   温良捏了捏眉心,似乎很困扰的样子。   “我跟你一起去厨房吧。”   同样连头都没回一下。   小玉在心里纳闷:明明在晚上出去之前,公子还惦记着少爷的忌口,这不吃那不爱的,要多关心有多关心。怎么出去了一圈,回来就跟陌生人似的了呢?   “再添柴,就要熄了。”   温良看小玉一直往灶台里添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好心蹲下来帮她把多放的柴火拿出来。   小玉这才如大梦初醒,意识到自己想问题想过头了。   “对不起!公子!”   她赶忙重新整理了下灶台里的柴,却冷不丁地瞥见温良颈间的一抹红痕。   这……这是……   在崔府当了这么久的丫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公子脖子上的那痕迹,分明就是亲出来的吻痕!   小玉的脸颊蓦然变得绯红,她早就猜到少爷和公子肯定会在外面干点啥,但没想过会是这个呀!   这……这也太刺激了!   “哎,你把柴火都拿出来,还生什么火?”   温良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困了就去睡觉,姜茶我来煮,少爷的口味我知道。”   崔五岁那个挑剔鬼,姜味重了他不喝。蜜糖得多放点,才能把姜味盖过去。   “不困不困!”小玉忙说。“就刚才有点事情想不明白,走神了。”   经过这段时间摆摊的相处,小玉也渐渐地放开了自己对温良的态度,不再一味地将他当做自己的主人来看。   公子是个好人,也是她的朋友,于情于理,她都得关心一下公子和少爷之间发生了啥吧?   有了这层底气,小玉才敢问出听上去颇为逾矩的问题。   “那个……”她偷瞄着温良,小声说。“公子,你和少爷……”   哎,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温良今晚本来就有些心烦意乱,再加上被崔呈衍先发制人的一顿控诉,心中烦躁的情绪就愈渐外露。   “什么这个那个的……小玉,什么时候你也跟少爷一样喜欢说话绕弯子了?”   察言观色本就是小玉的强项,温良都这么说了,她还能发现不了公子心中的不满吗?   “没、没什么……”小玉更小声了。“我只是想问……今晚没做完的菜,明天还要继续吗?”   今天的晚膳算是为明天少爷的生辰宴预热。菜品都是公子精心设计的,只是他俩都没来得及吃就出去忙了。   小玉不敢动温良的心血,便和崔安随意吃了点边角料就算打发了。   温良从灶台前起身,回过头就看见桌上码放着他预备好的食材——小玉还贴心地盖上了纱布,防止落灰。   做……做个屁。   崔呈衍那个浑球根本就不值得他对他好!   温良心中一来气,索性破罐子破摔。   “隔夜菜不新鲜,不做了。”他说,“明天你给少爷下碗长寿面。”   小玉:???   啥情况,她瞪大了眼睛:“不、不做了?”   温良:“对,不做了。反正做了也白做,全都是白眼狼。”   厨房里响起切姜片的声音。   小玉这下懂了,敢情是少爷又招惹到公子了。   “哎……可是……”小玉说。“我、我做的面条……它不好吃啊!”   “那跟我提议摆摊卖面条的是谁?”温良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当初不知是谁说过,跟崔府的白案师傅学过拉面,还说能拉出像头发丝那样细的面条呢。”   小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那不是我……吹牛呢……”   为了少爷能有个难忘的生辰,她可算是豁出去了。   温良还想说什么,却见小玉扑过来拉着他的胳膊求道:“哎呀公子,你就别闹情绪了!少爷想吃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有的选,他肯定不想吃我煮的长寿面。”   “要知道,少爷以往的生辰,都是夫人亲手煮的面。”小玉补充道。“我听说,这是青州城的规矩……说是只有最亲的人煮的长寿面,许下的愿望才更灵……”   “瞎说。”温良被她这番故弄玄虚的说辞给逗笑了。“我是土生土长的青州城人,我怎么不知道这个规矩?”   一心向想撮合少爷和公子和好的小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就是我记错了!这是崔府的规矩!老夫人定下的,全府上下都得遵守!”   “公子,您就别跟少爷置气了。”小玉望着他,委屈极了。“进厨房到现在,您可是三句话都不离少爷……”   温良蹙眉,似乎在回想他刚才说的话。   小玉见他听进了自己的话,便趁热打铁:“哎那啥,夫妻……哦不夫夫,夫夫哪有隔夜仇。老人家都这么说。少爷又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一时没忍住粗鲁了点,在所难免……嗯……公子您略施小惩就好,何必往心里去呢?”   小玉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瞄温良脖子上的吻痕。   公子脸皮薄,少爷要是做了什么让人家难堪的事情,被埋怨也活该。   “你在看什么?”温良后知后觉地发现小玉总在瞄他的脖子,便擦净手摸了摸。“这有……”   本来不懂,但结合刚才小玉说的话,以及她前前后后的表现,温良就懂了。   温良扬了扬眉,玩笑道:“好啊你,小玉,都敢笑话我了。”   小玉吐了吐舌头:“小玉不敢!”   她只是善于察言观色罢了,顺水推舟的东西,能叫蓄意为之吗?   温良感觉自己脸颊的温度在急速上升,他忍不住问小玉:“我真有……在生气么?”   小玉严肃道:“有的,从回来的时候到现在,公子的脸上都写着‘我不高兴’。”   “只是不高兴?”   小玉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难道还有别的吗?”   温良想了想:“就……其他的?比如,恨,讨厌,什么的?”   小玉引以为傲的察言观色本领遭到了质疑,她讷讷地问:“那啥……公子您讨厌谁哇?莫非……是少爷?”   温良轻咳一声:“别胡说。”   小玉心里一咯噔,完了,让她给猜对了!   公子为什么会讨厌少爷呢?还……恨?这程度有点深了吧。   不过……刚才一个去书房,一个去厨房,头都不带回一下,真有种分道扬镳的意味。   小玉饶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她只能如实说:“其实吧……少爷的脸色也不好看,但他脸上写的那是‘我不高兴,快来哄我’,而公子您脸上的只有‘我不高兴’……”   小玉一不留神说了极为玄乎的话,温良惊讶地看着她,似乎在琢磨她的意思。   “哎我也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小玉绞尽脑汁为自己的想法找合适的表达。“就……少爷那种,就是心里有口气,谁让他气消了,他就能高兴起来。但公子您这……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跟自己置气。”   “跟自己置气?”   “对,就是……除非您自己想明白,不然谁都别想把您拉回来。”   小玉说完之后,忐忑不安地看着温良:“公子……我这样说……您能懂吧?”   温良却是没有说话,微微皱了皱眉。   小玉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我!我瞎说的!公子您别往心里去!哎,最近公子对我太好了让我有点得意忘形了……公子您不高兴就骂我吧我给您出气……”   小玉总有法子让严肃的场面变得生动活泼。   温良微皱的眉头倏然松开,他笑了笑:“我又不是因你生气,怎么就要骂你来出气了?”   小玉这才松了口气,她瞥见灶台上的姜茶水有沸腾的趋势,忙说道:“哎!差点把它给忘了!公子先来喝一杯吧,我马上加糖。”   温良看着那姜茶,点头道:“一会我给少爷送去。”   小玉惊讶地看着他。   “明天还是做顿好吃的吧。”他的目光落在一桌子半成品上,语气轻松。“天冷,菜品没那么容易坏。你说的对,一番心血,可不能浪费。”   “对吧?”   ☆   崔呈衍并没有挑灯夜读的打算,只是因为心烦意乱,不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才在书房里放飞自我。   “少爷,您该休息了。”崔安不敢打扰他,只敢在门外说话。   “你去睡吧,”崔呈衍说。“我想再看会书。”   少爷不睡,崔安哪里敢休息。   他在门外踱步,正想说什么劝劝少爷的时候,却见崔呈衍忽然开门,对他说:“去睡觉,这是命令,不许拒绝。”   “可是……”   崔安的脸上浮现出纠结的表情。   “怎么,连少爷的话也不听了吗?”崔呈衍故意吓唬他。“再这样,往后我去状元客栈就都不带你了。”   失业的警铃在心中狂响——   完了,少爷一定是厌倦他了。   就在崔安一步三回头的时候,一只手冷不丁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去睡吧,”温良端着姜茶,温润笑道。“我陪着少爷。”   崔安这才放心去睡了。   但崔呈衍却一点都不给温良面子,冷哼道:“谁要你陪。”   可是,他嘴上这么说,但在转身进屋的时候,却没有顺手关上门。   温良便乖巧地跟在他后面,等他在桌前坐下之后,才将姜茶放下。   “姜茶暖身,快趁热喝。”他眉眼弯弯,似乎今晚的间隙不曾有过。   崔呈衍看着他这张老好人的笑脸,气不打一处来,非要与他唱反调。   “我不喝。”崔小公子把姜茶往前一推,险些洒出来。   温良在他面前坐下,偏头看着他:“为什么呢?”   语气温和的,就好像在哄闹别扭的小孩一样。   崔五岁时期的崔小公子很吃这一套,但——   今非昔比了。   “不喝就不喝,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他只是在做最真实的自己。   真正的崔小公子,从来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不喜欢的东西,就算说破嘴皮子也没有用。   可温良却还在说:“冬夜寒气重,最忌着凉。”   他又将姜茶放回在崔呈衍面前,看着他:“喝了,对身体好。”   “不喝。”推走。   “喝吧。”挪回来。   “不喝!”推得更远。   “还是喝吧。”再放回来。   ……   两人就好像陷入了拉锯战一样,偏在姜茶这杠上了。   眼看着热气都快没了,温良凝眸拧眉:“我再去盛一碗。”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温良起身的时候,崔呈衍先他一步站起来,冲过去按住了他的肩膀。   温良:“?”   不解且疑惑的眼神。   崔呈衍铁青着脸,语气不悦:“你就非要跟这碗姜茶过不去吗?”   被按在凳子上的温良抬头看着他:“是我……跟这碗姜茶……过不去吗?”   他淡淡地吐出这句话,仿佛在质问不听话的小孩一样。   “温良!”崔呈衍被逼急了,手上的力度加重了几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肩膀被气昏头的崔小公子按得生疼,温良只瞥了一眼,便抬手覆了上去。   “我知道。”他轻声道,翻过崔呈衍的掌心,与他相扣。   原来,他的掌心,也有薄汗,温良想。   崔呈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给过你机会了!”   在那个无人的小巷,北风呼啸的见证下。   崔呈衍最终是放开了温良。   “我不想再等了。”他偏过头,目光落在巷尾的杂物上。   “是分是合……等生辰一过,你不吭声,我就替你做主。”   “良良,我说过,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   腊月二十八的四更天,注定不一般。   温良望着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崔呈衍,终于明白了他先前说的——   在外人面前处事不惊,运筹帷幄的崔小公子,哪里有过这等失控的时候?也就是在与他有关的事情上,崔呈衍才会异常紧张,异常有耐心。   小玉和崔安都不敢劝他喝姜茶,是因为知道他讨厌姜片的味道,怕惹他生气。   就连小玉刚拨来伺候崔呈衍时,不也是一副怯生生的惶恐模样吗?   崔呈衍是崔府上下的宝,他不喜欢的东西,就没人敢呈上来。   “我知道。”温良轻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只是……知道得太晚了。   压抑在心底的感情终于破土而出,有了直面阳光的勇气。   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忽视这段来之不易的珍视,一把便抱住了崔呈衍。   “我……我还能……有机会吗?”   他贴在崔呈衍的胸口,也听到了那如雷般的心跳声。   崔呈衍愣住了,悬在空中的手不知所措。   “其实……我也心悦你。”温良闷闷的声音将他从自我的思绪中剥离,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突如其来的惊喜。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为了不让自己露怯,温良故意挺直了腰板,揪着崔呈衍的领子,凶巴巴地道:“耳朵被冻坏了是吧?那我就再说一遍!我——喜——唔!”   回应他的,是温热的唇和再也不放手的怀抱。   比在小巷中的亲吻更加狂野,微冷的舌灵巧地勾动着他的心弦,逐渐升温的唇瓣紧紧地压迫着他,在一阵肆意掠夺中,找寻着最真实的感觉。   唇齿间的纠缠,让温良觉得,自己仿佛快要失控了。他沉溺在这般狂风暴雨中,眼下能抓住的,只有崔呈衍这根唯一的稻草。   温良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鼻尖渗出细小的水珠。   崔呈衍紧紧地拥抱着他,让他才不至于滑下去。   “良良……我很欢喜……”崔呈衍抵着他的额头,唇角擒着笑。“真的很欢喜……”   温良望着他,眼眸中似乎氤氲着水汽。   “谁不是呢?”他揶揄道,自己的耳尖却泛了红。   崔呈衍的呼吸变得灼热,眼里熄灭的星辰又逐渐亮了起来。   “我平生第一次觉得……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句话……是真的……”   ☆   第二日,不肯喝姜茶的崔小公子,果不其然地伤寒了。   跟他有过唇齿接触的温良也好不到哪里去,喉咙难受,还没到伤寒病发作的程度。   他一边喝着姜茶,一边责怪着崔呈衍不肯听他的话。   好不容易抱得媳妇归的崔呈衍自然只能乖乖认错,他可怜兮兮地坐在温良边上,拉着他的衣袖:“良良,我错了……我喝!我喝还不成吗?”   “老老实实等喝药吧!”温良颇为嫌弃地掰开了他的手。“谁让某人不听话呢?”   姜茶是起到一个防患于未然的效果。若是真的伤寒了,再喝姜茶,功效就要大打折扣了。   “啊啾!”崔呈衍揉了揉鼻子,郁闷道。“明明是良良你耽误了我喝姜茶。”   两人心意互通之后,崔呈衍更没了顾忌,说话愈发得放肆起来。   温良红着脸,皱眉:“瞎说。”   被按在怀里这样那样的人明明是他……怎么崔呈衍还委屈上了?   崔小公子情动起来真不是人。   温良感到后怕——要不是自己态度坚决,估计昨晚早就又城门失守了!   要是在书房就被扒光了衣服……那他以后还怎么面对那些圣贤书啊!   温良甚至觉得,自己那个爱书如命的短命鬼爹都会从坟地里爬起来把他臭骂一顿!   “你在找什么?”温良看着崔呈衍一边喷嚏连天,一边在身上摸来摸去,便好奇问道。   “我在找良良送给我的平安符。”崔呈衍说。“当时太生气了,不知给放哪里了。”   崔呈衍这句“太生气”刺激到了温良,让他不免有些心虚。   孩子都一颗真心捧到他眼前了,他都还在怀疑人家的企图,真是要不得。   “别找了,丢了就丢了。”温良清了清嗓子,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锦盒。“这里还有一份更好的礼物要送给你。”   崔呈衍打开一看,是一根红绳编织成的链子。   “这是……手链?”他拿起一看,表情有些微妙。“看长度……似乎又不像。”   虽然他一个大男人,还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举人,戴手链是有些奇怪,但!这是良良送的!媳妇送的!他必须无条件支持!必须戴!   温良轻咳一声,“是戴脚上的。”   “细红绳是文昌庙里求来的,有文昌帝君加持,一定能高中。”他解释道。“而我娘家乡那边也有种说法,说是这细红绳编织成的链子绑在脚上,可保出入平安。”   当然,那会温母在为温良编织细红绳的时候,还说过,姑娘家编织的细红绳有定情信物的意思,男方若是收下了,就表示他们情投意合,要开始交往了。   温母将细红绳扣在温良的脚踝处,打趣道:“也不知道等阿良长大了,会收到几条细红绳呢?”   ……   这些必然是不可能告诉崔呈衍的,他若知道了,肯定要嘚瑟。   “好了。”温良将细红绳绑在崔呈衍的脚踝处,笑道。“这样就不会有人笑话你一个大男人还戴姑娘家的玩意了。”   他为崔呈衍编织的这根细红绳还串了碎玉,比他娘为他编制的那根精致多了。   “没事,媳妇送的,就算是挂脸上的,我都戴!”乐开花的崔呈衍活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温良白了他一眼:“就知道贫。”   崔呈衍嘿嘿笑着,目光不经意间又扫到了装细红绳的锦盒,突然一拍脑袋,大喊:“糟糕!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第90章 哎你不准调戏我   “良良,这是我给你买的。”   崔呈衍也从袖口中摸出了一个锦盒,献宝似的放在了温良面前。   温良看了一眼,笑道:“怎么,你过生辰,还给我准备礼物?”   锦盒的包装有些眼熟,温良并没有直接打开,而是将它翻了过来,看到盒底刻着的字——   “珍宝阁?”他惊讶道。“离这挺远的吧?”   珍宝阁在庆王府附近,崔呈衍平日里的活动范围,是绝不可能到那儿去的。   所以,收到礼物的温良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崔呈衍:“难道……昨天一个人跑出去溜达,就是去了那儿?”   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他昨天和小玉去了庆王府,崔呈衍转手就在庆王府对面的珍宝阁买了东西。再加上昨天回来之后,崔呈衍那怪异的表情和态度……温良绝对有理由相信,崔呈衍肯定是在珍宝阁那看到什么了。   “下雪了……我……随便走走,随便走走。”   面对媳妇的怀疑,崔呈衍想都没想,就随口胡诌了个理由为自己开脱。   可是,他转念一想,才发现问题的不对劲。   背着他去庆王府的人是良良,自己为什么反而跟做贼心虚一样?   想到这,崔呈衍的底气足了许多。   “我听那些举子说,珍宝阁的东西好,便抽了个时间去看了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倒是良良,你怎么知道珍宝阁的?莫非……你也去过那附近?”   崔呈衍摸了摸下巴,似乎在回忆:“昨天付完钱出门的时候……看见庆王府出来两个人,挺像你和小玉的……”   他一没跟踪,二没吃味,只是单纯地关心良良偷偷地在干什么,这没错吧?   面对崔呈衍的直白,温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觉得像……怎么不叫一声看看?万一是的呢?”   “那……认错了多尴尬。”崔呈衍也没想到温良会如此大方地承认,他好奇地问:“还……真是啊?”   温良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他,便点头:“是我和小玉。”   他便将这几天为什么早出晚归的原因说了遍。   崔呈衍听后,表情很怪异:“世子爷……学做小馄饨?”   虽然就那次在芳菲楼与慕远枢有过一面之缘,可……庆王世子,身份这样尊贵的人,怎么会对小馄饨这样的民间吃食感兴趣呢?   “我当初……也很吃惊。”温良无奈道。“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柳大人学做小馄饨的可能性还高些。”   庆王府财大气粗,学费出手那叫一个大方。   温良很没出息地就屈服在了金钱的诱惑下,丰厚的报酬让他体会到了暴富的快感——连给温欣买的新年礼物,都是珍宝阁最贵最好看最时髦的那款玉簪。   “那晚在芳菲楼,世子爷没怎么说过话,我还以为他很不好相处……”温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崔呈衍的表情。“但是经过几天的教学之后,我发现世子爷其实是个很爽朗的人……学东西又快又认真,一点架子都没有,芳菲楼那次……应该是跟柳大人有关吧?”   能让慕远枢纡尊降贵去学做小馄饨的人……应该很不一般。   “虽然知道良良你从来都不吝啬夸人,”崔呈衍的表情颇为哀怨。“可也不能老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吧?”   得了,该翻的醋坛子迟早要翻,一点都藏不住。   温良觉得好笑:“实话实说呀!而且柳大人与庆王世子关系密切,我知道你不喜欢柳无言,怕你多想才没说。我去庆王府真的就是当厨子的,其他的一概不知。”   温良知道崔呈衍不想自己也跟着卷入朝中的纷争,所以才故意这样说,好让他放心。   “庆王世子很有可能会成为本届科举考试的主考官,想巴结他的人有很多。”崔呈衍说。“柳无言应该也是知道这点,所以近期没有在我们面前出现。”   “对于其他考生而言,跟主考官打好关系或许可以成为一条捷径……但是对我来说……”   崔呈衍的表情一下子就严肃起来:“得不到的不如毁掉。苏相想尽办法都拉拢不到我,下一步就极有可能是让我提前出局。”   “转过年,离考试的日子,就更近了。”他说。“这几日,举人圈子里都在说,北狄频繁滋扰边境百姓,似乎有宣战的趋势。”   这些还未应考的举子们都无比关心国家大事,毕竟现在每一件发生的大事,都极有可能成为策论的考题。   “朝中大臣分成了主战和主和的两派,以庆王世子为首的武将老臣主战,但以苏相为首的大部分文臣都主和。”   “两派争论不休,圣上为此很伤脑筋。再加上立储的事情一直没有结果,苏相提议,不如将科举考试的时间提前,早日为朝廷选拔出新的人才。”   会试又叫春试,顾名思义,就是在春天的考试。若是提前的话,那岂不是正月里就要……   “那时间会不会太短了?”温良指的是看书的时间。“毕竟每届会试的时间基本都是固定的,贸然提前的话……会打乱很多考生的节奏吧?”   崔呈衍摇摇头:“如果北狄人真的宣战,恐怕那时候就连会试都无法如期举行了。苏相这一步虽然有风险,但也还算合理。我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要着急笼络各地有潜质的举子了,蚊子腿也是肉,提前一步为自己储备力量,排除异己。”   温良听他分析当前局势,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子行,我还有个问题。”温良说。“有潜质的举子这么多,苏相为什么在你身上花的功夫格外多?”   这一点,是他老早就想问的了。柳无言当时只说是跟崔大哥有关,可现在苏相连崔呈衍新认识的举人朋友都说动了,那到底是有什么目的促使他不得不要拿下崔呈衍呢?   “良良真聪明。”崔呈衍夸起媳妇来毫不吝啬。   温良有些不好意思,耳尖都点染上了一抹红。   “这也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崔呈衍看着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良良可知道……崔家究竟有多少家底?”   这一问,倒把温良问住了。   青州城百姓都知道崔家很有钱,崔员外很很能干,青州城首富当之无愧。可这富庶的崔家到底多有钱,这这这……谁都没具体数过啊!虽然传言里有说崔家财产之多都能顶上半个国库,可温良觉得,这般说法有些夸张了……   他记得,崔呈衍在鲍天雷面前说过,他这条命比黄金万两还要贵重。也就是说,最起码,崔家要比这还有钱……   “几十万两黄金?还是几百万两黄金?”温良一边猜一边抱怨。“这谁能猜得到啊?反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巨额财富。”   八岁丧父之后就不得不应对生活毒打的温良对金钱概念很敏感,也难怪崔呈衍总笑他掉进钱眼。   崔呈衍觉得他这般赌气的模样很是有趣,便大手一捞,将人搂进怀里。   “良良莫气,我的不就是你的么?”他低笑道,比手势的同时又做了个口型。   温良一时忘了挣扎,怔住了:“这……也太多了吧?”   “各处家产加起来,大概就是这么多。”崔呈衍刮了刮温良的鼻梁。“瞧你这财迷样。”   温良这才反应过来,大喊:“不准调戏我!”   天哪,八百万……黄、黄金?!换成白、白银就、就是……八千万两!   面对温良越瞪越大的眼睛,崔呈衍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还不算田宅庄园之类的哦。” !   温良仰头看着崔呈衍,认认真真地夸了句:“夫君,你真有钱。”   说完,他觉得还不够味,贴着崔呈衍的耳畔忐忑道:“那啥……我这么穷……是不是拖你后腿了?”   被“夫君”二字取悦的崔呈衍却哈哈大笑:“良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听不清就算了!”温良是绝不可能再说第二遍,他推了推崔呈衍。“哎,你说你家都这么有钱了,你干嘛还要出来奋斗啊?直接继承家业做你的风流才子不好么?崔小公子,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上进了?”   “上进点不好么?”崔呈衍对他笑。“不管大齐再怎么抬高商人的地位,却始终改变不了世俗的看法。学而优则仕,读书做官才是普通人的想法——才不管自己到底适不适合,条件到底支不支持。”   清贫举子看多了,崔呈衍反而淡然了。有些资质平庸的举人,家徒四壁,连口饭都混不上,却还在坚持应考,黑发都熬成了白发,都不知是为了甚。   “所以,苏相看上的其实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家的钱?”温良推测道。“苏相收下你大哥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吧?咦,苏相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   在关于钱的问题方面,温良的脑筋一向转得飞快。崔呈衍失笑道:“是我小瞧你了,良良脑瓜子聪明得很,看得通透。”   “苏相拥立二皇子,拉帮结派,处处都需要钱。”他说。“苏相虽然是权臣,但是在外立的人设是刚正不阿、清明廉洁的好官,俸禄不低,但也不会太高。”   温良唏嘘不已:“原来当大官的还有这种烦恼……难怪听街坊说,这京城里好些个有名的铺子都是那些达官贵人的产业——靠此增收呢!”   “不止,我爹前几年开通了去北狄的商队,那是条边境线,风险大,但是收益也高。”崔呈衍说。“前几天收到了我爹写来的家书,他说想把北狄这条线交给二伯,让他吃点苦头才知道做生意的不容易。”   崔家两位长兄的平庸是青州城中人有目共睹的,崔员外还不肯放弃他那两位坏透了的兄长,也是让人费解。   “你的事……一点都没告诉你爹么?”温良说。“我总觉得二伯这事是伏笔,说不定会连累到你爹。”   崔呈衍叹了口气:“无凭无据,说出去也没人信。我也觉得会有问题,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爹说,只能让他小心点吧。”   温良刚想点头赞同崔呈衍,却发现他似乎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嘴唇苍白,血色尽失。   一股熟悉的恐慌感涌上心头,温良忍不住喊道:   “子行——”   在他惊慌失措的声音中,方才还与他说笑的崔呈衍却是双眼紧闭,猝不及防地倒在他的肩膀上。   ☆   房间里,白须老者在为崔呈衍把脉。   他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一样。   温良、小玉、崔安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摸完脉后,白须老者长叹三声,才说道:“怪了怪了,真奇怪啊!”   “他不是伤寒吗?”温良忍不住问道。“昨晚在街上吹风着凉了,今早就一直在打喷嚏。”   大夫摇摇头:“从表面症状来看,是伤寒没错。可他的脉象却不是伤寒该有的样子,老夫行医数十年,都没遇到过这样奇怪的病……”   他说着便要站起来,温良急了:“哎大夫!要不再试试?说不定刚才摸差了!”   被质疑诊断水平的大夫很是生气,胡须也跟着抖动起来。   “笑话!方圆百里谁都知道我胡大夫医术高明,怎么可能摸差了!”胡大夫指着温良,生气道。“你这个后生仔,怎么说话的!能治我还不救吗?但他这个脉象……是真的不敢轻举妄动啊!”   温良赶紧陪笑道:“对不起胡大夫!我说错话了,我认罚!您都说您医术高明了……您要是诊治不出来的话,那我们家这少爷……”   温良关心则乱,说话直接了点。好在这胡大夫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几句好话也就哄过去了。   “这病我看不了,但是有人能看。”胡大夫为他们指明了方向。“回春堂的巫大夫年纪虽轻,但经验丰富,许多我瞧不出名堂的疑难杂症,他都有办法,你们不妨去请一请他。”   “好嘞!谢谢胡大夫!”温良从善如流。“胡大夫您慢走!崔安送——”   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又转了个弯。   他转头看着崔安和小玉,蹙眉问道:“咱们青州城那回春堂,是连锁店么?”   ☆   按照胡大夫的指引,崔安很快就将巫大夫请来了。   巫雪:“好……好久不见。”   好家伙,回春堂不仅是连锁店,连巫大夫都是同一人。   温良:“好……好久不见。”   那什么……当叶大人出现在他夜宵摊上吃馄饨的时候,他不就应该要想到了吗?   “子行病了?”巫雪理所当然地就猜到了结果,温良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巫雪知道他现在肯定一肚子疑问,便主动解释:“其实回春堂就是神医谷的产业。”   温良懂了:“原来回春堂是神医谷开的连锁店。”   怪不得青州城有,京城也有。   神医谷在江湖上的名气很响亮,但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回春堂与神医谷之间的关系。   “回春堂的大夫基本上都是神医谷的外室弟子,只学了该学的医术。”巫雪说。“像我这种出谷历练的弟子,在某地想停留了,一般都在该地的回春堂。”   温良又懂了:“巫大夫是入室弟子,自然不一般。”   巫雪沉默。   要是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巫雪为崔呈衍把脉,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块。   他把崔安叫来:“你家少爷的药还在吃么?”   崔安说:“十天前,药吃完了,我去药房抓药,他们告诉我有一味药材暂时缺货。”   “子行在吃什么药?”温良忍不住打岔。   其实,从胡大夫的说辞和态度中,也不难看出来。   “是……无相?”他试探性地问。“他上次在绿水寨……”   上次也是这样,崔呈衍突然就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整夜呓语。   巫雪点头:“其实服完最后一个疗程就差不多了。只是上次在崔府,我给子行把脉的时候发现,他的脉象又变得有些奇怪。那时我怀疑是药方中的一味药材被换掉了……”   来京城之后,崔呈衍的药一直都是由崔安负责的,他吓得大叫:“不是我!我没有换药材!”   “也不是我!我都是按照巫大夫的吩咐煎药的!”小玉也惶恐,在崔府的时候,少爷的药可是她煎的。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   温良是第一次听说药材掉包的事情,人都快看傻了。   “你们俩都冷静!”温良表情复杂,但还是安慰了小玉和崔安。“我知道,你们都一心向着少爷,怎么可能会害他?”   小玉和崔安是他和崔呈衍最信任的人,是绝不可能出卖他们的。能在崔府里动手脚的,不就只能是……   巫雪:“是白术。”   白术?三人面面相觑,似乎在想,这人是谁?   崔安挠了挠头:“这……是不是回春堂那个伙计?”   说完,发现似乎有歧义,他还补充了一句:“青州城的回春堂。”   巫雪点了点头:“当我发现问题的时候去查了一下,那几天的药包都是白术抓的,旁人煎药的时候估计也分不清这两味药材。”   “原先我以为药材是在崔府掉的包,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他说。“这些,我在子行进京之前就告诉了他,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巫大夫又一不小心说了大实话,温良看着床上的崔呈衍,没好气地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巫雪又沉默了。   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子行兄或许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巫雪安慰人的方式有些生硬。   温良强颜欢笑:“或许吧。”   等这天杀的崔呈衍醒了,他一定要好好算算这笔账!   “子行的病情不复杂,伤寒诱导下的昏迷休克。”巫雪一边准备施针,一边说。“无相偏寒,性寒的病症最容易激出它的毒性。子行体内的余毒还剩最后一点,安稳度过这个冬天,来年开春的时候,应该就不需要再吃药养着了。”   “真的么?”温良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他对无相的了解仅限于巫雪的讲解和绿水寨中的柴大当家。柴大当家是无相毒发的最坏结果,他很怕崔呈衍最后也……   巫雪在崔呈衍身上的几处大穴施了针,奇怪地看了温良一眼:“温兄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快人快语的巫大夫从不妄言,在土匪窝里的时候大家都有目共睹。   他又重新写了个方子:“上次我翻阅古籍,又改良了下方子。这些药材回春堂都有,崔安一会跟我回去抓药。”   扎了针的崔呈衍仍双目紧闭,眉头拧成了一团。   温良看着很是心疼,问巫雪:“他什么时候能醒?醒来后有啥需要注意的么?”   巫雪说:“半个时辰之后会醒,先吃伤寒的药,两个时辰之后再吃无相的药。至于需要注意的地方……别再着凉吧,无相的余毒会让人抵抗力下降,比普通人更容易生病。”   温良终于彻底地放下心,唇角漾起一抹淡笑。   他就说!他明明和崔呈衍一起在外面吹北风,怎么偏偏就崔呈衍一人倒下了?   临走之前,巫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哦对,今天是子行的生辰吧?”他说。“腊月二十八,叶孤云那厮前几日还唠叨来着。”   温良惊讶:“你们都记得呢?”   说不羡慕是假的,崔呈衍的朋友都是真朋友,一个个的,都讲情义。   巫雪在自己的药箱里翻了翻,摸出了一个小瓷瓶。   “这个是子行之前在绿水寨的时候问我要的东西,当时没有,就没给。”巫雪说。“回去之后我做了个改良版,效果更好,送给子行当生辰礼物吧。”   温良现在对小瓷瓶有股莫名恐惧,他看着它,直愣愣地问:“这……这是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巫雪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刚才一不留神说错话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他担心自己要是再说错话,子行兄说不定醒来之后就要承受家变的风险了……   “这……这叫……”巫雪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清……清风露!止痛消炎的,对身体好!”   温良狐疑地看着他,看着小瓷瓶——   止痛消炎?崔呈衍又伤着哪儿了吗? 第91章 清风露与玫瑰膏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的生辰对崔呈衍来说,真可谓是难忘。   面对一碗接一碗的药,崔小公子的眉头拧巴成了一团。   “良良……”他喊了一声,鼻音中带点撒娇。“能……等会再喝么?”   都说良药苦口……可这药!也太苦了吧!   温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他:“别耍性子。”   棕褐色的药汁飘着渺渺热气,崔呈衍不禁怀疑,巫雪这药方的改良……该不会是就换了种更苦的药材吧?   “苦,真的苦。”   崔小公子最终还是捏着鼻子喝完了,也不知这句感叹是在说这碗药还是在暗示其他。   温良给了他一粒梅子:“买的年货,吃一颗压压苦味。”   崔呈衍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快酸掉了,苦着脸说:“这……还不如苦着呢!”   温良发现,自从他俩挑明关系之后,这崔呈衍怎么变得比以前更娇气了?   一天到晚都得让他哄着。   “哦对了,”温良想起巫雪给的小瓷瓶,便拿给崔呈衍。“这是巫大夫送你的生辰礼物,说是上次在土匪窝你问他的要的。”   病恹恹地靠在床头的崔小公子,在听到土匪窝三个字的时候,浑身一激灵,大喜:“真的?!”   “对,说是叫‘清风露’,止痛消炎的。”温良说,然后好奇地问:“这药膏有什么名堂吗?和寻常的止痛消炎药有何不同?”   崔呈衍满心欢喜地捧着小瓷瓶,冷不丁对上温良的询问,倒有些心虚。   他斟酌道:“嗯……就比较特别……”   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要是实话实说了,他会不会被良良揍下床?   温良见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就知道这熊孩子肯定不会老实交代,便索性放弃了。   “别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他说。   崔家人奇怪得很,上次在枫园里被小玉摆了一道,是温良今生之耻。   崔呈衍拍着胸脯向他保证:“肯定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为了今后的幸福生活,他容易么?   崔呈衍看着小瓷瓶,想起前些日子叶孤云送的锦盒。   他趁温良不注意的时候打开瞧过了,里面装的是京城小倌馆中最流行的玫瑰膏。从品质上来看,还是档次最高的那种,一般人有钱还买不到。   叶孤云和巫雪,一个送玫瑰膏,一个送清风露,说他俩不是一对,都没人信。   在温良出去之后,崔呈衍悄悄地将藏在枕头底下的玫瑰膏拿出来,和清风露放在了一起。   “这万事俱备了……什么时候才能吹来东风呢?”   崔小公子面对友人们送的贺礼,犯了难。   ☆   正月里,大过年的,本该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却因为北狄人的突然偷袭,让朝中的文武百官和皇上一起,过了一个一言难尽的新年。   北狄人是草原民族,骁勇善战,数十年前也曾差点攻入京城。幸亏当时有一位姓卫的将军站了出来,带领将士们将北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北狄王突然病逝,北狄内部分崩离析,这才给了大齐乘胜追击的机会,一度将北狄赶回了边境外数百里的地方。   后来北狄与大齐签下了停战书,以俯首称臣为条件换取了往后的和平。北狄每天都要向大齐进贡,大齐亦有赏赐回礼,两国邦交很是和谐,直到——   “这次北狄在大过年的时候搞突袭,无非是传递出一个讯号。”崔呈衍吃着花生米分析道。“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我现在内乱平定要出来搞事情了!大齐你给我等着我要让你——唔唔!唔唔唔!”   温良用一把豆子堵住了他的嘴:“妄议政事,小心被当做北狄的奸细给抓起来。”   崔呈衍差点被豆子噎死,赶紧喝了口水压压惊。   “我这是为策论做练习呢!”他抗议。“良良你信不,举人圈里都在说,北狄突袭一定是本次考试的考点,策论考的概率最大!”   若从紧跟时事的角度来说,北狄这件事,的确是一个明摆着的考点。   但温良偏不信:“说不定圣上要反其道而行呢?”   “不可能!”崔呈衍斩钉截铁,然后神神秘秘地说。“朝中的大臣们都吵翻天了,你看着小道消息满天飞,有几分真几分假?当年击退北狄的卫将军,就是如今戍守边关的卫小将军他爷爷!”   “卫小将军前脚进京述职,北狄人后脚就搞事情,这……这不明摆着是挑衅嘛!”   温良认认真真地看着崔呈衍:“你们举人圈知道的……可真多。”   连将军家世都扒拉出来了,看不出来,崔小公子的消息还挺灵通的?   崔呈衍嘿嘿一笑:“前两日景言找我喝酒,就随便聊了几句。”   这话甫一说完,他就发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要命!他怎么把喝酒这件事情说出去了呢!   果不其然,温良揪住了他话中的关键点,问道:“什么时候去喝的酒?怎么没听你说过?”   出门在外总有应酬,这没有错。可崔小公子这酒量……着实不敢恭维。   “良良别生气,吃点花生米。”崔呈衍讨好似的将桌上的花生米往温良那边推了推,然后高声喊道:“小玉!烫壶小酒!”   在院子里做事的小玉听见了,忙应道:“好嘞少爷!”   温良不悦道:“还喝?!”   他可不想再被一个醉鬼纠缠。   “气氛好,喝点小酒是雅兴。”崔呈衍一本正经地说。“良良你别这样看我,上次真没喝多少。景言的酒量比我还差,二八一人扶不动,我还得和崔安一起帮忙。”   “真的!”生怕温良不信,他还补充道。“你猜我在叶府还看见谁了!”   根本没给温良猜的机会,他便迫不及待地揭晓了:“清安!他竟然不住回春堂,住在了景言府上?我怎么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呢?”   好的他懂了,崔小公子不仅对政事敏感,对其他的事情也很八卦。   “吃你的花生米。”温良又将花生米给他推了回去。“少吃点,这东西上火。”   话说,三天后就是科举考试了,崔呈衍这看起来……怎么好像与他无关一样?   正在兴头上的崔小公子还在说着:“哎,这卫小将军回京之前苏相的赢面似乎大些,这主战派有了卫小将军的支持,现在隐约有些压过的趋势……你说要是大齐真的跟北狄打起来了,那这次科举选拔出来的举子,是不是也得参与进去啊?”   温良也就小时候那会听他爹念叨过考状元,至于考上状元之后能分到什么职位,他还真不清楚。   “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地说,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不过……应该不会吧?就算中了进士,那做官不也得从底层开始么?国家危难,就算你想出头,也未必会轮到你吧?”   且不论去前线危不危险,就冲着崔呈衍说的这局势来看,文臣基本都听苏相的,会不会打起来还不一定呢。   崔呈衍倒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一甲三名都进翰林院,不管是修撰还是编修,是给皇上打工的。等从翰林院出来,那也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   一甲三名,就是状元、榜眼、探花。   温良打趣他:“怎么,科举考试还没开始,就已经开始考虑到底去哪儿了?”   “未雨绸缪。”不知在想什么的崔呈衍忽然对他笑了笑,眉宇间漾起自信的光彩。   虽然常说崔小公子是自信且自负,可温良此刻却觉得,他就是有这个底气。   不管是论及政事的他,还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他,都有抓人眼球的致命吸引。   温良莫名想到了以前在崔呈衍书房里看过的才子佳人话本,突然问道:“我看那话本故事里,皇上都喜欢把公主嫁给状元郎。”   “哎子行,”他扬了扬眉,不怀好意地望着崔呈衍。“我可是听房东大婶说过,皇后娘娘有意为端宜公主挑选夫婿……”   这公主挑驸马,怎么着都得要最好的。皇后娘娘嫡出的端宜公主,在民间的传闻有很多。别看她名字端庄大气,可本人却是实打实的任性孩子气。   京城里的人都在传,这端宜公主非状元爷不嫁,就等着一考见分晓了。   崔呈衍知道温良在取笑他,便也学他一样苦恼道:“哎,这可怎么办?这状元我是非考不可,但这公主……”   他的眼睛里藏着笑,冷不丁捉住了温良的手。   “可我已经娶亲了呀!”他义正言辞地说。“我又不是那陈世美,怎么好意思干出抛弃糟糠的事?”   温良被他的一本正经给逗笑了,忙抽出自己的手,推了推他:“喂!你说谁是糟糠呢!”   怎么说他也曾是深受城北姑娘们青睐的存在,虽然比起全城闻名的崔小公子来说,还是差了点。   崔呈衍故作无奈:“哎,媳妇还是个醋坛子。公主又不可能做小,这等美事就只能留给后两位仁兄去争取了。”   虽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温良还是佯装生气:“果然你还是想纳妾,崔呈衍,我看透你了。”   “绝对没有!良良你听我解释……”   ……   新年的气氛还充斥着整个京城,到处都喜气洋洋,一派祥和。   他们也不曾想过,这样温馨闲适的午后,竟在往后的日子里,再难觅得踪迹。   ☆   会试三场,每场三日。   当最后一场考完的时候,崔呈衍觉得自己都快要升天了。   在狭小的格子里待了这么久,就算是北风呼啸也能捂出股酸臭味。   同考场的其他举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些邋遢的,更是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味道。   出考场后的崔小公子一脸郁闷,让温良险些以为他考砸了。   可温良迅速酝酿的安慰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崔呈衍闷闷不乐道:“良良,我都腌臜入味了。”   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小格子里,连续三天,没点味道才奇怪。   但好歹有前两场的铺垫,温良应对偶发矫情的崔小公子就熟练多了。   “没事,回家洗。”温良说。“小玉早就准备好了,全京城最火爆最好用的胰子,保证什么味道都洗得干干净净。”   崔呈衍还是很郁闷:“最后一门是诗赋,我早就写完了,可不让提前交卷。”   这!赤裸裸的炫耀啊!   温良生怕其他举人有意见,赶紧拉着崔呈衍出了人群。   “之前不是说好的,要低调吗?”他低声说道。“刚才可有好些个考生都抬头看你了,当心遭人惦记。”   崔呈衍不以为意:“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又没作弊,我怕什么。”   温良失笑:“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呢?”   明明考试的不是他,他怎么比崔呈衍这个考生还紧张?   “段严呢?他难道还没出来么?”崔呈衍总算想起了自己的战友,问道。   “他比你先出来,已经跟温欣回家了。”温良说。“明儿一起吃个饭,我定好酒楼了。”   崔呈衍点头,然后小声嘟囔道:“他座位离门口近,自然比我先出来。”   怎的在出考场的先后上也较上劲了?   温良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比的?”   他们回到家后,崔呈衍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强撑住的精神才终于松懈下来。   神清气爽的崔小公子看见温良在院子里洗他刚换下来的衣服,忍不住说道:“别洗了,良良。扔了算了,臭死了。”   温良用皂粉泡上衣服,“洗洗就好了,又没坏。”   添水的时候还不忘教育崔呈衍:“爱干净是好事,但也不能铺张浪费啊。这可是锦绣庄的布料,贵着呢。”   “我这不是怕你累着么……”崔呈衍不甘心地说,但转念一想,良良这是在帮他省钱啊!如此勤俭持家的好媳妇哪里找?他该偷着乐才是!   想明白的崔呈衍看向温良的眼神便有些心疼了:“哎,良良,你怎么说也是崔家的少奶奶,洗衣服这种粗活该让小玉去做。”   小玉在崔呈衍眼里是丫鬟,在温良眼里却像妹妹。   况且,干惯了活的温良也没觉得洗衣服是多难的事情,便说:“小玉又不是只做这个的,我洗了难道会断胳膊么?你都呵欠连天了还不去睡觉?一会吃饭了再叫你。”   崔呈衍不知何时蹿到了温良身边,冷不丁地就抱住了他。   “媳妇对我真好。”他的眼神亮晶晶的。“良良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被干扰干活的温良很是困扰,他用手背探了探崔呈衍的额头:“考试考傻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没傻!我认真的!”趁温良不注意,他还偷亲了对方一口。“以章为证。”   “别……妨碍我干活。”温良别过头,可谁都能看出他脸颊上的一抹绯红。   你说这崔呈衍……说话就说话吧,怎么老喜欢动手动脚的呢?   会试结束之后,要到二月份才会放榜。   崔呈衍要的不止是榜上有名,还要是一甲才行。   一甲三名,通过殿试由皇上来定夺名次,再分配官职。   殿试考的主要是对策,关于时政的一些看法,崔呈衍对此很有信心。   “放心吧良良,”崔呈衍胸有成竹。“不管是学问还是样貌,我都把握。”   这已经不知是他第几次说出“放心”二字了,温良都快不认识这俩字了。   “快放榜了,你从其他举人那,没听到啥风声么?”温良问。“我听段大哥说,其实名单早就拟好了,也许会提前有消息传出来。”   要不是柳无言最近连朝都不用上了,问问他也是极好的。   可崔呈衍却不这么想:“提前打听显得太着急,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最近北狄的动作越发猖狂,皇上很是焦急,所以到时候殿试的考题,极有可能就跟边关的战事有关。”   会试中策论这门考的是对“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看法,与他们之前预想的有些偏差。根据往年的惯例,时政要点还是在殿试中考的概率更大一些。   见温良还是有些担忧,崔呈衍便说:“前几日景言找我喝酒,隐晦提到了这事。他的意思大概是,苏相那边也许会在放榜前再招拢一波有希望的举子,让我小心点。”   对于崔呈衍这样身份关键又争取未果的举子,如果会试表现好的话,苏相是极有可能再来一次的。   目前边境那边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北狄人拒绝与大齐和谈,但皇上对打还是不打,仍在犹豫。   “世子爷那边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扳倒苏相,苏相若是想在夺嫡之争中为二皇子夺得先机,就要在解决北狄之事中给皇上吃下定心丸。”   “所以,按柳无言上次的说法来看,苏相必然会再跟北狄人有联络,如果此时去他那边做卧底的话……”   崔呈衍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温良打断了。   “卧底?”他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   崔呈衍懊恼自己怎么又一不留神在良良面前说漏嘴了——他连跟柳无言一直保持联络的事情都没跟温良说过,怎么就在分析局势的时候不小心暴露了呢?   “我?怎么会呢……”   试图打哈哈没混过去,面对温良质疑的眼神,崔呈衍只能承认:“是有这个打算来着。”   在崔呈律面前只是为了争一口气,而且对方也没有明确挑明要站在同一边。至于陆明……崔呈衍当时是不想让他牵扯进来的,也没想那么多。   所以柳无言后来找到崔呈衍,要他假意投靠苏相的时候,崔呈衍虽然震惊,但也很快反应过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要是去了苏相那边,以苏相目前对他的态度来看,混到核心位置指日可待。   不知出于何缘故,苏相的人一直没有正面找过崔呈衍,都是迂回隐晦地拉拢。所以,放榜之前,崔呈衍还有站队的机会,只要他释放出一点讯息,苏相的人一定会再来的。   “良良,我知道你会担心我。”崔呈衍宽慰他。“但是如今的局势,不站队是不可能的。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能揪出陷害我的幕后黑手,告慰温夫子的在天之灵,为大齐和崔家铲除祸害,我这点危险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我的演技……你还不信任吗?”   崔呈衍调皮地眨眨眼:“先前你不是问我,怎么一整天都不见人影?那天,我去找大哥了。”   “虽然很不想在他面前伏低做小……但为了最终的大业,我忍了。”   崔呈衍虽然是轻描淡写地说着结果,但温良知道,他一定是受尽委屈。   要在自己最讨厌的人面前演戏,还要奉承他,恭维他,不能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真是难为从未学会低头的崔小公子了。   温良难得主动地抱了抱崔呈衍,声音有些委屈:“我还以为你又不打算告诉我了。”   崔呈衍以往都是已成定局不得不说的时候才告诉温良,现在虽然不是立刻马上,但也算有所进步。温良知道,习惯的改变需要时间。   崔小公子一个人思考问题久了,就会忘了还有人一直在默默看着他。   崔呈衍摸了摸他的头,唇畔绽开一抹笑:“我答应过良良的事情,怎么会忘记?”   信任是相互的,既然良良都这么相信他,那他又怎好意思一直辜负?   崔呈衍亲了亲他的耳朵:“明天,大哥在府上设宴,要把其他官员介绍给我认识。良良要是不放心,跟我一起去?”   温良撇撇嘴:“我才不去。”   达官贵人之间的宴席,无聊透顶。   他还不如跟小玉去摆摊,好久没出摊了手都生了。   崔呈衍在他耳边讨好道:“人家都带家眷,我若是形单影只……岂不是太惨了些?”   那些大官的夫人都有诰命加身,温良心里发怵,他一个大男人,若是跟女眷们同席,岂不是更尴尬?   崔呈衍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早就替你想到啦!”他理所当然地说,眉眼含笑。“不如再扮一次我的小厮?还是说……你愿意再穿一回女装?”   两条路明明白白地摆在温良面前,着男装就得扮小厮,着女装就要当哑巴,他能不能选第三条路,不去啊?   但崔呈衍殷切的眼神也同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想都别想。   温良心里犯了难,“那……我选……” 第92章 崔呈衍你不是人   崔呈衍看温良“选”了半天,也没选出个所以然,便打趣道:“需要我帮你选吗?”   “不要!”   虽然只是自己心里纠结,但在要不要求助这方面他却心思门清。   崔小公子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就一定没安好心。   恐怕……不管是穿女装还是扮小厮,都会是坑吧?   犹豫不决的温良最后一次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崔呈衍:“我能……”   崔呈衍笑眯眯地打断他:“不能哟。”   “要不然这样,”看温良苦思冥想纠结得很,崔呈衍贡献了一个好办法。“抓阄吧,这有两根竹签,一长一短,长就穿女装,短就扮小厮?”   崔小公子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捣鼓出了两根竹签,一长一短,分明得很。   温良再次拒绝。   “崔子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大喊。“当年我在城北抓街头骗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竹签这么细,到时候不管他抽哪一根,崔呈衍都能将剩下的一根在自己的掌心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掐断,这样温良抽中的就一定是“长”的……   好家伙,崔小公子的目的就这样暴露了——分明是想让他穿女装,想让他去应付那些女眷!   “良良真聪明!”崔小公子摸摸鼻子,尴尬地笑笑。“厉害厉害!”   温良嫌弃地白了他一眼:“说吧,到底是什么目的。”   崔呈衍表面上让他选,可实际上却已经定好了——无缘无故就要他穿女装去赴宴,这当中没猫腻他温良两个字倒过来写!   跟崔呈衍相处久了,他这点小把戏,温良再看不穿,他就白吃那么多亏了!   “良良你这话说的。”崔小公子难得不好意思,眼神有点飘忽。“就、就那什么……”   “哪什么?”温良挑眉,大有一种你不说就完蛋了的意思。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媳妇的火眼金睛,崔呈衍干笑道:“听说……苏相想为他的小女儿在新科进士中挑选如意郎君……”   果然有问题。   温良:“哦,那是苏相看上你了,还是相府千金看上你了?”   怪不得要他女装示人,敢情是想以已有家室为由,断了苏相的念想。   可在这话本故事里,高中之后抛妻弃子的案例还少吗?苏相权势滔天,若是真的相中了崔呈衍,能有他拒绝的份么?   “你要我配合你演这出是给谁看?”   温良问道,但他很快便想到了一种可能:“难不成……是这你大哥的意思?”   大齐民风开放,娶男妻的人家并不罕见。或许在寻常人家,娶男妻顶多被街坊邻居私下议论,但对于即将从政的崔呈衍来说,娶男妻就极有可能成为他被孤立的缺口。京城中的权贵们有夫人社交的习惯,崔呈衍是要历经蛰伏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夫人不说一定要成为助力,那最起码也不能成为阻碍。   “良良别多想,这不是说你不好。”崔呈衍怕温良不开心,连忙解释。“只是现在的京官圈子就是这样,若想取得苏相的信任,我就得把自己的底牌交出去。”   “毕竟全青州城都知道我娶亲了,娶的是谁……那不是我说的算么?”   崔呈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摊开在了桌上。   温良无语:“衣裳都给我备好了还要我选什么选。”   从头到尾,他就只有一个选项!在人前假扮崔呈衍贤惠的夫人,说不定还得要秀个恩爱。   崔呈衍嘿嘿笑道:“这不是……怕良良不愿意么?”   自从在绿水寨双双掉马之后,温良再也没穿过女装。   “温欣”彻底成为过去式,就连看到真温欣的时候,崔呈衍都差点想不起来温良假扮的温欣是啥样。   他只记得……怪勾人的。   埋藏着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崔小公子在答应赴宴的时候,还特意强调了他会带夫人出席。   当时,崔呈律的脸都差点绿了。   “女眷单独一席。”   他在“女眷”一词上,特意加了重音。   但崔呈衍对于给崔呈律添堵这件事上,有着无限的热情。   “不劳大哥费心,我的夫人我自己有数。”   他理所当然地怼了回去。   崔呈律不想跟他废话,只又重复了一遍:“是女眷。”   崔呈衍觉得跟着老古板也没啥好说的了,转头就去锦绣庄买了时下京城贵妇圈最时髦的女装,还上玲珑阁买了一套最贵的头面——   劳资有钱!劳资就爱给媳妇花钱!   崔安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小脸别提有多难看了。   呜呜为什么每次受伤的总是我?   ☆   在崔呈衍的催促下,温良换上了女装。   小玉为他梳好头发,还化了妆。   插上最后一枚发簪的时候,小玉夸赞道:“公……哦不,少奶奶真好看。”   公子现在换上了女装……叫少奶奶应该合适吧?   见温良一直在照镜子,似乎对她的称呼没有反应,小玉才松了口气。   “真的……行么?”温良看向小玉,显得有些局促。“这身行头……应该挺贵的吧……”   身材尺寸什么的刚刚好,但布料却比当初在崔家的还要好上一倍。   “行的行的!”小玉帮他调整了下发钗。“少奶奶穿什么都好看,这身衣服很衬肤色,到时候一定惊艳全场!”   温良托着下巴,看着自己发髻上琳琅满目的头饰,愁眉苦脸道:“头上插这么多玩意……脖子都快累死了。”   小玉忍不住笑了:“少奶奶只是还没习惯,大户人家的夫人都有这些。少爷的眼光好得很,这样一打扮,任谁都能看出咱家有钱。”   穿金戴银的,可不就像个暴发户么?   “良良!好了么?”   崔呈衍在门外已经迫不及待,没等温良回答,他便推开门,看见梳妆台前坐了一位气质绝尘的美妇人。   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当时在家里,他娘亲还是太小气了,不舍得给他媳妇配备更好看的衣裳。   “头真的好重啊,小玉再给我减点?”   美妇人眉头轻蹙,朱唇微启,只可惜,声音却是个实打实的男声。   可就算是这样,崔呈衍还是觉得,自己潜在的一面似乎要被激发了——   在崔小公子的遐想中,盛装打扮的温良眼波似水,眉目间还带着点欲拒还迎的风情。   仿佛,只要勾一勾手指,就能将人的心魄都勾了去。   清心寡欲已久的崔呈衍哪里受得了这般刺激,顿时便感觉心神荡漾,呼吸急促起来。   如果良良能保持这样的装束,轻言细语地……这样……又那样……似乎也不错。   ……   崔呈衍的脑海中充满着不可描述的画面,若让温良见了,一定会羞红脸骂一句不知廉耻。   “你怎么推了门又不进来?”在小玉的搀扶下,梳妆好了的温良走到一脸傻笑的崔呈衍面前。“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崔呈衍眼神的方向是自己刚才待过的梳妆台,于是温良有了个不好的联想,他担心地问:“是不是我的妆容出了什么问题?”   之前假扮姑娘是情势所迫,现在穿女装是有意为之,心态不一样,自然更担心穿帮。   小玉身为姑娘家,比温良更早一步明白崔呈衍傻笑下的深刻含义,便忍不住推了自家少爷一把。   “少爷……少爷!”小玉小声说。“快擦擦口水。”   也就是少奶奶单纯才没看出来,少爷这小心思,也太直白了。   崔呈衍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脑海中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哈哈……会有问题吗?没有问题吧……”被抓包的崔小公子左拉右扯,一听就有猫腻。“我的眼光真不错,这衣裳良良穿着真好看。”   温良才不信他的鬼话。   “要不……还是算了吧?”他又打起了退堂鼓。“我总觉得会穿帮,到时候也挺尴尬的。”   崔呈衍岂会让他放弃。   “良良,要相信自己。”崔小公子握住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你只是没有习惯,要不先这样穿一天?这样你明天就会更习惯了。”   啊,今天也得穿着么?   温良觉得自己的脖子也许不会答应。   小玉也跟着劝他:“少奶奶你就放心吧!好看着呢!少爷说得对,先习惯习惯,毕竟当初你可是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对啊!拿出你当时蒙崔家人的气势来!”崔呈衍说。“要不,我再教你几招演戏的诀窍?”   论及演技,能跟崔小公子比的,就只有柳无言了。   温良好奇他会有什么独家秘籍,便凑过去听——   温润炙热的唇瓣蜻蜓点水般地在他抹过胭脂的唇上一擦而过,温良不可思议地瞪着偷袭成功的崔呈衍,嗔怒道:“你……你!”   “我!我想起还有活……”   小玉头也不回地冲出去,还不忘关门。   不愧是崔府第一丫鬟,够机灵!   “良良别生气,我这就告诉你……”   灵巧地避开温良的重拳出击,登徒子崔呈衍趁机将人困在了门板与自己之间。   就算是一嘴的胭脂水粉!他也要做这个风流鬼!   ……   门外徘徊的小玉隐约听见撞击门板以及轻微的喘息声,不由得起了身鸡皮疙瘩。   这、这……得了,妆造白做了,少爷真不是人。   ☆   第二日,温良一天都没给过崔呈衍好脸色。   这一次,不管崔小公子怎样卖萌撒娇都没有用,温良把他当空气,就是不搭理他。   看来良良是生气了,铁了心要与他闹呢!   书房里,清风露和玫瑰膏都摆在了崔小公子面前。若是掂量一下就会发现,这玫瑰膏怎么好像轻了些?   崔呈衍望着这两样东西唉声叹气——   清风露被良良丢出来了,可自己……也是为他好啊!   一想到昨天的旖旎春光,崔小公子的唇畔便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   虽然惹良良生气了,但是!他!不!后悔!   毕竟白日做梦都能成真,他!他激动啊!   良良的胭脂水粉……似乎都是蜜桃味的?下次可以换个口味,玲珑阁的掌柜好像说过几天会有上新的胭脂水粉?还有那锦绣庄的老板,似乎也跟他暗示过会有一批新的薄纱套装限量销售……   在崔小公子新一轮的幻想中,身着薄纱的温良散着发髻,唇上沾染着诱人的果香,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出别样的风情……   咦,锦绣庄的老板好像还说,买的多的话,还会附赠头饰……猫耳兔儿什么的,良良要是戴在头上,一定会很可爱!   凭空想象的崔呈衍把自己心绪都搅乱了,满脑子只剩下勾人的媳妇儿和让人欲罢不能的和谐回忆。   这芳菲楼的明妆姑娘,真不愧是全京城最有名的花魁,知道的花样一套一套的。   崔呈衍在锦绣庄为媳妇买赴宴穿的衣裳时,恰好遇见了明妆。他本来想避开这位明显不怀好意的花魁姑娘,可谁知道,这次的明妆竟然做了个顺水人情。   不仅帮他挑好了衣裳,还贴心地告诉他锦绣庄里畅销的另一种衣裳。   虽然感觉明妆姑娘可能误会了什么……可崔呈衍却觉得,他的收获很值得!   “公子,明妆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明妆姑娘嫣然一笑,“如果想报答明妆的话,就替我送一份给柳大人吧!”   送!必须送!   崔呈衍财大气粗,这么些衣裳在他眼里哪儿算个事!   不仅要给柳无言送一份,他还要给叶孤云整一套。   前些日子叶孤云还向他诉苦,说巫雪不与他亲近。   你说叶孤云这人,连玫瑰膏这样上好的佳品都寻来了,怎么能没有用武之地呢!   崔呈衍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帮一帮自己这些挚友们。   不过话又说回来,明妆姑娘为何点名要他送给柳无言?柳无言是自己穿还是给……   冷静下来的崔呈衍仔细思考了下可能性,觉得明妆想看柳无言笑话的可能性更高。   不管怎么样,谁穿都没有良良穿的好看。   崔呈衍已经开始谋划这次之后,又要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哄温良穿女装了。   ☆   崔府,晚宴。   夫夫俩闹归闹,但在对外上,还是有默契的。   马车上,崔呈衍交代道:“听说苏相会带他的小女儿来赴宴。苏相的夫人在生小女儿的时候难产而亡,而后苏相也并未再娶,他对这个小女儿宝贝得紧,良良到时候看那些贵妇人一直在巴结谁就知道了。”   相府千金也会来,怪不得崔呈衍硬要把自己带来表决心。   温良正这样想着,就听见崔呈衍又对小玉说:“对外就要叫夫人了。你机灵点,夫人是‘哑巴’,保不齐就有欺软怕硬的官夫人会找他麻烦。”   虽然还未放榜,但崔呈衍是苏相本届科举考试中最看好的举子,有点眼力的都知道此人必定前途无量,所以找他夫人的麻烦并不明智……当然,也不排除有一些没有脑子的。   下马车的时候,崔呈衍扶着温良,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   但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温良便迅速地与崔呈衍保持了距离,彻底贯彻落实了他的不搭理决策。   崔呈衍望着尚有余温的手掌心,不由得发笑。   穿过回廊,似乎有人声传来。   温良不得不又离他近了点,但脸上还是写着不情愿。   “良良……”崔呈衍委屈道。“还不打算理我么?我都这样可怜了。”   温良警惕地看着他,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却充满着怀疑。   小玉跟在两人后面,索性转过身捂住了耳朵,为他们把风。   “你……”   温良刚说一个字,就听见小玉低声惊呼:“有人来了!”   脸上的不悦,瞬间由低眉温顺取代。   崔呈衍看着温良拿出手帕,假模假样地为自己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滴。   大冬天的,他冒冷汗吗?   可显然,那位无意闯入的大人却不这么想。   在一番寒暄之后,那位大人笑道:“子行兄好福气,弟妹如此贤惠,往后的日子一定蒸蒸日上,步步高升!”   崔呈衍一边道谢一边在想,这大人的眼见力可能还不如小玉。   女眷们的宴会在内院,崔呈衍便与温良分道扬镳了。   崔大哥没有娶亲,也不知这女眷宴会的主人家会是谁。   趁着没人的时候,温良低声问小玉:“大哥没有妻房,女眷宴会这边,我们算半个主人么?”   他这话问的好像有些奇怪,但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   崔呈衍是崔呈律的堂弟,在外人眼里,他们可不就是一家么?   小玉也说不准,毕竟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   “见机行事吧。”   说完,温良就安静地继续装哑巴。   厅堂里已经三三两两聚集了一些女眷,从年龄上来看,应该是有夫人也有小姐。   温良是生面孔,一进来,便引来众人关注。   人群中看起来最年长的那位夫人第一个注意到了温良,便问:“这位是……?”   温良假意受惊,微微点头后,指了指小玉。   在家中已经排演多次,小玉立马上前解释:“这位是崔大人堂弟崔呈衍的夫人,患有哑疾,不能言语,还望各位夫人海涵。”   “原来是崔大人的亲戚。”最年长的夫人恍然大悟。“怎么之前没在宴会上见过呢?”   在场各位,个个都衣着不凡,她们能去的宴会,必定档次不低。   饶是小玉没有见过这般架势都听懂了,这位夫人的言外之意便是,崔大人的亲戚又算什么,还不是无名小卒,在京城之中称不上名号。   小玉按耐住与人掰扯的冲动,微笑解释:“现在认识也不晚嘛!我家老爷和夫人都比较低调,不太喜欢参加宴会。”   一拳打在棉花上,年长夫人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另一位年轻些的夫人突然开口:“崔呈衍?是本届科举考试的考生么?”   这位夫人的夫君在吏部主事,对官员选拔和任用的消息都比较灵通。   她这一开口,便引来众人的追问。   “这不快放榜了吗?大家应该都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了吧?”这位夫人故意卖了个关子,吊足口味才说。“听我夫君说,这崔举人的文采了得,很有可能会被点为头名!”   说完,她便第一个走出来向温良示好:“崔夫人,第一次见,以后再来赴宴,咱俩还可以做个伴。”   有了吏部主事夫人的话,大家对温良的态度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温良一边应付着一边想,这些个贵妇人真不愧是人精。   但也有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女,突然从高位上下来,走到他面前。   “你……就是崔呈衍的夫人?”毫不客气地直呼别人夫君的名字,温良对这位大胆的妹子刮目相看。   这位姑娘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让这些叽叽喳喳议论不止的夫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看来,这位姑娘就可能是苏相的小女儿咯?   温良点头,微微一笑。   “你说……崔呈衍极有可能成为本届科举考试的头名?”她却是没再理会温良,而是转头看向了刚才说话的夫人。“头名,那不就是状元么?”   被点名的主事夫人惶恐地点头:“是、是的……”   少女的眉头明显一皱,看向温良的眼神更是不带善意。   温良觉得有些奇怪。   难道堂堂相府千金……真的看上崔呈衍了?   可就在此时,一位身着粉梅色雪狐锦衣的少女在丫鬟小厮的簇拥下步入厅堂。   在座的各位夫人见了,忙着行礼:“苏小姐!”   苏小姐?!   难道这位才是苏小姐么?   温良和小玉也跟着行了个礼,却见相府千金苏婉儿惊讶地看着人群中的锦衣少女,忙不迭地也行了个礼。   “见过端宜公主!”   什么?!端宜公主?!   胆小的夫人险些吓昏过去——   她们刚才闲聊的时候,这位小姑奶奶可是谁都不搭理,只坐在那儿听她们闲聊的啊!   还以为是哪家没礼貌的丫头,结、结果!竟然是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端宜公主!   “免礼!都免礼!”端宜公主不耐烦地挥挥手,对苏婉儿说:“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苏婉儿与端宜公主年岁相仿,苏婉儿因苏贵妃的缘故经常能够出入皇宫,二者自然关系斐然。   “你爹看好的那个崔呈衍,怎么都娶媳妇了?这我还怎么招他当驸马!” 第93章 恶霸与纯情白莲   端宜公主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让人无法反驳。   在场的贵妇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温良,想看这位被挑衅的崔夫人,会怎样应对这样的情况?   可她们却忘了,崔夫人是个哑巴,她有口难言啊!   只见温良收了收情绪,推了小玉一把。   发愣的小玉这才反应过来,这该轮到自己上场了。   “公主殿下……”这是小玉第一次见到皇亲国戚,有点紧张在所难免。“您是不是……弄错了?”   “一个丫鬟,也配跟我说话?”端宜公主鄙夷道,然后指着温良,“怎么,还真是个哑巴不成?”   端宜公主是故意为难温良。一开始小玉跟那些贵妇人解释的话,她都听到了。她这样做,无非就是想让温良知道,她有的是办法叫他难堪。   紧跟着公主的近身侍婢也厉声道:“好大的胆子!公主问你话也敢当作耳边风?”   一时间,厅内的气氛很是尴尬。   温良成了众矢之的,没有一个人敢为他说话。   苏婉儿本以为端宜公主只是贪玩才想跟她来凑个热闹,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位任性的小公主,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存心想找未来状元郎夫人的麻烦。   这可如何是好!苏婉儿表面镇定,内心着急——   为了能来崔府赴宴,她可是费劲千辛万苦才磨得父亲同意。被公主为难的夫人是崔大人的弟媳,也算半个崔家人。除公主之外,在场地位最高的女眷就是她,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要做和事佬才是……   苏婉儿有自己的小九九。自从那次在相府无意中见到崔呈律开始,她就芳心暗许,日日夜夜都盼着能成为他的夫人。   虽然父亲说过会为她在新科进士中挑选如意郎君,可苏婉儿却觉得,一丝不苟的崔大人才是她的真命天子,才是她想嫁的人。   可是……不知道为何,父亲似乎不想让自己嫁给崔大人。   苏婉儿想不明白,崔大人明明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为什么父亲偏偏不让自己与他亲近呢?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苏婉儿注定就要成为那个为温良出头的人。   端宜公主想看的,是哑巴夫人咿咿呀呀说不出一句整话的狼狈模样。   “公主,我看这小丫头也不是故意的。”苏婉儿突然出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今天毕竟是崔大人的宴会,咱们都是宾客,这位夫人又是崔大人的弟媳……到底是主人家,公主还是大人有大量,卖崔大人一个面子吧?”   苏婉儿说这话的时候,亲亲热热|地挽着端宜公主,看起来像是在劝公主别跟人一般见识,可实际上却是在体现自己善解人意的基础上又给了公主一个台阶下。   她们俩是手帕交,端宜公主自然知道苏婉儿对崔呈律的小心思。   “那就听你的。”   端宜公主拍了拍苏婉儿的手,算是卖她一个面子。   只不过,就这样放过温良是不可能的。   端宜公主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任性,从来都是别人投其所好,哪还有她委曲求全的道理?   “我端宜公主看上的男人,就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公主老神在在地说道,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你有两条路可以选。”她说。“要么自请下堂,要么……”   “崔呈衍就别当这个状元了。”   ☆   赴宴归来,已是深夜。   崔呈衍发现,温良的脸色比去之前还难看,而且对自己更是避之不及,比去之前更夸张。   趁着良良沐浴去了,他偷偷问小玉:“良良这是怎么了?”   不提还好,一提,连小玉都垮着脸。   小玉想起那端宜公主就心里发怵,她僵硬道:“少爷……您可真会招蜂引蝶。”   崔呈衍:???   他怎么就招蜂引蝶了?   “胆真大啊,都敢编排少爷了。”他佯装生气,敲了敲小玉的脑袋。   小玉捂着头,苦笑道:“我哪儿敢啊!我只是为少奶奶委屈!少奶奶好歹也是少爷明媒正娶的夫人!那什么公主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   公主?崔呈衍瞳孔微缩,皱眉道:“端宜公主?”   “对对对!就是这个什么端宜公主!”听见少爷准确无误地叫出公主名号,小玉更为温良不值了。   她酸酸道:“少爷你连人家公主叫啥都知道……你对得起少奶奶么!”   他……怎么就又对不起良良了?   “皇上就这一个公主,不是她能是谁?”崔呈衍毫不客气地又赏了小玉一颗栗子,以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有空多关心下国家大事,这样你也能对京圈的七七八八了解得更为透彻。”   “少爷!”小玉抱头痛哭。“你这样会失去少奶奶的!”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少奶奶今天晚宴被公主为难到差点下不来台!真是让人太生气了!”她愤愤不平道。“公主就了不起吗?公主就能抢别人夫君么!还要少奶奶自请下堂!她怎么敢的啊!啊啊啊我气死了真是气死了……”   憋了一晚上的小玉终于逮住机会一股脑地将自己心中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她满怀期待地看着崔呈衍:“少爷……你应该不会为了功名利禄……抛弃少奶奶吧?”   仗义每在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说书先生的故事讲得好,一般书生高中之后都会嫌弃家里的糟糠,基本上都赶着去娶公主或者其他达官贵人家的小姐!   她家少爷……该不会也是这样的负心汉吧?   崔呈衍发现小玉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失笑道:“喂!我可是你家少爷!你家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伺候这么久了还看不出来吗?”   真是的,又俊又有才华,是他的错么?   这端宜公主哭着喊着要嫁给他,是他的错么?   良良虽然受委屈了……可他也太不相信自己了吧?   小玉摇摇头,有些不敢看他:“这……不好说。”   毕竟人心隔肚皮,就算是自家朴实的少爷,她也不敢打包票。   小玉觉得少奶奶好可怜,委曲求全嫁给少爷当男妻也就算了,这眼看着少爷就要高中了,却不成想得罪了这样一位小祖宗——那可是端宜公主啊!皇上的女儿!跟她抢男人……少奶奶抢得过么?   眼看崔呈衍的栗子又要敲到她头上了,小玉忙捂着头大喊:“别再敲了!再敲就傻了!”   崔呈衍的唇畔勾起一丝弧度:“方才说胡话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傻?”   都怪良良把小玉惯的,都没分寸了。   “我……我这是为少奶奶打抱不平!”小玉声音虽小但却坚定,她忐忑不安地看着崔呈衍:“少爷啊……你是没看到那场面……少奶奶虽然装哑巴没说话,可我都替他捏了把冷汗!”   “那端宜公主气势汹汹,我见着就害怕。”她回忆道。“她还一直逼少奶奶开口说话,我看存心想羞辱少奶奶。”   端宜公主刁蛮任性、无法无天,崔呈衍是知道的。他只是没想到温良这么快就跟这位威名远扬的刁蛮公主遇上了,不免担心起来:“那良良……”   小玉想着就后怕:“那还是多亏了相府的婉儿小姐。婉儿小姐似乎跟公主关系很好,她为少奶奶说了几句公道话,公主就不再揪着少奶奶不放了——在场的其他贵妇人一个屁都不敢放,我寻思着她们在少奶奶面前不是很能吗?怎么对上公主就哑口无言了?果然只会挑软柿子……”   崔呈衍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我知道了。”   小玉的话已经套得差不多,再问下去就全是废话了。   在打发走小玉之前,崔呈衍摸了摸下巴,对她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   能为良良打抱不平说出这样的长篇大乱,真不愧是被柳无言称赞过的小玉啊。   “为维护少爷和少奶奶的夫夫情谊,小玉在所不辞!”   小玉眼神坚定,仿佛即将要上战场的勇士。   崔呈衍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十分严峻——   良良受了委屈,他该怎么办呢?   ☆   沐浴让人神清气爽,褪去一整天的疲惫。   收拾好一切的温良躺在床上,看着朴素的床幔发着呆。   端宜公主说的话虽然孩子气了一点,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今圣上只有端宜公主这一个女儿,自然宝贝得紧。   而且,端宜公主又是皇后的嫡女,身份更是尊贵,刁蛮任性一点也很平常。   这样一位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公主,竟然公开与他叫板抢男人……还真有点……让人发笑。   “呵。”   温良唇角弯弯,竟不察觉地笑出了声。   这位刁蛮公主估计是受了那些话本故事的影响,才铁了心地要嫁状元。   不过,丰神俊朗又文采飞扬的状元郎大部分只存在于话本故事里。像崔呈衍这样又俊又有才华的举子少之又少,若是换个胡子拉碴又一脸老相的……想必这位小公主也不会就这样肆意妄为地当众宣战吧?   “都怪这崔呈衍。”温良小声嘟囔。“你说你没事长这么好看干甚?让人小姑娘惦记。”   自请下堂是不可能的,就算他肯为崔小公子的前途牺牲自己,这崔小公子自己……   崔呈衍发起疯来简直不是人,温良感到一阵后怕,都不敢去想自己要走时的场面了。   里衣的领口松垮,隐约泄出一丝春光。   烧过炭火的屋子不冷,温良索性扯开了衣领,低头便瞧见了锁骨上的牙印。   “这就是一畜生。”自嘲般地笑了笑。   崔呈衍属大黄的,咬耳朵还不够,现在已经升级了学会咬人了。   仰躺着保持一个姿势久了,他有些腰酸。   温良按着自己的腰,无意中牵动到了隐秘的部位,竟忍不住皱了眉。   原来……那什么清风露,竟然是止这个痛……消那什么炎的……亏他还担心崔呈衍又伤着哪儿了!   现在回想起来,也难怪巫大夫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实话。巫大夫这人虽然心直口快,但比起崔小公子和叶大人,那还是脸皮比较薄的。   被炽热包围的感觉又不觉浮上眼前,他被崔呈衍抱在桌上,衣衫都差点撕坏了。   “不要紧,漂亮衣裳多的是。”崔小公子的眸子里燃着情动之火,仿佛要将他吞之殆尽。“良良,你真的太让我惊喜了……”   ……   畜生,真就是畜生。   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温良面上一臊,耳尖都红了。   他也太经不起撩拨了吧!虽说都不是第一回 了,可为什么崔呈衍那厮就能游刃有余,而自己却紧张得不行啊!   事后回想,温良都羞得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心跳快得不像话。   今天将这崔小公子晾了一天,算是为他昨日的禽兽行径买单,也算让温良借机出了口恶气——虽然,他的好心情也并没有维持多久,这端宜公主的杀伤力可见一斑。   话说,这殿试都还没考,怎么端宜公主就这么笃定崔呈衍能考上状元?而且还……不娶公主就别想当状元了?   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笃笃笃——   温良正在琢磨端宜公主那番话的含义,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谁啊?”他喊了声,心里觉得奇怪。   是小玉么?还是……   带着一丝防备,他去下门闩,推开一条缝——   啊,是崔呈衍,那没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温良迅速关门的时候,身着单衣的崔小公子就这样硬挤了进来,差点将他撞倒。   温良捂着自己撞疼的鼻子,委屈极了:“你!你干什么啊!”   在晚宴上所受的气,似乎都藏在了这一句质问里。   崔呈衍只是开了个玩笑,他没想到温良的情绪会这么大。   “良良对不起,撞疼了么?”崔呈衍自责道。   可是,他往前一步,温良就后退一步,一点机会都不给。   “出去。”声音清冷,那丝情绪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崔呈衍觉得心疼极了。   他是来道歉的,现在看来,怎么好像火上浇油了?   “啊啾!”   崔呈衍打了个喷嚏,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温良:“外面怪冷的,良良忍心让我一个人面对冰冷的床板吗?”   分明之前良良还是愿意跟他抱团取暖的。   “披上大氅,麻利滚蛋。”   温良指了指不远处的衣架,也不在意没点灯的情况下,只有月色照亮的屋子里,崔呈衍是否看得清。   崔呈衍尴尬地搓了搓手,“那个……良良……你还疼么?”   似乎是一句不着调的话,但随着崔呈衍拿出来的小瓷瓶,温良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就绷不住了。   清风露,止痛消炎的良药。   “闭嘴。”温良佯装生气,实则害羞。   他转过身去,怕崔呈衍看出破绽。   “我好得很,疼什么疼。”   不提还好,一提就觉得好疼。   崔呈衍这畜生,那般庞然大物都敢横冲直撞,真是要把他玩死才罢休。   温良坐在床上,强忍住锥心的疼痛,面无表情地宣布道:“我要睡觉了。”   崔呈衍不要脸地凑过去,“一起睡。”   可人还没沾到床,就被温良踢了一脚。   “麻利,滚。”   说完,温良就在床上躺成了个大字,牢牢地占据了本就不大的床。   “不,我不滚。”   崔小公子揉了揉被踢疼的小腿,义正言辞道:“为良良暖床是我的义务,我要等,等到良良肯让我效劳为止。”   他就真的这样站在床边,一动也不动地盯着温良,一双凤眼像极了盯梢的大黄。   “随便你。”   温良难得硬气一会,继续以一个大字的姿势闭目养神。   兴许是被盯着难受,又或许是觉得冷了,他终于想起自己应该盖被子了,便——   “为良良盖被子,也是我的义务。”崔呈衍抢先一步掀起了温良的被子。   温良一惊,当下反应就要去跟他抢,可没想到就这样让床失了守,给了崔小公子翻身上床的机会。   “你给我下去!”   温良还是占据着大半张床,崔呈衍就挨着边边,看起来摇摇欲坠,很是可怜。   崔呈衍抓着被子,眼神带笑:“就不。”   “我还要为良良暖床呢。”他一手拽着被子,一手覆上温良抵着他膝盖的脚掌,摇摇头。“良良的脚太凉了,需要捂捂。”   继床失守之后,脚也不是自己的了。   崔呈衍掌心的温度很热,与温良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以退为进,崔小公子将这招玩得可谓是出神入化。   温良心知自己在这次的博弈中又输了,便自暴自弃道:“你可真是……畜生啊。”   “畜生一点不好么?”崔呈衍往温良那边靠了靠,总算将他的脚捂暖了。   他使了个心眼,在温良的脚底挠了挠。   “哎!你干嘛呢!”温良偏过头瞪着他,“松手!不然就滚!”   崔小公子戏瘾发作,故作可怜:“良良用完就要我滚,我……”   这……负心汉人设竟是他自己?   温良索性也陪崔呈衍玩起来,故意凶恶道:“知道就好!把大爷我伺候舒坦了,大爷我就让你……”   活脱的调戏良家妇女。   崔呈衍低低地笑了声,顺着温良的脚踝就往上摸。   虽然是隔着亵裤,但温良却还是忍不住哼了声。   “大爷……那今夜还翻我的牌子么?”崔呈衍故意贴在他耳边,暧昧地低语。“我一定保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温良傻眼了。   还……真继续演啊?   当亵裤被扒下来的时候,他便知道了,两个人的戏台子,崔小公子总有办法把它变成自己的舞台。   “嗯……你……”被拿捏住软肋的温良,呼吸节奏很快就乱的不成样子。   但为了保持自己的恶霸人设,他还是继续说着词:“伺、伺候……哈……不、不……嗯……好……你、你就……等、等着……”   受罚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崔呈衍堵在了嘴里。   这次的吻细腻而绵长,崔呈衍一点一滴地舔着他的唇,时而轻咬,时而摩挲,给予了温良足够的喘息空间。他的手也没闲着,手指的拨弄间,温良的眼底像野火烧过一般热烈。温良抱着崔呈衍的脑袋,细碎的呻吟在唇齿间缠绕。   “大爷……”崔呈衍眉目含笑,眨了眨眼睛。“您……还……满意吗?”   “啊……”温良被他故意捏尖的嗓音勾得心痒不止,呼吸更加急促。“不、不……哈……”   就算是意乱情迷,也要保持人设。   堂堂恶霸,怎么能为一点温柔所屈服?   “那……我……”崔呈衍故意咬了咬唇,“再、再努……努力吧……”   指尖的摩挲,与唇瓣的辗转,在温良的心上点着火。   “哈……”   温良嘴唇微张,崔呈衍这才趁机将舌头渡了过来,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舌尖。   暧昧的喘息声,涌动不止。承受不住炽烈爱意的温良早已闭上了眼,将自己全身心地交给了崔呈衍。   “你、你是……哈……啊……从、从……啊……”   唇齿间溢出的只言片语早已不成整话,他像溺水的人儿一样紧紧地抱着最后一根稻草,任他带自己在水中徜徉。   “大爷……别急……”崔呈衍舔着他锁骨上的牙印,手上的速度加快了些。“还有……更好玩的呢……”   夫夫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   夜,还很长。   ☆   温良趴在床上,脸贴在枕头上,似要将自己闷死。   崔呈衍见了,不由得笑道:“刚才不是演的还挺好吗?怎么现在就害羞了?”   恶霸和良家妇女的角色扮演,最终以恶霸的屈服告终。   崔·良家·呈·妇女·衍,取了点清风露,抹在温良的股间。   一丝清凉传来,温良更觉得不好意思了。   “别……用……了吧……”他的声音又闷又小,崔呈衍甚至能想象出他宛若关公般的红脸。   “擦点药,才能好。”崔呈衍说。“不然你难受得很。”   坐立难安,温良已经体会过了。   “那!我……我自己来!”   温·脸皮薄·良的最后倔强。   “别闹,自己擦不到。”   崔·媳妇·呈·真可爱·衍,果断拒绝。 第94章 娇花与纨绔子弟   抹好清风露之后,温良才说起今晚发生的事情。   他和小玉的腔调如出一辙,虽然没有明着说是端宜公主,但这话里行间,却无不透露出一股酸味。   “良良,别生气。”崔呈衍化身绝世小白莲,一边给温良捶着背,一边讨好道。“我也没想到端宜公主会跟着苏婉儿过来啊!良良你一定要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信你一定高中状元然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温良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小白莲的贴心服务,一边无情吐槽。“真够厉害的啊崔小公子,这榜还没放,未来状元郎的名声就已经传出去了,还有公主投怀送抱,不愧是青州城第一才子!”   火药味混着醋味,简直又冲又酸。   崔呈衍委屈得很:“长得好看又有才华是我的错么?”   这……这话说的,似乎也没错。   只不过,温良碍于人设,又因为对方是公主,可没少吃哑巴亏。   他心里憋着气:“你们都没错,是我的错。”   这话听着就像无理取闹,连温良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忙用被子蒙住脸。   “良良!”崔呈衍无奈地拍了拍将自己裹成粽子的温良。“是你教我的,会憋坏的。”   “没……事!”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崔呈衍哑然失笑,试图扒开温·缩头乌龟·良的外壳。   “快出来吧,良良。”他试图劝说道。“端宜公主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说不定她明天就决定不嫁状元郎要嫁探花郎呢?毕竟自古以来的坊间故事不是说,探花多俊郎么?”   能娶公主是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誉,怎么搁他们这,倒成了避之不及的事情呢?   “谁知道呢?”温良从被子里探出头。“反正……若是要和离……我就……”   “就怎么样?”虽然离是不可能离的,但崔小公子还是很好奇温良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就!”温良眼珠子一转,指着崔呈衍便说。“分掉你一半家产!”   和离是双方自愿分开,有良心的夫君会给予妻子一定补偿。   很显然,温良这只是一时的玩笑话,可崔呈衍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半拿够,要真有那一天,我全部家产都给你。”   温良震惊:“你……你要去喝西北风?”   就算崔呈衍愿意,崔家人也估计会将他钉在耻辱柱上骂的狗血淋头。无功不受禄,不义之财要不得,崔呈衍敢给他还未必敢要。   “那到时候……还望良良可怜我,赏我口饭吃。”   能将吃软饭说得这样清新脱俗的,崔小公子算是第一个。   温良气笑了:“你这……还不如不离。合着不管离不离,我都得养着你,如意算盘打得挺好啊。”   崔白莲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毕竟让良良伤心了,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   好家伙,这样一演,温良觉得自己更像负心汉了。   “喂,”裹着被子的温良踢了踢崔呈衍,小声嘀咕。“明明公主看上的陈世美是你,又不是我,怎么这说的……倒像是我不义了。”   “那到时候放榜了,我找几个人,将我已成亲的消息散播出去可好?”崔呈衍一本正经地想着解决办法。“至于殿试……到时不管皇上问什么,我第一句便说自己已娶妻,这样……良良可还满意?”   为了哄媳妇,崔小公子真是煞费苦心,不惜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可温良却不觉得感动,他皱了皱眉:“也不怕皇上判你藐视君威,直接拖出去斩了。”   崔呈衍嘿嘿一笑:“砍头也不怕。生而同衾,死亦同穴,这辈子有良良就够了。”   ……他怎么忘了!崔小公子可是无师自通的情话小王子!   温良面上一热,红着脸说:“谁要跟你一起去死了。”   好端端的,多不吉利。   “所以,良良放心吧。”崔呈衍掀开他的被子,钻进去揽住他。“什么端宜公主,相府千金,我全都不稀罕。我心归何处……你还不清楚吗?”   “没个正经!”   被亲吻的耳尖麻酥酥的,涨红的脸都快能滴出血来。   温良急忙离崔呈衍远了些:“别过来!”   好险好险,差点又着了这厮的道。   不过,崔呈衍却没打算放过他。   纯情白莲的人设演腻了,该换换口味了。   他的唇畔勾起一抹轻佻的笑,徐徐道:“哦是吗?那我……偏不呢?”   ……   救命!夫君随时随地都在飙戏肿么办!   那时的温良还不知道,这将会是他与崔呈衍日后夫夫生活的常态。   论有个疯批戏精夫君是怎样的体验?   ☆   放榜的日子,如约而至。   榜前挤满了人。   “公子!中了!中了!”   小玉的声音夹在人群中,温良在外围听的不是很清楚。   “啥?中午?中午吃啥?哎呦你怎么老想着吃!”   这厢埋怨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小玉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兴冲冲地附在他耳边——   “中了!少爷中了!”   温良喜出望外:“什么?!中什么了!”   “一甲!我看少爷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小玉说。“一甲第一名!是不是就是状元了?!”   放榜的时辰太早,崔呈衍那厮还在家中酣睡。可怜了温良和小玉,忙不迭早起来看榜。   温良听是一甲,悬着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端宜公主的威胁听着幼稚可笑,可这天家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进一甲就有参加殿试的资格了,得赶紧把崔呈衍叫起来,准备殿试去。   “是不是状元还不好说,”小玉说话声音大,温良怕招来他人的羡慕嫉妒,就将人拉到了别处。“少爷还要参加殿试,殿试之后就能知道排名了!”   到时候也能知晓那端宜公主说的,是不是玩笑话了。   小玉点头,还告诉他段严也中了一甲,也能去参加殿试了。   温良满意极了:“我就知道他们肯定会中!”   段大哥的文采也是一等一的好,根本不输崔呈衍。   可小玉却忧心道:“段公子和少爷一同竞争状元……可这他们两个……谁都不能娶公主啊!”   也是,段大哥要是被点为头名,那温欣怎么办?多年青春喂了狗?   两人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连在路上遇到晚一步来看榜的段严和温欣,都忘了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过足戏瘾的崔小公子精疲力尽,还在床上酣睡。温良气不过,往前一步就掀开了人家的被子——   要命,大冬天的,怎么还裸睡呢!   崔呈衍冷不丁被冻醒,委屈地嘟囔道:“良良……再让我睡会……”   仿佛扰人好梦的坏人是他一样。   明明昨晚死活不睡觉就要折腾他的是这小疯子才对!   温良将被子还给崔呈衍,将熄灭了的炭火燃起来。   “喂,起来了。”他推了推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崔呈衍,无奈道。“全京城……怕只有你一个举子连放榜都不关心,就在屋里睡大觉吧?”   崔呈衍含含糊糊地说:“急……急什么……肯……肯定会中……”   合着还没睡醒,在梦里高中呢。   温良觉得有几分好笑。   “喂,真不起床?”他拖长语调,叹了口气。“我刚刚和小玉去看榜了……”   崔呈衍只听得一个“榜”字,便想也没想就接到:“好了……我知道……我中了……”   中你个大头鬼!   温良有意捉弄他,故意大声说:“对,中了,在梦里做你的状元大梦吧!”   崔呈衍被他这平地一声吼给吓得睡意全无,他睁着朦胧的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温良:“你……你说什么?”   他怎么可能会落榜呢!   也许是终于感受到了屋内残存的凉意,崔小公子还歪着头打了个喷嚏。   “啊啾!”他揉了揉鼻子,一脸焦急。“良良,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可能啊!他就算没进一甲,也不至于会落榜啊!二甲那么多名额!他肯定会中才对啊!   温良见崔呈衍终于清醒,便轻描淡写来了句:“哦,的确是我看错了。”   崔呈衍:?   良良……这是在逗他玩呢?   “一甲,名字还排在最前面。”温良说。“怎么样,现在该起床准备殿试了吧?崔小公子?”   好家伙,良良就是在逗他。   经历过这番大起大落的崔呈衍咬着被子,幽幽地望着温良:“良良,你伤透了我的心,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说完,便装出一副要报仇的模样,向温良扑来。   “哎!别!”   温良怕他离开被子冷着,也就没敢动。   崔小公子丝毫不在意自己还光着的这个事实,抱着温良就蹭蹭:“我中了!良良我中了!”   一个衣冠整齐,一个不着一缕,搂抱在一起……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穿衣服吧你!”温良伸手够到他放在一侧的里衣,扔到床上。“以后不许裸睡!万一有人闯进来怎么办?”   崔呈衍迷茫地看着他:“啊……不行吗?会有谁闯进来啊?”   在他的眼里,崔安不算外人,良良就更不算了。小玉不会不打招呼就进来,所以良良是在避忌谁呢?   “不行就是不行!”温良假装生气。“不穿衣服睡觉着凉了怎么办?这几天倒春寒,我可不想再照顾你这个病号。”   殿试在三日后。   中午吃饭的时候,官府的人来通知会试结果,街坊四邻都涌出来看热闹。   “崔举人多俊呐!怪不得能中!”   “就是呐!也不知道他娶亲了没有?”   ……   崔呈衍接下了殿试的帖子,温良却要为他去应付那些八卦的街坊邻居。   一个个的……都在问崔呈衍成家了没有。   看来房东大婶口风还挺严,愣是没将他们家的真实情况当做谈资说出去。   送走了看客们,温良去堂屋里找水喝。   “良良,我给你倒水。”崔呈衍将茶水递上,还贴心地为他捏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就算你再讨好我也没有用。”温良将喝完水的杯子搁在桌上,“受欢迎程度不亚于在青州城啊,崔小公子?”   不知何时,“崔小公子”又成了温良调侃崔呈衍专用的称呼。   “那说明良良的眼光极好,挑中的都是好男人!”   崔呈衍求生欲极强,专挑好听的话说。   温良失笑道:“油嘴滑舌,嘴里抹蜜了?”   “嗯,上等的蜂王蜜,良良要不要也尝尝?”   不等温良说话,崔呈衍便按着人的肩膀,往自己的怀里一拉。   低头吻上那片微凉的唇,还带着茶水的清香。   在轻微的吮吸声中,温良的脑海里却只有一个想法——   他真的吃了糖!   崔呈衍的指尖在温良的唇上轻点了一下,眼神勾人   “甜吗?”他这般问。   哦豁,今天是欲拒还迎的金丝雀人设吗?   温良摇摇头:“还没尝出味呢。”   既然崔呈衍是欲拒还迎的娇羞美人,那他岂不就是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   局势瞬间被逆转,温良占据了主动权。   尽管还是被崔呈衍抱在怀里,但他在气势上却丝毫不示弱。   崔呈衍十分配合地叫出了声:“嗯……啊哈……”   温良的手更是伸进了他的衣服里。   ……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眼看就要在这堂屋中上演不可言说的一幕了。   小玉却在这时——   “公子我们——啊我什么都没看见!”   小玉连脚都还没落地,就赶紧往后跳了一步,捂着眼睛跑开了。   “哎呦!”   温良的牙齿差点磕到崔呈衍的舌头,崔小公子捂着自己的嘴,幽怨地看着一把推开他的温良。   “公子……好狠的心呐!”   时刻保持着娇羞美人的人设,崔小公子很敬业呐。   可温良却不想陪他再演下去,连忙整理了下自己被弄乱的衣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便出去了。   “公子!奴家等着你哦!”   崔·娇羞·呈·美人·衍,挥了挥并不存在的手帕,把自己演成了一块望夫石。   ☆   小玉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按照温良的吩咐,到点就去找他,怎么晓得会在堂屋里看到不该看的一幕呢!   “公子……要不我一个人去吧?”小玉忐忑不安地问。   反正之前她也经常一个人去买菜,集市又不远,很快就能弄好。   温良却摇头:“我要的食材得我自己去挑。”   今天是个好日子,值得做一桌好吃的。   放榜的时候他就和小玉约好了,只是中途耽搁了,现在才出来。   小玉还是很忐忑,毕竟破坏了少爷和公子的好事,心细如尘的她纠结得要死。   公子似乎……没什么反应,那少爷呢?   该不会……要扣她月钱吧?   温良见小玉哭丧着脸,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没干什么欺压丫鬟的事情吧?   小玉抹了把脸,摇摇头:“没事,我没事。”   不就是可能会被扣月钱吗?又不是没扣过。先前摆摊她还小赚了一笔,她顶得住,能顶住的!   温良越看越觉得小玉奇怪:“真没事?我怎么觉得你跟丢钱了似的?该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最近京城里招摇撞骗的人变多了,各种以次充好又找托儿啥的,小玉这么机灵……被骗的可能性也很低吧?   见温良真心真意地关心自己,小玉绷不住了。   她小声问:“那个……公子……少爷如果要扣我月钱……您能……帮我求个情么?”   “好端端的,为何要扣你月钱?”温良没明白前因后果,只觉得更奇怪了。“少爷又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扣你月钱呢?”   ……   怎么办?公子好像有点不太清楚少爷的真面目?   小玉犹豫了,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忧好难启齿哦。   主仆二人就在集市前这样僵持着,直到有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温良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小玉面前,警惕道:“来者何人?”   那人礼貌地拱手一笑:“我家主人想见温公子,还望温公子行个方便。”   “你家主人是谁?”   那人却不答,只是笑:“温公子去了便知。”   小玉在温良身后嘀咕:“这人说话的声音……好奇怪啊。”   虽然是刻意压低,但也能听出,此人声音尖细,举手投足间,不像那普通人。   “就在前面的酒楼,不会耽误温公子很久。”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人说话一直和和气气地笑着,很难让人拒绝。   “公子,要去吗?”小玉小声问。“总觉得不太好……”   小玉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但温良却拍了拍她的手,也对那人行了个礼。   “那就劳烦这位兄弟了。”   ☆   甫一踏进酒楼,温良便感觉到了怪异的地方——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我家主人不喜欢与别人挤一处,所以便把这包下来了。”   无须男虽然是好心解释,可温良却觉得,这家的主人一定非常任性。   果不其然,在二楼最好位置上坐着的,不就是那刁蛮公主端宜么?   “公主,人带到了。”   无须男行了个礼,禀告道。   端宜嫌弃地挥挥手:“乐青,我说了多少遍,在外面不要叫我公主。”   乐青道了声歉:“对不起,公主。”   ……   温良觉得,这位乐公公的脑子似乎不太好使。   “草民见过公主殿下。”   谨慎起见,先行个礼。   端宜指着她对面的位置说:“你坐着。”   她看见温良身后跟着的小玉,又皱眉:“怎么这个野丫头也跟来了。”   莫名其妙被公主赐名野丫头的小玉绝望地看着温良,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   乐青却在这时开口了:“你随我来。”   他把小玉带去了一楼,二楼只剩下端宜公主和温良,以及站在公主身边服侍的近身侍女。   “不知公主召见草民……所为何事?”温良一边揣摩着公主的意图,一边问。   公主都认出小玉了,那下一步……他的身份……   “今天不装哑巴了么?”端宜公主哂笑道。“堂堂一个大男人,打扮成女人,还装哑巴……我都替你嫌丢人。”   被戳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温良微微一笑:“难道公主召见我……就为了此事?”   “大齐律法……有不许男人穿女装么?”   端宜公主有意羞辱温良,却没想到被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甚至还搬出了律法。   她下意识地看向近身侍女萍儿。   萍儿俯下身,低声说:“回禀公主,大齐律法确实对异装癖没有规定。”   被拂了面子的端宜公主脸上一道青一道白,脸色很不好看。   她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温良身上:“就算你男扮女装也不能改变你是个男人的事实!未来状元的夫人怎么能是男人!我不管你们在别处是怎样!但在这京城之中——”   面对来势汹汹的端宜公主,温良仍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眼神却在瞬间冷了下来。   “怎么,尊贵显赫的端宜公主,也要干出逼走原配夫人再上位的羞耻事吗?”   萍儿厉声道:“大胆!公主岂能容你侮辱!”   按照大齐律法,崔呈衍已有正妻,若不休妻再娶,往后不管是谁,就算是公主,也只能为妾。   而端宜公主,必然不可能为妾——她要嫁状元郎,是想做那人人羡慕的状元夫人,可不是会被民间百姓耻笑的狐媚子。   端宜公主制止了萍儿为她出头,她冷笑道:“我当你是个识时务的人,才约你出来一见。温良,你和崔呈衍在青州城那点事,真当我不知道么?”   端宜公主既然都认定崔呈衍了,自然会将与他有关的所有事情都调查得清清楚楚。所谓的崔夫人竟是男子不但叫她意外,更让她惊喜——大齐虽然民风开放,对男妻颇为宽容,但崔呈衍只要想在仕途上往上爬,就必须要避忌这一点。   “你和崔呈衍那婚书上,写的……是你名字么?”   端宜公主戏谑地看着他,表情沉稳,完全看不出那晚在崔大人府上表现出的刁蛮任性。   温良心中一沉,眼神也凛冽起来。   的确不是。   婚书上写的,是温欣的名字。   “想起来了么?”端宜公主笑意盈盈,心情似乎很愉悦。   “所以,是你自己走呢?还是我让官媒抓你走呢?” 第95章 要不我们和离吧   大齐律法,关于户婚律,有七条禁止令[1]。   同姓及同宗不婚,官民及良贱不婚,道僧不婚,居丧不婚,逃亡不婚,威逼恐吓不婚,冒盲不婚。   端宜公主的话,无非是在提醒温良——   他代妹出嫁,自然是犯了冒盲不婚。   按照户婚律中规定,女家妄冒者,不仅要强制和离,还要处一年徒刑。   “温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要怎么选吧?”   端宜有备而来,定是要杀温良一个措手不及。   温良看着她,表面上波澜不惊,可实际上,脑筋却已经转了一弯又一弯。   温知瑕留下的书中,大齐律法也有整齐的一套。他没事就会翻看,毕竟要带着温欣野蛮生长,万一有人欺负他们兄妹俩,他也好亮出武器保护妹妹。   正因为熟读过大齐律法,温良也更清楚自己的处境——   婚书在呈上去的时候,双方的基本情况都必须要如实地告知对方。若是双方中有人假冒顶替,已成婚者,是要强制和离的。   所以,在冒盲不婚上,他的确是过失方。   但是,也并不是毫无转圜的可能。   他笑起来,眼神里藏着一丝狡猾:“公主要与我讲律法么?”   “那公主可知……我是为何要铤而走险假冒他人嫁入崔府?”   法理不外乎人情,大齐律法是历朝历代中最讲究人情味的。官府在断案的时候,也会充分考虑全部的因素才作出定夺。   如果说,温良是犯了冒盲不婚,那崔家人,又岂能脱罪?   毕竟事情的起源,就是崔家人逼娶良家子,分明是犯了威逼恐吓不婚!   端宜没想到温良还能绝处逢生,反将她一军,脸上的笑意瞬间就僵住了。   “乐青!乐青人呢!”   从调查崔呈衍到搬出户婚律,这一切都是她的近身太监乐青的主意。   端宜身边的人都知道,刁蛮公主一旦发起火来,也就只有乐公公才能治得住。   萍儿忙下楼去叫人,温良就这样老神在在地看着端宜,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要不,我为公主解释解释?”他的眼里全然没有畏惧,倒好像公主就是隔壁听八卦的邻居一样。“崔呈衍年少成名不假,可他数月之前还是个傻子,那个时候崔家人便想为他娶个媳妇冲喜……”   在户婚律中,男家若为过失方,所有罪责都将加一等。   而有刑罚在身的人,本身就不能考取功名——也就是说,若此时闹出官非,崔呈衍非但当不了状元,而他之前所做的努力也会白费。   所以,选择权又被温良抛到端宜公主手里了。   若是她想当状元夫人,那她就必须要保住崔呈衍,不能让他惹上这桩官司。   “你……”端宜公主指着温良,小脸一下变得刷白。   当了这么多年公主,头一次让人三番两次怼的说不出话。端宜既生气又觉得没有面子,但又没有办法,只能瞪着这个罪魁祸首。   乐青就在此时来到她面前,“公主有何吩咐?”   可怜的乐公公就这样无端地承受了公主的怒火,端宜指着他,劈头盖脸地就骂下来:“你看你出的什么主意!崔呈衍到底是怎么娶的亲!你到底打听清楚没有!”   “自然是打听清楚了。”乐青仍是淡淡地笑着,仿佛早已习惯了公主的喜怒无常。他看着温良,温润笑道:“看来温公子也是熟读大齐律法,那也应该知道凡事都要讲求证据吧?”   乐青站在公主身边,向温良拱拱手:“敢问温公子,你有何证据证明……崔举人犯了户婚律呢?”   “又或者说……你怎样才能证明……崔家人的确有威逼诱娶良家子呢?”   乐青说完,眉梢眼角仍然带着一丝浅笑。   很显然,比起刁蛮任性却又直来直往的端宜公主,她身边这位看着和善的乐公公,才是最为棘手的麻烦。   “温公子……”他启唇轻笑。“崔举人犯官非的证据不好找,可青州城官媒府衙存档的婚书却好找得很……”   乐青每说一句话,端宜公主的唇角就上扬一分。   “就是。”端宜公主挑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温良。“别以为懂点大齐律法就能出来唬人!还想威胁本公主?我告诉你!懂律法的人又不止你一个!”   至少她身边的乐青就很懂!这回她一定能当上状元夫人!   ☆   回家路上,小玉很忐忑。   公子从楼上下来就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   连自己同他说话,都是屡屡走神,似乎在想什么。   难道端宜公主真的非要少爷不可吗?   小玉想着,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你……不开心?”   温良像是没反应过来,仍径直往前走。   小玉一边跟着一边喊:“公子!”   温良这才反应过来,小玉在问他。   “没什么。”他说。“快回家,不然来不及做饭了。”   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   想必一定是这刁蛮公主说了什么,才让公子魂不守舍。   小玉很纠结,公子要是以这状态去做饭,会不会切到手指头啊?   站在院子里逗狗子的崔呈衍,看到温良回来,便高兴地迎上去:“良良辛苦了!”   被崔安从集市上牵回来看家的狗子也蹭着温良的衣摆,摇起了尾巴。   温良看了眼这一大一小,幽幽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崔呈衍脸上的笑容绷不住了,“良良……这是怎么了?”   出去的时候还饶有兴趣地与他玩角色扮演,怎么回来就唉声叹气,连看着他的眼神都带着些怨念?   “我做饭去了。”   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温良拎着买的菜,去了厨房。   小玉跟在他后面,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站住。”崔小公子笑眯眯地拦下她,在确定温良已经进厨房之后,才问:“在外面见到谁了?”   小玉抬起头,眨眨眼:“有……有谁吗?”   进门前公子交代过,见过端宜公主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可是!小玉很想说……公子你肯定低估了少爷的洞察力啊!在少爷面前说谎,她她她……做不到啊!   崔呈衍上下打量着小玉,看得她心里毛毛的,不安道:“少爷你这样看着我作甚……我、我还要去帮公子做饭!”   公子救我!我可是您最贴心的丫鬟小玉啊!   很可惜,温良心里想着事,早就在厨房里不知道捣鼓什么去了,哪里想过他的得力助手小玉会被崔小公子堵在门外。   崔呈衍看着她,点头笑笑:“你不是崔安,聪明的丫鬟都很识相。”   崔安那个二愣子,根本就不会说谎。   小玉哭丧着脸说:“少爷您就饶了我吧……”   说着,就将温良卖了个干干净净。   小玉心说:公子您可别怪我!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夫夫好!   崔呈衍在听到端宜公主之后,果不其然地就沉了脸:“这刁蛮公主到底想怎样?想嫁人想疯了?”   他是绝不可能娶端宜的。且不论他已有妻房,再说了,他现在明面上是苏相的人,而端宜公主与大皇子一母同胞,苏相可以不管自家小女儿的交际圈子,但却不会让自己的人与大皇子那边扯上关系。   换句话说,就算端宜公主死活要嫁崔呈衍,苏相也不会让她轻易如愿。所以,崔呈衍是不太会把端宜当回事的,只是他没想到……这刁蛮公主怎么还能顺藤摸瓜找到良良?   “公主发现了公子的身份,会不会有事?”小玉担心道。“她跟公子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中途那个公公模样的男人被叫了上去,然后很快公子就黑着脸下来了。公子什么都不肯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殿试即将举行,端宜公主肯定是拿捏了他或者良良的把柄,才让良良如此心不在焉。   崔呈衍难得陷入思考,就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却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尖叫——   “啊!”   崔呈衍和小玉连忙冲了进去。   看着温良淌着血的手指头,小玉总算明白了——   她这嘴,真是开过光的。   ☆   崔呈衍在房里为温良包扎伤口,埋怨道:“良良,你也太不小心了。”   切了个那么大的口子,看着就让人揪心。   温良看着自己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起来的伤口,哭笑不得:“你这是包伤口还是包粽子呢?”   “包严实点好。”崔呈衍煞有其事道。“怕再伤着。”   温良却是默默地将他包好的纱布拆了,只留了最简单的一层。   “太严实了不透气,难好。”他解释道。   崔呈衍一言不发地收拾着用过的纱布和药粉,温良以为他生气了。   “不会吧?”他看着崔呈衍。“就生气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崔呈衍么?一点小事就板着脸?   温良哄他:“要不我将纱布重新包好?”   粽子就粽子吧,只要崔小公子高兴。   “别折腾了。”崔呈衍不让他再解开包扎好的伤口。“我没有生气。”   温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不太相信。   “真没有。”崔呈衍又重复了一遍,但在温良听起来却有点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怎么突然不说话?”温良说。“平时像个小麻雀,叽叽喳喳,总是‘良良良良’叫个不停。”   也就只有温良敢说崔呈衍像小麻雀了——   毕竟在人前,崔小公子可是高冷得很。   “因为……”崔呈衍眼珠子一转,含笑道。“有人不老实。”   温·不老实·良睁着迷茫的眼睛,显然不知所措。   等过了一会儿,温良才反应过来,笑道:“小玉这个二五仔[2]。”   “你也别怪小玉。”崔呈衍当然要护着自己的线人,“她也是关心你。”   温良却没再说话,只是笑笑,将桌上的茶壶拿起,倒了杯茶。   “端宜公主……跟你说了什么?”崔呈衍斟酌着问。“其实……我并不是很怕她。”   茶水是今早装进壶里的,早就凉透了。   “敢问崔小公子,你倒是怕过谁?”温良喝着微冷的茶,揶揄他。“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平民百姓,哪里见过龙子凤孙,自然是怕得很。”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眼睛里都闪着星辰。   “良良,不管那刁蛮公主跟你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崔呈衍说。“苏相拥立二皇子,而端宜公主则和大皇子一母同胞——就算公主想嫁我,苏相也不会让她得偿所愿,所以咱们真的没必要怕。”   温良听后,点点头:“我知道你有你的打算。”   其实,在今天端宜公主找上门来之前,温良也和崔呈衍一个想法——崔呈衍又不是那般会为了功名利禄而背叛发妻的人,所以不管是端宜公主还是其他什么权贵小姐,他们都是不怕的,毕竟他们在官媒那有记录,是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妻。   是啊……是合法……夫妻……妻……   婚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是温欣的生辰八字,是温欣的名字。   再怎么情势所迫也改变不了他冒名顶替的事实。虽然崔家已经接受了他,但是在官媒那边,崔呈衍名正言顺的妻子,却只能是温欣。   温良不知道这份婚书会不会对妹妹今后成婚有影响——若被人发现,重婚不仅要杖责更要判处一年徒刑。   一般人办嫁娶之事,只会在官媒那登记一下,平常的时候,很少有人会想到这。看来这端宜公主虽然没什么脑子,但很显然,她身边的乐公公,却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   温良摩挲着茶杯,倏然开口道:“子行,我们和离吧。”   崔呈衍正想想事情出神的温良招魂,却冷不丁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句话。   他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一桩本不该存在的婚姻,就应该以分道扬镳结束。   他不能害了妹妹,也不能连累崔呈衍沾惹上官非。   温良看着一脸惊愕的崔呈衍,重重地点头:“和离,我说,我们和离。”   ☆   崔呈衍久久不能回神。   什么?良良竟然要与他和离?   “为什么?”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尽量以一种平稳的口吻问着。“是不是那个刁蛮公威胁你?!”   除此之外,崔呈衍也想不到别的可能。   只见温良奇怪地看着他:“不和就离了,还有为什么吗?”   说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放妻书写好一点。就写性格不合什么的吧,再把妻子夸一夸,这点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放妻书?”   “对啊,双方自愿和离不是要夫君写放妻书么?”温良以为是自己记差了,还琢磨了一会。“然后再去官媒那登记一下就好了吧?京城这能受理青州城的和离申请吗?还有什么手续么?”   眼见温良越说越像真的,崔呈衍急了:“我还没答应呢怎么就要离了!”   “不离?为什么不离?”温良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等派官了,妹妹就要跟段大哥成亲了。你可别忘了,在青州城官媒衙门存放的婚书里,温欣可是你崔小公子的妻子。”   “你我又没感情破裂离什么……等等,你说什么?”   饶是聪明如斯的崔小公子都没反应过来温良说的话,他愣愣道:“我和……温欣?”   “对啊,当初花大姑送去官媒衙门的婚书上写的是温欣的生辰八字,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温欣!”温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家温欣还是黄花闺女呢!你当人家的挂名夫君白占便宜好意思么?”   明明凡事一牵扯到良良,他就脑筋转得飞快,怎么今天就例外了呢?   “良良是说……我跟温欣……离?”崔呈衍不确定地重复道。“这是为了……”   “为了销毁罪证啊!”温良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崔呈衍的脑袋瓜。“大齐律法读得不行啊崔小公子!”   温良总算明白崔小公子今儿怎么反应迟钝了——敢情一直没搞明白他的意思!   青州城虽然可以娶男妻,但婚书上写的也必须得是男妻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啊!   崔呈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道:“原来是这样……离!马上离!”   平时除了嫁娶之事,几乎没人想得到官媒。   崔呈衍虽然也读过大齐律法,但是户婚律……用得少,着实难以立马想到。   “不管是冒名顶替还是逼娶良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事。”温良说。“只要随便去青州城调查一番,都能知道你崔小公子的过去。为了避免被人构陷,还是早点处理了比较好。”   崔呈衍点头:“是我疏忽了,还是良良想得周到。”   当初在劝服崔家人接受良良之后,崔呈衍想过要去官媒衙门改婚书。可崔夫人觉得要避避风头,毕竟崔府家大业大,青州城的百姓们都在盯着吃瓜。   结果这一忙……就给忘了。   崔呈衍的智商终于恢复正常,他问:“良良不会无缘无故想到婚书……是不是那端宜公主拿此事威胁?”   一猜就中,不愧是足智多谋的崔小公子。   温良点头:“她查出我是男妻之后,铁了心要将我弄走。”   说到这,温良想起方才崔呈衍大起大落的反应,不禁揶揄道:“不是吧……刚才莫不是以为……我真要……”   崔呈衍微微避开了他的眼神,温良很快就懂了。   他眨了眨眼睛唇畔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一生一世一双人,当真以为我是那般言而无信的人?”   既然承了他的情,自然就没有放手的道理。   崔呈衍也笑了,他握住温良的手:“拉过钩的,不能反悔。”   “小孩子一样。”温良偏过头,脸颊竟是泛起了红绯。   “和离一事,要悄悄办。”温良说。“莫让那刁蛮公主知道了,她身边有位公公不简单,我怕他会再给公主出主意来对付你。”   “不怕。”崔呈衍摇头,笑意盛在了眸子里。“良良只须要盛装打扮,等着我再来迎娶你罢了。”   上次是傻子和哑巴的婚礼,这次和离之后,才是属于他俩的婚礼。   温良含笑地望着他:“嗯,我信你。”   ☆   参加殿试的有三人,崔呈衍,段严,陆明。   当时看榜回来的温良和小玉,告诉他一甲中有陆明的时候,他是不太相信的。   因为……陆明是什么水平,崔呈衍心里很清楚。陆明虽然很努力,但资质有限。中肯定能中,可如果是进了一甲的话……不是超常发挥,就八成是下了别的功夫。   在金銮殿外等候的时候,陆明也问他:“见到我,很意外是么?”   崔呈衍没有说话,陆明便大方地笑了笑。   “崔呈衍,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一辈子被你踩在脚底下吧?”   从他的眼神中,崔呈衍看出了三分讥笑七分轻狂。   殿试的考题果然与北狄人有关,三人答的内容都大差不差。   只是崔呈衍的说辞略微激进,皇上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出来之后,段严还忍不住说他。   “太乱来了,殿试求稳即可,怎么能冒险呢?”   在一个中立派和一个主和派之间,他这个棱角分明的主战派就显得很激进了。   段严说的没有错,他就是在赌。   崔呈衍不仅在苏相这做卧底,苏相还希望他能去卫将军那做卧底。   君心难测,皇上到底是想打还是不想打,谁也说不清楚。   “明犯大齐者,虽远必诛[3]。”   他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威严的君王,却是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所以,崔呈衍觉得,他这状元之位,应该是稳了。   “这么自信?”温良取笑他。“说不定人家皇上想的是,这黄毛小子初出茅庐就敢这么横,太不稳重了,一定不能点他为状元。”   虽然不能亲眼见到崔呈衍在金銮殿上陈词的场面,但温良始终觉得,他的崔小公子,一定是侃侃而谈,最自信张扬的那个。   三日后,殿试结果揭晓。   温良说什么也要崔呈衍体会一次亲眼看榜的乐趣,一大早就提溜着他去了。   “让让!麻烦让让!”   崔呈衍挤到人群前,怒放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子行!中了吗!”温良没挤进来,在人群外大喊。   崔呈衍看向皇榜,唇畔的张扬逐渐消失殆尽。   一瓢冷水从头到脚地浇灌下来,让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他……怎么可能会是探花呢! 第96章 自古探花多俊郎   “怎么样?”   温良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就瞧见崔呈衍看着皇榜一言不发。   “莫不是高兴傻了?”   他笑着用手肘推了推崔呈衍,转头就看见皇榜上——   “探花?!”温良惊讶到失声喊了出来。“怎么可能?!”   温良失声叫了出来:“怎么可能?!”   崔呈衍怎么可能只是探花呢?   温良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定不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   崔呈衍确实只是探花,而状元之位,也的的确确地花落别家。   陆明,这个名字温良还有些印象。他不就是上次在芳菲楼拉拢崔呈衍未果的举子么?后来再也没有听崔呈衍提起过。   他怎么会是状元呢?他的文采……能有崔呈衍好么?   温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崔呈衍,小声问道:“会不会是名次写错了?”   他之前还听别人说过,会试放榜的时候,皇榜上面虽然写着不分名次,可熟悉科举考试的人都知道,一般最有潜力的举子,名字都会靠前。   崔呈衍在一甲名单上分明是第一个,那不就是说明在这些举子中,他的文章最出众么?   若对会试成绩有异议的话,可以申请复查考卷,但至于殿试……殿试由皇上亲自主持,考生当场口述作答,根本就没有复查一说。   若是对殿试成绩有异议的话,那岂不是就意味着在质疑皇上的选择?   崔呈衍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挤出了人群。   “哎!等等我!”   温良怕他出事,便也急忙跟着挤出去了。   虽然在外人眼里,崔呈衍似乎没什么情绪波动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可温良知道,向来对自己都很自信的崔小公子,在面对此次殿试结果的时候,是真的受了挫。   毕竟,每一个看过崔呈衍文章的人,无不觉得他就是未来状元的料子。   至于陆明,温良虽然不太了解,但从崔呈衍的反应中,他也能看出来——一向都骄傲惯了的崔小公子,竟然被自己瞧不上的对手给打败了,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在所难免。   温良担心崔呈衍受了刺激后会做出出格的事,便一直跟着。   小玉和崔安被他打发回家等着了,若是三人都跟着,他怕崔呈衍更受刺激。   就这样,崔呈衍漫无目的地走出了好远,最后在护城河边上,他停下了脚步。   “别——”   眼看着崔呈衍的手就要抚上护栏,温良急忙出声。   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连声音都快变了形——   这……从来都没受过挫折的崔小公子,该不会是想不开吧?   听见温良的声音,崔呈衍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一声轻笑几乎轻不可闻,他转过身,眨眨眼:“良良莫不是以为我……要跳河吧?”   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温良的脸颊绯红,结结巴巴地说:“我这……不是关心你么……”   从放榜到现在,崔呈衍可是一句话都没同他说过。他担心崔呈衍会想不开这不是人之常情么?要知道,往年在青州城中,乡试过后,许多屡试不第的秀才因想不开而跳河的多了去了。以至于后来,护城河的护栏都加高了,而且每到放榜的时候,知府大人还会派出衙役严加看管护城河的周边区域,怕的这些落榜秀才跳河轻生。   崔呈衍的唇角扬起一丝笑意,他说:“良良未免也太小看我了。若是之中个探花就去跳河……那其他榜上无名的举子情不是都要自尽谢罪了?”   温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在检验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还能若无其事地开玩笑,那就是没事了。”温良终于松了口气,快步上前站到了他身边。“你啊!吓死我了知道吗!”   被温良戳着胸口的崔呈衍只是笑笑:“良良还是把心放我这吧,免得以后老悬在嗓子眼卡着了。”   玩笑话一茬接一茬,看来他的担心真的是多余的。   “喂!能正经一点么?”温良白了他一眼,但联想到崔小公子以往遇事藏心里的习惯,温良还是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真的没事?其实……失败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事在人为,进京之后,崔呈衍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就算最后没有成为状元,崔小公子也是他心目中的状元。   崔呈衍转身,伏在护栏上,望着远方。   “或许……有一点吧。”   其实仔细回想,当初陆明在金銮殿外说的那番话,可不就是在暗示他今日的结果么?   他和陆明现在都是苏相的人,苏相不想让他做这个状元,自然是不喜他在殿试上说的言论。陆明投其所好,殿试陈词正中苏相下怀,挑不出错。皇上虽然欣赏自己,可毕竟也要照顾到苏相的面子,不将他逐出大殿已经算好事了,怎么还能强求更多呢?   下一步,就要看苏相了。苏相把自己这颗棋子放在了探花的位置上,到底是想做什么?   崔呈衍想事情想出了神,温良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他,却听见他笑着说:“不过,换个角度想,做探花郎也是件好事。”   “好……事?”这还是那个一心只想当状元的崔小公子么?   看着一脸不解的温良,崔呈衍唇畔的弧度上扬了几分:“至少不用娶端宜公主了,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么?端宜公主这几天还有来骚扰你么,良良?”   好家伙,他怎么能把这事给忘了?   温良后知后觉发现,那日出言威胁他的端宜公主却是很久没在集市上拦过他了,便点头说:“这样看来,的确是件好事。”   那个没长性的刁蛮公主肯定是去打听新状元郎的情况去了,哪还有功夫搭理崔呈衍这朵明日黄花呀。   “不止,还有更好的。”崔呈衍神神秘秘地说。“民间不是一向都传,自古探花多俊郎?那良良可就赚大了,你说……这样算不算是皇上对我外貌的认可?”   得了,他到底是多愚蠢才担心崔呈衍会想不开跳河?   脸皮厚如城墙,这就是新科探花的风采吗?   温良转过头,简直没眼看他。   “探花夫人,好像也不比状元夫人差?”崔呈衍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嗯……以后要更加努力往上爬了,我得给良良挣个诰命回来。”   诰命夫人,妻凭夫贵的象征。若是一般女子肯定会感激涕零,可温良是男子,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   他可不想做依附崔呈衍的金丝雀。   “等等!打住——”温良无情地戳破了崔呈衍的想象。“和离书已有官媒盖章,你与我,与温欣,都不再有任何瓜葛。这诰命夫人……留给你那虚无缥缈的贤惠妻子吧!”   他可是要从小摊做起的生意人,赚钱才是大业,那靠男人才能换来的虚名……他还不如多赚点银子给自己捐个官当。   ☆   放榜后没几日,分派的结果就下来了。   状元、榜眼、探花都进翰林院,除了状元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以外,榜眼和探花都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翰林院主要负责朝廷的日常性工作,如起草诏书、纂修史书等,说白了就是为皇上做文秘工作。   崔呈衍也写了家书回家,告诉了崔家人他高中的好消息。   “奇怪,家书一向都是我爹亲笔回的,这次……怎么不是呢?”崔呈衍看着回信,不觉皱了眉。“这一看就是我大伯的笔迹,难道爹爹又出去做生意了?”   回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让他多向大哥学习,家中一切安好之类的。   温良端着洗好的水果走进来,放在桌上:“崔家的生意一直都很好,往年这个时候,崔员外也会外出做生意么?”   现在世道不太平,大齐与北狄人的谈判破裂,随时都有开战的可能。崔员外近期开拓的又是与边境有关的线路,崔呈衍也有点担心他的情况。   “要不然,派个人回家看看?”温良提议。“你现在仕途刚起步,一时走不开,相信家里人会理解的。”   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崔呈衍点头:“离家这么久,是该差人回去看看了。崔安最近很清闲的样子,就他吧。”   于是乎,崔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打发回了青州城。   送别崔安的时候,小玉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察言观色的技能点满了,不然啥时候得罪了少爷就要被发配回家了。   她可舍不得少爷和公子,她要一辈子都伺候在少爷和公子的身边。   最近,他们搬了新家,去了城西。   城西环境好,都是官员们居住的地方。不管是去柳府还是去叶府,都近了许多。柳无言似乎等到了东山再起的时候,这几日也不再闲得发慌老找温良学做饭。   崔呈衍说,这是因为朝廷马上要跟北狄人打仗了,柳无言或许要随军监督。   “柳大人也要上战场吗?”温良颇为惊讶,在他的认知里,像柳无言这样位高权重的文官,应该是坐守后方才对,怎么也要去前线督战呢?   “因为,庆王世子要带兵出征。”崔呈衍说。“苏相想在世子爷那边安插自己的人,可皇上不知怎么想的,最终还是选了柳无言。”   皇上的龙体越来越差,立储的计划迫在眉睫。眼看苏相和二皇子的势力羽翼渐丰,皇上好像却……犹豫了?   “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崔呈衍解释道。“前些日子皇上不老爱召世子爷进宫叙旧么?所以朝中就有传闻,说皇上动了恻隐之心,想把皇位还给慕远枢。”   “还……给?”温良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皇位还能让来让去的。   崔呈衍也是入仕之后才听老官员说起才知道的:“似乎跟先皇的遗诏有关。先皇驾崩得突然,还未来得及立下诏书。当今圣上的母族势力强大,就像二皇子背后有苏相一样,所以无心权势的他才得以登上皇位。就这样风平浪静的几十年,连庆王都已经去世了……宫里突然有老公公说,当年先皇其实是立下过口头诏书的……”   剪不断,理还乱。这样形容皇室斗争最为贴切。   温良差不多听懂了崔呈衍的意思:“所以……皇上之所以犹豫不决,是怕苏相会像当年自己的母族一样,只手遮天?而自己的孩子却只能做傀儡皇帝?”   “良良真聪明。”崔呈衍夸起媳妇来从不吝啬。“所以,世子爷请求出征也是迫于无奈。其一,是因为北狄人骁勇善战,庆王旧部只听世子爷的;其二,也是为了告诉大家,他并没有参与夺嫡之争的意思。”   “皇上的想法很美好,但是却低估了苏相的权势。”他说。“大半个朝廷都是苏相的人,哪里还敢有人说真话呢?”   不管是打仗还是谈判,只要能搞定北狄,就是功劳一件。二皇子本想亲自出征为自己挣个好名声,可奈何虎符在人家手上。   温良听完之后,只想说一句,贵圈真乱。   “我怎么觉得,你当这翰林院编修,倒像是个吃瓜的?”温良打趣道。“我这成天都光听你说朝中之事了,你们翰林官都这么闲的吗?”   崔呈衍无奈地耸肩:“没办法啊,资历尚浅,什么好事都捞不着。做的都是别人不做的脏活累活,再这样下去我迟早闷死,不如多打听点八卦……哦对,还有那端宜公主的事情忘了说。听说她嫌弃陆明生得不够俊俏,想换个驸马,差点没把皇上气死。”   陆明家里中,小时候缺了点营养,看上去是有点骨瘦如柴,不太好看。但论面相来说,好歹也不落下乘,怎么就让端宜公主嫌弃成这样了呢?   “莫不是人家改主意了,想嫁你这俊朗多金的探花郎吧?”温良取笑他。“说不定,人家思前想后,就要嫁你崔小公子呢!”   没了端宜公主的骚扰,日子都太平许多。   他们是靠在床榻上说这话的,崔呈衍知道温良在笑他,便趁其不备,忽然将人按在榻上。   “哈哈哈……你……你别……”被挠胳肢窝的温良咯咯地笑着,左闪右躲,避之不及。   “良良,你让我好伤心哦。”崔呈衍嘴上说着伤心,手上却根本没打算放过他。   “哈哈哈……别……别闹……”   一来二去,不知怎的衣衫就乱了。   温良微微喘着气,忙求饶:“哎!你明知道我最怕痒了……”   “不止,”崔呈衍看着他,唇畔的笑意中更是沾染着几分道不明的情愫。“我连你哪里最敏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安分的手沿着腋下往腰间滑,外衫就这样被褪了下来。   彼此之间的温度不能更熟悉,温良忍不住哼了声。   “这,还有这……”崔呈衍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耳边喃喃道,他似乎还有些委屈。“今天的瓜好吃吗?良良是不是该给我一点奖励呢?”   指尖的跳动,撩拨着心底的那簇火。   温良被吻得眼角都逼出了泪,“你……你就是……唔啊……”   “就是什么?”崔呈衍一边用手指拨弄着他,一边一本正经地追问。   “就是……啊哈……是、啊……”   “说不出来就要挨罚了。”   ……   夜里起来上厕所的小玉冷不丁地发现少爷和公子的房间外站了个人,吓了一跳。   她以为是坏人,正打算抄着家伙过去一探究竟——   “啊!少爷?你怎么又被关在外面了?”   抱着被子和枕头的崔呈衍微微点头:“嗯,‘又’字用得很传神。半个月工钱没了,你自己记着。”   莫名其妙被扣了半个月工钱的小玉欲哭无泪——   她就不该多管闲事呜呜呜。   ☆   翰林院。   段严一见到眼下乌青的崔呈衍,便关心地问:“子行,你又被赶去书房了?”   崔呈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肃玄,你不妨声音再大点,这样整个翰林院都就知道我惧内了。”   段严抬起头,才发现不同方向的几位大人都在往他们这边看。   他拱了拱手以示歉意,然后小声道:“这不是关心你吗?看你这几天精神状态都不好,小心被抓住小辫子。”   他们这些科举考试中的翘楚,可放在翰林院里,就是最微不足道的小官。   不仅要谨言慎行,更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别让自己犯错。   “无碍,我只是没睡好。”崔呈衍说。“要真这么担心的话,你不如学学那陆大人。”   他指着不远处正在与掌院学士侃侃而谈的陆明,“一来就先跟老大打好关系,不愧是这届考生中最精明的。”   段严也看见了,摇头道:“陆兄目的性太明确,长久以往,怕是不妥。”   “肃玄,你这人就是太谨慎了。”崔呈衍也摇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家陆大人聪明,早早攀附了苏相,像你这样义正言辞拒绝结党……唔唔!”   段严捂住了他的嘴,把他往没人的地方拉:“小心祸从口出!”   崔呈衍堂而皇之地在翰林院中说苏相结党营私,怕是不想要脑袋了。   崔呈衍嫌弃似的用袖子擦了擦嘴:“少拉拉扯扯,让我家良良看见了,怕是要翻醋坛子了。”   见崔呈衍说起了温良,段严四处看了看后,才说:“阿良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崔呈衍奇怪地看着他。“我和良良好着呢,你瞎操什么心?”   “难道就一直这样么?!”段严气得直跺脚。“这里的官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你要是坦白娶了男妻,仕途怕不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除非你有足以震慑出文武百官的功绩,不然那些个御史们肯定会变着法子弹劾你!”   御史台的御史们每个月都有弹劾多少人的任务,要是弹无可弹了,保不准会上奏皇上说他崔大人私生活不检点啥的。   “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崔呈衍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让我家良良不受委屈,我肯定是要拼了老命往上爬的。与其关心我,你倒不如想想该什么时候娶温欣吧。良良等这杯妹夫茶等好久了,肃玄,你该不会是想……反悔了吧?”   还有心情开玩笑!   段严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前几日,皇上不是有意派卫小将军去支援世子爷么?”段严压低了声音。“今天我来得早,听说二皇子主动请缨,要上战场,皇上同意了……”   看来二皇子是按捺不住,想提前做出点成绩来了。   这件事情,崔呈衍在苏相那边也听说过。   “苏相没反对?”崔呈衍皱眉。“以朝中目前的局势,就算要亲征的话,也应该是大皇子去吧……皇后娘娘好歹也出身将门,或多或少在军营中还有点威信……”   段严却摇摇头:“大皇子体弱多病,前些日子还感染了风寒。有些长舌的还说,这还说不准谁走在谁前面呢……”   妄议天家事,不止长舌,还大胆。   但崔呈衍似乎忘了,他和段严这……不也是在议论皇上的家事么?   “苏相怎么说?”崔呈衍说。“二皇子这一去,若是办得好,储君之位跑不了。若是吃了败仗回了家,那可就难说了……”   有世子爷和卫小将军率领的精兵良将,吃败仗的可能性很低。所以这大概也是二皇子选择铤而走险的原因吧?可战场上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要是二皇子真的不小心折在了战场上,又或者是被北狄人抓去了,那苏相谋划的东西……可不就泡汤了么?   崔呈衍想得出神,他正想说什么呢,却见段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这些都另说。子行,你可知,苏相向皇上提议派谁去督军?”   “谁?”崔呈衍不解地看着他。“世子爷的随行督军都是柳无言那级别的了,难不成苏相还要亲自去陪二皇子打仗么?”   段严几乎快被他这话给气笑了,他说:“你倒是真不紧张。苏相就算想去,皇上也不会答应。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苏相推荐的,一定是他的心腹。”   看看这段严愈发紧锁的眉头,崔呈衍忍不住猜想:“你可别告诉我是陆明。”   苏相才允诺了陆明好些甜头,怎么转眼间就让人去送死呢?   只见段严摇摇头,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不是陆明,是你。” 第97章 你回青州城去吧   “此话当真?”崔呈衍惊讶地看着他。“苏相真舍得让我去送死?”   正如崔呈衍刚才所分析的,苏相为二皇子准备的肯定是最好的。他就是一个初入官场的新手,怎么这种一不留神就能建功立业的大好事情……会轮到他?   “怎么能这样说?”段严却是不赞成他的说法。“若此次二皇子真能击退北狄人,那这就是晋升的好机会。不得不说,风险虽大,但也不是不值得。”   崔呈衍没有接茬,只是笑笑。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北狄人来势汹汹,若二皇子真能抢在世子爷和卫小将军前面立下汗马功劳……那这当中,一定会有苏相的手笔。   “都是道听途说,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崔呈衍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若真让我这毛头小子去督军,今儿就会把我招去吧?肃玄,你信不信那陆明会气得眼睛冒火?”   陆明才以状元之名入职翰林院,又长袖善舞,铆足了劲往上爬。崔呈衍和段严能想到的,他也一定能想到。   只不过,或许在他看来,能再搭上二皇子这条船,才是最重要的吧?   段严无语地看着崔呈衍:“子行,你一点都不害怕的么?”   那可是战场,真正的战场。   他们生于盛世,关于北狄人的马蹄是如何险些踏到京城的故事,几乎只存在于说书先生的故事里。   “怕,怎么不怕。”崔呈衍说。“听说北狄人野蛮得很,每占领一座城,都要将物资洗劫一空,边境的百姓们都怕得要死。”   可是,怕又有什么用呢?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苏相的用意,不是他们能揣摩出来的。令崔呈衍感到迷惑的是,他那青州城的首富爹还没有为苏相的大业添砖加瓦呢,怎么苏相就迫不及待地想推他去引颈受戮了?   闲话时间久了,就会引人怀疑。   回去之前,崔呈衍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段严说:“这件事先别告诉良良。”   刀剑无眼,督军虽然是文官,但总归有风险。   况且,苏相真正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他们谁也摸不清楚。   崔呈衍越想越不对劲,难道是他的卧底身份暴露了么?   ☆   快到午时,崔呈衍被召进宫去。   然而,过了未时他才带着圣旨回来。   很快,翰林院的人都知道了,新上任的编修崔大人,就要随二皇子和卫小将军一同征讨北狄了。   二皇子风头正盛,卫小将军又有军功在身,与他们一起……这督军一职,怎么看都像个肥差。   “我说的没错吧?”崔呈衍悄悄地对段严说。“你看那陆明,鼻子都快气歪了。”   都说人心隔肚皮,亏他以前还觉得陆明勤奋踏实,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势利眼。   段严用手肘推了推他,正想说什么,却见陆明走过来。   “恭喜崔大人,”陆明皮笑肉不笑,看着瘆得慌。“这么快就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真是羡煞旁人。”   羡不羡煞旁人……崔呈衍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这人已经嫉妒地快要发狂。   “多谢陆大人关心。”崔呈衍客套地拱拱手,煞有其事地说。“我哪里比得上陆大人勤奋。这次纯属运气好,希望不要给二皇子和卫小将军添麻烦才是。”   “勤奋”一词咬字很重,仿佛在暗示什么。   陆明心中又气又恼,但又须保持表面上的和气,只能将这口气往肚子里咽。   “哪里哪里,还得多向崔大人学习。”   说完,便拂袖而去。   崔呈衍看着陆明的背影,咂咂嘴:“肃玄,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怎么说?”   “明明眼红得要死,还要过来惺惺作态。”崔呈衍万般嫌弃。“还要故作亲近地说出那番违心的话,存心膈应人?”   段严有些懵:“是……这样吗?”   他只觉得陆明似乎有些来者不善,其余的他还真没多想。   崔呈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察言观色乃官场基本技能,不如去我府上,跟我那丫鬟小玉多学学。”   以前怎的没发现段书呆有这么呆呢?   ☆   散值之后,崔呈衍特意绕去集市买了盒新鲜出炉的桃酥饼。   “良良!我回来了!”   就算已经搬去了大宅子,府上也多了几个丫鬟小厮,崔呈衍还是习惯了一进府就找温良。   小玉贴心地告诉他:“公子在后院。”   崔呈衍兴冲冲地拎着桃酥饼,去了后院,看见温良正在锯木头。   他奇怪极了:“良良,这是要做什么?”   温良抬起头,笑笑:“我打算自己做几张小板凳。”   温良身边放着的,还有当初叶孤云为他们的涮菜摊做的推车。   崔呈衍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良良这是要重出江湖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点活。”温良说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你……不会介意吧?”   今非昔比,崔呈衍现在是崔大人。温良若再出去摆摊,怕折损了他的面子。   “无碍。”崔呈衍笑着摇头,他打趣道。“苟富贵勿相忘,将来要是做成了百年老店,可别忘了我还入了股。”   “对哦,我都差点忘了。”温良也笑起来,“崔大人可是我们这小摊的第一大股东,大老板。”   两人说笑着走到凉亭,崔呈衍才将藏了许久的桃酥饼拿出来,放在石桌上。   “买的时候还是热乎的,很酥脆。”崔呈衍说。“良良快尝尝。”   翰林院里的那些大人们都说月明坊的桃酥饼堪称一绝,良良应该会喜欢吧?   其实温良早就看到崔呈衍的身后藏着东西,只不过,他没想到会是这个。   “听府上的仆人说过,月明坊是京城最出名的点心坊。”温良拿起一个桃酥饼,掰成了两半。“排队的人一定很多吧?来,一人一半。”   崔呈衍的唇角勾着笑,他接过那一半:“还是良良心疼我。”   “有福同享,赚到钱也会分你一半。”温良细品着桃酥饼,虽然没有刚出炉那么香,但也不坏,桃子的清香混杂着酥饼的香脆,味道不错。   “那小玉岂不是要哭晕在街上了?”崔呈衍揶揄道。“那小丫头跟你一样,掉钱眼里出不来了。”   半块酥饼下肚,有些口渴。   温良看着他,笑道:“怎敢忘了她那份。那按照崔大人的意思……你我算一份呢,还是我们三人一人一份呢?”   崔呈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我怎么发现……良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温良这话说的很讨巧,夫夫本是一体,合占一份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崔大人说笑了,”他眨眨眼。“这不是都跟您学的吗?”   崔呈衍笑着,伸手擦去了温良唇角的碎屑:“到底谁才像个孩子?连吃个酥饼都要留一点到下一顿。”   温良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大人教训的是。”   天色渐晚,过一会,小玉都该来叫他们吃饭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良总觉得今天的崔呈衍似乎有些不一样。   “怎么突然想起买桃酥饼了?还是月明坊的……”   都不顺路,不是有意为之才怪呢。   温良将桃酥饼的盒子盖上,一本正经地看着崔呈衍:“说,所为何事?又有何求?小生人微言轻,能帮得上就尽量。”   他本是玩笑话,却见崔呈衍也一本正经地配合着他,点头道:“的确有事。”   今日的崔小公子……拿的沉稳人设么?怎么突然就惜字如金了起来?   没理由来的一阵心慌,温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角色去配合他,便有些忐忑:“好端端的……这么严肃作甚……”   还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崔小公子来得亲切。   崔呈衍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捕捉不到一丝情绪。   温良忽然就怕了起来。   “若是不重要就别……”   “很重要。”崔呈衍打断了他,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回青州城去吧。”   “为什么?”温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喊了出来。   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与崔呈衍一直在一起。   怎么突然的……就叫他回去呢?   “没有为什么。”崔呈衍说。“你在这不方便。”   不方便……?   温良冷笑道:“我没听错吧?数月来我们都是这样过的,你竟然跟我说不方便?”   崔呈衍看了他一眼,似乎在下决心。   “是,”他重重地说。“现在不方便。”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不想让他再追问一样。   “你明知道我最不喜欢你什么事情都不明说,却还这样敷衍我。”温良的唇畔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来猜猜……是迫不及待地想让我给公主挪位置么?”   今早在集市听到的传闻还以为是笑话,没想到竟成了当头一棒。   崔呈衍虽然心里也震惊,但并没有当场否认。   温良便以为他是默认了,唇畔的笑意愈盛:“原来你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人。”   端宜公主虽然没再找上门来,但京城中也传开了——公主嫌那陆状元生得不够俊俏,死活不肯嫁。皇上又气又恼,但奈何只有这么以为掌上明珠,也就只能由着她去了。   虽然正式的驸马人选还没有定,但光从外貌这一点来看,崔呈衍一定居于上风。   更何况,端宜公主原本中意的人选就是他。   一股无名的怒火在温良的心中越烧越烈。   人呐,一旦一颗真心交付了出去,就容易患得患失。再加上今天的崔呈衍又是这态度,便更让温良觉得这些传闻极有可能是真的。   不然……好端端的让他回青州城作甚?之前信誓旦旦要带自己来京城展开新生活的不也是他崔小……哦不,现在该叫崔大人了。   “回去吧,回青州城去。”叹息声轻不可闻,崔呈衍别开眼。“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好聚好散罢。”   好聚,好散。   多么绝情的话。   温良不相信崔呈衍竟能绝情至此,他抓着崔呈衍的手臂,固执地让他看着自己:“你是不是有苦衷?”   方才他说的都是气话,崔呈衍之前都能承诺会摆平端宜公主,那现在也一定也可以。况且,只是回青州城罢了,又没说不能再回来。崔呈衍这么聪明,这一定都是他计算好的。   温良满怀希冀地望着崔呈衍,可对方却是掰开了他的手,摇摇头:“你走吧。”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温良终于从百般变化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连……我……都不能说吗?”   崔呈衍沉默不语。   温良眼中的那点星辰逐渐熄灭,他扯了扯唇角,声音骤冷:“既然如此,那你何必要招惹我。”   崔呈衍还是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才说:“我会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温良站起身,将那盒桃酥饼往崔呈衍面前推了推。“这盒酥饼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凉亭。   ☆   “少……哦不,大、大人。”   小玉还没习惯改口,总是不小心叫错。   “无事,在府中叫我少爷即可。”崔呈衍说。“我交代你的事情,都明白吧?”   小玉点头:“明白是明白……可是小玉不懂。”   “不懂什么?”   小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崔呈衍的脸色:“少爷……为什么一定要送公子回去呢?”   那什么……诗里不是说,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夫夫俩不在一起,分隔两地,日子久了,感情不就会淡了吗?   晚膳的时候,少爷和公子都分桌吃饭了。公子那么不高兴,肯定是不愿意回去的。   “少爷你明明也舍不得公子,为什么还要……”   崔呈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悠悠道:“小玉,有一句话听过吗?咸吃萝卜——”   “淡操心。”小玉插嘴接道,但很快,她又愁眉苦脸了起来:“哎呀,我就是不明白嘛!少爷和公子好不容易才过上了开心日子,怎么就要分开啦?而且公子还那么难过,少爷,你是不是做什么伤害公子的事情了?”   小玉不仅察言观色技能点满,而且八卦嗅觉还很敏锐。在她这个旁观者看来,少爷一定是瞒着公子在搞什么大事。   “你这丫头。”崔呈衍敲了敲她的脑门。“到底我是你主子,还是他是你主子?怎么说话的呢。”   小玉吐吐舌头:“都是我主子,只是我觉得公子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公子那样好的人,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从不抱怨,一直在积极努力地生活。尤其是那段摆摊的时间,更让小玉觉得,温良待她就像亲人一样。   “别瞎猜,都是商量好的。”崔呈衍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你都看出来的事情……他会看不出来吗?把心放回肚子里,不然抓出来烤着吃了。”   小玉后怕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少爷你真可怕,不仅是偷心贼还是吃心鬼。”   偷公子心的贼,挖他们这些可怜下人心的鬼。   可怕可怕。   不过小玉到底是聪明的,她还是发现了问题:“少爷,你不对劲,很不对劲。”   崔呈衍挑眉看着她。   “你和公子……真的是商量好的么?”小玉忐忑道。“你都不叫公子‘良良’了……少爷,你该不会是没告诉公子你要去……”   崔呈衍竖起一根手指放在了唇畔,莞尔道:“你知他不知,知道了吗?”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玉抓狂。   又要保守秘密了,她好难哦。   ☆   温良启程回青州城的第二天,崔呈衍就随着二皇子和卫小将军率领的军队出了京城。   段严来送他:“你真的什么都没对阿良说?”   昨日温良来向段严和温欣辞行,只说是不放心段大娘,想回去看看。   温欣也好久没回青州城了,便要跟着他一起回去。   温良本来觉得麻烦,但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现在京城里的段严和崔呈衍,可不就是孤家寡人么?   崔呈衍觉得段严问了句废话,“若是你去督军,你会跟温欣说明实情吗?”   太平盛世,所有人对战争都有恐惧。   刀剑无眼,回不回得来还说不准呢。   段严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摇摇头:“不会。”   不仅不会,他还要留书一封,若到时候真回不来了,也好让阿欣死心另嫁他人。   崔呈衍摊摊手:“这不就得了?此去路途凶险,我遗书都写好了。到时候记得帮我给良良和我家人,办妥了我的财产也分你点。”   段严的表情有点僵硬:“你……就不能盼自己点好?”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怎么会有人还没出发,就把自己说的像要死了一样?   ☆   二皇子和卫小将军率领的军队,主要是负责押运粮草支援世子爷。   说到这,崔呈衍就来气——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这所谓的“好差事”会落到他头上了!   原来世子爷与北狄人的交战陷入到了僵局,而国库空虚,现有的粮草并不能支撑很久……青州城的崔家米业全国闻名,崔员外还掌握与边境相通的商队……   “国难当头,有力出力。”   苏相这话说得,可真有水平啊。   让他搬自己家的粮食来支援前线,如意算盘打得好!   崔呈衍寻思着,若是这次凯旋,他可不得要借机为自家米业捞点好处?能做皇商,拿下皇上御赐的牌匾,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们押运的粮草,是从崔家离京城最近的一处仓库中运出的,所以绕了点路。约莫过了二十来天,才快抵达边境容州。   容州地方不大,但因为处在北狄和大齐的交界地带,所以自古以来就是兵家的必争之地。   之前派去谈判的使臣带回消息,北狄想要容州、肃州、豫州这三座城——这几乎就占据了大齐北边的三分之一,尤其是豫州城,虽然不太富庶,但地盘大,车马方便,是转运粮草的必经之地。   容州城外数十里已经被北狄占据,往北边的路已经被切断。二皇子和卫小将军率领的军队是从东边来的,这才绕过了北狄的防线。   然而,越是胜利在望,就越容易出纰漏。   眼看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能抵达容州城,却见骑在马上的卫小将军一个皱眉——   探路的先锋官大喊:“不好!前面有埋伏!”   乱箭齐飞,擦着崔呈衍的耳边就过去了。   好家伙,果真刀剑无眼,生死无情!   “变阵!”卫小将军大喊。“保护二皇子!”   二皇子嗤之以鼻:“我不需要保护!”   他自恃练过武,对真实的战场毫无畏惧。   崔呈衍就不一样了,他知道卫小将军自有安排,所以他还是听从指挥,不给人家添乱就是了。   “大人!躲在这别出来!”   左副官给他找了出遮蔽的地方,就要出去杀敌。   一般这种阵地战的埋伏,不会有很多人。他们只要小心点,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即可。   乱箭飞过之后,陆续有踏空的声音。   “有陷阱!”卫小将军的战马失足掉进陷阱,而他本人却提早一步踩着轻功飞上了树杈。“缩阵!敌在暗我在明!不变应万变!”   站得高看得远,卫小将军立在高处,一双鹰眼锐利地扫视混乱的战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这些都是障眼法!”他高喊。“保护粮草!保护粮草!”   二皇子离粮草最近,下意识地就往身后看去。   “什么人!”他大喝,飞身出剑。“鬼鬼祟祟——”   原来趁着混乱的时候,一些身着大齐兵卒衣物的“陌生人”竟不知不觉地摸到了粮草边。   北狄人五官凌厉,鼻梁高挺,一看就知不一样。   二皇子一剑了结了他,却发现,粮草怎么还是冒烟了?   “下马!护粮草!”卫小将军喊道。“务必要保全粮草!”   好家伙,原来这些北狄人都是死士!就算死也要拉大齐的粮草垫背!   身为大齐人,崔呈衍再也坐不住了。他虽然没练过几天正经武功,但也习得一手好的打鸟神技。他视野开阔,离粮草也近,谁鬼鬼祟祟,一目了然。   咻咻咻——   地上石子随便捡,北狄死士我必杀。   这一切都被卫小将军看在了眼里。   如此快狠准,这崔大人到底是祸祸过多少小鸟? 第98章 赶我走还塞钱吗   正欲放火的北狄死士被崔呈衍扔出的石子打了个正着,猝不及防地就跪倒在地。   左副官和右副官趁机踩着轻功上前,才将人制服。那些死士见势不妙,索性直接咬破舌下含着的毒药,自尽而亡。   被点着的粮草经过扑救,损失不多。   临到容州,还被北狄人摆了一道。这样一次自杀式的偷袭,无疑是让崔呈衍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战场的残酷。   “崔大人!您受伤啦?”   负责保护崔呈衍的左副官看到他脸上划破的血痕,惊讶道:“这是被乱箭擦伤的?”   崔呈衍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有点火辣辣的疼。   “不碍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应该是被树枝擦伤的。”   左副官帮他找的藏身之处在灌木丛里,这就是被荆棘刮的。   说出来怪丢人的。   一边的二皇子也受了点皮外伤,正等着随行军医来帮他上药。他瞧见了崔呈衍脸上的小伤口,嗤笑道:“崔大人伤在脸上,马虎不得。端宜那丫头可喜欢你这张脸,要是破相了,她又要烦死我了。”   崔呈衍假装没听出二皇子的弦外之音,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   二皇子为人高傲,说难听点就叫目中无人。方才崔呈衍亮的拿手绝活算是抢了二皇子的风头,他心里郁闷也正常。   卫小将军走过来,拍了拍崔呈衍的肩膀:“多亏了崔大人,我们才能这么快解决这些宵小。看不出来……崔大人还藏了一手?”   “哪里哪里,都是卫小将军指挥的好。”崔呈衍谦虚道。“二皇子也很厉害,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佩服佩服!”   听了崔呈衍这番恭维话,二皇子脸上的冷峻表情才有所缓和。   危机解除,崔呈衍总算松了口气。   他是来陪太子读书的,不给卫小将军添麻烦的同时也不能抢了二皇子的风头。平安是福,只要能顺利击退北狄人,班师回朝,他就算圆满完成任务了。   经过数小时的快速行军,他们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进了城。   世子爷的人马驻扎在城北,卫小将军和二皇子率领的援军从东边来,自然就在原地扎营。崔呈衍如实记录着每天的军情,这些都是要呈给皇上的。   “崔大人,您的信。”   一个兵卒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崔呈衍收好自己的手札,应道:“拿进来吧。”   帘子被撩起,那人将信封交给崔呈衍,笑道:“崔大人,可还记得我?”   “三当家?!”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绿水寨结识的小土匪,柴小虎。   那日柳无言说要举荐他去卫将军那从军,没想到还真成了。   “崔大人客气了!”柴小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如今绿水寨都成了龙井村,哪还有什么三当家?我现在就是卫将军手下最普通的小卒,还得努力挣军功呢!”   他乡遇故人,实在难得。   崔呈衍笑笑:“柴兄弟如此上进,乃大齐之福,接下来数月,还请柴兄多多关照。”   “崔大人客气了,”柴小虎连忙摆摆手。“我在这军营里地位卑微,您关照我还差不多,哪里轮得着我操心呢?不过,我是伙夫,别的虽然办不到,但平时悄悄地给崔大人加个餐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哈哈,那就劳烦柴兄弟了。”   柴小虎还是跟当初在绿水寨时一样,爽朗憨厚,一点没变。   送走柴小虎之后,崔呈衍在书案前拆开信。   信是小玉写的,崔呈衍之前嘱咐过,一定要按时向他汇报家中的情况。   小玉说,他们快到青州城了,但是公子不打算回崔府,要回城北自己家中住。小玉也不知道自己是回崔府,还是要继续跟着公子,她还说,青州城这边的百姓们都在传,崔员外去容州做生意数月都没回来,那边现在要打仗,是不是出意外了……   信不长,很快就读完了。   崔呈衍的表情本来还很放松,但在看到崔员外失踪这里,他的眉毛便不自觉地就拧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自言自语。“爹不像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啊……”   以崔员外的个性,一定会妥善安排好各种事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就失联了。   难不成……他爹……还在这容州?   崔呈衍忍不住皱起了眉。   就快打仗了,容州绝非久留之地。   北狄人这次是铆足了劲要与大齐纠缠到底,派出的兵马远比他们以为的要多。兵力悬殊,若不是世子爷带领庆王旧部在这容州苦苦坚守,恐怕……容州早就沦陷了吧。   这次的援军,说是由二皇子与卫小将军共同挂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二皇子想压卫小将军一头,而卫小将军又深得军心,二者不相上下,若是真闹起来……那苦的还是这一城的百姓。   崔呈衍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这个挂名督军,真就是个吉祥物了呗?   若他爹真的出了事……那这崔家的粮仓,他还调动得了么?   ☆   回到阔别已久的青州城,温良没有去崔家,反而直奔城北。   他跟崔呈衍已经毫无关系,所以在这偌大的青州城中,就只有城北的那方天地才是他的安身之所。   若不是身边还跟了个小玉,温良差点以为,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只不过都是错觉。   崔家的点点滴滴仿佛都不曾有过,他还是那个城北的穷小子,温欣也还是那个在等待心上人高中归来的小姑娘。   “哥,我好想家啊!”温欣留恋似的摸了摸自家的门把手。“才离开半年,就觉得像过了好多年。我想念咱们家门口的枇杷树,想念隔壁段大娘养的大黄,想念经常叫我一起去河边洗衣服的小姐妹……”   只有体会过背井离乡的滋味,才会知晓家乡的好。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温良推开门。“进去吧,段大娘一直都有打扫,我们只要简单收拾一下,就能过回以前的日子。”   小玉跟在温良身后,听见他说“以前的日子”,不由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公子以前的日子……可没有她啊。   “小玉,你回去吧。”走在前面的温良忽然回头,对她说。“我与你家少爷已经和离,你也不需要再跟着我了。”   和离书还是她亲眼看着崔安送去官媒衙门的。   小玉在心里将崔呈衍吐槽了个千万遍——少爷!你怎么给我留下了这么多难题!呜呜呜……我该怎样才能说服公子将我留下?我该怎样才能保住少爷和公子这摇摇欲坠的夫夫关系……   压力山大的小玉咬着唇,小声说:“公子……是要赶我走么?”   毕竟,她是崔府的丫鬟。   公子若是执意要她走,她也没有办法。   “你不想回去?”温良看着她,揶揄道。“你应该知道,就算是崔府的丫鬟,也比我们这城北人过得好吧?你看温欣穿的衣裳和你穿的,这……你也愿意留下么?”   小玉已经是崔呈衍身边的大丫鬟,吃穿用度甚至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要好。   小玉摇摇头:“小玉说过,公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公子待我像亲妹子,在公子身边,有家的感觉。”小玉说。“小玉不是那忘恩负义之徒,公子,就让我留下吧。”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温欣与小玉相见恨晚,都快成金兰姐妹了。   于是,她也帮腔道:“哎哥!咱家又不少那一间房,就让小玉和我们住一起吧!”   温良仍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小玉心里忐忑,生怕温良一个狠心,就硬要将她往崔家送。   “留下可以,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求个明白。”温良垂下眼,叹了口气。“既然彼此之前都当是亲人,那么亲人之间,应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吧?”   “小玉,昨晚你偷偷摸摸地在书案前写什么呢?”   温良说完,眉眼弯弯地看着她,仿佛在等一个解释。   小玉心想,完了。   她深更半夜爬起来给少爷写信,怎么会让公子瞧见了呢?!   只见温欣拉了拉温良的袖子,小声埋怨:“喂哥,你不是说好不说出来的吗?以后我再也不告诉你小秘密了……”   原来是温欣半夜醒来看见的,她和小玉住一间房,看见小玉鬼鬼祟祟地便跟温良提了一嘴。   “我……我……”小玉支支吾吾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让我猜猜,是写给你家少爷的?”温良摸了摸下巴,皱眉思考。“是他要你时刻盯着我,汇报我们的情况?所以你才想要留下来,一直跟着我?”   小玉:!   救命啊!她太难了吧!为什么要夹在这两个聪明人中间做那个二五仔呢!   温良见小玉低着头,还是不肯出卖崔呈衍,便从包袱里取出一沓银票。   “你看,这些都是你家少爷给的。”   小玉惊讶地嘴巴都能塞下一个鸡蛋:“这么多?”   不知内情的温欣也傻眼了:“那傻子……真有钱啊……”   温良将银票折好,苦笑道:“他怕不是以为我又呆又傻,连这么大把银票都看不出来吧……”   “你说,哪有人在赶人走的时候……还把自己的大半家当都搭进去的……”   “你家少爷,到底是为什么呢?”   温良轻声问着,眼角已经擒着零星的水光。   他们走到半路,就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二皇子和卫小将军带兵出征,崔呈衍随行督军。   世人都说,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崔大人……怕是要成为这些年升得最快的新科进士,全然没考虑到高回报的背后,是高风险。   温良一下子全明白了——   为什么崔呈衍会突然赶他走,要他回到青州城去。因为这极有可能是一条不归路,他不想连累自己一生……   温知瑕还在的时候常说,天下不会掉馅饼,若馅饼真的砸到你头上,就得想想,下一步自己要付出的代价会是什么。   是馅饼本身就有毒?还是自己根本就吃不完?   崔呈衍那个大傻子!竟然就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推开他!独自一人承受了突如其来的馅饼!   “是、是少爷要我这样做的……”小玉咬着唇,终于抬起头。“少爷不放心公子一个人,特意叫我一路随行。可是公子,就算少爷不吩咐,我也不会离开您!小玉知道,只有公子是一心一意地对小玉好,把小玉当亲妹子……还有阿欣姐姐,我舍不得你们,我想跟你们在一起……”   小玉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夹在两人中间的温欣完全听不懂温良和小玉在说什么,她埋怨似的瞪了温良一眼,然后赶紧安慰小玉:“你、你别哭呀!哎呀,我哥就是嘴硬心软,他不会赶你走的,你留下来便是了……”   温良微微仰着头,眼角滑过一滴泪。   他眼睛微红,声音哽咽:“傻子……活脱的大傻子……”   自己用端宜公主框他都不否认,摆明了就是想让自己死心,好心甘情愿地回到青州城……   不愧是岑夫子口中的状元之才,柳无言口中的经世之才……以前装傻子,把他骗得团团转,现在装绝情,更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你留下吧。”温良说着,唇畔勾起一抹冷笑。“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他回来,还能想出什么法子哄我回去。”   ☆   收拾整顿好,尘封许久的温宅终于有了些人气。   温欣好不容易才搞明白温良忽然提出回青州城的真正原因,气得火冒三丈直跺脚。   “就算他为国捐躯了我也要把他挖出来挫骨扬灰!”温欣将那大扫帚舞得虎虎生威,“他当我哥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太欺负人了吧!”   小玉后悔刚才没有抢着去扫地,这样那凶器就不至于落到温欣手里。   “阿欣姐姐你消消气……少、少爷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小玉的声音逐渐变小,略显底气不足。   救命啊!这扫把在阿欣姐姐的手里怎么跟那铁铲子一样,一呼啦下去,感觉能直戳崔家祖坟!   “我就知道!读书人全都不是好东西!”   温欣这一句气话瞬间就将她认识的所有男子全都骂了进去,温良笑她:“那你的段大哥,也不是好东西咯?还有爹,爹可是秀才,小心他从地里跳出来敲你脑袋!”   “气死我了!!!”   她为她哥愤愤不平,怎么她哥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反过来看她笑话了?   温欣丢下扫把,抓着温良:“拜托啊哥!被抛弃的人是你诶!咱们虽然穷,可哪里受过这个委屈!要离也是你休他!他有错在先!”   温良礼貌地将温欣的手推开,微笑道:“错了,被‘离’的人是你。官媒衙门的婚书上写的可是你的名字,一不留神变成弃妇的温欣姑娘,是不是觉得更郁闷了?”   这种话也就只有关上门才能说,毕竟若是传了出去,会影响温欣的名声。   “咦,原来是这样吗?”小玉插嘴道。“我就说少爷怎么好端端的要跟公子和离,所以这是先离了再结?那可太好了!等少爷回来,崔府又能办喜事了!”   小玉还记得当初自己被派去看着新娘,正当她忐忑的时候,新娘子却自己掀了盖头——一不小心成为崔家上下第一个见到新娘子真容的人,她觉得好荣幸啊!   “我!不!同!意!”   温欣大喊,她不死心地又过来抓温良:“哥你干嘛非要跟那假傻子好啊!街头王婆家的阿玲姐姐既贤惠又温柔,还那么喜欢你,你怎么都不看看人家?”   “王婆家的玲丫头在你跟段大哥走之后不久就嫁人了,好像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哥,人全家都搬走了你都没发现?”   “那素心姐姐总没嫁人吧!她一直都喜欢你啊……”   温良在温欣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无奈道:“你那素心姐姐已经皈依佛门了,就在城西的尼姑庵,要不要明天去看看?”   “那七叔家的小怜姐姐呢!小怜姐姐就是害羞了点……”   ……   温欣和温良的一问一答,小玉都看在眼里。   她忍不住想,原来公子在城北如此抢手?还好少爷先下手为强。   “行啊,一口一个姐姐,你姐姐还真多。”温良挑眉看着温欣。“是不是在外面认的姐姐多了,就忘了自己这个亲哥哥了?”   温欣急了:“哥!我这不是为你好吗!”   “为我好是吧……”温良捏着眉心,无奈地笑了笑。“你看你哥我有逼你嫁你不喜欢的人么?当初任凭她花大姑说得天花乱坠,我可都没有动过将你卖给崔家的心思。你倒好,现在还管起哥哥的事情来了。”   温欣撇撇嘴,“哥!我是在替你不值!”   温良惊讶地看着她:“是吗?我手里有那么多银票,还不值?”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温欣抓狂。“那崔呈衍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对他赞不绝口!”   段大哥说崔呈衍文采好人品好,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可她怎么觉得,这就是个卑鄙小人,就会欺负她哥!   “哥,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要不得。”温欣语重心长地说。“等过些日子,你就会发现,在这广袤的天地下,还有更好地在等着你。”   温良哭笑不得:“许久不见……怎么这话术还一套一套的?”   先前他咋的没发现,温欣有这么讨厌崔呈衍?   “我是说真的,哥!”温欣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以前我可从来都没听你提过喜欢男人啊!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样呢?之前在京城我是不敢说,现在不一样了,哥,你先缓缓,好好想想,是不是那会一直跟那假傻子在一起所以才会……产生错觉?”   小玉本来也津津有味地听着,可她怎么觉得越听越不对劲——这阿欣姐姐仿佛在质疑少爷和公子的夫夫之情!   “阿欣姐姐!”小玉迫不及待地为自家少爷站台。“我家少爷对公子绝对是真心的!这点毋庸置疑!公子也很关心我家少爷!他们是真心相爱!阿欣姐姐,咱们不做那棒打鸳鸯的坏事好不好?”   温良在温欣和小玉之间看了看,摸了摸温欣的头。   “你看你,还没人家小玉懂事。”   他笑了笑,语气颇为无奈:“我说我喜欢他,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温良也是刚刚才发现,时至今日,温欣竟然还觉得他是一时上头才与崔呈衍欢好。   或许……逃避……是他们家的祖传特质吧。   温欣仰天长叹:“哎呦喂……我那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嫂子哦!”   “我家少爷也可以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小玉小声说道。   为了让少爷能被阿欣姐姐接受,她还特意补充了一句:“阿欣姐姐,我想……我家少爷应该是不介意你叫他嫂子的……”   听到小玉这话,温良差点没被口水呛死。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玉伺候崔呈衍久了,都学坏了。   院子里充满着欢声笑语,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公子,我去看看。”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呢?   “少奶奶!少奶奶您在吗?”   是崔安的声音。   小玉连忙取下门栓,来人果然是他。   崔安有些狼狈,灰头土脸的,衣摆下还破了个洞。   “小玉!少奶奶!”   他看见小玉和温良,忍不住大喊道。   温欣一听到“少奶奶”这三个字就火冒三丈,忍不住道:“谁是你——”   温良出手阻止了她,皱眉道:“怎么狼狈成这样?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崔安比他们早些日子回到青州城,温良还记得,当初崔呈衍是收到家书担心家中发生变故,才派崔安回来看看。   他们把门关好,稳住心绪的崔安才压低声音:“老爷在容州城失踪了!”   “失踪?!”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呢?   “是真的!”崔安着急地解释。“老爷和二爷一起去容州城做生意,路上遇到山匪,二爷侥幸逃脱,老爷却没回来!现在崔家是大爷管家,夫人和老夫人都病倒了!”   听到这,温良心生不祥的预感:“这么大的事情,怎么都没人通知少爷?”   让崔呈衍心生疑虑的家书正是崔大爷写的,里面也全然没有提到崔家的变故,仿佛在故意隐瞒似的。   “我……我不知道……”崔安急出了哭腔。“大爷不让我写信通知少爷,还把我派去柴房做事,不让我出来!我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机会钻狗洞出来……本来想着上次在城北见过的段大娘应该能联系上少奶奶,所以我才跑到这来了……”   他是先敲了段大娘的门,才知道少奶奶已经回来了。   “我在崔府听说,少爷现在随军征讨北狄,已经不在京城……而现在崔家又是这个样子……”   崔安红着眼睛,扑通一声就给温良跪下了   “少奶奶!眼下能救崔家、帮少爷的……只有您了!” 第99章 你叫他嫂子也行   没想到离开寥寥数月,崔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仅从崔安的只言片语中,温良就已经预感到事态的严重性——崔员外失踪,崔夫人和崔老夫人还不知是不是真的“一病不起”,而崔大爷就已经想要通过控制崔呈衍的小厮来瞒天过海……   “你快起来!”温良面色凝重地拉起崔安,点头道:“事情我已知晓,少爷那边我会去通知。倒是你,崔安,你该怎么办?”   “我……”   崔安是钻狗洞溜出来的,他之前也没想过再回去。   见他犯了难,温良又说:“崔家现在的情况,外面的人知道么?”   “应该不知道吧?”崔安摇摇头。“大爷做事密不透风,城里只有一些谣言。”   毕竟崔家米铺突然换了掌权人,而崔员外又许久没现身,好事者想不八卦都难。   温良点头:“有些事情,之前少爷或许没提过。但现在我告诉你,崔家并不太平,大爷和二爷觊觎老爷的家产已久,搞不好……老爷的失踪,也跟二爷有关。”   “回肯定是要回,但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就值得琢磨了。”   崔呈衍不在,以男妻身份回去说不定会落得跟崔安一样的待遇。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崔夫人和崔老夫人。一个是崔呈衍的娘,一个是最疼崔呈衍的奶奶,若崔大爷真的有心想要独占崔家,那二位夫人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崔安,回府数日,有见过夫人和老夫人吗?”温良问。   崔安再次摇头:“没有。说到这我也觉得奇怪,崔府上下都说夫人和老夫人病了,可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没瞧见过有大夫进出崔家,大家也不知道夫人和老夫人具体是什么病……”   崔安的说辞无疑是验证了温良心中所想。   崔大爷软禁崔夫人和崔老夫人的目的不言而喻,可温良却有点想不明白,崔老夫人好歹也是崔大爷的亲娘,虎毒还不食子,怎么崔大爷已经狠心到连自己的老娘都要关起来了?   看来这崔府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严峻。   温良蹙眉,对小玉交代道:“小玉,你给少爷写信,叫他先不要担心家中的情况。少爷在容州,或许还能留意下老爷的消息。家中的变故一句话不要提,不要让少爷在外分心。”   小玉用力点头:“小玉明白!”   少爷在外奔波,面对的是比崔家更凶险的真正战场,他们都期待少爷能够凯旋,平安归来。   温良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刚想出一计,也许能助我们重返崔家。”   在崔呈衍那学来的角色扮演之道,怕是要派上用场了。   ☆   夜深了,温良房间里还亮着昏黄的光。   温欣在门口徘徊许久,几番犹豫之后,终于决定敲响——   “怎么还不睡?”门却在她敲响之前开了,温良无奈地看着她:“女孩子家家,脚步声太重是会被笑话的。”   温欣尴尬极了:“哥!”   温良故意笑她:“现在知道害羞了?”   其实在今晚做出决定之后,温良就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肯定会来找她。   “哥,你真的决定了?”关上门后,温欣迫不及待地问。“和离书已签,崔家与我们再无瓜葛。咱们何必要再蹚浑水呢?”   温良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温欣急了,又说:“哥!我说真的!小玉和崔安跟了那傻子那么多年,主仆情深我能理解。可你不过才认识他多久,有必要为了他的家人搭上自己么?”   “什么那傻子,人家没名字?”温良一本正经地纠正着温欣的称呼,“当然,若是你愿意,叫嫂子也成。”   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哥!”温欣急得跺脚。“我不是开玩笑!”   “我也不是开玩笑。”温良眉眼含笑,眼神瞬间就认真起来。“我一定会帮他。”   “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温欣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喊。“明知是火坑还要往里跳!”   “你小声点,”温良拧眉。“别把小玉和崔安吵醒了。”   温欣绕到他面前,恨铁不成钢地说:“哥!你为什么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呢!”   “崔家的事情,你之前在京城也跟我说过。那崔大爷能是善茬?你能保证进去之后还能出得来?万一让人发现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退路啊……”   温欣苦口婆心地劝着温良,眼里满是关心与怜惜。   “哥,我都想开了。我支持你追求自己的幸福,不反对你跟那傻……呃我是说嫂子……可是!等归等,那崔家的血雨腥风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想象的吗?你贸然去管这件事情……就不怕……”   说到这,温欣的声音轻不可闻。   “等不到他回来的那天了?”   在温欣看来,崔大爷能伙同崔二爷陷害崔呈衍,给崔呈衍下慢性剧毒……一切的一切都说明,此人绝非善类,得罪他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一死。   温欣不想温良为了崔呈衍的家人去冒险,毕竟……温良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眼角含着泪,满怀期待地看着温良:“哥……”   “阿欣,”温良轻唤着她,为她擦去眼角溢出的泪。“又不是生离死别,哭什么。”   他何尝不能体会到妹妹的良苦用心?   替嫁一事,已经成为温欣心上不可磨灭的一道伤。如今,他还要为了崔呈衍,去趟崔家这趟浑水……温欣质问他,是应该的。   “你无须自责。”温良看起来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可温欣却在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温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就算他只是个普通朋友,我也会帮。”温良弯了弯唇角,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别多想,一切都会雨过天晴,快去睡觉吧。”   还有一句话,是温良没好意思说出口的。   他拿了崔呈衍那么多银子,好像还没为他办成过一件事情?   现在这样……算不算是投桃报李?   ☆   崔家连管家都换了,巧姨去哪儿了?   趁着仆人去叫管家,乔装改扮之后的崔安小声为温良解释:“巧姨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已经被大爷打发去伺候夫人康复了。”   温良明白了,敢情崔家是经历了一波大换血,全都换上了大爷的人?   “那二爷呢?”   现在大爷如此威风,二爷怎么好像只在崔员外失踪这里出现过一次?   “二爷好着呢,依旧吃香的喝辣的。”崔安说。“崔家铺子名义上是大爷和二爷共同管理,但明眼人都知道,大爷才是实际的掌权人,二爷就是个摆设,做给别人看的。”   崔员外失踪,三房又不是没有人。崔大爷贸然接管崔家产业,难免会遭人闲话。但若是拉上崔二爷,情况就不一样。一来,之前崔员外为崔呈衍寻医问药的时候,崔家铺子就是这样安排的,二来,崔二爷爱显摆,更能衬托出崔大爷的稳重。   “好深的心机。”温良冷笑。“原来传闻也不全是真的,二爷是庸才不假……这大爷,怕不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也许当初把崔家铺子做差,就是大爷蓄意为之,其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新来的管家贵叔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身材矮胖,看上去有些憨厚。   “这位就是回春堂新来的梁大夫?久仰久仰!”贵叔乐呵呵地行了个礼,但在扫过温良和崔安的时候,锐利的眼神却出卖了他忠厚老实的人设。   老狐狸。温良留了个心眼,微微点头:“贵叔好,请问病人在哪儿?快领我去。”   巫雪当初在京城为崔呈衍看完诊后,不知是不是心有愧疚,便赠了一块玉佩给温良。那玉佩是神医谷信物,巫雪说,以后拿着这玉佩,寻医问诊,不管是神医谷还是回春堂,都将有求必应。   于是,温良就拿着这信物去了青州城的回春堂,为自己捏造了一个受崔呈衍委托上门看诊的梁大夫形象。   “好咧,梁大夫请随我来。”贵叔不疑有他,领着温良和崔安往里走。   他边走还边感叹:“少爷真是有心啊!远在京城还不忘为老夫人和夫人请平安脉。”   “梁大夫”温良摸了摸鼻子,学着巫雪的高冷,没有搭话。   贵叔自讨没趣,便不再闲话。   先去看的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气色不错,完全不像崔安说的“病倒了”。   身边的丫鬟仆人一个不少,住的地方也不差,和软禁倒也挂不上边。   只是,一听说梁大夫是她的好孙儿崔呈衍特意请的,崔老夫人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阿衍!阿衍……你在京城好么?高中了怎么都不回来看看奶奶呢?”   老夫人红着眼,像是受了委屈。   温良怕她再受刺激,便只能装模作样地为她把了脉,然后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背了一遍,拿出一张补气血的方子就应付了过去。   走之前,温良还是忍不住握着崔老夫人的手,安慰道:“老人家,阿衍在外面过得很好,无须担心。等你把身体养好了,你的好孙儿自然就会回来了。”   老夫人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一直盯着他,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好……好……我乖乖吃药……我、我不闹脾气了……”   温良以为老夫人说的是会乖乖吃他预备好的补药,便和颜悦色道:“哎,这就对了。乖乖吃药,才会好得快。”   崔老夫人就这样一直站在门口,佝偻着身子,目光呆呆地看着温良离开,丫鬟仆人怎么劝都不听。   温良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数月不见,老太太似乎……变得痴傻了?   而崔安也趁着贵叔不注意,悄悄地对他说:“公子,我发现老夫人身边多了几张陌生的脸。” 第100章 以为我认不出来   温良下意识回想,崔老夫人身边的确有几张不和谐的面孔,一直在警惕地盯着他们。   “梁大夫,这是夫人的住处。”   贵叔说着,便拿出一串钥匙开锁。   见温良和崔安面带投来疑惑的眼神,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老爷失踪后,夫人的情绪不稳定。大夫看过之后说夫人可能患上了思觉失调,要好生静养。”   也许是觉得这番说辞不足以说服梁大夫,贵叔还补充道:“锁上门也是为夫人着想——夫人清醒的时候总闹着要出去找老爷和少爷,下人们看不住,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贵叔说得动容,然而,温良与崔安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想必崔夫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遭到如此待遇。   “思觉失调,可大可小。”温良清了清嗓子。“快带我去看看夫人,免得少爷在外担心。”   贵叔一边连声应好,一边推开门。   “阿衍……是我的阿衍回来了么?”   屋子里传来崔夫人的声音,巧姨扶着她出来,温良见了都大吃一惊——   怎么数月不见,崔夫人就憔悴成这样了?   好家伙,崔呈衍的娘亲和奶奶,一个憔悴,一个痴傻。这崔大爷到底干什么了,竟是要……赶尽杀绝?   崔夫人看到贵叔领着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病恹恹的脸上闪过一丝嫌恶:“阿贵……你来做什么?”   贵叔讨好道:“这位是回春堂的梁大夫,受少爷所托来为您看诊的。”   因为崔呈衍与巫大夫交好,所以崔夫人对此并没有什么疑问。   “一把老骨头了……有什么好看的?”崔夫人说着,就转了身。   巧姨连忙跟上,劝她:“好歹也是少爷的一番心意,夫人气色这么差,让大夫瞧瞧也是极好的。”   贵叔也说:“是啊夫人,少爷远在京城都惦记着您和老夫人。还是让大夫瞧瞧吧?”   “怎么,你们一口一个夫人……却连我说的话都不听了么?”崔夫人停下脚步,回头的时候,眼神却直指贵叔。“阿衍若是惦记我,他就会自己回来……梁大夫是吧?阿衍可说过他何时回来?”   “这个嘛……”   为何看崔夫人的样子,好像不知道崔呈衍已经随军出征去了?   难道崔大爷真的将崔夫人软禁在这,一点崔呈衍的消息都不曾透露过?   “走走走!都走!”崔夫人动了气,脸色更难看了。   巧姨却担心她,还想再劝劝:“夫人……您都咳嗽好几天了,要不还是让大夫好好看看吧?”   崔夫人的目光在温良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差点让他以为露了馅。   “看也可以,我有一个条件。”崔夫人虽然脸色苍白,但说话却掷地有声。她冷着脸,指着贵叔说:“阿贵,你很闲么?给大夫指路这种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管家做了?”   温良和崔安都心知肚明,这贵叔看起来殷勤得不得了,实际上就是来盯着他们的。   崔府上下都知道,贵叔是崔大爷手下的人。他们用崔呈衍的名义进了府,那就是三房这边的人。崔大爷干出囚禁亲娘和弟妹这种丑事,自然要有人帮他包装。   而贵叔,也一直在“适当”的时候出言“解释”,好让他们以为,崔夫人和崔老夫人就只是简单的生病而已,并没有其他。   “瞧夫人说的……”贵叔尴尬地摸摸鼻子。“少爷请来的大夫,自然是崔家的贵客。我一个小小的管家哪里敢怠慢贵客,引路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那大夫都带到了,你还不快滚?”前管家巧姨厉声道。“你明知道夫人不喜欢太多人聚集在这里,还在这唠唠叨叨说些废话……是嫌夫人还不够烦么?!”   巧姨不愧是打理崔家多年的老管家,说起话来字字诛心,一下子就在气势上将贵叔比了下去。   贵叔虽然背靠大爷,但还是不敢在明面上招惹崔夫人。   “巧姐言重了!阿贵哪里敢叨扰夫人……”贵叔一边赔不是,一边在想——刚在才老夫人那,这位梁大夫和他的助手都表现得规规矩矩,也没出什么纰漏。想必是大爷多心了才会觉得这梁大夫有问题,少爷都去边境打仗了,哪还能伸出手管家里的事情?   贵叔不想得罪崔夫人,便只好让温良和崔安跟着巧姨进了屋,自己却在门外等着。   “去,院子外等着去。”   巧姨毫不客气地将贵叔赶了出去,崔夫人的小院瞬间就清净了许多。   “阿巧,锁门。”   崔夫人坐在塌上,全然看不出刚才那般有气无力的模样。只见她神情严肃地打量着温良,又瞟了几眼崔安,秀气的眉毛逐渐拧了起来。   温良被她看的有些心虚。   “我……”他怕崔夫人以为自己是坏人,正想开口解释,却听见崔夫人笑了一声。   “虽然模样和声音都变了样,但始终还是骗不了我。”崔夫人看着他,眸子里写满了笑。“温良……是这个名字对吧?”   说着,崔夫人还指着崔安:“别以为一直低着头我就认不出来你哦。还是我让你从小就跟着少爷的,崔安,怎么你也玩起乔装改扮了?”   温良对崔夫人能认出自己这一点感到颇为惊奇。他在家里的时候验证过,连温欣都要看好久才能认出来,怎么崔夫人凭借只言片语和几个眼神,就认出来了?   巧姨也笑道:“夫人的记忆力还是那么好,难怪少爷从小就过目不忘,如今更是成了人人羡慕的探花郎,可有出息了!”   原来崔呈衍的天赋是源于崔夫人,怪不得崔家人那边资质平平,但到了崔呈衍这,似乎就发生了质的转变?   崔夫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骄傲之情溢于言表:“哪里哪里,都是阿衍自己努力。哎,你快说说,阿衍在外面怎么样了?”   温良简短地为崔夫人说了下崔呈衍的近况。   “阿衍……去了容州……”崔夫人显然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她那在容州失踪的夫君。“阿衍他爹也在容州……他们父子俩……唉……”   崔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满目哀愁。   崔员外生死未卜,崔呈衍随军在外,崔家满目疮痍,崔夫人心里担忧。   温良只得安慰她:“阿衍生得聪明,一定会好生照顾自己。我已派小玉写信过去,阿衍在容州也会注意崔员外的情况,说不定他们父子俩还会一起回来……”   “希望如此……”崔夫人忍不住抹了抹眼泪,“你这孩子,怎么还叫崔员外呢!”   都说患难见真情,崔家都翻天了,阿衍这男妻还不忘潜进府中看望。情深义重,她这个做娘的,又怎么好意思再阻拦呢?   温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正打算说什么,却听见崔安小声说了一句:“夫人,少爷和少奶奶在京城和离了。”   崔夫人刚刚才弯起的嘴角瞬间就凝固在了原地。   她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和……离?你……跟阿衍……”   那一刻,温良总算明白平日里崔安为何老挨崔呈衍的骂了。   这可真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嗯是这样的……”温良硬着头皮解释道。“阿衍的婚书上写的其实是我妹妹温欣的名字……我妹妹她要成亲,就必须得先在官媒衙门那注销掉之前那份婚书……”   “嗐,吓我一跳。”崔夫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擦了擦额角溢出的冷汗。她瞪了崔安一眼,训斥道:“跟了少爷这么久,怎么还是不机灵?”   阿衍为了这个媳妇,差点都跟家里闹翻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怎么可能说离就离呢?   崔夫人了解自家儿子的脾气,他之所以答应离,估计也是想堂堂正正地再娶温良一次,毕竟之前一个傻一个替嫁,都不作数的。   崔夫人偷偷地看了温良,犹豫道:“其实……崔家现在这样……”   崔夫人的话没有说完,但温良却知道她想说什么。   “夫人,您是好人。”温良轻声说。“当初我在崔府,夫人和老夫人都待我很好,现在崔家有难,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大爷和二爷觊觎崔家财产已久,夫人想必已经都知道了。但是有一点,夫人可能不知。”   温良抬起头,仿佛下定了决心。   “大爷和二爷在阿衍很小的时候就想害他,阿衍八岁那年的大火不是意外,是二爷差人做的。我在小花园里听到大夫人和二夫人起争执,二夫人亲口说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给阿衍下毒。阿衍之前的傻病是装的,因为巫大夫发现阿衍身中奇毒,才特意提醒他要小心身边人……”   “而现在,崔员外在容州生死未卜,一起外出做生意的二爷却平安归来……”   “这一切……不觉得很奇怪么?”   温良的一番话,震惊了在场的三个人。   崔夫人红着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你说的可是真……”   从自家相公出事,再到被迫“休养”的这段时日里,崔夫人终于看清楚了崔家两位兄长的真面目。   她以为,一切只是见财起意,可没想到……两位兄长的毒爪,原来早就伸到了阿衍这……   温良看着崔夫人,重重地点头。   “如有妄言,天打雷劈。” 第101章 噩耗从容州传来   出了崔府,崔夫人的话仍在温良的脑海中萦绕。   “我现在虽然被关在内院,但大哥忌惮我娘家势力,尚且不敢对我怎么样。”   她交给温良一封信,“好孩子,把这封信交给林州城开绣庄的齐员外,他收到信后自然会指点你该怎么做。”   崔夫人不是青州城本地人,若是温良没记错的话,林州城是崔夫人娘家所在的地方,而这开绣庄的齐员外,应该就是崔夫人的亲哥哥。   从青州城去林州城,最快也要三天,这一来一回……也不知道齐员外这远水能不能止近渴。   温良正在思考着,却听见崔安小声地说:“哎公子……你看……”   温良顺着崔安指着的方向看去,才发现街上的人不知何时多了起来。崔家米铺就在前面,门口挤满了想买粮食的人。   “上次米铺门口这么多人……还是闹饥荒的时候。”崔安拧眉想了想。“去年的收成很好,大家应该不至于这么缺口粮吧?”   近几日风和日丽,雨水充足,并不存在干旱的可能,百姓就更没道理大规模地囤积粮食了。   温良思索片刻,随手拦下一位步履匆匆的大婶。   “大娘请留步,”温良拱了拱手,温和笑道。“请问大家这么急匆匆地都是去哪儿?可是开始赶集了?”   谁知大娘连忙摆了摆手,焦急道:“这哪是赶集的时候!容州传来消息!说是可能打不过北狄人要退兵!咱们青州城与容州可就只隔了个林州!这要是真打起来了!咱们可不就也跟着遭殃吗!后生仔,你别问那么多了,赶紧的去准备口粮逃难去吧!”   大娘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赶去崔家另一间分铺排队了。   崔安拉了拉温良的袖子,不安道:“公子,少爷……可不就是在容州?”   不止少爷,连生死未卜的老爷,也是在容州失去联络的。   朝廷的援军才去了多久,一向稳健的容州城……怎么就快失守了呢?   ☆   回到城北,温欣和小玉也在往家里搬运粮食。   见到温良,温欣迫不及待地就告诉了他情况:“街坊们说北狄人快打来了,叫我们尽早逃难。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便只跟着囤了些吃食。一会我们把这些搬去地窖,好能放久一点。”   在城中的时候,还只是说可能打不过北狄人,要提前做好准备。怎么到了城北,就演变成北狄人快打来了?这真就应了那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温良哭笑不得:“这到底是哪里传来的消息?够夸张的。”   “我也觉得奇怪。”小玉说。“跟阿欣姐姐去卖粮食的时候,我顺便跟几个大婶聊了会天,好像是从春花楼那边传出来的……知府大人的小舅子在窑姐儿那喝醉酒,不小心说漏了嘴……”   青州城的知府是什么德行,大家都很清楚。   在其位不谋其职,总想着往自己的兜里捞油水。知府大人的原配夫人去世已久,现在最受宠爱的是他那小姨娘。这小舅子就是小姨娘的亲哥哥,平日里不学无术,专打着知府大人的名号干掐油水的事情。   连知府大人的小舅子都在暗中搜集粮食,再加上前线传来的小道消息,城中百姓哪还能不多想?过冬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如果再碰上打仗的话……太平盛世,易子而食的过去不愿再想,大家可不得提前做好准备?   “我想起来了!”崔安“啊”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前几日在崔府见过知府大人的小舅子!贵叔还叫我别多看,免得冲撞贵客。说是大爷生意上的朋友……我还真不知道崔家何时跟他有生意往来了……”   真真假假的信息混杂在一起,令温良忍不住皱眉。   崔大爷与知府大人的小舅子勾结,自然是受崔呈律的指使。所以,这青州知府,也极有可能是苏相的人。可温良想不明白的是,苏相与北狄人勾结是为了拥立二皇子,现如今二皇子都上前线了,再吃败仗的话,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难不成……苏相与北狄人闹崩了?   温良正想得出神,却听见温欣又“啊”了一声。   “难怪街坊们都在抱怨崔家米铺涨价了!”温欣埋怨道。“连陈年碎米的价格都翻了不止一倍!还总是散布小道消息说米仓存货快卖完了……简直就是在哄抬市价,渲染恐怖气氛!”   崔安听到这,不禁黯然神伤:“以往这个时候……老爷都会主动降低价格,让街坊们都吃饱饭……”   崔员外的仁慈是青州城百姓都看在眼里的,与现在这个大发国难财的崔大爷截然不同。   温良更有理由相信,当初崔呈衍“傻了”的时候,崔大爷的平庸是故意装出来的。   崔夫人的信还在温良的手里,林州城夹在容州与青州城之间,青州城尚且如此……那林州城的情况岂不是更糟糕?   崔安难得智商在线,也想到了这一点。   “公子……夫人的信……”   信?什么信?   小玉和温欣不解地看着温良。   “我要去一趟林州。”温良叹了口气,从袖口中摸出信。“这是崔夫人写给她兄长齐员外的,若是齐员外能站在崔夫人这边,那大爷估计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耀武扬威。”   他们都知道,崔夫人的娘家是高门大户,崔夫人又深得娘家宠爱,齐员外要是知道自家妹子受人欺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可现在问题就来了,这信……谁去送?   温欣惴惴不安地开口:“哥……你不会想自己去……”   温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崔夫人亲手交给我的,让其他人去我不放心。我会早去早回,这几日|你们把段大娘接过来,有个照应。多留意街上的情况,夜里锁好门,千万要小心。”   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领着大家来到厨房,挪开米缸。   “这里有条密道,是我爹在温欣小时候修的。”温良在地上摸了摸,掀开一块砖。“小时候城北也闹过土匪,爹担心我和温欣会有危险,便修了这个供我们藏身。”   密道空间狭窄,一次只能容纳一人通行。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爹说完捉迷藏,要我们躲在这。”温欣说,但很快她又担心起来。“这能行吗?我记得里面很小,两三个小孩还差不多,我们的话……大概是不行的吧?”   小玉递来煤油灯,温良照了照,全是灰尘。   “行的,”温良说。“后来我重新修过,藏三四个大人都没问题。只是通风孔没弄好,待不了太久。当初我还想过,若是段大哥不肯带你走,我就将你藏在这,等我从崔家脱身了,我们再一起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温良只是无意间提到了替嫁之事,温欣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哥……”她咬了咬嘴唇,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要不……我去吧!以前我陪阿玲姐姐去过林州城探亲,路我熟,保证能交到齐员外手上!”   温良知道妹妹是想为他做点什么,可他还是坚定地摇了头:“不行,外面这么乱。你一个姑娘,我更不放心。不要再说了,家中的事情就交个你了,小玉,给我收拾个包袱,崔安,去驿站牵马,我马上启程。”   温欣知道,温良决定的事情,向来是不容更改的。   就像当初,她其实已经想好要为这个家牺牲,可哥哥却仍然将她送了出去,坚持要替妹出嫁换取她的幸福。   “哥,我知道了。”   温欣擦了擦眼角的泪,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要早点回来,不然我就带着嫂子的丫鬟和小厮跑路了。”   ☆   去林州的路途不算荒凉,可温良越赶路越觉得奇怪——   怎么从林州城中出来的人这么多?而去林州城的人却寥寥无几?   官道边的茶水摊,挤满了人,在逃难的人中间,不乏衣着光鲜的大户人家。   旁边的好心大娘得知温良要去林州城,还苦口婆心地劝他:“林州知府都走了,还回去那作甚?要不是我们走得快,城门都关了!后生仔,你还是回家去吧!小心有命进城,没命出城!”   大娘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也是句句在理。   听茶水铺的老板说,这些日子逃难的人多了起来,不仅有林州人,更有容州人。   容州城那边逃出来的人说,北狄人不知怎的突然勇猛了起来,一鼓作气烧了大齐军队的粮仓,还乘胜追击,将大齐军队赶出了十里地。   “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哩!”那灰头土脸的老伯一脸哀愁。“本以为卫小将军会跟他爷爷一样能干,可没想到这仗还没打就先被北狄人偷袭了!还有那二皇子!真不知道是来打仗的还是混日子的!口气不小,本事却没见着……”   老伯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当今圣上。   妄议政事是大罪,他的家人扯了扯他的袖子,表情甚是尴尬。   可老伯浑然不觉,还在继续说:“哎,咱们这一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故里……两军对垒,粮草可是大事!这次粮草被烧,好像是大齐军中出了奸细……那个叫什么的督军大人……似乎还是你们青州城出来的举子……哎,他怎么能给北狄人通风报信,出卖自己人呢!”   温良本来只是听个笑话,可在听到督军以及青州城出来的举子之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他挤到老伯面前,急切问道:“老人家,您能再说清楚一点么?那位督军大人……可是姓崔?”   “是……的吧?”老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哎,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有眼……在我离开容州城之前,听说那位通敌卖国的崔大人……战死沙场了?” 第102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战死……沙场……了?   崔呈衍他……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灌下,温良只觉得手脚冰冷。   他一把抓过老伯,焦急地问:“老人家!您是不是记错了?!是那位……”   还没等他说完,那老伯就不耐烦地甩开他,板着脸说:“你这后生仔也挺奇怪!那通敌卖国的奸细死了就死了!问长问短有何用?”   “就是就是!”一边听故事的人也在附和。“既为奸细,又何来战死一说?照我说,出卖我大齐的奸细就该人人得而诛之!死在战场上算便宜他了!”   “对啊!通敌叛国可是重罪!是要株连九族的吧?!”   ……   逃难的众人将对北狄人的愤怒发泄在了这位不知名的奸细身上,温良颓然地松开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   崔……呈衍……怎么可能是北狄人的奸细呢?   他……怎么可能……死在战场上呢?   温良心绪烦乱,端茶杯的手都在不停颤抖。   那拨从容州逃难而来的人休息够了,便预备启程。温良又问了一圈,除了个别与那老伯说辞一致之外,其余人都表示他们不知道这回事。   线索就在这断了。   先前只是崔员外失踪,现在……连崔呈衍都生死未卜了吗?   温良从未体会过如此心慌的感觉,烈日当头下,他险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你没事吧?”那位好心的大娘连忙扶住他,“我看你脸色很差,要不再休息一会?你这孩子,干嘛非去那林州呢?”   “受人所托,非去不可。”温良强装镇定,稳住自己的心神。他谢过大娘的好意,牵过自己的马就要出发。   大娘望着他落寞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   ☆   经过长途跋涉,温良总算在第三日的傍晚时分,抵达了林州城。   正如好心大娘所说,林州城的城门紧闭,城墙上站着守城的士兵,俨然一副围城之势。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温良望城兴叹,难道真的要无功而返了吗?   在茶水铺的时候,他向那些林州城出逃的人们询问过齐家绣庄的情况。只不过他们的说法也很混乱,让温良也拿不定主意。有的说,逃出来的时候看见齐家绣庄还开着门,有的却说,他们走时林州城里几乎所有的铺子都歇业了。   看来不进城,是得不到结果了,温良在城门外的村落里打听了一圈,终于寻到了一条进城的密道。   这密道由村长把守,进出城共需三钱银子,简直在发战争财。   可他没有办法,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渠道进城。   ☆   入夜,林州城。   温良好不容易进了城,却发现,城中简直静得可怕。   街上散落着一些物品家什,街道旁几乎不见一点光影。除了在密道口有等着出城的人之外,整个林州城中,就难以看到其他人的身影。   难道……这真是一座废城了?   按照崔夫人说的地址,温良很快就找到了齐家绣庄。   齐家绣庄的大门紧闭,门窗似乎都落了灰尘。温良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像是白天开过门的样子。   “你……是谁?”   绣庄边上的一道小门拉开了一道缝,声音便从其中传来。   温良连忙过去,行了个礼:“请问,这是齐家绣庄吗?”   那人的声音有些苍老,他警惕道:“谁让你来的?”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仿佛一早就知道,会有人来似的。   “青州城的崔夫人。”温良说。“她交给我一封信,要我务必送到齐员外的手上。”   虽然此人蹊跷可疑,但温良也有自己的打算——既然能从绣庄里面开门,自然与其家人关系密切,从此人的行事作风来看,很像是绣庄的管事。   “青州城……难道是……”   门缝骤然拉大,走出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温良,沉声道:“你是……崔家什么人?”   从年纪来看,是管事无疑了。虽然被问的很不舒服,但温良还是恭敬地回答道:“我是崔少爷的朋友,请您放心,我绝不是坏人。”   老者又看了他许久,才叹了口气,将人放进来。   侧门直通绣庄的后院,屋子里都没点灯,也没有人气。温良正觉得奇怪,却听见那老者说:“我是绣庄的掌柜,你可以叫我七叔。”   温良礼貌地拱了拱手:“七叔。”   七叔进屋点上灯,温良这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况——   除了一些必备的家什,就只剩下一些堆着的粮食。   “小姐嫁去青州城……也好多年啦。”七叔一边斟茶,一边感慨道。“小少爷也长成大人了,听说还考中了探花?不枉当初老爷那么疼小少爷……哎,只可惜,造化弄人啊……”   温良心里满肚子的疑问,但碍于七叔是老人家,便只能由他感叹过去。   “来,喝口茶。”七叔将茶杯递给他,又说。“其实……崔家在青州城的变故,我们都知道……姑爷失踪了,小姐闭门不出……傻子都知道崔家发生了什么……”   听到七叔这样说,温良差点被茶水呛到。   什么意思?莫不是……齐家早就知道崔夫人现在的处境?   “慢点喝,不够还有。”七叔看他灰头土脸,猜他一定是为了赶路没少遭罪。“从青州城来应该挺麻烦的吧?”   “不麻烦不麻烦。”温良谢过七叔的好意,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那七叔……这齐员外……”   虽然七叔爱唠叨,可温良却始终记得自己的使命。   找到齐员外,搬救兵,才是他此次林州之行的目的。   “齐员外……”七叔喃喃道,望着温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来晚了。”   来晚了?何出此言?   温良惊讶地看着七叔:“难道……”   七叔没等他说完,便点头道:“是的……少爷他……早就不在林州城了。”   “现在……林州城的齐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   七叔的话,无疑是一阵惊雷,在温良的耳边炸响。   对于崔夫人来说,齐员外无疑是最后一根稻草,可现在七叔却告诉他,这根稻草早就自己折断了?   “在容州传出消息之前,少爷就不知道从哪里收了风声,早早地就囤好了粮米油面还换好了银票。”   “那时候崔家的消息刚传来,我劝少爷该去青州城看看了,他却嫌我多管闲事。”   说到这,七叔凄惨一笑:“少爷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小姐出嫁了就是崔家人,与我们齐家再无瓜葛。这么……这么狠心的话……他怎么说得出来……”   “后来,少爷还以出游为名,带这府中的家眷们去了别的地方。”   “具体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现在齐家除了我不肯走,就只剩下几个看门的丫头婆子了。”   ……   七叔说得动容,老泪纵横。   可温良却也明白了——   怕不是崔夫人一厢情愿以为自己跟娘家哥哥的关系好,才派他来送信的?结果人家非但不把她这外嫁女当自家人,而且还早早地就谋划好了退路,逃之夭夭了?   怪不得,林州城出逃的那些百姓中有人说,这齐家绣庄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齐家绣庄。齐员外继承家业后压低成本抬高定价,哪还有当初老齐员外那朴实的作风?   温良心知自己手中的这封信送不出去了,眼神不觉又黯淡了几分。   七叔仍在哽咽:“小姐……小姐她还好么?”   温良最见不得老人家伤感,他胡乱说了些安慰话,好让七叔放心。   “崔夫人她……很好,衣食无忧,就是很想念你们这些娘家人,所以才派我来林州看看。”温良说。“七叔您放心,齐家的变故我一定不会告诉崔夫人,您……您也别太难过了。”   齐家人也指望不上了。   崔夫人还被变相软禁在崔府内院,林州城的消息很快也会传到青州城去,若让崔大爷知道了齐家的情况,那崔夫人……还能呆的舒坦吗?   儿子、夫君,相继失踪,自家亲哥又逃之夭夭,崔夫人也曾是老齐员外的掌上明珠,一生顺风顺水,哪里受得了这等打击?   若被崔夫人问起了……他该……如何回答?   温良不敢去想。   回到青州城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像个木偶,呆呆的,傻傻的,心绪杂乱,人也混沌。   若说去之前,关于容州城的传闻还只有几个人在说,那么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许多说法了。   有的说卫小将军打胜仗了,将北狄人侵占的地盘又夺了回来。又有的说,庆王世子带兵偷袭中了埋伏,伤得很重,还有的说……   不管是在哪个版本里,那位不知名的督军大人永远是背负着奸细的罪名。有的说他死了,有的说他被关起来,还有的说他已经逃去了北狄人那边……   起先,温良还会与他们争辩,到后来听多了,也麻木了。   谣言,都不是真的,他才不信。   可是,等他走进自家大门,看着红肿着眼睛的小玉和崔安……却不由得他不信了。   “公子!”小玉的嗓子嘶哑,已不知哭过多少回。“府衙传来消息……说、说……”   竟是泣不成声。   温欣也红着眼睛,她抹了把脸,强装镇定:“哥,嫂子没了。” 第103章 带傻子夫君回家   温良本来还面色凝重,但在听到温欣的那句“嫂子没了”之后,仍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只不过,在三人都哭丧着脸的情况下,就他一人哈哈大笑,却显得过分滑稽了。   尤其是温欣,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强颜欢笑只是她哥的保护色,她懂,她都懂!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温良笑了声,挨个戳了下他们的小脑袋。“这一个个的,都哭过?少爷要是知道你们这么想他,估计该高兴死了。”   他说这话本想活跃气氛,却没成想,无意中提到的“死”字不知又触动了哪根神经,惹得才缓过神来的三人又愁眉苦脸起来。   尤其是温欣,她本就担心温良,又瞧见他故作镇定的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哥……”她哽咽着喊了声,张开双臂。“没、没事的……我、我还在!快来我怀里,给、给你一个爱、爱的抱抱……”   温欣记得,小时候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哥哥除了会帮她出气之外,还会把她抱进怀里给她温暖。现在长大了,自己也应该成为哥哥的避风港才是。   哥哥不是铁人,哥哥也会难过。温良对崔呈衍的情谊,温欣看在眼里,她甚至都不敢去想,若这次去往容州的是段大哥,她会如何……   “你们……”   温良虽然看上去十分嫌弃,但他却主动上前,完成了这个拥抱。   “好了好了,都不许哭了。”温良抱紧了温欣,安慰道。“你哥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   可谁知道,温欣听后,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哥……难、难过……不要藏在心里……”温欣抽泣着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我、我永远……都、都站在……你这边……”   长兄如父,她永远都是哥哥的小棉袄。   温良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知道了。”   这么多年,也算没白疼这个妹子。   安抚好了温欣,那边的崔安又哇哇大哭起来。   “少、少爷啊……少、少爷怎么可能……”   崔安是崔呈衍的贴身小厮,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我、我为什么……不、不跟着……”   若不是被少爷安排回青州城处理家事,那他肯定是要跟着崔呈衍去容州城的。崔安不怕死,早在小的时候,他就在心里许愿,少爷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可如今,少爷却……   温良有些心疼的看着崔安脸上的伤,不用问,肯定是为了维护崔呈衍,跟那些说闲话的人打起来了。   外面关于崔呈衍的传言说得可难听,也不知道崔府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公、公子……现、现在……怎、怎么办?”小玉声音嘶哑,说话结巴。“少、少爷他……”   小玉到底是崔府最机灵的丫头,比崔安和温欣都沉稳不少。本来她也差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可在发现最该伤心欲绝的公子都镇定得非比寻常之后,她便忍不住想,难道这当中……还有隐情?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虽然少爷的不幸是官府那边传出来的,可到底没有瞧见尸首,这……万一呢?   小玉惴惴不安地看着温良,却见后者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都不许哭。”温良清冽的嗓音坚韧有力,仿佛最后一根稻草,悬挂在三人面前。   “现在世道不太平,胡言乱语的,大有人在。”他平静地说着,面无波澜。“少爷的品性我们都很清楚,他绝非贪生怕死之徒。至于通敌卖国……就更不可能!”   真正通敌的人,是苏相,是崔呈律,甚至是二皇子……绝不可能会是崔呈衍。   想到这,温良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崔呈衍……莫不是触及了谁的利益,被栽赃陷害了?   正所谓,三人成虎,若是其他人连成一线要害他,那他就是百口莫辩。   “公子……”小玉见他皱着眉,便忐忑问道。“您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崔呈衍的死讯来得太过突然,让他差点忘了思考。   在离开京城之前,崔呈衍曾说过,苏相是相中了他家的财力,才千方百计地想要拉拢。可如今崔呈衍身陷囹圄,命悬一线,苏相若是置之不理的话……那岂不是就意味着,他的利用价值已经到头,苏相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崔家!崔家怎么样了!”温良突然大喊起来,吓了三人一跳。   “崔、崔家……好像没什么变化?”崔安一直在盯这条线,他凝神一想,又很快摇头。“不对!崔家大门紧闭!米铺也关了好几家!街坊四邻都在抱怨当初怎么不多买点米囤着!”   崔呈衍从人人羡慕的探花郎变成人人喊打的卖国贼,崔家不受影响才奇怪。   消息是从官府传出来的,如果崔呈衍的罪名坐实,那崔家人难逃一死。   崔夫人……还有崔老夫人!   温良眼神一凛,立马火急火燎地带着崔安他们赶到崔府。   崔府大门紧闭,还贴着封条。   温良跟着崔安从狗洞钻进去,才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翻得乱七八糟,不成样子。   “公子!我打听到了!”小玉在狗洞外等着他们。   见温良面色沉重,她的声音都不觉小了几分。   “大爷和二爷连夜卷款潜逃,老夫人和夫人都被抓进牢里关着了!”小玉急得快要哭出来。“树倒猢狲散,下人们早就散了!只剩巧姨还陪着夫人!听说那牢里湿气很重,夫人和老夫人还生着病,这可怎么办啊……”   通敌卖国是重罪,家人都要连坐。   崔家这次面临的灾祸,大了。   温良眉头紧锁,举步维艰。   他拉过崔安和小玉,严肃地交代:“记住,若是被人问起,你们就说是我温家的远房亲戚。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你们是崔家的仆人,不然也会被抓起来!”   “知道!”   温良点点头,继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少爷还留给咱们不少银子。崔安去打听打听牢房的情况,看能不能见到夫人和老夫人。”   虽然崔家的罪名很重,但现在正当乱世,府衙里也人心散涣。衙役们个个都想明哲保身,能捞多少捞多少,温良就不信,银子都给到位了,人还不让见。   “如果可以,多花点银子,争取经常去探监。”温良一边说着,一边把崔安、小玉和温欣的手放在了一起。“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们了,少爷的案子来得蹊跷,一定不会草率就判。”   换而言之,只要能确保崔夫人和崔老夫人的安全,等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自然也会还崔家公道。   可……容州那边都说崔呈衍没了,哪……还有翻盘的机会呢?   温欣第一个听出了温良的不对劲,失声叫道:“哥!你这是打算?!”   把崔夫人和崔老夫人交给他们,那温良呢!   只见温良敛住呼吸,看着他们四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要去容州。”他目光坚定,语气不容质疑。“还是那句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崔呈衍若是还在容州,我便是冒死,也要带他回家。”   ☆   是夜,月光如水,静谧无声。   温欣又一次徘徊在了温良的房间外,犹豫不决。   只不过,这次的她没有等到温良主动开门,就伸手——   门没锁,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   温良坐在方桌前,微笑着看着她。   “这么晚了……来我这作甚?”   被抓包的温欣有些心虚,她眼神飘忽,言辞含糊。   “就……有、有那么点……睡不着。”   温良唇角的笑意愈加明显,“你呀,心事从来不过夜,不然还真就睡不了觉。”   温欣能有什么心事?无非就是跟白天他说的那番话有关。   温欣索性也不绕弯子了,便直截了当地问:“你……当真要去容州?”   容州城出逃的百姓一茬接一茬,人人都在逃离容州,怎么还会有人想要逆流而上,去那是非之地寻那不知生死的人?   温良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她。   “哥!”温欣再也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你就非要去吗!”   为了崔夫人,她哥冒险去了次林州。虽然回来之后,温良什么都没说,可温欣却知道,那绝对不是简单的一次出行。   林州夹在青州城与容州之间,青州城尚且乱成这样,那林州……岂不是要乱上加乱?   “是又如何?”温良轻抿着冰凉的茶水,望着她。“我已决定。”   又来了!又是不容更改的决定!   温欣这次的反应比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她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尖声道:“在你眼里,到底是我这相依为命的妹妹重要,还是那一晌贪欢的傻子夫君重要!你为了他的家人到处奔波,这、这到底值得么!”   质问的话甫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不、不是这样的……”温欣的眼角噙着泪,哽咽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只是……心、心疼……”   心疼她的傻哥哥,一门心思都扑在了那个假傻子的身上。   温良拿出手帕,为温欣擦去眼泪。   “阿欣又哭鼻子了,爹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在梦里将我臭骂一顿。”   温知瑕还在的时候,经常为温良的调皮行径头疼不已,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阿良,别再把妹妹弄哭了。   这句话,温良一直都记得。   温欣睁着微红的双眼,“真的……不能……”   最后的祈求还没说出口,答案却昭然可见。   “我非去不可。”   温良移开泛红的眸子,一声叹息轻不可闻。   “这是……我欠他的。” 第104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交代好一切,不日便要启程。   温欣异常沉默,崔安和小玉也很惶恐,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隔壁的段大娘也知晓了温良要去容州,竟连忙赶来阻止。   “不!不能去!”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失仪的段大娘,拿着扫帚挡在温家门前,说什么都不让温良出门。   “晚秋临终前曾交代过我,一定要护好她的一双儿女!阿良,你若要去,就踩着我的尸首过去吧!”   段大娘话语决绝,一改平日里的和善。   见温良沉默不语,她更是声嘶力竭:“当初是我怯懦,不敢站出来与崔家作对……是我对不起晚秋!对不起她!”   晚秋是温母的名字,一个命如秋风的女子,生于晚秋,死于盛夏。   温良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大娘,我非去不可。”   就算爹娘的在天之灵会怪罪下来,他也要去偿还这一世的情。   “可是!你若是在容州出了事……那阿欣她……”   一直不说话的温欣却在此时开口,“让他去。”   说罢,却是别过脸,连个眼神都不肯留给温良。   段大娘惊愕不已,但在面对温良异常坚定的眼神之时,她又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你这孩子……”段大娘红着眼,抹了把眼泪。“为什么……从来都不肯为自己多想想呢?”   崔小……哦不,该叫崔大人了。关于他的传闻满天都是,连崔家都被官府抄了,所以跟崔家有关联的人都避之不及,怎么就温良一个死脑筋要与那人纠缠不休?   “当日在崔家别苑,我被土匪掳走,是他将我从绿水寨救出。”温良轻声道。“如今,他声名受损,生死未卜,我便是说什么也要去那容州,将他寻回。”   他掰开段大娘紧握扫帚的手,一字一顿道:“既然承情,但求心安。爹娘若要怪罪,那便等我归来去他们坟前认罪。”   ☆   段大娘最终是退让了。   不仅如此,她还在温良的包袱里塞了许多银子。   “路途遥远,多点银子傍身也好。”   说着说着,眼泪又快下来了。   段大娘怕自己露怯,连忙转过身:“时候不早了,快上路吧。”   包袱里的银子很沉,跟他当初进京时留下的分量差不多。   温良心里一暖,眼眶也不觉红了起来。   “多谢大娘,大娘请多保重。”   也许是怕自己不舍,温良起身后,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去。   街上的店铺已经关了大半,零星的几个行人也都步履匆匆,焦急之情都挂在了脸上。   城门下聚集了不少人,进出城门的盘查变得异常严格。温良睁着眼睛说瞎话,将预备好的说辞反复说了好几遍,才打消官兵的怀疑。   他牵着马,站在青州城外,才发现,城外排队的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看来,容州及林州的人,都涌到这来了。   尽管这几日前方没再传来消息,但大家也都知道,北狄人来势汹汹,若无好消息传来,那必定就是战事陷入胶着,是不好的消息。   温良拧眉,看来他得加快脚程,早日抵达容州。   “小兄弟,你去哪儿?”   在浩荡的逃难队伍中,就他一个逆行的人,难免有人好奇。   温良听出了那人的容州口音,笑道:“你从哪儿来,我便去哪儿。”   “你……你要去容州?去那作甚!”   容州几乎快成空城,茶水铺里休憩的人们都说,过不了几日,容州就要沦陷。   面对那人的怀疑,温良只是笑笑,扔下几枚铜钱。   “去接我夫君回家。”   茶水一饮而尽,他扬长而去。   周围人的错愕写在了脸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   越接近容州,路上的行人越少,官道上的茶水铺子也不如先前的那般密集。   周遭村落也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温良敲门借宿都得解释半天才能打消村民的怀疑。   当然,也不止一户人家劝他,莫再往前走,前面不太平。   明日,他便要抵达容州。只不过现在天色渐晚,须找人家借宿才行。   温良寻了半天,才在山脚叫找到了一处村落。敲了好几户人家,都没人愿意接纳他。唯有最后一户农家,问长问短了半天,才肯答应留他一晚。   农家主人姓李,温良叫他李叔。他与崔员外一般的年纪,家中还有个与温欣差不多年纪的哑女,叫晓月。父女俩相依为命,心底都很好。   温良生得一讨喜模样,一番闲话之后,李叔的话匣子都打开了,一开始的警惕不复存在,反而还拉着他说了许多。   李叔家住的偏,平日里很少与村民们交往。而且现在正当多事之秋,大家都巴不得躲在家里。村子里的人家走了大半,李叔年迈,走不得远路,才和晓月留在了村里。   所以,在得知温良想进城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劝道:“小兄弟,你可要想清楚啊!这些日,我只见过从城里出来的,还从来没见过主动要往那城去的!”   温良正在看晓月补衣服,他随口道:“我非去不可。”   也许是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对待李叔的好心,温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补充道:“那里有对我很重要的人。”   李叔瞧着温良的年纪,心里差不多都明白了。   “哎……年轻人,重情重义是极好的……”   这时,晓月拿着温良换下的衣服走过来,咿咿呀呀地不知道比划着什么。   但温良见她手里还拿着针线,便懂了。   “你想为我补衣服?”   晓月猛地点头,眉眼里全是笑意。   李叔还在一旁打趣道:“女大不中留,瞧见个俊俏的小郎君,就想帮人家补衣服!”   晓月是小时候生病落得哑疾,能听懂,说不出。所以在听到李叔的话之后,脸颊不由得绯红,还羞得转过身去。   温良怕李叔误会,便说:“没事,我可以自己补。”   李叔吃惊道:“你还会针线?”   向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会针线活的男子可不多。   “嗯,”温良点头,接过哑女手中的衣裳和针线。“我还会做几个小菜,要不……今晚我给李叔和晓月露两手?”   “这可使不得!”李叔连忙摆手。“你都给银子了,我们哪里还好意思叫你动手?”   当初说好的可是食宿一起的价格,若是让温良做给他们吃,那他们父女俩岂不就成占便宜的了?   “真没事,”温良笑笑,瞧见晓月正在看他补衣服,便说:“我家里也有个跟晓月差不多大的妹妹,小时候双亲走得早,妹妹又小,这些活我不干谁干?”   能一个人从青州城跋山涉水到这里,定然有着常人所不能企及的毅力。   李叔一怔,看温良的眼神更为心疼。   “好了。”温良收针断线,抖了抖衣裳。“我都没注意到这里有个洞,多亏晓月呀。”   晓月高兴地拍了拍手,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温良也笑了笑,他忽然想起自己包袱里还有一枚簪花银钗,是从逃难的卖货郎手里买来的。   本来想送给温欣,但现在看来,似乎有人更适合它。   温良从包袱里摸出这枚银钗,神秘兮兮地放在晓月的手心。   “这是晓月发现破洞的奖励。”   晓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银钗,她的首饰很少,最好看的还是早死的娘亲留给她的嫁妆。   “这是做啥!”李叔急了,晓月也推搡着要将银钗还给温良。“你给的银子已经够多了,晓月不能再要你的东西!”   晓月手忙脚乱地比划着什么,嘴里还发出着含糊不清的声音。   “没事李叔,不值钱的。”温良笑了笑,再次将银钗放回了哑女的手里。“路过林州的时候买的,本来想带回去给我妹妹,但方才才想起她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款式……”   不合适的东西,留着也是浪费。   李叔犹豫了,这么多年来,他也没能给晓月添过什么首饰。如今这样一个顺水人情……   晓月虽然在拒绝,但温良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枚银钗。   “好了好了,收下吧。”温良笑着将银钗插在晓月的髻上,对李叔说:“怎么样,好看吗?”   乌黑的发,配上银钗的点缀,更显活泼。   李叔眼眶泛红,连着点头:“好、好看……”   他这个做爹的,既没本事又没钱,真是可怜晓月这么懂事的孩子了……   李叔说什么也要退温良银子,温良坚持不要,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李叔!李叔!在家吗!”   李叔一听,便知是村口二丫的声音。   晓月给二丫开门,只见二丫靠在门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李叔!拿、拿上药箱!”   李叔是村里唯一懂医术的人,平常村民们有个头疼脑热,都会找他看。   “二丫你别着急!”李叔一边叫晓月去拿药箱,一边安慰她。“李叔这就去看!可是你奶奶的老毛病又犯了?”   二丫家中只有一位祖母,李叔见她如此紧张,还以为是老人家出什么事了。   可谁知二丫猛地一摇头,“不是不是!是从水里捡的陌生人!” 第105章 失而复得的夫君   水里捡来的陌生人?   李叔皱眉一想,便知二丫应该是从山脚下的小溪里发现了什么。   “他还有气息,就是浑身是伤!”   二丫的气息逐渐平复,她焦急地拉着李叔,“叔!快随我去看看吧!”   这里民风淳朴,绝不可能做那见死不救的事情。   “好,我马上去。”   李叔又叫晓月收拾了些别的东西,温良见他们又急又忙,自己一个人干站着也尴尬,便主动说:“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李叔摇头摆手:“你是客人,哪有客人帮忙的道理!”   温良却笑:“我看着药箱也怪沉的,还是我帮李叔拿吧。”   二丫一路小跑而来,不觉天色已沉。   晓月提来一盏灯笼,才照亮了路。   李叔这才想起,若他走了,家里就只剩晓月和温良两个人……   这……孤男寡女,不妥不妥。   可要是把晓月也带走了,便只剩温良一个……把客人单独放家里,更加不妥。   很显然,温良也想到了这些,他笑了笑,接过晓月手中的药箱,“我还是一起去吧。”   三人一起,跟着二丫,到了她家。   二丫家在村头,便是最开始拒绝温良的那户人家。   二丫奶奶年事已高,二丫年纪还小,不让他这来历不明的毛头小子借宿也很正常。   “大全!你可算来了!”二丫奶奶焦急万分,她指着一处屋子说:“那人从水里捞起来就只剩口气了!我真担心他……”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住了嘴。   温良知道,老人家一般都忌讳说生死,想必那人的状况很不好,所以二丫奶奶才一时不察……   李叔点头:“二丫奶奶放心,我定当尽全力。”   老实说,他心里也没底。   李叔的医术很是粗浅。当时一位游医游历至此,借宿他家,无以为报就教了点皮毛给他。平时看看风寒外伤还差不多,若是更重的病……他可能也应付不了。   床上那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快,先换衣服!”李叔喊道。   捡来的是个男人,二丫不方便给他换衣服。二丫奶奶年纪又大,动作也不利索。所以才让他到现在还穿着那身湿乎乎的破烂衣裳。   “我来!”   温良自告奋勇,接过晓月递上的干净衣裳,才往床前走去。   只不过,当他看清楚床上人的长相时,便如同闪电劈中一般,僵在了原地。   虽然长发散乱,衣着狼狈,脸上甚至还带着伤……可温良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失而复得的狂喜与骤然伤神的心疼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小兄弟,你干嘛愣着?”   李叔见他迟迟不动手,便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由得惊讶道:“呀!你怎么哭了!”   泪水连成线,止不住地从眼眶滑落。   温良的嘴唇被他咬得发白,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本来背过身去的晓月听见她爹说的话,也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瞄过来。   “你是不是……”   李叔刚想问温良,是不是认识床榻上的人。却见温良流着泪,重重地点头。   “李叔,他就是我要寻的人。”   ☆   崔呈衍的后脑勺有重物撞击的痕迹,李叔仔细检查后直摇头。   “能不能醒,就看他的造化了。”李叔说。“面部和四肢上的都是擦伤,不碍事。重点是脑后的伤,我医术有限,从外观和脉象都看不出伤的深浅,若是今晚熬不过去……”   他下意识地看向温良,犹豫片刻后还是说:“那便说明……伤得极重,无力回天。”   温良只静静地听着,表情上看不出波澜。   李叔觉得自己好像说了废话,可他这半吊子医术也确实看不出更多的名堂,现在又这么晚,去找别的大夫也不现实。   “哎,你也别太难过。”李叔抬起手,拍了拍温良的肩膀。“车到山前必有路,能在这碰见也算缘分……他若是知道你一直在冒死寻他,一定会从鬼门关转回来的……”   “嗯,”温良不再流泪,却仍是红着眼。“谢谢李叔。”   李叔叹息一声,吩咐晓月和二丫去熬治疗伤寒的药。   “到底是在水里泡过的,还是要喝些药驱寒。”李叔说。“脑后的伤只能做简单处理,若明天情况好转,你可以带他去城里找大夫。”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都知道,现在的容州城就跟一座空城差不多,哪还有医术高超的大夫?   李叔再次长叹,也出去了。   夜已渐深,温良仍守在崔呈衍的床前。   崔呈衍的衣裳是温良换的,头上的纱布,也是他帮忙包的。崔呈衍尚在昏迷,熬好的药汁根本喝不下,温良便一口一口地渡给他,希望他能快点醒来。   来送药的晓月一直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困惑。   “你想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温良将空碗递给晓月,故作轻松地眨了眨眼。“不如……猜一猜?”   晓月不仅单纯,还是个哑巴,饶是想空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人才值得温良不顾自己也要拼死前来将他寻回。   她想,爹爹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么,可为什么温大哥一见这人,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流?   晓月苦思冥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温良笑了笑,转头看向崔呈衍的眼神却充满着无限柔情。   “他是我夫君,拜过天地洞过房的。”   ☆   崔呈衍做了个很长的梦,可奇怪的是,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二皇子将从他营帐中搜出来的书信拍在桌上,厉声质问他,为何要出卖大齐。   崔呈衍一脸错愕,他在书信与二皇子之间来回扫视,很快便明白了,这不过是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北狄人三番两次偷袭粮草,庆王世子率兵出征总有埋伏,不过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人做了叛徒。   那晚,他被二皇子的近身叫了出去,回来便觉得自己的东西似乎被动过。   凭着记忆,他找到了那处不寻常的地方。   崔呈衍看着自己的笔迹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冷笑。   苏相……果真只当他是颗棋子。   崔呈律……也没把他当过弟弟。   他和崔呈律,师出同门,跟同一位夫子学的写字。小时候,崔呈律就曾模仿过他的字迹,帮他抄书。如今,可谓是重操旧业,岂不是信手拈来?   崔呈衍还来不及处理,就被二皇子抓了个正着。   通敌叛国的罪名,就这样移花接木到了他身上。   背后相关的若干人等,都撇得干干净净。   想必崔呈衍早就开始谋划了,不然以此罪的严重性,作为堂兄的他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苏相想要的是他崔家的全部,留他一个崔呈衍,只会碍事。   “我只有一个要求,”崔呈衍举起手,面无惧色。“放过我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大伯对他家恨之入骨,若崔呈律有份参与,则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他的爹娘。   可自己的娘,还有奶奶……   “倒是个大孝子。”二皇子冷笑道。“只要你如实交代,一切皆可从轻发落。”   二皇子远比他想象中的城府要深,表面上说着仁慈,实际上……   却想要他的命。   若不是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他怕是早就死在那些“押送”他回京的人手里了吧。   两拨人厮打在一起,其中一个黑衣人一剑劈开了他的枷锁,正要拉他走——   “小心!”   崔呈衍一把撞开黑衣人,失足滚落山崖。   黑衣人麻利地解决了想搞偷袭的兵卒,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崔呈衍已经没了踪迹。   任务对象失踪,再纠缠也无意,黑衣人当机立断,选择撤退。   而崔呈衍却因为几天没进食,虚弱得很,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在最后的清醒中,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火红的嫁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是女子却比女子更扣人心魂。   他朱唇微启,仿佛在说——   “我,在,等,你。”   ……   院子里传来鸡鸣声,温良揉了揉眼睛,发觉胳膊酸痛不已。   他……怎么睡着了?   怀中的崔呈衍仍闭着眼,呼吸平缓,面色也好了许多。   幸好,幸好。   温良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   昨夜为崔呈衍擦身的时候,他就发现崔呈衍的身子凉得厉害。   温良心疼,便脱去外衣上了床,一直抱着他,想让他暖和些。   兴许是太过劳累,他竟一不小心睡着了。   温良穿好衣服,活动了下双臂。   床上的人,却在此时,动了动手指。   “温大哥——”   二丫在门外叫他。   “吃早饭了——”   温良连忙应了声,刚想回头再看看崔呈衍,却发现后者竟不知何时醒来了,正摸着脑袋,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你……你……”   温良颤抖着手指着崔呈衍,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溢出。   激动过头,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哪儿?”   崔呈衍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他觉得头好疼,却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这。   这里好简陋,一点都不像他家。   往日里听过的拐子故事不觉浮上心头,崔呈衍忍不住害怕起来——   他该不会是坏人抓走了吧?   可是……眼前这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哥哥,会是坏人吗?   崔呈衍心里忐忑,正在想要不要询问的时候,却忽然尖声叫道:“大哥哥!你怎么哭了? 第106章 傻子夫君好可爱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亦或许是看着眼前这个爱哭鬼大哥哥着实不像坏人,崔呈衍又小声地问道:“大哥哥,可是有人欺负你?”   声音还是那个他,只不过这语气……怎的听上去比崔五岁还要稚嫩?   温良呆呆地看着他,一股无名怒火从心中盛放。   他咬牙切齿道:“你叫我什么?”   这宛若孩子的口吻,该不会是在玩他吧!   “大哥哥呀!”崔呈衍不假思索地回答。“娘亲说了,好孩子要有礼貌,我都记得呢!”   见温良还是脸色阴沉地看着他,崔呈衍心里有些害怕:“大哥哥……你应该不是……坏人吧?”   连环画里的坏人,都长得凶神恶煞。这位大哥哥看上去如此温和,眉眼间虽然带着怒气,但不妨碍崔呈衍觉得亲近。   他绞尽脑汁也搜寻不到有关大哥哥的记忆,不过……既然看着舒服又熟悉,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认识?   “大哥哥……你是不是认识我呀?”崔呈衍满怀期待地看着温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是在哪儿呢……”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对温良摇摇头。   “头好痛。”崔呈衍皱眉,剑眉星目都拧在了一起。“我好难受……”   不想还好,一想事情,脑子里就一突一突地疼。   天旋地转的恶心感再度卷上心头,崔呈衍抚着自己的胸口:“好想吐……”   昏睡了许久,肚里空空,只得几声干呕。   “演,继续演。”温良冷笑一声,不为所动。   崔五岁的前科太多,他要是再上当,他就该去看脑疾了!   他倒要看看戏精崔大人还能扮多久的傻子!   “好、好疼……”   浑然不觉的崔呈衍抱着头,表情十分痛苦。   “我、我会死掉吗……”   他颤抖着朝温良的方向伸出手,鼻子一酸,带着哭腔道:“大哥哥……哥哥……救、救救我!我、我不想……”   “喂——”   看着刚苏醒不久的崔呈衍又再一次昏了过去,温良终于发觉大事不妙。   难道……他真的……傻了?   ☆   李叔听完温良的叙述,又为崔呈衍把了脉。   “没事,饿晕的。”他笑了笑,拍了拍温良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鬼门关外走一遭,命硬得很,阎王都不收。”   话糙理不糙,温良勉强地笑笑:“多谢李叔。”   “不过……照你所说……”李叔拧眉。“行为举止像孩童,又认不得人……这极有可能跟他脑后的伤有关。”   村里也发生过这种情况,王大娘家的栓子上山砍柴,一时脚滑撞到头,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就成了傻子。   “哎……这情况我也不好说……”   李叔的话没有说完,但温良却点点头:“我明白,李叔。”   一语成谶。   当初崔呈衍为了躲避两位伯伯的陷害,让自己“不小心撞到头”,成了世人眼中的傻子。   可没想到,世道轮回,到他不需要再装傻的时候,却真的撞到头,真的成了傻子。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李叔忍不住提醒他。“虽然我医术有限,但就算是当初教我医术的游医,也没把握将一个伤到头的人完全治好。”   弦外之音呼之欲出。   谁能想到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的人……会忽然傻了呢?   温良看了看床榻上的崔呈衍,唇畔勾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嗯。”   他淡淡地应了声,转头看着一脸关切的李叔,又重复道:“我明白。”   这句承诺,亦不知是说与谁听。   真造孽啊。   李叔的心疼写在了脸上,他安慰道:“等他好点,再带他去看别的大夫吧……说不定还有转机。”   虽说是转机,可他们都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   温良为崔呈衍盖好被子,心里五味杂陈。   ☆   “好吃!”   崔呈衍喝着温良熬的小米粥,欢喜地像个孩子。   这次只睡了一个时辰便醒了,醒来后直喊饿。   “慢点吃,不够还有。”温良将小菜往他面前推了推。“别光喝粥,吃点菜。”   “嗯嗯!真好吃!”   温良从未见过如此狼吞虎咽的崔呈衍,一时竟也觉得颇有意思。   “以前我可真是傻……连真傻和假傻都分辨不出……”   温良喃喃道,想起过去的崔五岁和现在的崔五岁。   同样是傻,但区别却很大。   扮猪吃老虎的崔五岁端着包袱,像个小大人似的。崔家人习以为常,或许是跟崔呈衍本身的性格有关。可……演的毕竟是演的,就算是再早熟的孩童,也会有幼稚童真的一面。   “大哥哥……你对我真好。”   崔呈衍将自己的空碗倒转过来,活像个求表扬的孩子。   “娘亲说,好孩子从不浪费粮食。”   温良笑了,点点头:“对,你是好孩子。”   像这样的话,过去的崔五岁是绝对不会说的。   假傻子也会搬出娘亲,但总是在变着法子欺负他的时候。真正的崔五岁,是将崔夫人儿时的教导奉为金科玉律,是一个孩童认知内的权威。   “吃饱了吗?”   温良接过他的空碗,问道。   “吃饱了。”崔呈衍乖巧地点头,“谢谢大哥哥。”   一个谦逊有礼的好孩子,无论何时都不会忘了该有的礼貌。   温良将吃剩的小菜和空碗放进食盒,却听见崔呈衍问他:“大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不仅给他换衣服,还给他做好吃的,还会关心他吃得好不好穿得舒不舒服……在家里,除了爹娘和奶奶会这样以外,好像就没有别人会这样做了……   至于崔安那家伙……他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你觉得呢?”温良看着他,眉眼间充满着笑意。   崔呈衍想不出来,为什么一个看似熟悉的陌生人会对自己这么好。   “付出才有收获,娘亲教过的吧?”温良的唇边挂着浅浅的笑,他指了指崔呈衍,又指了指自己。“过去的阿衍对我很好,所以我自然就要对你好。”   崔呈衍实在想不起自己到底与大哥哥有着怎样的过去,但并不妨碍他理解这句话。   “这就叫做……投桃报李,对不对?”   崔呈衍三岁识字,五岁能诵诗文,说一句成语,不算啥。   温良笑着点头,夸他:“你很聪明。”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崔呈衍摇头晃脑地念了句诗,尽显少年本色。“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   还带着孩童吟诗时特有的腔调,很有趣。   温良可算是明白当初温知瑕为何会那么赞赏崔呈衍了,这样一个彬彬有礼又谦逊上进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良良哥哥,虽然我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但我总觉得,我一定非常喜欢你。”   崔呈衍托着腮,看着他,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哦?”温良似乎不信。   崔呈衍急了,忙说:“是真的!虽然脑海中没有印象,但不知为何……我、我一见到你就心里欢喜!我不骗人!骗人绝非君子所为!”   刚才还是好孩子呢,现在已经上升到君子了,果然一提到读书,崔五岁的格调就骤然上升。   “那种感觉……就好像喝了蜜一样……”   他小心翼翼都观察着温良的表情,生怕自己说错话惹得哥哥不高兴。   温良却是被无意的撩拨乱了心弦,生了逗他的心思。   “那你可知……是为何?”   “我……我不知。”   崔呈衍这话说的有些心虚。   虽然他对关于温良的过去毫无印象,可心里却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提醒他——最好别说不,不然哥哥会难过。   “无事,我告诉你。”温良眨眨眼,眼神往他的脚边瞟去。“你看你脚上。”   崔呈衍半信半疑地脱下鞋袜,不由得惊奇道:“我怎么会戴这个!”   一根串着碎玉的细红绳明晃晃地系在了他的脚踝上,红绳的颜色有些灰暗,一看就知道随他戴了许久。   “女孩才……”嫌弃的话还没说出口,天资聪颖的崔五岁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温良,声如蚊呐:“哥哥……”   温良在他的惊诧的目光下,抿嘴笑道:“对,我送的。”   良良哥哥怎么会送他女孩子才戴的小玩意呢!崔五岁稚嫩的小世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可是岑夫子最看好的天才!多少人夸他生得好看,长大之后定是那才华横溢又风度翩翩的富贵公子……怎、怎么会……   可是,崔五岁又很清楚地明白,若不是自己愿意,饶是良良哥哥送的,他也决计是不会戴的!   那他之前……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哥哥吧?   “这是我娘家乡的习俗,保平安的。”温良狡黠一笑,旋即又说:“不过,当地人,尤其是姑娘们,更喜欢它的另一种说法。”   “若是将自己亲手编织的细红绳赠予喜欢的人,他要是收下了……”   说到这,温良故意卖了个关子。   “那便是定情信物的意思了。”   定情信物!   熟读四书五经的崔五岁早就从《诗经》中习得这词的含义,顿时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温良低低地笑了声。   虽然有种欺负小孩的嫌疑,但害羞的崔呈衍也太可爱了吧!   “你之所以见到我便欢喜……是因为……”   “我们都成亲了呀,傻子夫君。” 第107章 原来我有媳妇了   “成、成亲……”   崔呈衍讪讪地重复了一遍,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我、我和哥哥……”   虽说成家立业是迟早的事,可那也要等他长大之后才考虑啊!怎、怎么会、现、现在就……   更何况……他偷偷抬起头瞄了温良一眼,不由得羞红了脸。   他和哥哥都是男子……这、这新娘子!不都该是女子么!   所、所以……是哥哥嫁、嫁他……还、还是……   机智的崔五岁凝神一想,方才想起,刚刚温良叫的他……夫君。   虽然前面缀了个他不喜欢的形容词,但不知为何,心里就是特别欢喜。   “怎么,还不信?”   温良看着他,眼神里充满着笑意。   温良不知道崔呈衍的内心活动已丰富至此,还以为他尚处在消化接受阶段,便解下颈间戴的暖玉,放在手心:“看,这是你送给我的。”   崔呈衍半信半疑地看过去,玉石晶莹剔透,还带着体温的余热。   “是、是我送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瞄着温良,小声道:“我……为、为什么会……”   他为什么会选一块玉石……送给哥哥呢?   崔呈衍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难道……他就是说书先生口中说的那些薄情寡义的负心读书人?!   崔呈衍不由得咽了口水,惴惴不安:“哥哥……你……”   “嗯?”   温良总算发现崔呈衍的不对劲,他收回暖玉,着急地拉过崔呈衍左看右看:“脸色怎这般难看?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本是最普通不过的关心,可在想入非非的崔呈衍眼里,却是温良不计前嫌仍真心爱他的表现。   “哥哥,我没事。”   崔呈衍摇摇头,一把拽过温良的手,十指相扣,眼神坚定,“书上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虽然我现在不记得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我向哥哥保证!今、今后!我、我定、定不……不负你!”   说罢,还郑重其事地要与温良拉钩,“拉钩为证,我不骗人!”   温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崔五岁拉了钩。   “媳妇。”崔五岁笑得很开心,甚至还想盖章。   而温良就在此时反应过来,果断拉开了距离。   “等!等等!”他大喊,摸着脸,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崔呈衍。“你……你想干嘛!还、还有!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要命,他怎么也跟着崔五岁一起结巴了。   崔呈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以为他没听清,又试探性地叫了声:“媳……妇?”   哥哥叫他夫君,他总不能再叫哥哥吧?崔呈衍还记得,爹爹总在四下无人叫娘亲媳妇,娘亲虽然嘴上说着肉麻,但脸上的表情却很甜蜜。   莫非……哥哥不喜欢?   那……   “夫人?娘子?唔!唔唔!”   崔呈衍还未来得及将他小脑袋瓜里储存的称呼逐一叫遍,就被红着脸的温良捂住了嘴。   “非礼勿言!”温良装作凶巴巴地样子,瞪着他。“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就开始乱喊。”   崔呈衍不假思索地点头:“唔唔唔!”   他迷茫,他不懂,明明是哥哥说他们已经成亲,可为什么只准哥哥叫他夫君,却不让他叫媳妇?   这……难道就是夫子说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温良显然低估了傻子的撩人能力,只得松开手,心虚地偏过头去。   “不懂别瞎喊,让人听见了多不好。”   差点还被崔五岁亲了,他也太没面子了吧!   崔呈衍困惑地看着他:“成亲不是一件好事么?可为什么……哥哥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   奇怪,他看过那么多话本,听过那么多说书先生讲故事,那些负心读书人最后都是这么说的啊,怎么媳妇好像不喜欢?   不知不觉,崔呈衍已经在心里把温良当媳妇看了,果然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我……这……”   温良没料到崔呈衍的转变会如此之快,他支支吾吾,一时半会连敷衍的话都想不到。   挫败感油然而生。   温良懊恼,以前他争不过扮猪吃老虎的崔呈衍,现在连崔五岁都说不过,真是实打实地败在崔呈衍手里了。   这傻子的问题怎么还是这么多!   “没……没有为什么!”   说得越多,越心虚。   “媳……哦不,哥哥,你脸红了!”既然媳妇不喜欢,那还是叫哥哥吧,他最听话了。   “很热!我先出去了!”   “哎哥哥等等我啊!我想跟你一起……”   崔呈衍的话还没有说完,温良就麻利地拎着食盒出去了。   只剩下可怜又无助的崔五岁望着他的背影叹气。   媳妇的脾气好难捉摸哦,怪不得每次娘亲一生气,爹爹就拿她没办法。   崔呈衍皱眉,他看过那么多书,好像……确实没有一本书上记载过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那……他该怎么办呢?   ☆   温良把食盒洗干净,还给二丫。   他本来是要借宿在李叔家,但因为崔呈衍当时昏迷不醒,不方便移动,所以才搬来了二丫这。   李叔过意不去,想要把借宿的银子还给他。可温良却表示是他救了崔呈衍,收点银子应该的。   “你这孩子,还客气啥。”李叔的眼眶泛红,心疼温良。“那小子的傻病指不准要花多少银子,能省多少是多少。借宿的银子给二丫就是了,还给我做啥。”   事实上温良也给了二丫一笔钱,二丫受宠若惊,也连说不要。   “救人是本分,拿钱就过了。”二丫摆摆手。“那公子的病……应该还需要银子吧?”   二丫奶奶也说:“是啊,我们这地方小,也没啥需要花钱的地方。行善积德的事情,哪能要银子呢?”   晓月也咿咿呀呀地比划着什么,说什么也不肯再收温良的东西。   不太平的时候,难得的真情总叫人动容。   温良总觉得不好意思,便提议道:“要不这样……我看村口那条路很破烂,不如我捐点银子,让村长找人修一修?”   崔呈衍从鬼门关外走一遭,不花点银子出去,他老觉得不踏实。   李叔一听,连忙摇头:“那可使不得!修路要花很多钱,太破费了。”   可温良却说:“李叔,就让我为村里做点事吧!不用担心我破费,那傻小子家境殷实,不花点给他的救命恩人,他要闹脾气了。”   这……有钱人的脾气可真难捉摸。   李叔与二丫奶奶相互看了一眼,面露难色。   他说:“哎,其实也不是不修……就是现在……容州城守不住,北狄人打过来了。咱们这就算路修好了,也说不定会被北狄人破坏。倒不如让它破破烂烂的,说不定北狄人还嫌路太烂,懒得过来搜刮。”   这几日,温良都在照顾崔呈衍,没有再去打听容州城的事。   “容州城……失守了?”他头次听说,不免惊讶万分。“我……我刚来的时候不是说,还能再坚持几天么?”   “是啊!哎,造孽哦!”李叔愁眉苦脸道。“听连夜逃出来的人说,因为粮草被毁,世子爷和卫小将军打算以退为进,但谁晓得容州知府也沦为北狄爪牙!直接打开城门放北狄人进来了……”   李叔絮絮叨叨地说着容州城现在的情况。   “得亏我们这离容州城还有一段距离,现在朝廷的军队退守到村外的镇上。说是随时预备攻打回去,可又有消息说,北狄人兵分三路,同时袭击了容州、肃州、豫州三城。”   “肃州,豫州的情况也不好……朝廷可能还要从这边调兵去支援……”   温良听得胆战心惊。只不过几天的功夫,怎么北狄人就突然猛了起来?   容州、肃州、豫州是连着的三座城池,刚好形成大齐北部的边防线。   温良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北狄攻打大齐,兵力悬殊么?”   北狄人若是分散兵力,那世子爷和卫小将军就不至于苦守容州还要被击退才是啊!   李叔也叹了口气:“这我就不知道了。逃难的人也只是说,北狄人的骑兵很厉害,派出的人马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的多。温兄弟,你快带着傻小子走吧!万一这里也被北狄人占领了,你们这些外乡人很容易遭到针对……”   李叔说的句句在理,温良和崔呈衍留在这也只会是麻烦。   “可是……”温良仍有些犹豫,他看着李叔和二丫奶奶,下定决心道:“李叔,二丫奶奶,要不我带你们一起走吧?”   温良实在不忍心让帮助过他的好心人都留在这,毕竟村里的青壮年几乎都跑光了,万一李叔他们遭逢不幸,那他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老婆子年纪大了,只想落叶归根。”二丫奶奶摇头道。“我在这村里一辈子了,走又能走哪儿去呢?”   二丫也跟着说:“奶奶不走,我也不走。”   李叔看着温良,苦笑道:“温兄弟,我知道你想报答我们。可如今这情况……你们是非走不可,而我们却是只能留下。”   晓月也睁着大眼睛望着温良,坚定地摇摇头。   “温兄弟,你还是快走吧。”李叔最后说。“你和傻小子一走,我们就把进村的路封死,再做个掩护。若不是想找地投宿,估计也不会有人摸过来。”   “快走吧,干粮我让二丫准备。”二丫奶奶也苦口婆心地劝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温良看着李叔和二丫奶奶,心里一酸,终是重重地点下头。 第108章 假傻还是真聪明   “我们真的要走了么?”   崔呈衍望着温良,有些紧张。   他从苏醒开始,就在这村里。记忆停留在五岁,心智也宛若孩童。   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他不知道自己能相信谁,只能凭着直觉,依靠眼前这位倍感熟悉的哥哥。   当然,如果哥哥不生气,他还是愿意叫媳妇。   温良收拾好包袱,点头道:“对,要走了。”   “那我们要去哪儿?”崔呈衍又问,眼神里的期待藏不住。“回家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离青州城这么遥远的地方,但他却知道,自己离家这么久,爹爹和娘亲肯定会着急的。   还有……崔呈衍偷偷地瞄着温良,他都不知何时娶了媳妇,爹爹和娘亲他们知道吗?   “嗯,回家,一起回家。”温良说着,停下手中的动作,笑着看他:“怎么,舍不得了?”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温良还以为他乐不思蜀。   可崔呈衍却摇头:“不,不是。”   他才不是那般顽皮的小孩!他可是要考状元的,这么多天没温习功课,回到书院肯定会被夫子责罚。   “我只是……觉得……”他犹豫片刻,仍是说道:“心里……似乎有些不踏实。”   崔呈衍醒来后,二丫还带他去看过捡到他的地方。   崔呈衍对自己如何被溪流冲到这来毫无印象,心里始终一片茫然。   “李叔叔他们不是说……外面不、不好吗?”   崔呈衍虽然心智未开,但脑瓜子里潜藏的聪明还在。李叔和二丫奶奶在说容州城那点事的时候,也没避开他。   北狄人……打仗……这些词,他也只在书里见过。   “会、会有危险吗?”崔呈衍咽了口水,忐忑道。“书、书上说……战、战争……是、是不好的……”   既然村子外面不好的话,那为什么哥哥要带他走?这里离青州城那么远,万一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什么麻烦……   崔呈衍小心提议:“要、要不……我写封信,让爹爹和娘亲派人来接我们?”   爹爹的生意做得那样广,一定会有办法带他们回去。   崔呈衍见温良一直看着自己,没有说话,便忍不住喊道:“哥、哥哥?你、你觉得呢?”   崔五岁的心理其实有些不大高兴。   怎么自己每次提出建议的时候,哥哥都会走神呢?岑夫子都说他是青州城中最有天分的孩子,可为什么……哥哥……却好像不太信任他似的?   “哦、哦……”   温良慌忙应道,呼吸有些急促。   他方才被崔呈衍一本正经分析局势的模样所吸引,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以前的崔呈衍一边干着不着调的事情,一边又漫不经心地说着正中问题要害话语的场面。   崔五岁……到底是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别的孩子,或许会被陌生又危险的环境所吓退,可他却能从中分辨出好坏,甚至还能做出一番思考。   小小年纪竟能思虑至此……也不知是福是祸。   温良神情复杂,可当事人却仍是怀着一腔赤诚地,期待似的望着他:“哥哥,我们写信给爹爹,叫他派人来接我们吧。”   崔呈衍的眼神澄澈,没有忧虑,没有烦恼。   果然,在小孩子的眼里,家人才是最可靠的。   这与长大后的崔呈衍……怕是截然不同的。   温良摸着他的小脑袋,摇摇头:“爹爹现在很忙,还有很多要紧的事情要做。阿衍想得很周到,但总是打扰李叔叔和二丫奶奶他们也不好,咱们还是快点回家吧。”   崔员外的事情,他是决计不能告诉崔呈衍的。   温良心乱如麻。他不知道,崔家现在这个情况,崔呈衍回去……到底好不好?   毕竟,在官府那边,他还是个“死人”。   “哦……”崔呈衍的表情有些失落,他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颇为嫌弃。“那……为什么哥哥要给我穿这么难看的衣服?”   在崔五岁的记忆里,像这样布料粗糙又打着补丁的衣服,他连见都没见过。   温良还在崔呈衍的脸上涂了些锅灰,让好端端的一张俊脸,瞬间变得灰败不堪。   崔呈衍更加不解:“哥哥,这……这是要做什么?”   崔呈衍气质出尘,就算穿着粗布麻衣也惹人注意。现在不仅穿的简陋,连面容都被温良刻意隐藏,原因无他,就是怕被人认出来,徒生事端。   “正如你说的,外面不太好。”温良说。“路途遥远,自然要做些改扮。阿衍……该不会不愿扮丑吧?”   崔呈衍恍然大悟,拍手道:“我懂了!这就叫……伪装!”   “他们都说我娘亲年轻的时候是大美人,所以才把我生得这样好看。”崔呈衍照了照镜子,虽然镜子里的他灰头土脸,但一双凤眸仍炯炯有神。   他放下镜子,托着腮看着温良,唇角弯弯。   “哥哥,你觉得我好看么?”   不知为何,他很期待温良的答案。   别看崔五岁年龄小,但凡是夸他的话,他全都记得。   娘亲可是说过,像他这般好看的小娃娃,长大之后也必定仪表堂堂,丰神俊朗,引得无数女子竞折腰。   哥哥……虽然不是女子,但!既然是他媳妇的话,那!也应该会觉得……   崔呈衍眼若星辰,像极了等待主人嘉奖的小狗子。   温良失笑,戳了戳他的小脑袋。   “成天就瞎琢磨这些,知不知羞。”   果然,小时候的崔呈衍就已经显现出不正经的端倪。   “你知不知道,若是追着人家姑娘这样问,是要被当做登徒子抓起来的。”   “可、可是……”崔呈衍小声反驳。“哥哥……又、又不是……”   哥哥明明是他媳妇。爹爹可是说过,媳妇是最亲近的人,最亲近的人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能问的吗?   温良耳尖泛红,没理由地心跳加快。   “你、你别问了。”他转过身,去收拾其他的零碎。   面上的红绯已经爬上脖子,若用手摸摸,还能感受到滚烫的温度。   可崔五岁偏偏不知好歹地跟过来,绕到他跟前。   “哥哥,你脸红了。”他眉开眼笑,颇为得意。“我知道,脸红就是害羞,哥哥你害羞了!”   温良瞥了他一眼,佯装生气:“就、就你知道的多!”   崔呈衍以为是在夸他,还嘿嘿笑道:“他们也这样说,我聪明,我知道的多。”   温良哭笑不得。   这傻子!真不知道他是假傻还是真聪明!   都、都傻了还、还不忘……   心虚的温良不敢看崔呈衍的眼睛,却不料对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   “哥哥,你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很开心。”   崔呈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温良说这些,他只是觉得,一见到哥哥,就有数不尽的话往外冒,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心跳得很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样。   “哥哥,为什么这里……”   他将温良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温良简直不敢相信。   掌心传来的频率,结合崔呈衍略带困惑的眼神,让他早已乱了心弦。   “傻子,哪有这么多问题。”   此刻,只想拥抱这个单纯的小傻子。   不管是聪明还是傻,满心都只有他的小傻子。   ☆   出了村子后,官道上的行人比温良来时更少。   走了一会,本该看到的茶水铺子也关门大吉。   铺子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呈现出颓败之相。温良摸了摸灶台上的灰,猜测大概是他经过后没多久,这里就成了无主的地盘。   “哥哥……怎么到现在,一个人都没见着?”崔呈衍看了看四周,小声地问。“这、这不是官道么?”   官道算是大路,多少人来来往往都得走这。连崔五岁都能看出来的问题,温良断然不可能没有发觉。   看来,村子外的情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嗯,万事小心。”温良嘱咐他,叫他别乱碰其他的东西。   可这一连走了好几天,他们也没见到一个人。   好不容易寻着一间破庙,温良在佛像前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让崔呈衍坐下。   “哥哥,我们真的没走错路吗?”   崔呈衍乖巧地坐下,却仍是不放心。   “你很希望走错路么?”温良递给他干粮和水囊,无奈道。“小脑袋瓜里都想什么呢。”   温良担心崔呈衍大病初愈,身子骨会吃不消,都不敢快些走赶路。   以至于这都数日过去了,他们还没到林州。   “不是不是,”崔呈衍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只是好奇。”   他没有之前的记忆,对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村口的溪水中毫无印象,自然也不知道外面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   温良却屈起手指,在他的小脑袋瓜上敲了一下。   “别想太多,小孩子思虑过重,会掉头发的。”   “唔!”   崔呈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好,暂时不必担心。   天色渐晚,想必也不会再有其他行人过来。   虽说天气逐渐炎热起来,但在夜里,仍是有些许凉意。   温良生起火,照亮了四周。   “过来。”   温良冲崔呈衍喊道,招招手。   倚在门边看风景的崔呈衍闻声,正想回头的时候,却忽然欣喜地看向不远处。   “有!有人来了!”   数日来,除了温良,他没有见过其他人,不免内心有些激动。   可温良却不一样,他心中警铃大作,悄悄攥紧了袖中暗藏的匕首。   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突然出现的人……会是好人么?   “快躲起来!”   温良厉声道,不由分说地就要拉着崔呈衍往回走。   “为、为什么?!”   崔呈衍不明所以,险些绊倒。   然而,来的人脚程很快,恰好也走到破庙前。   他看着崔呈衍一闪而过的半个身子,眼前一亮,连忙飞奔过去喊道:   “子行!是你吗!”   奇怪,这声音怎么听着好耳熟? 第109章 狭路相逢傻子胜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叶孤云。   他欣喜万分地抓住崔呈衍的胳膊,“我就知道是你!”   虽然眼前人穿的破烂又往脸上摸了锅灰,但叶孤云却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的好朋友!   “你……叫我?”   崔呈衍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露出怀疑的表情。   子行……   虽然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可他莫名觉得熟悉,而且……子行,合在一起不就是衍么?   叶孤云没有注意到崔呈衍的异常,还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   “这难道还有别人么?”叶孤云白了他一眼,迫不及待地问。“子行,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应该在容州……”   他乡遇故知,叶孤云说了好多话,可崔呈衍的眼神却是越来越困惑。   这位大哥哥好生奇怪,怎么老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你、你放开我!”   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被抓着胳膊的崔呈衍觉得很不自在,他挣又挣不脱,只能无助地看向藏在门口的温良。   温良却是轻轻地弯了弯唇角,没有出声。   “哎子行!见到你我可太高兴了!他们都说……”   叶孤云对此浑然不觉,还在叙说着自己的见闻。   虽说他主要是为了阿雪才到的这,可这一路上关于前线的传闻,他也没少听。   容州那边传来的战报,说是……   叶孤云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拉过崔呈衍,惊奇似的上下看了看。   “等等!他们不都说你通敌叛国,被乱箭射死了吗?!”   好家伙,如此扎心的话,恐怕也就只有口无遮拦的叶大人才会毫无芥蒂地说出口吧!   崔呈衍看他的眼神更迷茫:“大哥哥……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大哥哥也太恶毒了吧,怎么好端端的就咒他死呢?   崔五岁幼小的心灵里,对叶孤云可谓是好感全无,甚至还有些嫌弃。   “哥……媳妇……”他望着温良的方向,委屈巴巴地喊了声。“这、这人……也太、太奇怪了……”   眉毛拧成一团的叶孤云这才发现,破庙门后,还藏着一个人。   温良带着一丝浅笑,施施然地走出来。   “好久不见,叶大人。”   “啊是温兄!好久不见!”   既然温良也在,那眼前这个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傻子,就肯定是子行咯?   “就是嘛,我怎么可能认错人!”叶孤云恍然大悟,不甘心地用手肘推了推崔呈衍。“喂,子行,你是不想认我这个朋友吗?”   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想当初在李家村的时候,崔呈衍不也故意装不认识他?   “亏我还这么担心你!”叶孤云越想越气,指着崔呈衍就骂起来。“知道京城里那些大人们都怎么说你么!哎真是气死我了!通敌叛国这么重的罪,怎么能凭二皇子的一面之词就定了?还有,你不是苏相的门生么?苏相也不保你?难不成二皇子和苏相还搞内斗?奇怪……”   崔呈衍躲在温良身后,小声说:“媳妇,大哥哥他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叶孤云啰嗦了那么多,崔呈衍就听懂了四个字,通敌叛国。   书里写过,那都是坏人才干的事情。   “子行你躲什么!”   叶孤云的郁闷写在了脸上,他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却突然灵光一现,摸着下巴打量起温良和崔呈衍来。   “这……应该都快到林州境内了吧?”   崔呈衍是戴罪之身,就算没在战场上被乱箭射死,也应该要押回京城送到刑部受审。不可能和温良单独出现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庙里啊!   叶孤云突然福至心灵,脑洞大开。   “温兄,你把人从官兵手里劫走了?”   ……这还真是高看他了。   温良无奈地看着他,失笑道:“叶大人,我可是一点武功都不会。”   不像有的人,明明能翩然落地,却要摔胳膊断腿。   叶孤云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笑:“那这就奇怪了……”   他悄悄靠近温良,凑上前去:“温兄,你有没有觉得子行不对劲?”   被他指着鼻子骂都不反驳,还说不认识他……   那表情,不像是装的。   这一次,叶孤云的脑洞终于开到了点子上。   他低声问:“子行……莫不是又傻了吧?”   ☆   破庙,篝火边。   叶孤云被迫坐得老远,还要接受崔呈衍不信任目光的打量。   “子行,我真不是坏人。”   叶孤云无奈得很,可谁让他一开始就给崔五岁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他发誓,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崔呈衍竟然会真的成了傻子!   “活着总比死了好,死了就没法翻案了。”   温良不知道叶孤云这话是想安慰他,还是想在他心上戳刀子,只得哭笑不得地应下。   他们都知道,通敌叛国是重罪,若是崔呈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那八成就是要做背黑锅的替死鬼。   叶孤云拍了拍温良的肩膀,说道:“温兄也别太担心,阿雪那么厉害,子行说不定还能恢复。”   江湖上盛传,神医谷有起死人而肉白骨的本事。巫雪既为嫡传弟子,那么对于崔呈衍这样因外伤而导致的痴傻,或许也还有办法医治。   看来,还是得找巫雪才行。   “巫大夫可是还在京城?”温良问。   叶孤云摇摇头:“神医谷弟子兼济天下,阿雪受邀去军营当大夫,跟着子行他们一道走的。”   温良恍然大悟:“所以叶大人此番偷溜出京,也是要去前线?”   难怪叶大人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地,连个随从都没带,敢情还是为了巫大夫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叶孤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本来要去青州城视察水利,但途中接到子行叛国的消息。皇上调我去容州督军,我嫌随从们走得慢,就留了字条先行一步……”   “叶大人……真是洒脱……”   温良违心地说了句恭维话。   叶孤云的行为,说好听点是急于报国,说难听点,就是肆意妄为,罔顾法纪。   温良暗暗打量着叶孤云,心想,这位行事如此乖张的叶大人,莫不是背后也有什么人才是?   “那温兄和子行,是要去哪儿?”叶孤云问。“子行现在身份特殊,怕是不到青州城,就会被官府抓起来。”   这也是温良担心的问题。   他们从出发到现在,只是因为路上没遇到什么人,才一直相安无事。   崔呈衍的事,各州府都传遍了。温良不知道他给崔呈衍做的伪装到底有没有用,反正熟悉他的人,比如叶孤云,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要不这样,你们跟我一起去容州。”叶孤云提议。“阿雪在世子爷的军队里,柳无言也在那,子行暂时会是安全的。”   巫大夫……   崔呈衍的病拖不得,李叔也说过,尽早医治最好。况且,他们若是回到青州城,也没办法为崔呈衍翻案,更别提救出崔家人。   崔呈衍靠在温良的肩膀上,小声地问:“媳妇……你怎么都跟他说话,不跟我说话呢?”   崔五岁的醋味来得莫名其妙。   温良发现,从叶孤云出现开始,崔呈衍就不再叫他哥哥,而改叫媳妇了。   这傻子,明明连叶孤云这人都不记得了,却还要执拗地在人家面前炫耀。   “你乖,”温良耐心地哄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累了就先睡会。”   崔呈衍乖巧地点点头,看向叶孤云的眼神充满着得意。   叶孤云哭笑不得。   这子行……人都傻了还不忘嘲讽他!   温良满怀歉意:“他不认得你,所以……”   所以就把他当坏人是吧!   叶孤云心里悲痛,但嘴上仍说着:“没事,我不跟傻子计较……”   刚闭上眼的崔呈衍倏然睁开了眼,怒视着他:“喂!你说谁是傻子!”   像极了以前与他互掐的模样。   “我!是我总行了吧……”   叶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眼泪往肚子里咽。   崔呈衍对叶孤云的敌意,看来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减少过啊!   想到这,叶孤云更加悲痛。他无比真诚地看着温良:“温兄,你还是听我的吧。卫小将军和二皇子的军队去支援肃州,容州城虽然失守,但世子爷早已布局,相信很快便能打回去……”   叶孤云看了一眼正一脸戒备望着他的崔呈衍,不由得苦笑:“柳无言的计划我略知一二。虽然我不待见他,但我知道,他不会见死不救。”   朝堂之上,能与苏相抗衡的,便只有柳无言了。   若想为崔呈衍翻案,就必须去找柳无言。   “我知道了。”温良轻轻点头,算是默许了叶孤云的提议。   ……   在篝火的映照下,崔呈衍漆黑的眼眸显得灵动异常。   专注于用目光挑衅叶孤云的崔五岁注意到温良在看他,便转而望着他,笑语盈盈道:“媳妇,我好看么?”   傻人傻语,可偏偏在他身上,却显得单纯可爱。   温良忍不住想,若是巫雪治好了崔呈衍……他还会像现在一般快乐么?   崔呈衍见他不说话,又好奇道:“你到底在看什么呀?难道……我脸上有脏东西?”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夜的崔五岁比往日里的更粘人,兴许是受了什么刺激。   温良摸着他的小脑袋,摇头道:“我们暂时不能回家了。”   也就是在崔呈衍坦荡地看向他的那一刻,他才发现——   傻子再好,也终究不是原来的崔呈衍。   温良无权替他选择。 第110章 叶大人厉害极了   辗转数日,又来到了容州境内。   容州城仍由北狄人把守,世子爷的军队已经快退到容州境内最边缘的位置。   “媳妇,我们为什么还要回来?”   崔呈衍紧紧地跟着温良,眼神中透露着些许不解。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没有人气,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总让人觉得恐慌。   温良摸摸他的头,安抚他:“乖,这里有能治病的大夫。”   “他叫巫雪,你经常叫他清安,有印象么?”   崔呈衍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崔呈衍除了小时候见过的人,就连对待温良,也是凭借内心深处的直觉才认了下来。   忘记叶孤云,再正常不过了。   一路上吃饱狗粮的叶大人郁闷极了:“就只记得媳妇,子行,真有你的。”   他也好想见到他的阿雪!怎么能一声不响地就跑到前线去悬壶济世呢!   军营外守备森严,叶孤云只身一人,连手谕信物都无。他们若是贸然前去,怕是还没靠近,就会被抓起来。   “抓起来还算好,以柳无言那老谋深算的性子……”叶孤云语气轻松地抛着石子。“怕是营外几里地都设下了埋伏,咱们刚露个头,就有可能会乱箭穿心。”   他不是在开玩笑。大齐的军队被北狄人滋扰已久,警惕心骤然上升。   “先前北狄人不是喜欢玩阴的么?柳无言不是那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好几次的人。撤退至此已是意料之外,说不定在酝酿什么大计。”   温良听后,颇为震撼。他惊讶道:“想不到叶大人对局势也能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   乍一听,还以为是夸人的话。   可实际上……   “喂!你们莫不是以为我这工部尚书之位是浪得虚名吧!”叶孤云不满抗议。   “没、没有!”   温良不擅长说谎,心口不一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叶孤云很挫败。   他看了一眼掩嘴偷笑的崔呈衍,没好气地说:“我就知道!在你们心里,我顶多是个木工师傅,一点当官的样子都没有。”   虽然听上去有些滑稽,可……似乎也差不多?   温良正想安慰安慰可怜的叶大人,却听见他又说:   “只要阿雪不是这样想,我就不在意。”   温良硬生生地将要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好……大一口狗粮。   崔呈衍冲他眨眨眼,仿佛在问,阿雪是谁。   温良对他摆摆手,抿嘴一笑。   “放心吧,”他回头拍了拍叶孤云的肩膀。“巫大夫不会这样想的,我们也不会。”   “多谢温兄好意。”   叶孤云刚振作起来,又冷不丁地感受到来自某傻子的杀气,于是蔫蔫道:“温兄,你还是离我远点吧。”   他还要活蹦乱跳地去见阿雪,可不能就这样被傻子的醋坛子淹死。   ☆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挫伤到了叶大人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大超乎了温良的想象。   “左一右二,低头。”   说时迟那时快,嗖的一声,箭矢穿过。   “跳过去,有陷阱。”   崔呈衍好奇地蹲下去,才发现前面的草皮只是掩饰。   真神了!   温良忍不住盯着走在前面的叶孤云看了许久,久到崔五岁都抗议了。   “媳妇,不许看他!”崔呈衍不满地拉着他的袖子,小声说。“你只能看我。”   嗐,都忘了这还有个小醋坛子。   穿过这片树林,就能到军营。   叶孤云仿佛开了天眼一般,在明知道树林里布满机关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带他们不慌不忙地避开陷阱,毫发未伤地走出去。   叶大人……怎会有如此神奇的本事?   “温兄,可有听过天机门?”   绕过最后一处机关,叶孤云忽然回头,对他说。   “好像……听过……”   江湖那点事,本来离他们这些小老百姓都很遥远。只不过茶馆里那说书先生兴致来了,什么都说。才子佳人故事说腻了,偶尔也会说些江湖传闻,以满足他们这些市井百姓的好奇心。   神医谷和天机门,江湖中盛名已久的佛系门派。   一个醉心医术,一个精琢技术,平日里都不爱打打杀杀,因此在江湖风云录里都难觅痕迹。   两大门派隔山而望,是谓邻居。   只不过,神医谷因济世救人而名扬天下,民间声望很高,而天机门却鲜为人知。   温良想起,巫雪曾说过,他与叶大人的师门相邻,而神医谷边上的,不正是天机门么?   “叶大人,藏的够深。”温良眨眨眼,拱手道。“果然是能做工部尚书的良才。”   “媳妇……天机门……是什么?”   崔呈衍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眼前的叶孤云似乎有些不一样。   叶孤云负手而立,气质超群,竟有种谪仙的气质。   怪不得能入得了崔呈衍的眼,温良心想。   巫雪,叶孤云,神医谷,天机门,都不是等闲之辈。   也怪不得叶孤云敢一人先行——听说那天机门与朝廷渊源颇深,首位门主,亦或许是皇族中人。   温良不由得对叶孤云改观,但这改观只是片刻,叶孤云一开口,就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不露一手,又怎能让你们知晓我不是一般的木工师傅呢?”他嘿嘿笑道,眼神骄傲极了。“子行,我厉害吗?”   用天机门的看家本事来与傻子争高低,叶大人,堪称一绝。   被点名的崔呈衍不情不愿地从温良身后出来,硬邦邦地扔出一句:“也……没有多厉害。”   虽然刚才都看傻了,但他相信!假以时日,等他长大,他也能学会这些本事!   死鸭子嘴硬,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恶习。   叶孤云非要让崔呈衍心服口服,便又哄他:“这样,子行若觉得我厉害,我就做个会走路的木人给你玩,可好?”   可谁知崔呈衍一脸正色:“小孩子才玩木人,我要考状元,不能玩物丧志。”   叶大人贿赂不成反被嫌弃,可怜极了。   ☆   “各位,别来无恙?”   柳无言站在军营前,似乎在迎接他们。   但叶孤云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树林里布有暗哨,他们的一举一动,估计早就在柳无言这个老狐狸的计划中。   柳无言的机关术,亦是师承天机门。   他虽然不是天机门的弟子,但却习得天机门的本事。树林里的陷阱都是他布的,这次若没有叶孤云,想必温良和崔呈衍,都将寸步难行。   “假好心。”叶孤云嘀咕一句,径直上前。“喂!我的阿雪呢!”   说话毫不客气,这让跟在柳无言身边的士兵不觉握紧了兵器。   “看什么看!大人我品级比他高,资历比他深,难道还要跟他客气么?!”   叶孤云是天机门的首徒,柳无言顶多算外室弟子,亲疏有别。   若要较真,柳无言还得叫他一声师兄,想想就痛快。   “这位是新上任的督军,叶孤云,叶大人。”柳无言说。“不得对叶大人无礼。”   士兵们连忙向叶孤云行了个礼。   “这还差不多。”叶孤云气哼哼地道,然后指了指身后。“看,我把谁带来了?”   柳无言望去,笑道:“原来是温兄。”   温良并未乔装,他向柳无言拱了拱手,又让出了身后之人。   崔呈衍时刻谨记温良的叮嘱,低着头,不敢轻易抬起。   柳无言却是从身形姿态上一眼看出了他,他表情微变,旋即莞尔:“都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我代世子殿下欢迎各位。”   说罢,便叫人引着他们入了营。   “大人,不搜身?”   凡入营者,均要严密搜身,以防奸细混入。   叶孤云鄙夷道:“就凭你?也敢搜我的身?”   叶大人突然豪横起来,让人有些不适应。   “小的不敢!”说话的人连忙告饶。   柳无言笑笑:“不必了,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若让旁人发现本该押送回京的重犯突然出现在这,恐怕又要生出变故。   “去,叫巫大夫来我营帐。”柳无言吩咐道。“还有,把殿下请来。”   “是。”   军营里到处都是巡查的守卫,崔呈衍有些害怕地抓紧温良的袖子,紧张道:“我……”   不知为何,从见到身着铠甲的士兵开始,他就感到莫名的恐慌。   “头好痛啊……”他小声说着,不安地环顾四周。“我、我总觉得……很、很不舒服……”   温良以为他可能是透过熟悉的环境想到了过去,便低声安慰道:“别想太多,一会大夫就来给你看病了。”   “可……”   进入营帐,一些画面的碎片不可控制地在他脑海中闪过。那些穿着铠甲的人,似乎个个都来者不善……   “好、好疼……”   崔呈衍忽然抱头蹲下,吓了众人一跳。   在前面领路的柳无言这才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皱眉道:“他怎么了?”   柳无言心中也有困惑。   当初崔呈衍出事之后,他便马上派了暗卫去拦。   可是结果却不容乐观,暗卫说崔大人跌落山崖,他们在附近找了许久也不见踪迹,恐怕凶多吉少。   “痛、痛……”   崔呈衍表情痛苦,几乎说不出话来。   柳无言见他这样,脸色骤变。   “我去叫巫雪!”   滚下山崖又喊头痛……这不明摆着是伤到头了吗! 第111章 入局之人已到齐   营帐内,急忙赶来的巫雪为昏迷不醒的崔呈衍施过针,才从屏风后出来。   “猛烈撞击导致的血块淤积,可能会损伤心智。”巫雪拧眉。“也就是常人说的,傻了。”   柳无言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方才他就觉得奇怪,子行就算再低调,也不会一直怯生生地躲在人后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巫雪一边收拾着施针的工具,一边问。“子行身上还有些细小的擦伤,难不成是从高处滚下来撞到头了?”   不愧是神医谷的嫡传弟子,一猜就中。   温良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这样了。”   他将在村庄里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遍,柳无言听后,却是凝神细思起来。   那村庄,离暗卫丢失崔呈衍踪迹的山崖不远。照暗卫的说法,崔呈衍是失足滚下去的,若是落水再被人捞起,似乎也有可能。   “巫大夫,他还能好么?”温良的眼里写满担忧。   巫雪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他,“不好说。”   “按理说,血块散去,就该好了。”巫雪道。“只是颅内的伤始终是外力不可抵达的地方,不管是施针还是服药,效果都因人而异。这样的病例我见多了,也许明天就好了,也许这辈子都好不了。”   巫雪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也是事实。   温良的目光在床畔之间打转,心中的苦楚更甚。   若是真好不了……那惊才绝艳的崔小公子,岂不是永成回忆?   他……怎会甘心。   温良垂下眼,悄悄握紧了拳头。   “我知道了。”他说着,向巫雪行了个礼。“多谢巫大夫。”   纵然见惯生死,巫雪瞧见温良这般心酸,也不由得心生怜悯。   “也……并非全无生机。”他忍不住说道。“子行的命硬得很,汤药针灸,双管齐下,说不定会有奇效。”   虽然是安慰话,但从巫雪口中说出来,却异常让人放心。   一旁的叶孤云也酸酸地开口:“阿雪什么时候也学会安慰人了……温兄你放心吧,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叶孤云心里想的却是,都说祸害遗千年,他还没与子行分出高低,子行怎么会就此折戟呢?   巫雪假装没有听出叶孤云的言外之意,又对温良说:“一会我开个方子,三七会送过来。子行气血凝滞,急需化瘀,药浴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他拍了拍温良的肩膀,背着药箱出去了。   “阿雪!等等我呀!”   叶孤云也想跟着走,却被柳无言笑眯眯地拦下。   “叶大人,我怎么记得……你应该是要去肃州督军呢?”   叶孤云脸上的表情很微妙,他瞪了柳无言一眼:“你……记错了吧!”   “一山不容二虎,世子爷身边有我,再来一个你……怕是多余了吧?”柳无言摸了摸下巴。“子行出事之后,卫将军那边便少了人,皇上这时候派你来……”   一个军营,两个督军,到底谁听谁的?   怕不是有人想假公济私吧?   柳无言说得实在有道理,温良差点就信了。可转念一想,军令如山,这么大的事情,叶孤云就算背景再强,也不敢就这样明目张胆地乱来吧?   “皇上真的派我来容州!”叶孤云百口莫辩。“不信你看!”   他从袖口中拿出皇上的手谕,上面果真写的是容州。   温良惊讶道:“你不是说没有……”   当初是谁说没有证明身份的文书不好贸然靠近军营!   叶孤云嘿嘿一笑:“记性不好,刚刚找到。”   他再相信叶孤云,他就是傻子!   “叶大人,这手谕……”   柳无言心细如尘,他拿起这张薄薄的纸,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厉声喝道:“什么人!”   “柳大人!”   帐外的人慌张至极,扑通一声跪在外面。“世子爷请您过去!”   原来是传令的兵卒。   柳无言应道:“请世子爷稍等片刻。”   传令兵的脚步声远去,柳无言才稍稍松了口气。   叶孤云见了,嗤笑道:“柳大人,草木皆兵?”   柳无言却不在意他语气的古怪,只是笑笑:“等你在这军营久了,就会明白。”   他们要对付的,可不止是北狄人。   “子行一时半会还醒不了,我让心腹看着,不会出差错。”   柳无言说着,目光却落在了叶孤云身上。   “叶大人,皇上的手谕……怕不是叫你督军这样简单。”   ☆   世子爷的营帐比柳无言的要大许多,但里面的陈设却异常简单。   柳无言领着叶孤云和温良进来,慕远枢见了,挥手斥退了守着的侍卫。   “见过世子爷。”   慕远枢点头,指了指中间的矮桌,“坐。”   颇有气势,与当初向温良求教包馄饨的世子爷判若两人。   甫一落座,叶孤云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你方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无言看了一眼慕远枢,然后向叶孤云伸手:“把你的手谕拿出来。”   在座各位都知根知底,叶孤云也没有什么可掩藏的。   “莫不是这手谕有问题?”他将写有圣上手谕的薄纸放在桌上,甚是不解。“可我检查过,的确是皇上亲笔,印章也是真的。”   天下奇巧淫技皆出天机门,那仿冒伪造之事……是瞒不过他的。   柳无言摇头:“字迹和印章皆为真迹,不过……皇上的用意,却绝非于此。”   他下意识地看向慕远枢,见后者轻微点头,他才继续说。   “你可知我们为何败仗连连?”   北狄人虽然有备而来,但大齐军队也不是吃素的,前段时间还能有来有回,怎么突然就……只能退让呢?   柳无言轻叹道:“那是因为,他们突然冒出来的军师,精通天机门的机关术。”   “精通?”叶孤云皱眉。“连你都无法应付么?”   柳无言虽不是正统弟子,但他天资聪颖,所学已属上乘。若是连他都应付不了……   “机关绝学!”叶孤云恍然大悟,旋即眉头紧锁。“可是……”   机关术用至臻境,就是机关绝学。   寻常的机关术,如柳无言在树林里布置的,限制大,威力有限,有心人多试几次也能破解。而机关绝学,一连二,二连三,一环接一环,更为复杂,误入此局的人往往还未摸着头脑,就已走向死局。   柳无言知道叶孤云想说什么。   天下习得机关绝学的人,寥寥无几。   能让柳无言也无暇应对的,更是少之又少。   “是你的小师弟,巧儿。”柳无言说。“你应该没忘,他姓苏。”   苏巧儿这名字虽然像个姑娘,但却是天机门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叶孤云想起小的时候,小师弟刚被送来,不哭不闹,只跟一个粗糙的小木偶玩。   “这不可能!”叶孤云怎么也无法将醉心机关术的小师弟与助纣为虐的叛徒联想到一块去,他抓了抓头发。“就算他是苏相的私生子!他也不会去……”   “是真的。”慕远枢却是开口了。“无言没必要骗你。”   他的眼神却是看向了温良。   “一切都是苏相的局。”慕远枢缓缓道。“苏相笼络崔呈衍就是为了崔家的万贯家财,现在崔呈衍成了替死鬼,崔家被抄,苏相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要杀人灭口。”   也就是说,押送回京是假,半路灭口才是真。若不是柳无言及时派暗卫去拦,恐怕崔呈衍早已命丧黄泉。   温良沉默,只听慕远枢继续说:“至于苏巧儿……”   他的目光转向叶孤云,“天机门弟子向来低调,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现身北狄人的军营,做那不仁不义之事。”   “你那小师弟因何而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我再输,苏相一定会撺掇皇上夺我兵权。”   一声叹息轻不可闻,慕远枢平淡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   “若世子爷的兵权落在二皇子手里……”柳无言替他说了下去。“那就离改朝换代不远了。”   二皇子是储君人选的热门,可不知为何,皇上就是迟迟不下诏书。   “皇上龙体欠安,二皇子野心勃勃。”沉默许久的叶孤云开口道。“他等不及了。”   皇上知晓叶孤云的底细,才会派他来协助慕远枢。   肃州……只是迷惑苏相的烟雾弹。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有些话虽然没有直白地说出来,但在座的各位也很清楚,皇上能暗中派遣懂得机关绝学的叶大人来帮世子爷,那就意味着……   皇上是站在世子爷这边的。   温良不禁想起崔呈衍曾说过的传闻。   皇位……   温良的目光在慕远枢与柳无言之间转了转,终是下定决心问道:“世子爷,柳大人,崔家……崔家人还在青州城的牢里关着。”   若是让苏相知道崔呈衍还没死,那关在牢里的崔家人就会成为要挟崔呈衍的把柄。   “温兄放心,我已派人前往青州城,护得子行一家人安全。”柳无言微微笑。“我答应子行的事,我绝不会忘。”   想必是崔呈衍先前与柳无言的约定。崔呈衍那样聪明的人,在以身犯险之前,当然会为自己留后路。   “暂时先委屈温兄和叶大人留在这儿了。”慕远枢道。“待破了苏巧儿的机关绝学,我们定能将北狄人和那居心叵测之徒赶出大齐。” 第112章 万一我好不了了   夜幕降临,灯火缭绕。   皓月当空,明星点缀,被月色笼罩的军营守备愈加森严,没有人敢在此随意走动。   营帐内,温良站在盛有热水的木桶边,向崔呈衍招招手。   “快过来。”   崔呈衍才醒来不久,对周围的一切还很陌生。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看过来,细细闻了闻。“好奇怪的味道。”   氤氲的热气中夹杂着草药的清香,并不难闻。温良试了试水温,觉得可以之后才蹲下身去帮崔呈衍脱衣。   “这是你巫雪哥哥专门为你开的方子,”温良说。“每日泡上一炷香的时间,好得更快些。”   神医谷特制药包,对疏通阻滞的气血经脉有奇效。   “哦……”   崔呈衍任由温良为他宽衣解带,只不过在脱至里衣的时候,他忍不住低头看了温良一眼。   “害羞啦?”温良望着他,唇畔扬起调侃的笑。   “才没有!”   爹爹说过,媳妇是自家人,自家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看的么?   昏黄的烛光照在两人身上,透出深深浅浅的影子。   崔呈衍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先前也不是没有被温良伺候过,为何这次却有些难为情?   温良似乎瞧出了他的微妙变化,抬眸示意:“自己来?”   说罢,还笑着转过身去,给予了崔呈衍足够多的尊重。   真傻子和假傻子还是不一样,真傻子虽然心智未开,但朦胧中还要脸皮,不像那假傻子,总是变着法子想捉弄他。   “好、好烫!”   除去贴身衣物的崔呈衍刚触碰到水中,就忍不住龇牙咧嘴。   温良虽然紧张,但还是在听到哗啦的入水声之后,才转回来。   “没烫着吧?”温良一边关心地看着他,一边又探着水温。“这……不烫啊?再加冷水就该没有效果了。”   崔呈衍却冷不丁在水下捉住温良的手,狡黠一笑。   “你手好凉啊。”他一本正经地说。“媳妇,我来给你暖暖。”   一边说着,一边还像模像样地搓了搓温良的手。   温良却是刹那间脸色绯红,都忘了将手抽出来。   “没、没正经!”   虽是呵斥,却听不出责怪之意。   崔呈衍像个孩子一样,在木桶中扑腾出水花。   “你脸红啦!”   这回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太热了!你快点洗!”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崔五岁面前认输,这是温良最后的底线。   崔呈衍也觉得浑身发烫,不过他仍是调皮地捏了捏温良的指尖,亮晶晶的眼眸中带着笑。   “媳妇,你又害羞了。”他眨眨眼,若有所思地偏着头。“二丫姐姐说,人只有在面对自己心悦之人的时候,才会害羞。”   不管是真傻子还是假傻子,在某些方面还真有着无师自通的天赋。   温良被迫直视他,语气颇为无奈。   “你这小毛孩子,学得倒挺快。”温良说。“知道什么是‘心悦之人’吗,就在这乱说。”   趁机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他去拿洗澡的帕子。   崔呈衍的声音却在他的身后响起。   “自然是知道。”语气中带着骄傲与自信,仿佛在学堂里回答问题一般。   “爹爹的心悦之人就是娘亲,我的心悦之人就是媳妇。”   崔呈衍趴在木桶边,笑眯眯地看着温良:“这个回答……对么?”   对,简直太对了。   可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可疑。   崔五岁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虽是傻人傻语,却总能无意中扰乱他的心绪。   而像这样充分的回答……   温良拿帕子的动作一顿,他凝神望着崔呈衍,蹙眉:“老实交代,谁教你这样说的?”   他绝不相信以崔呈衍现在的状态,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定是有人教唆!   崔呈衍面上的淡定果然没维持多久,就被眼底漫过的困惑所取代。   他小声嘀咕:“二丫姐姐明明说……这样回答媳妇会很高兴啊……”   破案了,二丫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丫头,真会给他添乱。   温良毫不客气地上手为崔呈衍搓背,力气大得让他哇哇大叫。   “忍着,不用力搓不干净。”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像在报私仇?   崔呈衍觉得自己的背上火辣辣,他委屈极了:“媳妇……”   “装可怜也没有用。”温良大义凛然。“叫你不学好。”   “可是!”崔呈衍不甘心地大喊一声,旋即又小声了些。“我是真的知道!”   温良挑眉看着他,一副我就看你怎么瞎编的模样。   崔呈衍凝神细想,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   在那想不起的过去中……似乎也有过类似的问题……   他闭上眼睛,强忍住头痛的感觉,断断续续地说:“你……欢、欢喜……我、我就欢喜……你、落、落泪……我、我就想、想为你……擦、擦眼泪……”   豆大的汗滴从额角滑下,不知是热还是紧张。   “让我……魂牵梦萦……时时刻刻想在一起的人……”   崔呈衍睁开眼睛,从水中转身。   “对不对?”   他得意地望着温良,眸中的笑意肆意张扬。   ☆   刹那间一恍神,温良差点以为从前那个风华绝代的崔小公子回来了。   “媳妇?媳妇?”   得不到预期表扬的崔呈衍不满地叫着他,无情地戳碎了他的幻想。   连巫雪都无法断言何时会好的傻病,又怎能奢望他现在就好呢?   “在呢!”温良连忙回神,用手肘在眼角蹭了蹭,强装镇定。“转过去,还没搓干净。”   崔呈衍被迫转了回去,继续趴在木桶边缘想事情。   媳妇刚才那是……哭了?   难道……他又答错了?   然而,以他有限的心智,着实想不明白缘由。   “媳妇,我的病……是不是很严重?”   犹豫许久,崔呈衍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巫雪哥哥扎针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昏过去了,其实并没有。   他的意识还清醒,只是睁不开眼睛,被困在一片混沌之中。   崔呈衍清楚地听见,巫雪哥哥说,他的病也许明天就好,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   若是一辈子都好不了,那媳妇……   他心里泛过一丝酸酸的情绪。   媳妇虽然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但他却总是觉得,媳妇好像……不太喜欢现在的他?   “怎么会这么问呢?”温良为他捏着肩,擦着手臂。“巫雪哥哥医术精湛,一定会把你治好。”   话题被巧妙避开,崔呈衍心中的苦闷更甚。   “可巫雪哥哥也说过!我不一定能好!”   他赌气似的拍开温良的手,挪到了木桶的另一边。   “万一……我好不了……”   一声轻微的啜泣昭显出他此刻的心情。   温良不知他怎的突然就闹起脾气,只得好生哄他:“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可谁又曾想,这一声声的安慰竟触动到崔呈衍心底最不安的情绪,让他不受控制地彻底爆发。   “我好不了了!”他大喊,眼泪却是夺眶而出。   温良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一时间不知所措,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会……”他试图安慰,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妥,于是索性闭了嘴。   崔呈衍到底是个孩子,受了委屈自然要宣泄出来。   他带着哭腔,哽咽道:“媳、媳妇……是不是、就……不、不喜欢我了?”   为何他总觉得,媳妇仿佛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那些该死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温良没想到崔呈衍竟然会跟过去的自己吃醋,更没想到他会走进死胡同,反过来质疑自己的真心。   真是个心思深沉的熊孩子!   温良叫苦不迭,连忙安慰他:“怎么会呢!你就是你,我与你相好,自然就是喜欢你的呀!”   生怕崔呈衍不信,温良还特意绕到他面前,俯下身——   “盖过章的都忘了吗?”   安抚的吻落在崔呈衍的额头上,温良带着温和的笑,望着他:“你说的,盖过章才算数。”   以前他最讨厌崔呈衍总是肆无忌惮地占他便宜,可如今,他却要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来换回崔五岁的信任。   被温良亲过的地方,热得发烫。   崔呈衍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么?”   从小多思多疑的熊孩子总是很难轻易地交付信任,尤其是在怀疑过一次之后。   “真的!”温良伸出手,屈起手指。“我们拉勾,再上道保险。”   尾指相勾,拇指相扣。   “骗人的是小狗!”崔呈衍飞快地补充,喜笑颜开。   不愧是崔五岁,难过得突然,高兴得也突然。   “嗯,我不骗人。”温良唇角含笑,重重点头。“尽人事听天命,你安心养病,治不治得好,你都是我最喜欢的人。”   “嗯!”   崔呈衍乖巧极了,心中的担忧总算放下。   危机解除。   温良笑笑,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见营帐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   飞奔而来的传令兵声音颇大,连营帐内的温良都能听清楚。   他们对面住的是柳无言,此时能如此焦急找到柳无言的,必定是大事。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北狄人突破了树林里的陷阱!正趁着夜色往我们的营地攻来!” 第113章 巫大夫有情敌了   柳无言听后,脸色骤变。   他所布的机关术虽然赶不上叶孤云,但也绝不是短时间内说破就破。   “粮草!护好粮草!”电光石火间,柳无言就猜到了北狄人的真正意图,他大喊道:“突破陷阱只是障眼法!趁乱偷袭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机关术的范围不小,就算苏巧儿再厉害,也不可能带着大批人马绝地突围。   如此看来,北狄人这番行为不过是想动摇他们的军心,然后趁着夜色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慕远枢也在柳无言的帐中,他皱眉:“传令下去,速速探查粮仓的情况。”   北狄人三番两次过来滋扰,已经让他们退无可退,若是粮草再出问题,能坚持几天都成问题。   传令兵还未走远,就见另一个身着铠甲的小兵一路焦急奔来。   “报!粮仓遇袭!左副官已调兵去阻!”   柳无言与慕远枢相互看了一眼,柳无言当机立断:“殿下!我去瞭望台查探树林的情况!门口我来守!”   机关术由他一手布下,出了问题也当由他承担。   “黑衣人人数众多!左副官请求支援!”   看来这次北狄人是下了血本,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慕远枢不再多说,只一点头,就随传令兵而去。   这一夜,注定兵荒马乱。   柳无言和叶孤云登上瞭望台,果不其然,西北方位出现缺口。   “人便是从那来的。”叶孤云指着道。“你的生门布置得不够隐蔽,被破是自然。”   柳无言没有否认,只是问:“现在该如何?”   机关绝学的巧妙就在于扭转乾坤。   被破的机关术并非绝无用处,只要稍加改动,就又成了新的局。   叶孤云微微一笑,眸中满是自信。   “这,还有这。”他在空中指了两处,“皆往东南方移动三棵树的距离。”   柳无言低头看着手中的地图,对应着找到他所说的位置。   此处布置的是肉眼难以察觉的铁丝线,在夜幕中与环境融为一体,若不是精通机关术的人通过,一定会被削掉脑袋。   “妙极!”柳无言拍手称赞。“如此一来,生门变死门,入局者死!”   只要堵上缺口,入局的北狄人就插翅难飞!   “事不宜迟,我去做吧。”叶孤云点头,完全不见他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也正好去会会小师弟。”   他前脚刚到,后脚就折腾出这么大的阵仗……   他那清冷性子的小师弟,到底想干什么?   ☆   变阵宜快不宜慢,叶孤云谢绝掉柳无言的好意,直接踩着轻功赶到了要改动的地方。   “师兄,别来无恙。”   苏巧儿站在树下,似乎等候多时。   柳无言布下的铁丝线早已被除下,散乱地堆在一旁。   “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孤云不与他啰嗦,单刀直入:“为什么要帮北狄?”   别人或许不了解苏巧儿,但叶孤云好歹也在天机门与他一起长大。对于苏相这个便宜爹,苏巧儿可是从未有过好感。   什么父子之情,通通都是狗屁!苏巧儿的娘在乡下等了苏相一辈子,却只等来了负心汉的一纸休书。苏巧儿长到七岁,才被接回相府。   天机门与大齐皇室有瓜葛的确不假,苏相需要一枚精通机关术的棋子为他所用——相传太祖皇帝曾留下藏宝图在天机门,而首任天机门的门主,正是太祖皇帝的亲兄弟。   叶孤云是现任门主的嫡传弟子,虽然小时候顽皮了点,但天资是一等一的好。苏巧儿不遑多让,别看他男生女相,心思却异常细腻,最适合做这精细活。   “能有与师兄一较高下的机会,为什么不帮呢?”苏巧儿弯起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我只不过是想与师兄堂堂正正地比一场,好让他们这帮不开眼的弟子们知道——”   “谁才是天机门真正的接班人。”   苏巧儿的话,让叶孤云哑口无言。   近些年,老门主身体抱恙,已有寻找新门主的打算。其中,叶孤云天资最高,资历最深,理应成为下一任门主的候选人。可他在年少贪玩的时候误中进士,入主庙堂,已破了天机门的门规,便不再有资格。   “这不可能!”叶孤云大喊。“你是师父最喜欢的弟子!他若传位于你,有谁不服!”   天机门是众所周知的佛系门派,门内上下一派祥和,从未有过因妒生恨的情况。   苏巧儿冷笑道:“当初你一走了之,师父可是伤心了许久。他老人家经常对着你做的木人唉声叹气,怪你不肯留下。”   “无论我做多少个更精致更灵活的木人,师父都不曾多看一眼。”   “就连师兄弟们也常说,若是你在……”   苏巧儿的眼中泛过一丝戾气,他一巴掌拍在树干上,震落树叶纷纷。   “师兄,时至今日,你还觉得这场比试无关紧要么?”他笑了,却如同冬日的湖面般冰冷。“若是平常,你定会想方设法避开这场比试。可现在,我在北狄,你在大齐,你身为朝廷命官,却是不得不比!”   苏巧儿所言真切,字字珠玑。   以叶孤云的懒散,非必要的比试他嫌麻烦。那劳什子门主,谁爱当谁当,小师弟那么有天赋,他当门主肯定能将天机门发扬光大。   可是……   “为什么……”叶孤云的眸中流露出难得的情绪,他不明白为何数年不见的小师弟会选择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而且原因竟是这样的荒谬可笑!   还记得当初下山历练的时候,那些师兄弟们都来送他。小师弟不合群,只远远地站在一旁。   叶孤云却是主动走到他面前,拍着胸脯向他保证。等他将来在江湖上混出名堂,就回来接小师弟去吃香喝辣!   别的师兄弟听了还酸他,“师兄,你莫夸海口。万一到时候在外面混不下去,灰溜溜地回来,那可就打脸咯!”   “我以为……众多师兄弟中,你与我感情最深。”叶孤云沉着脸,看不出表情。“可我没想到,在你心里……我竟是如此大的阴影。”   老门主比叶孤云还贪玩,经常把教导小师弟的任务交给他。   而叶孤云也不是什么靠谱的师兄,为了能溜去对面神医谷找巫雪玩,就总是扔一个做好的机关给苏巧儿,让他自己拆解自己学着做。至于武功那些……心法他就教一遍,剩下的全靠人家自己琢磨。   叶孤云对苏巧儿有着一种舐犊情怀,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弟以身犯险,更不能让天机门的名誉受损!   “收手吧,小师弟。”叶孤云仍不死心地劝道。“不要帮北狄人,我跟你比。”   不就是帮小师弟重拾自信么?要他输还不简单?   可苏巧儿却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嗤笑着摇头。   “不加大筹码,你根本不会认真。”他说着,笑得很是讽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天机门的规矩是不问朝事,我若掺和其中,就必定会与师门脱离关系——就像你一样。”   这么多年来,叶孤云的另一身份始终没人提起,便是因为,早在他入朝为官的时候,天机门的叶孤云,就已成过往。   “三日之后,我布阵。”苏巧儿说。“你若率领大齐军队无伤闯过,容州城,还你便是。”   说罢,他却是身影一晃,踏着轻功飞身上树。   这场面,看上去像是他下完战书,潇洒离去。   可只有苏巧儿自己才知道,他的掌心已起了一层薄汗。   再待久一点……定会叫师兄看出破绽来吧?   ☆   天光破晓,晨光熹微。   巫雪为最后一名伤员包好伤口,终于能喝上一口热茶。   “巫大夫!这还有一个!”   茶水还未入口,就要放下。   帐前的帘子被掀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巫雪的声音一下子便冷起来:“叶大人,又伤着哪儿了?”   “手破了!”三七飞快地替叶孤云应道,然后吐了吐舌头,又飞快地放下帘子夺门而出。   “我去照看其他伤员!”   还挺识趣。   叶孤云举着淌血的伤口,嘿嘿一笑:“阿雪……”   这回他真不是故意的!当时一心想着小师弟的事情,顺手捡起铁丝线的时候却没想到会被割伤!叶孤云毫无知觉地走了一路,简直像个怪物!   顺着手指流下的污血已结痂,只有指尖还有零星的血珠冒出。   巫雪为他清创,然后撒上金疮药,疼得他龇牙咧嘴。   “阿雪!”叶孤云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好痛!”   巫雪却是对他故意卖惨的这一套免疫,他瞥了叶孤云一眼,凉凉道:“你不是没有痛觉么?”   从小到大,叶孤云都能变着法子把自己整得惨兮兮。   巫雪想,如果猫有九条命,那这叶大人得有九九八十一条才够用。   伤口有些深,需要多撒些药粉才行。   巫雪拿着沾湿的帕子为他擦去血污,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块。   “至于吗?”他皱眉。“一个苏巧儿,就让你失魂落魄?”   巫雪的声音虽然听不出起伏,可叶孤云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叶孤云用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笑盈盈地望着巫雪。   “阿雪这是……关心我?还是……吃味了?”   从小便是如此,每次他说起小师弟,阿雪就总是把他当空气。   叶孤云忽然觉得,无心插柳柳成荫,倒也不错。 第114章 叶落枝头情似雪   巫雪懒得理他,只细细地用纱布将伤口包好,叮嘱道:“莫沾水,保持饮食清淡,每日过来换药。”   每日换药?有这等好事?!   叶孤云喜笑颜开:“我定谨遵医嘱!”   也许是他笑得过分灿烂,巫雪难得多看了他一眼。   “寻常人都恨不得离医馆和大夫远一些,怎么就你奇怪些。”   叶孤云笑嘻嘻地回他:“因为……医馆有阿雪。”   语气轻浮,仍是像往常一样不着调。   巫雪却莫名想起他与叶孤云的初见——那是在神医谷的时候,天机门门主携爱徒来访。谷主师父嫌巫雪性子沉闷,才让他去招呼老门主的爱徒。   老门主听罢,却笑笑:“我那徒儿就是只泼猴,不安分得很,怕是会吓坏你这小徒弟。”   泼……猴?   老门主损起自己的爱徒来,可是一点客气都不讲。   巫雪好不容易才在神医谷的桃花林中找到了叶孤云——正如老门主所说,此人像个猴子,专干那沾花惹草之事。   “你!你给我下来!”   本该在枝头盛放的桃花,如今却提前落满一地。   平日里几乎不曾动怒的巫雪站最大的那棵桃树下,指着树杈上躺着的始作俑者,气不打一处来。   换句话说,能在初次见面的时刻,就精准无误地戳中巫雪最讨厌的点,叶孤云也算有点本事。   “叫什么……”   对此浑然不觉的叶孤云不满地皱起眉,却在看见巫雪的那一刹,失了心神。   “……叫。”   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在这乱落的红雨中,怒气冲冲的清朗少年倏然撞进了他的心里。   叶孤云几乎都看痴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巫雪,却冷不丁一脚踏空,从那高高的树杈上……摔了下来。   “哎哟!”   连轻功都忘了使,猝不及防地跌进满地桃花中。   余怒未散的巫雪来不及多想,便匆忙上前,焦急问道:“你怎么样?”   师父交代自己要照看好老门主的爱徒,虽说肆意捣乱是不对……可若是伤着哪儿了……   巫雪忍不住皱眉,看来老门主所言非虚,这人就是只爱闯祸的猴子。   “嘿嘿……”叶孤云却没发现巫雪的小心思,只一个劲的笑着。“我!我叫叶孤云!你、你呢?”   天机门怎么回事,门主爱徒连话都说不清楚?   巫雪心有疑虑,却仍答道:“巫雪。”   叶孤云没有明显外伤,只在被他捉住脚踝的时候脸色变了变,大喊好疼。   “疼!疼死我了……”叶孤云紧张地看着他,小声问:“我、我能叫你……阿雪吗?”   “随便你。”巫雪扶起他。“我带你去上药。”   常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早就龇牙咧嘴哭爹喊娘了,这傻子的痛觉也来得太晚了些吧?   巫雪这样想着,却未曾想过,这个叫叶孤云的怪胎会跟他纠缠一辈子。   甩都甩不掉。   ……   巫雪难得走神,被晾在一旁许久的叶孤云不甘心地伸手在巫雪的眼前晃了晃。   “不会吧……阿雪?阿雪?”   巫雪这才如梦初醒,从回忆中抽离。   他慌忙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敛声道:“包好了还不快滚?”   又像往日一样凶他了。   叶孤云甚是委屈,可他到底是从小就敢在巫雪的底线反复试探的小泼猴子,又岂会被巫雪的恶劣态度吓退?   叶孤云眨眨眼,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不会还在吃小师弟的醋吧?”   “胡说什么。”   被斥责是自然,叶孤云也不气馁,他略有遗憾地说道:“我以为,我的心意……阿雪早就明白了……”   自七岁那年在神医谷的桃花林中见到巫雪,叶孤云的一颗心就全部托付在了他身上。他不怕丢脸,也不怕拒绝,只要巫雪能回头看他一眼,他便觉得满心欢喜。   叶孤云极怕吃药,遇见巫雪之前,他情愿自己扛着也不会去看大夫。   可在遇见巫雪之后……   “阿雪,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   叶孤云摸着下巴,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巫雪出声打断。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他眼眸含笑,语气却是十分嘲弄。“一点磕磕绊绊就会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快死了,脸上出了疹子还担心会不会破相,做个木人还经常伤到手……”   陈年旧事被巫雪如数家珍地细翻出来,倒让他不好意思了。   “我……我没有这样差吧……”他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巫雪的眼睛。“你、你一定记错了……”   “不止,还有许多。”巫雪说着,竟一本正经地开始掰手指。“你不仅自己爱折腾,还总是连累我,就拿在龙井边上玩的那次来说好了,明明叫你……”   叶孤云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只不过想与阿雪更亲近些!怎么就成了拖累阿雪的罪魁祸首了?!   “对……对不起……”   道歉的声音像蚊子叫,巫雪故意逗他:“什么?大点声?”   被调侃的叶孤云索性孤注一掷,闭眼大喊。   “对不起!!!”   巫雪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吓了一跳,低声骂他:“你!你想叫别人都过来看是么!”   三七也在帐外喊道:“巫大夫!发生什么事了?!”   巫雪不得不分神去应付他,回道:“没事!叶大人疼晕过去了!”   三七的脚步声远去,巫雪松了口气。   然而,被迫“疼晕过去”的叶孤云却是倏然抓住了巫雪的手,嘿嘿笑道:“这不是怕你委屈么?”   说的什么话。   巫雪下意识想抽出手,却顾及到他的伤,没敢轻举妄动。   “你放开我。”巫雪皱眉。“别妨碍我做事。”   毫不客气的逐客令,叶孤云见多了。   只是这一次,他却不想让巫雪再逃开。   “阿雪。”叶孤云喊了声,眼神极亮。   他将巫雪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唇边挂着一丝浅笑。   “我从七岁开始,就喜欢你。”   “十多年过去了,我依旧喜欢你。”   ……   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就这样被叶孤云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口,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叶孤云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温柔,竟与那日跌落枝头的少年产生了奇妙的重叠。   “三天,三天之后再答复我,可好?”   ☆   苏巧儿与叶孤云的三日之约,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军营。   然而,巫雪心里惦记的却是他与叶孤云的三日之约。   柳无言把他与叶孤云一起叫到慕远枢的营帐,一起商议应对苏巧儿的办法。   “胜算如何?”柳无言问。   此战关乎到慕远枢的前程,他不得不愈加谨慎。   叶孤云笑了笑,反问他:“你觉得呢?”   柳无言见不惯他这吊儿郎当的模样,翻了个白眼。   “不猜。”   柳无言与叶孤云掐惯了,不怼一句心里不舒坦。   可慕远枢却异常严肃,他沉声道:“还请叶大人务必要全力以赴。”   天机门内斗,叶孤云可以输,他却不能输。   叶孤云也晓得:“我那小师弟,一身本事都是我教的,青出于蓝……焉能胜于蓝?”   柳无言微微笑道:“只怕你这前浪死在沙滩上。”   他俩说话向来不对付,叶孤云看在慕远枢的面子上,也只当做耳旁风。   慕远枢知道柳无言不会无缘无故口出恶言,想必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新的变故。   “昨夜,粮草算是保住了……不过,也撑不了多少时日。”慕远枢说。“押送粮草的援军,还没消息?”   这正是柳无言心中所想,他脸色一变,却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   “肃州大捷,北狄人被迫退兵。肃州那边……大抵是不需要这么多兵力了。”   卫小将军与二皇子率领的军队,人数是慕远枢的两倍。   在明知道容州比肃州难守的基础上,朝廷仍将大批人马调去肃州……说这当中没有猫腻,都没人信。   “卫小将军留守肃州,防北狄人再度反击。”柳无言犹豫片刻,仍继续道。“所以,押送粮草的援军……”   他们都知道苏相抄了崔家,得了崔家的粮仓。   二皇子野心颇大,肃州那块功绩要拿,容州这块硬骨头……也要啃。   “既然是二皇子领兵前来,那崔大人……”慕远枢剑眉微皱,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崔呈衍现在明面上的身份还是朝廷钦犯,若让二皇子抓了个正着,那他们这些人……就全脱不了干系。   “子行……究竟能不能好?”   柳无言抛出个巨大难题,在场各位皆沉默。   巫雪干干脆脆地说了句:“不知道。”   这场会谈避开了温良和崔呈衍,柳无言想知道更确切的结果,便又问:“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汤药喝了,药浴也泡了,该做的都做了,可崔呈衍除了面色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外,这脑子……却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叶孤云怕巫雪为难,便站出来护他:“阿雪只是个大夫!”   巫雪却是主动从他的身后站出来,“日子过得太安逸,也不利于恢复。”   “子行……或许是缺少点刺激。”   柳无言也沉默了。   他略懂医术,知道崔呈衍现在这情况……除了等,别无他法。   “子行手中……应该还握有一些证据。”柳无言说。“只可惜现在……”   人傻了,不知道证据身在何方。   “听说,皇上的龙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第115章 苏巧儿也有秘密   北狄人占领了容州城,驻军却在城外十里左右的地方。   苏巧儿作为北狄国师请来的谋士,自然是北狄军营的座上宾。   只不过……   他掀开门帘的手还未放下,就听见守在帐前的侍卫冷声道:“国师有令,先生若无必要,请不要随意外出。”   苏巧儿气得牙痒痒,却仍要保持明面上的平静。   “哦……”   讪讪地退回帐内,温和的表情在放下门帘的那一刹,就倏然变了样。   苏巧儿五官阴柔,生气起来不觉让人心生寒栗。   他的指节拧得咔咔作响,一腔愤懑无处发泄。   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他苏巧儿在北狄军营里吃香喝辣,是北狄的走狗,大齐的敌人。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北狄国师从未信任过他,他只不过是苏相为表诚意献给北狄皇族的一份贺礼——是二皇子立功夺权路上的一枚棋子。   苏巧儿勾起一抹冷笑,他拿起枕边那个破旧不堪的小木偶,用袖子擦了擦它的脸。   “高淮……你说我该怎么办?”他自言自觉,唇边的笑甚为凄凉。“明日便是我和师兄的决战。赢了,我就是大齐的罪人,输了,我便不能带你走了……”   苏巧儿想起,小的时候,他与娘亲相依为命。娘亲日日盼望爹爹能接她进京,却到死也没等到这一天。到后来,苏相接他回相府,也只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   相府……是那个便宜爹和他夫人的,那些千金小姐们根本就不把他当哥哥看待,甚至……都不把他当人。   那个苏婉儿端的是副千金小姐的模样,却背地里讥讽他,让他与牲畜同住。   “小杂种……不就应该去他该去的地方么?”   苏婉儿捂嘴笑着,笑意明媚,可对苏巧儿而言,却如同落入冰窖,生不如死。   住在漏风的柴房,吃着发霉的窝窝头,连病了都无人知晓。   就在苏巧儿以为自己就快死了,一个清朗如竹的身影闪到了他面前,屈膝抱起了他。   “少爷,属下来迟。”   是……他……高淮。   便宜爹拨给他的暗卫,平日里从不轻易现身。   不过是一个监视他的人,怎么还管起他的死活来?   “不……不要!”苏巧儿竟使出吃奶的劲推开他,倔强而坚持。“滚……滚……”   高淮却像拎小鸡仔一样,轻轻松松地又将他抓了回来。   “有病治病,天经地义。”他的语调毫无起伏,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一板一眼。   苏巧儿却是一怔——   相府上下,无人不想看他笑话,可就是这个监视他的人,才在意他的死活。   一滴,两滴,三滴……泛红的眼眶含着泪,苏巧儿本就生得好看,这样一哭,更显得我见犹怜。   “哎……哎!少、少爷……”   向来沉稳的暗卫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得手足无措,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你……别、别……哭……”   紧张结巴的话起了反效果,苏巧儿哭得更凶了,仿佛要将这些时日所受的委屈全部倾泻而出。   到了医馆,大夫见苏巧儿生得瘦小,还以为他是高淮的弟弟。   “哎,你这小兄弟哭得梨花带雨,老朽我脑瓜子疼啊!”   明眼人一听都知道是玩笑话,可高淮却当了真。   “别、别哭了。”他怕耽误大夫诊治,笨拙地哄道。“下、下次,我、我给你,带、带个……”   还好只有苏巧儿一人听见了,不然准得被人笑话。   ……   苏巧儿看着手中的小木偶——这便是当年高淮送给他的礼物。   明明是清风朗月般的侠客,却在他面前,像个不谙世事的稚童。   苏巧儿在天机门做过那么多木偶和木人,却独独只留下这个木偶在身边。高淮对于他而言,是不一样的,他知道,苏相也知道……   所以……才会拿高淮来威胁他。   苏巧儿的脸上爬过一丝冷笑,他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却感觉胸口一滞,顿时五脏六腑都剧烈疼痛起来。   疼,好疼……   他盘腿而坐,顺气调息,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下。   师兄猜的没错,他的确有苦衷。   ☆   月明星稀,夜幕深沉。   苏巧儿的帐中传来一声哐当巨响,却不见有人说话。   “先……生?”   帐前守着的侍卫觉得奇怪,他小心翼翼地掀开门帘,警惕地环顾四周——   咦,一片狼藉,怎么没人?   侍卫皱眉,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觉得颈后受力,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苏巧儿却从一侧出来,眉眼中充满冷意。   这……就想困住他?   不一会儿,一个低着头的北狄士兵从帐中出来,行色匆匆地往营地边的小树林走去。   “喂!你干嘛去?”   “我……我肚痛!”   问话的人一脸嫌弃,仿佛已经闻到味道。   他挥挥手:“速去速回!”   行至树林深处,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他才卸下帽子。   “出来!”苏巧儿厉声道,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渗出几分凶狠。   身着月白长衫的高瘦男子却是摇着折扇,从参天大树的背后而出。   “你们要的东西!”   一道弧线划过,精巧细小的卷轴便落入男子的手中。   陆明看后,赞叹道:“不亏是老门主的得意门生,小玩意做得甚是精致。”   “不敢当。”苏巧儿哂笑。“大人莫不是消息有误?师父的得意门生从来只有师兄。”   卷轴上画的,是北狄军营的机关布防图。   陆明笑笑,回抛给苏巧儿一个小瓷瓶。   “这次的解药,能保七天。”陆明说。“苏相要我提醒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怕我给师兄放水?”苏巧儿吞下|药丸,眼底透出一丝冷意。“呵,我巴不得能与他堂堂正正地比一场。”   这些时日都是陆明与苏巧儿接头,他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脾性。   “希望如此。”陆明道。“苏相还让我告诉你,高淮很好——好好地躺在床上。”   高淮!   苏巧儿的脸色变了变,眼中的暴戾更甚。   “他要是出什么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高淮是苏相的暗卫,自然也种了可控心神的蛊虫。苏相利用这一点,将他两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   陆明温和一笑:“只要好好完成任务,苏相允诺你的,自然会实现。”   苏巧儿知道,明日,他非赢不可。   ☆   叶孤云虽然功力上乘,但从未尝试过带兵突围。   “这是斥候探来的布防图。”柳无言展开一副卷轴。“你看看。”   大致的范围与主要的机关都有标注,叶孤云看后,点头:“我再添点。”   这是他与小师弟的博弈,他们师出同门,在一些习惯上,是一样的。   “他会在这布下火攻,在这留下陷阱。”叶孤云指了两处,不过旋即又摇头。“不对,我会这样想,他也会这样想。我再看看。”   叶孤云随性散漫,在布局之时,时常会有神来之笔。而苏巧儿性格乖张,布局甚为大胆,叶孤云凝神一想,又改了自己的说法。   “这,还有这,需要注意。”叶孤云说。“小师弟若是孤注一掷,恐怕连生门都不会留下。”   生门就是指向尽头的最终出路,以苏巧儿的性格,不留生门的可能性很大。   自损八百伤敌一千,敌军覆没,自己这方,终究是赢了。   巫雪向来不管他的这些事,可这次却也忍不住关心:“当年你在桃林中布下的阵法,苏巧儿却是一次都未能破过,如今竟这么棘手?”   “时过境迁。”叶孤云摇头,又眨眼道。“阿雪放心,师兄就是师兄,我会叫他知道厉害的。”   巫雪哑然。   刚才还眉头紧锁,怎么他一开口,就斩钉截铁能赢了?   帐中几人正说着话,却听门外有小兵传令。   “大人!有人求见!”   来人正是温良。   只见他面色焦急,来不及细说,便拉着巫雪往外走。   “快!巫大夫!子行他又昏过去了!”   在场三人皆惊讶。   不是说子行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好么?   巫雪一边吩咐小兵去叫三七,一边沉声问道:“子行怎么会昏过去?可是出什么意外了?”   这……要说出来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温良支支吾吾:“就……又撞到头了。”   一伤未平,一伤又起?   巫雪皱眉:“前额还是后脑?”   崔呈衍后脑本来就有旧伤,若是再来一下,指不准会发生什么。   三人跟着温良来到崔呈衍所在的营帐,只见他躺在床上,前额上有明显的撞击痕迹。   巫雪见了,倒是松了口气。   施针封住几处大穴,脉象逐渐平稳。   “这到底是怎么撞上的?”叶孤云好奇极了。“看着伤痕……怎么倒像是自己主动撞上去的?”   温良的脸色变得很微妙,他眼神飘忽不定:“哈……怎、怎么会呢?”   柳无言也跟着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莫不是为恢复如初,故意的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以为再撞一次就能把失去的记忆撞回来吧?!   温良的沉默仿佛默认了这一事实,叶孤云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辛苦了温兄,你们的夫夫情趣还真是特别。” 第116章 叶孤云一战成名   巫雪颇不赞同:“这也太乱来了。”   这……要是雪上加霜怎么办?   一时间,温良似乎就成了没照看好崔呈衍的病人。   他无奈极了:“我……我拦不住啊!”   天晓得崔呈衍是从哪儿偷听来的邪门歪道!还趁他不注意就往桌角撞去——   场面太惨烈,温良简直不忍赘述。   “情况很糟糕么?”他担忧地问。“都一炷香了,怎的还没醒?”   “哦,没事。”巫雪吩咐三七去准备汤药,他看了床榻上的崔呈衍一眼,“睡着了。”   柳无言瞄了一眼温良,摸着下巴,意味不明地道:“哦……睡着了啊!”   怎么听着……如此阴阳怪气?   叶孤云更好奇了:“你俩干嘛呢?子行都这样了……还玩闺房之乐?”   他!他是那样的无耻小人么!   温良忍住想与叶孤云掰扯的冲动,苦着脸解释:“这些天不是不让出去么?柳大人送了些书来解闷,子行看入迷了,深更半夜还在看。”   轮到柳无言惊讶了,他偏头想了想:“那……只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话本罢了。”   还……挑灯夜读?   叶孤云放肆地笑起来:“子行这傻病也太逗了!”   君子当读圣贤书,过去的崔呈衍估计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了这些民间故事彻夜通宵吧?   “子行……藏得够深。”柳无言忍俊不禁。“这以毒攻毒的法子,不会也是从书里看来的吧?”   很有可能,自从崔呈衍变成了崔五岁,什么奇葩事没干过。   崔呈衍不惧怕任何人,崔五岁却能怯生生地躲在温良身后;崔呈衍不会轻易吐露自己的心声,崔五岁却是将喜欢挂在了脸上……   温良知道,大敌当前,人人都很紧张,唯有这个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崔五岁,才是这里最快乐的人。   他或许不知道,这些大人们有一半的忧虑,都是因他而起。   “我都听说了。”温良咬了咬唇,终是说道。“押送粮草的援军,由二皇子率领。”   二皇子,苏相,都是谋害过崔呈衍的人。温良虽然对慕远枢和柳无言的计划不甚熟悉,但他知道,崔呈衍留在慕远枢的军营里,就是最大的隐患。   “柳大人……”温良犹犹豫豫,将目光转向柳无言。   几番挣扎,他还是沉声问道:“你们……不会放弃子行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温良知道。   慕远枢若能有扳倒苏相的把柄,也不至于拖到现在。他们留着崔呈衍,不过是因为还有用。若是二皇子那边应付不了,柳无言……他会为了慕远枢,将崔呈衍推出去吗?   柳无言细细地打量着他,忽而笑道:“怎的,温兄还是不信我?”   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温良的表情有些微妙。   柳无言声名在外,又有过坑他的前科,温良不信他,也情有可原。   “不是不信,是不敢。”温良摇头。“我不能拿子行的命去赌。”   叶孤云见气氛有些微妙,便过来打圆场。   “温兄,他不可靠,我总可靠吧?”他拍了拍温良的肩膀,笑得有些憨。“我为官正直,又与子行相识多年,我敢以天机门的名义起誓……这样,你该放心了吧?”   被暗踩一头的柳无言也不反驳,只是淡淡一笑。   “也许温兄对我有误解,但有一点我必须说明。”   “我柳无言允诺过的事情,从来都作数。”   在京城的时候,他允诺崔呈衍,若能顺利取得苏相的把柄,崔呈律谋害他一家的那些事情,柳无言都将会为他秉公处理。   而在容州,崔呈衍被二皇子栽赃,柳无言更是第一时间就派出暗卫去保他。虽然棋差一着,但事后他也派人去搜寻过崔呈衍的下落。   柳无言生性淡薄,很少为情绪牵动,或许在他人看来,就真的是冷面无私,铁面无情吧。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明天的比试。”柳无言说。“不管胜负如何,叶大人和子行,都不会有事。”   ☆   布阵与破阵皆讲究天时地利,叶孤云将容州城外的地势图研究了个透彻,终是做足应对之策。   比试那日,苏巧儿白衣胜雪,眉心痣更显妖异。   “师兄,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他低低笑着,仿佛胜券在握。   叶孤云身着银色软甲,久违地配上了剑。   他冷言道:“小师弟,现在还能回头。”   回头……剑拔弩张,不得不发,怎么回头!   苏巧儿似笑非笑:“师兄,真不愧是天下最至真至纯之人。”   战鼓声如雷,威震四海。   叶孤云身后跟的,是黑压压的大齐士兵,而在他眼前的,却是苏巧儿布下的玄妙阵法。   柳无言与他并立,严肃道:“景言,务必小心。”   只要叶孤云将这阵法一破,他们就能乘胜追击,杀的敌人片甲不留。   “师兄,让我看看你的能耐罢。”   苏巧儿的阵法依地形而设,有山有水,极易混人视听。   但也有个极大的问题——   容州地势平坦,荒郊野外,遮掩物少,布阵者能选择的机关陷阱反而单一。   “大人!我、我们……”   进入密林身处,一股眩晕感袭来,叶孤云稳住心神,知是阵法所致,可跟随的士兵不知道,一下子慌张起来。   “不必惊慌!原地休整!先凝神,再吐息!”   利用相似的场景故布疑阵,让他们自乱阵脚,是苏巧儿的风格。   叶孤云眸中笑意愈盛,表情却是冷了下来。   小师弟……到底还会给他多少惊喜?   ☆   叶孤云率兵闯阵,慕远枢和柳无言也没闲着,与北狄人短兵相接,力争高低。   兵力悬殊,慕远枢还分了一小撮士兵去随柳无言破阵,一时间落入下风也很正常。   但大齐将士个个勇猛无比,愣是杀得敌方措手不及。   天色渐晚,终是在那霞光溢彩的时候,分出了胜负——   叶孤云领着人突出重围,夺取了敌方的帅旗。   苏巧儿脸色一变,失声道:“怎么可能!”   他倾尽所有布下的阵法,竟然被叶孤云如此轻易地……就破了?   叶孤云衣衫褴褛,脸上还有伤痕,“师弟,你输了。”   帅旗在手,北狄军心溃散,不得不退。   领兵的北狄将军脸色很差,他目光阴鸷地看着苏巧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   “退兵!”   他就知道!这个半路冒出来的谋士军师不靠谱!   北狄将军不知道为什么国师会让他们听命于苏巧儿,虽然前几场胜仗来得很快,可如今的失利……却是影响最大。   “你最好想清楚该怎么跟国师大人解释。”   将军的话落入苏巧儿耳中,暗含威胁。   苏巧儿冷笑道:“不劳将军费心。”   说罢,便纵马而去,扬起飞尘无数。   这场久违的胜利,大大地振奋了大齐军队。先前营中还有人对叶孤云颇有微词,可经此一战之后,却是令人刮目相看了。   尤其是慕远枢的左副官,他跟着叶孤云闯阵,才明白阵法的奥妙。   “阵法这东西太玄乎,之前我是不信的。”左副官绘声绘色地向军营里的弟兄们讲述着当时的情况。“可叶大人厉害啊!就没有他算不到的事情!你看那密林里几乎每棵树都一模一样!叶大人却是能从中找出不一样的那棵!说是叫什么……阵、阵眼!对!就是这个……”   柳无言倚在帐前,听着左副官的这番描述,轻笑一声,放下门帘。   帐中,他戏谑地看着慕远枢,悠悠道:“殿下,叶大人一战成名……您……如何看?”   “不如何。”慕远枢卸下铠甲,重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军心振奋,是好事。”   是么?   柳无言为他斟茶,语调悠长:“现如今,叶大人的风头可是盖过了您呐!”   慕远枢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无妨。”   慕远枢麾下全是曾经效忠于他爹庆王的精兵良将,只忠于他一人。叶孤云就算再厉害,也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柳无言将热茶奉上,笑意盈盈:“殿下海涵。”   这……听着总觉得有那么些不对劲。   “你想说什么?”慕远枢道。   他自小与柳无言相识,知道这人在未进入御史台之前,就修得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殿下还是不信我么?”柳无言弯了弯唇角,自己先喝了一杯热茶。“茶不烫了,解渴正好。”   慕远枢也抿了口茶,温的,不烫。   柳无言未说完的话他都明白,二皇子狼子野心,让他知道叶孤云受皇上调遣来帮自己……怕是将来新皇登基,他就有大|麻烦了。   “殿下,您当真……没有一点想法?”   这话问得隐晦,他也不是第一次听。   年少的时候,柳无言就曾教过他,天命难违,若上天有心降大任于你,避是避不开的。   常人都会顺势而为,可他……若偏要逆流而上呢?   慕远枢没有说话,只是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的茶杯,似要将它看穿。   “你还是这样。”柳无言以为他在犹豫,又叹了声。“二皇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说得好像在很久之前,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一样。   襄王有心,神女无梦。朝中的那点事,就算知晓来龙去脉,也不一定能顺利脱身。   慕远枢很清楚,他与柳无言之间,藏着太多的秘密。 第11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巧儿落败,北狄人却未按照原定的那样退出容州,大有要跟他们再耗上一段时日的意思。   帐中的叶孤云听后,大喊:“怎能如此狡猾!”   言而无信,绝非君子所为。   可柳无言却摇头,叹气道:“恐怕,这也不是苏巧儿能做主的。”   苏巧儿上面,是北狄国师。北狄国师阴险狡诈,此次举兵来犯,亦是他的主意。   “明面上,我们赢了,离将北狄人彻底赶出大齐不远了。”慕远枢眉头紧锁。“可实际上,北狄人仍占上风,二皇子一来,一定会大做文章。”   皇上的龙体是越来越不好了,二皇子现在比之前更加着急——若是皇上在京城有个三长两短,他又远在容州,来不及赶回去,那岂不是先前的努力白做了,叫那一直留在皇上身边的病秧子大皇子得了便宜?   “不错,二皇子此次必定会要求与北狄议和。”柳无言点头。“只有及时解决了容州的问题,他才好赶回京城,稳坐储君之位。”   二皇子如此针对慕远枢,亦是为了储君之位。皇上瞒着文武百官,私下调派这么多帮手给慕远枢,无疑是刺伤了二皇子的心。   再加上朝中那些传闻,很难让人相信慕远枢没有一较高下的心。   “二皇子此人心胸狭隘,心狠手辣。”叶孤云心有余悸地道。“用过的棋子说抛就抛,倘若日后让他登上皇位,我们这些人……怕是都不会有好下场。”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个潜在的皇位威胁者,二皇子怎么会让他活着回去?   饶是不愿多想的叶孤云也神色复杂地看着柳无言,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情绪。   “你不会牺牲子行吧?”   温良问过的话,叶孤云又问了一遍,仿佛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柳无言,要信守承诺。   别人或许不太了解柳无言,可叶孤云到底与他掐了多年,自然知道慕远枢之于他的意义。   这么多年来,苏相和二皇子不是没想过要动慕远枢。可柳无言也不是吃素的——关键时刻,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也要保全慕远枢。   凭这一点,叶孤云就很难相信他会不牺牲其他无关紧要的人。   “我可是以天机门的名义为你下过担保,你总不会让我失望吧?”   叶孤云的话,听上去像玩笑,但实际上,却暗含威胁。   柳无言岂会听不出叶孤云的言下之意,他淡淡一笑,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慕远枢却替他开口了。   “前路虽然坎坷,但也不需要牺牲任何一人。”慕远枢沉声道,眼神却是看向柳无言。“二皇子那边,我自有办法应付。”   方才还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柳无言却是忽然愣了神,他极为惊讶:“殿下……您决定了?”   叶孤云的眼神在柳无言与慕远枢之间转了转,露出疑惑的表情。   “喂!你俩打什么哑谜呢……”他不甘心地哼了声,声音却是渐渐小了。   叶孤云:好家伙,我应该在桌底。   慕远枢目光灼灼,只一点头,柳无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是殿下的决定,那我……”柳无言收拢心神,笑了笑。“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说罢,他还拍了拍叶孤云的肩膀,故作惋惜地摇头:“叶大人对子行,可真是情深厚谊。”   此话说得暧昧,让叶孤云不得不反驳:“子行是我和阿雪的挚友!我那是怕阿雪难过!”   他对巫雪一片真心!可不能让柳无言红口白牙污了去!   柳无言失笑道:“放心好了。怎么说我也算天机门的半个弟子,你都随意拿它起誓了,我难道还能任由它败落吗?”   ☆   几日后,押送粮草的队伍到了。   二皇子风尘仆仆,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按理说,他与慕远枢算平级,可在这两军会合的时候,偏要处处压慕远枢一头,让叶孤云看了很不爽。   “嘁,小人得志。”叶孤云哼哼道,旋即又痛苦起来。“哎!阿雪轻点!”   还好巫雪的帐中只有他们俩人,不然这话让被人听去又要惹出麻烦。   “奇怪,都结痂了,怎么还能渗血?”巫雪有理由相信叶孤云一定是背地里做了什么。“喂,你到底想不想好了?”   叶孤云大喊冤枉:“我只不过稍微用了点劲,伤口就裂了!再说了,温兄找我修凳子,我总不能不帮忙吧?”   乍听上去,很有道理。   提到温良,巫雪就想起了崔呈衍。   自那次莫名其妙撞了头之后,崔呈衍的傻病又开始时好时坏。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一旦凝神细想就喊头疼,真是要了他们的命。   巫雪是再也不敢说什么刺激疗法,温良也不想再让崔呈衍受苦。柳无言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可心里肯定也在叹气。   巫雪问:“若是子行真的没好,柳大人还有别的办法么?”   叶孤云惊讶:“阿雪……”   好家伙,他的阿雪什么时候这么直白地关心过一个人?叶孤云总觉得,自从认识崔呈衍之后,巫雪隐隐约约也有了些变化,似乎更有人气了。   “你别瞎想,我只是担心温兄。”巫雪急忙解释,可旋即一想,他又为什么要跟叶孤云解释?   巫雪向来光明磊落,上次不小心坑了温良,总让他惦记。   叶孤云不知其中内涵,酸溜溜地道:“我……我能想什么。”   这几日阿雪一直都避着他,摆明了是想赖掉上次的问题。   叶孤云看着自己包着纱布的手,心想,还好三七机灵,不然他连最后一个能逮住阿雪的机会都要错过了。   “谁知道你想什么。”巫雪瞪了他一眼。“虽然我只管伤患,但也能看出来,这二皇子来者不善,你们都得小心点。”   二皇子对巫雪很客气,大抵因为他是个大夫。可巫雪对他却没好感,毕竟崔呈衍现在这样,几乎是拜他所赐。   叶孤云沉浸在阿雪也关心我的感动中,一时间又忘了追问三日之约的结果。   送走叶孤云的巫雪终于松了口气,方才的镇定全是装的,他根本就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叶孤云。   难怪温良会说他和叶孤云这是,剪不断,理还乱。   ☆   二皇子与慕远枢在帐中商议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两人几乎要吵起来。   论辈分,慕远枢还是二皇子的堂兄,二皇子对他,可真是一点客气都不讲。   “慕远枢!你分明是要与我作对!”二皇子一拍桌子,险些将茶杯震倒。“守了这么久还被人打出了容州,我都替你嫌丢人!”   “我问心无愧,一切战事都有详细记录,二皇子若有疑虑,不妨去翻看。”   慕远枢坦荡荡地看着他,全无惧意。   他说的都是事实——北狄人先前打不过,就一直在外围骚扰。只要再耗些时日,慕远枢相信,他们必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北狄人赶回大漠。可到了后来,北狄人如有神助,仿佛总能提前预知他们的军事安排,再加上苏巧儿的突然出现,这才导致他们节节败退。   这些军情都写在了战报上,朝中的文武百官都知晓。二皇子现在故意刁难,慕远枢也无可奈何。   柳无言与崔呈律分站在慕远枢和二皇子身侧,皆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如此泾渭分明,隐约形成分裂之势。   柳无言也没想到,崔呈律竟然会是二皇子的督军。   苏相这是……必要助二皇子速速拿下容州了?   “世子殿下,柳大人,别来无恙。”崔呈律拱手,道了声好。“战事悬而未决,拖久了也不是办法。况且皇上龙体欠安,也不宜再为此事烦忧。因此——”   “在下官看来,议和,方为良策。”   二皇子的面色有所缓和,他冷哼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怕有些人……存有私心。”   被暗指有私心的慕远枢却是大方一笑,眼神一凛。   “谁存有私心,谁心里清楚。”他的语气冷下来,“自太祖皇帝以来,大齐就从未主动与北狄谈过条件。数十年前,北狄差点被打得灭国,送了个公主来和亲才得以苟延残喘,如今……竟要我们割让城池了?”   慕远枢将太祖皇帝搬出来,分明是讥笑二皇子愧对祖宗。   二皇子气得咬牙切齿:“胜败乃兵家常事!皇上龙体欠安是不争的事实!难道你想看着皇上因为忧心边关战事而——”   大逆不道的话即将脱口而出,崔呈律脸色一变,急呼:“殿下!慎言!”   “哼!”   二皇子拂袖,脸上的怒意愈盛。   “二殿下请息怒,世子殿下并不是这个意思……”   柳无言正想说几句打个圆场,却听见帐外有人通报:“二殿下!有人求见!”   一个二皇子亲信模样的人急匆匆地跑进帐内,神色紧张地在二皇子耳边说了些什么。   “好!很好!”二皇子的脸色由阴转晴,大步迈向慕远枢。   “堂兄,你可知,窝藏朝廷钦犯是重罪?”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慕远枢,眸中有说不出的得意。“私通北狄的重犯就藏在你的军营里,你还敢说……你没有私心?” 第118章 先给那傻子治病   二皇子的人将崔呈衍与温良押至帐中,似乎有叫板的意味。   “喂!你、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心智未开的崔呈衍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这些身着铠甲的人个个都凶神恶煞,看上去像个坏人。他无助地看向温良,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媳、媳妇……我、我害怕……”   二皇子不知道崔呈衍已成傻子,还以为他在耍花样,便冷笑道:“哟,堂堂崔大人,竟然还要躲在男妻身后,传出去莫不叫人笑话?”   崔呈律也是微微皱起了眉,面色不善。   柳无言注意到,向二皇子通风报信的小兵,正是那日在崔呈衍帐外神色慌张的传令兵。   原来如此,柳无言露出一抹讥讽的笑,附在慕远枢的耳边轻声道:“殿下,恐怕咱们这军营里……处处都是二皇子的眼线。”   慕远枢对此毫不意外,他与柳无言商议要事的时候几乎都避开了所有人。只是在崔呈衍这事情上有些疏忽——不过也不打紧,二皇子既然能选择在这时候打开天窗说亮话,自然是另有打算。   崔呈衍仍是害怕地缩在温良身边,温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别怕,不会有事。”   温良不经意间的目光扫过柳无言,算是提醒。   “身为朝廷重犯,竟然还不跪下?!”二皇子的亲信毫不客气地就在他们的膝上各踢一脚,崔呈衍毫无防备,踉跄着扑倒在地。   “好、好痛……”   五官都皱成了一团,他挣扎着爬起来,怯生生的模样,倒让二皇子起了疑。   “这是怎么回事?”二皇子低声问崔呈律。“为何我看着他……竟不太像先前的……”   二皇子此刻将崔呈衍揪出来,无非是想先发制人,提前压制住慕远枢。私藏钦犯是重罪,于情于理,慕远枢都必须要作出合理的解释。否则,大权旁落,慕远枢自身都泥菩萨难保。   崔呈律也奇怪,他知道自己这堂弟心高气傲,就算心中再恐慌,也绝不会在旁人面前显露出来。   难道……是演的,好让他们降低戒心?   “殿下,莫忘了我们的目的。”崔呈律提醒道。“崔呈衍是什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利用他,控制住世子爷。”   二皇子认为他说得有理,于是往前一步,质问慕远枢:“崔呈衍通敌卖国,人证物证确凿,理应押送京城等候发落。可谁知道半路出现了一批蒙面人将人劫了去……堂兄,那营救叛徒的蒙面人,不会是你麾下的人吧?”   慕远枢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眼底漫过一丝冷意。   “我说不是,你会信吗?”慕远枢摇摇头。“二殿下开口就将窝藏朝廷钦犯的帽子扣在我头上,怕是根本就不想听我解释。”   “你!”   二皇子被慕远枢这么一激,脸色铁青。   他冷眼如锋,指着崔呈衍道:“崔呈衍与北狄人来往的信件都被我在帐中搜出,铁证如山,这是连卫将军都亲眼目睹的事情,难道堂兄还有所怀疑不成?”   慕远枢并未立即回答,只看了一眼柳无言。   “二殿下请息怒。”柳无言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拱手道。“世子殿下并非质疑您的判断,只是通敌事大,决不能草草了事。况且,若真是人证物证确凿,崔呈衍既为朝廷钦犯,那站着的这位崔大人……身为崔呈衍的堂兄,又能脱得了连坐的干系吗?”   二皇子做事迅速,早在崔呈衍被押送回京的时候,远在青州城的崔家人就被关进了大牢,崔家的产业也被悉数充公。   可崔家的大房却早在崔呈律的安排下逃之夭夭,崔呈律甚至连半点影响都没受,这简直在蔑视大齐的律法。   “二殿下,您这是赤裸裸的双标啊!”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话,也就只有叶孤云才说得出口。他抱臂站在一边,咂嘴道:“难道就因为崔大人是您的人么?”   方才二皇子质疑慕远枢徇私,现在好了,叶孤云一句话,就将二皇子也拉下水了。   简而言之就是,若非要在此时揪着所谓的通敌卖国不放,那大不了大家两败俱伤。   可叶孤云到底是低估了崔呈律的心机,只见后者向在场的各位告了罪,坦荡道:“崔呈衍是我堂弟不假,但我也早在数年离家前与崔家脱了干系,崔家族谱里是没有我名字的,我与这朝廷钦犯,又怎么算得上是连坐的关系呢?”   崔呈律说这番话的时候,崔呈衍才注意,原来自己的堂兄也在。   他放下紧攥的衣角,喜出望外地挥起手来:“堂兄!我、我在这!”   崔呈律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连半分多余的眼神都不肯给。   “堂兄!堂兄!”   崔呈衍急切地唤着他,刚要站起来,就被二皇子的亲信一脚踢了回去。   “老实点!”   被恐吓的崔呈衍心里有些害怕,但他仍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崔呈律,满怀希望地道:“堂兄,你、你是来救、救我的……对、对吧?”   崔五岁心性至纯,对崔呈律的冷漠毫无察觉。就像小时候的崔呈衍,只是觉得他这堂兄性子清冷,不肯与他嬉闹,却从未想过,自己往后的一切糟糕境遇,都会与他有关。   “堂兄……”   崔呈衍看着崔呈律的背影,莫名觉得而有些熟悉——   曾几何时,也有过如此一般的场面。   大火熊熊,任凭他怎么呼喊,崔呈律都置若罔闻。直到……   崔呈衍头痛欲裂,失声叫道:   “夫子!救、救我!”   “子行!”温良大喊,心急如焚地扑在他的身旁。“你怎么了?!”   柳无言见状不妙,赶紧吩咐人去叫巫雪。   “疼!好疼……”崔呈衍抱头喊疼,不像是装的。   二皇子没料到会有如此变化,他冷言嘲讽:“这又是怎么回事?死到临头还要博取同情?”   柳无言微微一笑,看着他:“二殿下神机妙算,难道还会有您不知道的事情吗?”   关于崔呈衍傻了的传闻,二皇子不是没有听说。只是他心思深,以为是柳无言搞出来的无聊把戏,可现在一看,倒好像是真的。   “啊!我、我……”   崔呈衍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要炸开一般,一幕幕闪过似曾相识的画面。   “藏、藏书阁……”   崔呈衍艰难吐出的三个字也震撼着温良的神经。   夫子、藏书阁……他该不会是想起来了!   温良心乱如麻,他紧张地安慰着崔呈衍,可手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别、别多想!”温良轻拍着他的后背。“巫大夫马上就来了……”   尘封已久的被唤醒,崔呈衍看着高高在上的崔呈律,双目逐渐清明。   “我、我想起来了……”   他声音虚弱,只有温良听见了。   柳无言担心再出变故,便赶在二皇子发怒之前站出来请求:“二殿下,崔呈衍目前的状况不宜再审。未免错伤无辜,还是先请大夫来看看吧?”   众人齐齐看向二皇子,他也不想落得个冷面无情的名声。   他用眼角的余光瞪了一眼崔呈律,旋即对慕远枢说道:“看在堂兄的面子上,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堂兄你可要想好了,”二皇子俯身向前,在慕远枢的耳边低语。“皇上龙体欠安,你们再在此耽搁,岂不是会让那什么力气都没出的人……白白占了便宜?”   慕远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皇上乃天命之人,自然有天神眷顾。倒是堂弟要小心了,多行不义必自毙。”   两人话里有话,互不相让。   二皇子哈哈大笑,眼神却在顷刻间冷了下来。   他大手一挥,拂袖道:“散了,都散了!先给那傻子治病!”   ☆   从座上宾沦为阶下囚,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还是原来的营帐,只不过门口有重兵把守,连巫大夫进来给崔呈衍把脉,都要被仔细搜查。   “欺人太甚。”三七小声吐槽,认命地将被翻乱的东西收拾好。   “慎言。”巫雪教育他,“别跟那口无遮拦的叶孤云学。”   三七吐了吐舌头,不甘心地道:“说到那叶大人……您是在躲着他么?”   竟然连三七都瞧出来了么……   “专心做事。”   巫雪赏了三七一颗栗子,心里却是虚得很。   话说那崔呈衍竟在二皇子的连声质问下昏了过去,着实是巫雪没有想到的事情。   “应该是受了刺激。”   巫雪施针扎在几处重要的穴位,崔呈衍紧锁的眉头才渐渐舒展。   “听着子行的呓语,倒像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巫雪道。“两次撞击,再加上多番刺激,是好是坏,就要等他醒来再说了。”   慕远枢与柳无言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巫大夫的意思是……”温良红着眼,嘶哑着嗓子问。“子行他……可能会恢复?”   巫雪没有否认。   柳无言道:“二皇子今日轻敌才让我们得了个便宜,等他回去想明白之后,定不会善罢甘休。子行的处境很危险,务必要小心。”   先前,崔呈衍是傻子,二皇子可以毫不忌惮。可现在若让他知道,崔呈衍有可能恢复……   叶孤云不解:“这么多人看着……他难道还要杀人灭口?”   柳无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叶大人对二皇子,怕是还不够了解。”   避免节外生枝,除掉崔呈衍是最佳选择。   “若伪造北狄人突袭的假象,再趁机谋害子行……”   一箭双雕,既出去了心腹大患,又能借题发挥折辱慕远枢。   柳无言话未说尽,只是静静地望着慕远枢。   “崔大人的病情,切勿声张。”慕远枢沉沉道。“我会派亲信严加保护,定不会让奸人得逞。” 第119章 入赘方知软饭香   崔呈衍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   烛光摇曳,他微睁着眼,眼神却是逐渐清明。   温良斜靠在床边,一不小心睡着了。可就算这样,他紧锁的眉头也未曾舒展,心里似乎装了许多事情。   崔呈衍看着有些心疼,只不过,他刚一抬手,温良就醒了。   “唔……”温良慌张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你醒了?”   他的眼里有说不出来的激动,崔呈衍望着他通红的双眼,心中一阵酸涩。   “怎么样?饿了还是渴了?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温良紧张地抓着他的手,左看右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我……没事。”   崔呈衍反握着温良的手,宽慰似的笑了笑:“你别担心。”   温良怔怔地看着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梦中。   “真的没事。”崔呈衍见他不信,还调皮似的在他的手心里捏了一下。“不信,你验验货。”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迎面扑来,这才给了温良一种真实的感觉。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崔呈衍,目光直楞:“你……”   崔呈衍抿嘴笑笑,轻轻点头:“嗯,我想起来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良良。”   虽然头还在隐隐作痛,可这番刺激到底是让他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比如,他曾经扮猪吃老虎,当了好几年傻子,还娶了个媳妇。又比如,这个媳妇每天都想卷钱跑路,最后却将他的心也一并带走了……   如此唐突的话,也就只有真正的崔呈衍才好意思说出口。   温良一时间失了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瞎说什么……”他不自在地左看右看,似乎想回避自己心中的紧张,可眼泪却是不争气地从泛红的眼眶中落下。“想……想起来……就、就好……”   心中的苦楚,在一瞬间倾泻而出。   温良低着头,强忍的泪水却是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一滴,两滴……落在了崔呈衍的手背上。   “良良,是我不好。”崔呈衍声音嘶哑,腾出另一只手将他揽在怀里。“我不该放你一人……”   当初是他故作绝情,借着和离的机会将温良赶回了青州城……可后来的事情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在自己身陷险境的时候,温良……他……竟然会义无反顾地来这是非之地寻他……   崔呈衍备受震撼。   即使整个大齐都在通缉他,即使他刚一苏醒就变成了心智未开的傻子。可温良对他,却是从未变过,始终如一。   面对傻子的怀疑,良良会用真心打消他的防备,并耐心告诉他——   别怕,我带你回家。   “是你……让我觉得……”   “做一个快乐的小傻子……似乎也不错。”   一声低低的叹息,在温良的耳边响起。   温良心中也是一阵触动,不过他仍嘴硬道:“那就做你的小傻子去!还有!说话注意点!都和离了还……”   意气之争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捏着下巴强行转了过来。   温良被迫与崔呈衍对视,氤氲着雾气的眼眸不由得睁大……   “唔……”   来不及说的话也没有再说的必要,崔呈衍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不是久别,却胜似久别。   崔五岁不能做的事情,崔呈衍全都想做。   细碎的呻吟从齿间溢出,温良微微仰起头,抓紧了崔呈衍的手。   帐外重兵把守,帐内情意缱绻。   不知是谁先动了心思,谁又乱了谁的衣裳,谁为谁识得一缕情伤,搅得一池春水心荡漾。   “等我……三茶六礼,八抬大轿,娶你……”   崔呈衍微喘着气,在温良耳边低语,温良面上一热,却是羞得低下头。   “谁、谁要与你好!怎、怎的不是我……娶你……”   崔呈衍轻笑一声,竟应了下来。   “那说好了,你娶我,我嫁,我一定嫁。”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1]。   如若是你,就算是他嫁,又何妨?   反正……等到送入洞房,吃亏的还得是良良。   想到那些往后的事,崔呈衍竟不觉笑出了声。   温良岂会看不出他的这点小心思?正准备发问的时候,崔呈衍却主动说道:“良良放心,我的嫁妆肯定丰厚,到时候可别惊掉了下巴。”   崔家富可敌国,崔呈衍若为女子……十里红妆都是夸张的。   温良甚至在想,崔家这么有钱……他若娶了崔呈衍,岂不是间接继承了崔家,成那吃软饭的了?   崔呈衍看出了他的想法,便轻笑着在他的鼻尖捏了下。   “要不然……良良入赘也行,毕竟我崔家产业颇丰,需要官人主事。”   这句话把温良哄得甚是满足,他刚想说点场面话意思意思,就听见帐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崔呈衍才起了个富贵千金的人设,转眼就要被打破。他皱眉:“这煞风景的!”   温良却想起在崔呈衍昏迷之时,柳无言与慕远枢说过的话。   若真遭遇突袭,那十有八九就是冲着崔呈衍来的!   “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温良急忙喊道。“外面混乱,现在出去无疑是自找死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帮你拦着!”   崔呈衍不明所以,但仍旧照做。   温良恨自己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惊喜中,忘了警惕,才导致现在的被动局面。   门口响起脚步声,崔呈衍无处可去,只能藏在屏风后面。   一个小兵模样的人焦急地跑进来,看见温良就说:“北狄人突然来袭,柳大人派我前来保护二位……咦,另一位大人呢?”   温良一听,是柳无言的人,便松了口气。   “哦,他在……”   不经意间看到屏风后面的崔呈衍对他摇头,温良硬生生将未说出口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在哪儿呢?!”小兵异常着急,面相也有些凶狠。   温良忽然害怕起来——   身在军营数日,不说人人都认得,可眼前这人……既不稳重,又很粗鲁,怎么看,都不像是柳无言会用的人。   见温良不答,他又凶了些:“快说!出什么事你耽搁不起!”   也正是因为他向前逼近了一步,温良才看清楚头盔下的那张脸——   “你根本不是柳无言的人!”   一道长长的刀疤划过半张脸,眼神阴鸷,反而像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   “被发现了。”那人冷笑一声,只手便揪住了温良的领子。“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另一个人呢,他在哪儿?告诉我,饶你不死!”   温良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不、不知道!”   “还嘴硬。”那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在温良的颈间贴了贴。“怎么样?现在知道了吗?”   “卑……卑鄙!”   温良断然没有想到,二皇子竟然会在江湖上买凶杀人。   “还挺有骨气。”杀手笑了笑,眼神却骤然间冷了下来。“我的耐心有限,再不说,休怪我拿你祭刀!”   温良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   “不、知、道!”   被冷不丁啐了一口的杀手很明显被激怒了,握住匕首的手正要使力,却见忽然飞来一物,正中他的手腕。   温良当机立断,踢了他一脚,后退几步大喊:“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找死!”   杀手捡起匕首,打算速战速决,却未曾想,还有接二连三的暗器等着他。   “什么人!”他避开后,直奔屏风而去。   崔呈衍手里端着装棋子的竹盒,快准狠地往杀手的致命穴位飞去。   他当初习武只是兴趣,学的时间不长,功力不深,再加上多年未用,还有些生疏。   不过打鸟是他一贯的乐趣,活人做靶子可比鸟儿容易击中多了。   “良良小心!”崔呈衍喊道。“他要找的人是我,你快跑!”   杀手定睛一看,的确这个乱扔棋子的人,才是他要杀的人。   “你别跑!”   温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怒气冲冲的杀手从他身边路过,追着崔呈衍去了。   现在的杀手……都这么……耿直的么?   温良想不明白,既然能伪装成小兵,就说明是有备而来。可被拆穿之后丝毫不怕人看到他的长相,又只会奔着自己的目标人物去,难道……真的不怕他去搬救兵?   门口近在咫尺,虽然外面也是一片混乱,可只要有人来,他们就能得救。   但是……帐中就这么一点地方,崔呈衍迟早会被杀手逮到,他一介文弱书生,岂不是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良良!快跑!我能应付!”   眼见要被追上,崔呈衍将棋子哗啦啦地全部泼了出去。   不能再犹豫了,温良狠下心往外抛去,却冷不防撞见了——   “温兄,子行!你们没事吧?!”   叶孤云刚解决掉门外两个杀手同伙,充满笑意的脸上还挂着血痕。   “你别废话!刚才那个人跑进去了——”   巫雪仍在外御敌,杀手组织来势汹汹,一般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子行!子行他!”   叶孤云几乎是被温良拖进帐中。   “你的死期到了。”玩够了猫捉老鼠游戏的杀手终于决定痛下杀手,他看着崔呈衍,饶有兴趣地问:“你是想一刀割喉,还是想一刀穿心?”   崔呈衍看着他的匕首,微微笑道:“我不明白……一把匕首,也能叫刀?”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拖延时间的话术,可这杀手却跟缺根弦似的,竟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起来。   “那……一匕首割喉?一匕首穿心?”   “这……不嫌绕口吗?”   杀手的注意力完全在匕首还是刀这个问题上。   敢情是个笨蛋。崔呈衍短暂地松了口气,因为他看到叶孤云来了。   关键时刻,叶孤云还算靠得住。   “算了凑合吧,管他匕首还是刀。”   琢磨不出问题结果的杀手决定放弃。   他看着手上拎着的崔呈衍,眸中的散漫却在瞬间消失殆尽。   “不想死的话,叫你的朋友滚。” 第120章 笨就不要做杀手   匕首就在崔呈衍的脖子上,仿佛一用力,就要将他割喉。   这刀疤杀手看上去极其不靠谱还有点憨,可身手却是一等一的好。   他转过身,唇角扬了扬,颇为得意。   叶孤云和温良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崔呈衍的性命还在他的手上。   “朋友?他可不是我朋友。”叶孤云举起手,以示友好。“我就是一个过路的,这位兄台在干活?您忙您忙!”   或许是见多了要与他拼命的,像叶孤云这种主动划清界限,还懒洋洋地站在一边看好戏的,倒显得有些特别。   “你确定?”刀疤杀手的目光在叶孤云与崔呈衍之间转了转,故意让匕首在崔呈衍的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   一般这个时候,再淡定的人都会哭着喊着求他住手。   刀疤杀手得意洋洋地看着叶孤云,却发现后者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反而还跟刚才跑出去的那个年轻男子咬耳朵。   “温兄,我觉得二皇子雇的……不太行。”   叶孤云的手并未放下,只是稍稍偏过头,与温良小声说道。   温良心急如焚,但他也知道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崔呈衍的处境更不妙。   “知道就好。”温良压低声音。   他俩的窃窃私语被刀疤杀手看在眼里,像极了挑衅。   “喂!你们说什么呢!”他嚷嚷道,似乎对自己被忽视颇为不满。   崔呈衍尽管难受,但仍然接受到了叶孤云的眼神示意。   “你……你、你也……看、看到了!”被扼住喉咙的崔呈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他、他们……都、都不……不、管……”   刀疤杀手空长了一副凶恶的模样,不开口之前倒也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可这一旦开了口……崔呈衍沉默了,二皇子怎么会找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杀手来谋害他?   听说,苏相手下有一支神出鬼没的暗卫,专干那见不得人的事。   只是,联想到苏相,崔呈衍更沉默了。   苏相……会收留这么天真无邪的杀手吗?   “啧啧,真可怜。”刀疤杀手故作惋惜地摇摇头,“既然如此……”   眼看着就要一刀了结崔呈衍,叶孤云急忙喊道:“等一下!”   温良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到底该怎么劝说这人放了崔呈衍!为何看起来这杀手……也不是特别想杀崔呈衍?!   “又怎么了?!”刀疤杀手皱起眉,面上的刀疤更显凶恶。“喂,你不是跟他划清界限了!难道还要反悔?”   叶孤云不知刀疤杀手的底细,只能绞尽脑汁拖延时间,以寻找机会。   “划清界限?有吗有吗?我有说过吗?”叶孤云煞有其事地说了一堆废话,还不忘保持着举手投降的姿势。“我只是说他不是我朋友,可没说我不认识他啊!”   好像……说的也没毛病。   刀疤杀手思索片刻,认同了他的说法。   “那你要救他?”刀疤杀手又得意起来,眼里仿佛写着,来啊求我啊快求我!   “不……”   叶孤云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心里想的却是,这憨批到底是哪个组织的杀手!杀人这么不利落黄花菜早就凉了好么!   崔呈衍本来就是与刀疤杀手周旋久了,体力不支才被抓住。   现在拖了这么久,他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崔呈衍垂在身侧的手里还藏着最后一枚黑子,如果时机得当,他是有机会逆风翻盘的。   “我观兄台面相……”叶孤云见刀疤杀手没有反应,又往前走了一步。“似乎不是做这行当的啊……”   真是为了拖延时间不择手段,叶孤云连昧着良心的话都能说出来。   温良明白他的苦心,也附和道:“兄台武艺高强,一定是古道热肠的侠客!劫富济贫、惩奸除恶的那种!怎么会干宵小之徒干的事呢!”   和崔呈衍玩了这么久角色扮演,连演技都上去了。   温良刚说完,就紧张地看着刀疤杀手。他不知道这马屁拍得对不对,要是不对,那就白恶心自己了。   “不错不错,你们还有点眼光。”   很显然,刀疤杀手听进去了,叶孤云和温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果然!磨磨唧唧还喜欢看别人跪地求饶的!都不是一般人!   “本以为这贪官身边的都是些贪生怕死之徒,没想到你们这些路人还算清醒,能看出我的身份……”刀疤杀手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又瞪了叶孤云一眼。“你,路过就好好路过,凑那么近作甚。”   叶孤云立马站定,不好意思地说:“隔远了看不清,我师从布衣神相[1],会点麻衣相术。这儿光线暗,不如我走近点再给大侠仔细瞧瞧?”   布衣神相名动江湖,江湖中人哪有不知道的。   前辈,得罪了。   叶孤云一边在心里道歉,一边指着点着灯的地方:“那光线好,我看得更清楚。”   刀疤杀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拿匕首的手兴许是累了,力道弱了些。   就是现在!   崔呈衍趁其不备将黑子飞出,正中刀疤杀手的下颌,让他不得不分神去护自己的咽喉。   叶孤云使出天机门的看家功夫,说时迟那时快,瞬步到他身边。   哐当——   匕首掉落,刀疤杀手被擒。   “喂!布衣神相的弟子就这般无耻吗!趁人之危!”他不甘心地大喊。   “咳咳……”崔呈衍终于得以顺畅呼吸,温良赶紧跟过去,扶着他。   “你没事吧?”温良紧张地看着崔呈衍,将他的脸摸了个遍。“有没有受伤?”   最后那枚黑子倾注了他全部的力量,导致他现在有些虚弱。   “我没事。”崔呈衍倒是心疼的摸着温良颈上已呈暗红的血痂。“你疼不疼?”   温良刚想说他也没事,就听见叶孤云气急败坏地来了句:“你俩别打情骂俏了!快给我找根绳子绑住他!再拿个布团来!别让他咬舌自尽了!”   ☆   叶孤云又一次成了军营的英雄,好不威风。   被绑在木桩上的刀疤杀手显然不服气,要不是嘴里塞着布团,他一定要破口大骂。   “我可从来都没说过我是布衣神相的弟子,”叶孤云站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鄙人师承天机门,看相只是兴趣爱好~”   声音不大,也就帐中的众人都能听见而已。   柳无言凉凉道:“叶大人厉害啊,连看相都会。”   叶孤云转头对他笑道:“哪有柳大人会的多。”   无时无刻不忘互掐,真不愧是朝中的死对头。   慕远枢站在柳无言身边,没有说什么。倒是二皇子颇不耐烦,厉声打断:“有完没完?就捉了这一个活的刺客,还不抓紧时间问话?!”   崔呈律站出来:“二殿下息怒,柳大人素有‘铁面判官’之称,一定能叫刺客供出幕后主使。”   他话虽这样说,却在与二皇子对视的时候,向他传达出放心的意思。   二皇子这才缓和了面色。   “二殿下、世子殿下,二位请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柳无言恭恭敬敬地拱手,心里却是将崔呈律骂了个遍。   之前叶孤云质疑二皇子双标,现在崔呈律主动将自己从刺杀崔呈衍的事情中摘了出来,表面上在澄清自己的立场,将主动权交给柳无言,实际上却是扔了个烫手山芋过来。   柳无言阅人无数,自然知道这种杀手都是锯了嘴的葫芦,嘴巴严得跟铜墙铁壁似的。   柳无言不敢轻易取下刀疤杀手嘴里的布团,怕他自尽。   “我问你答,是就点头。”柳无言说。“你是受人指使?”   刀疤杀手哼了声,头一偏,连正眼都不看他。   柳无言接连问了几个问题,皆是一样的待遇。   叶孤云难得看他吃瘪,心里畅快极了。   “柳大人,不如让我来。”叶孤云清了清嗓子,看上去颇为好心。   柳无言斜了他一眼,很是怀疑。   他都问不出来,叶孤云……能行?   “两位殿下,攻心为上。”叶孤云走到慕远枢与二皇子面前,行了礼。“这位兄台毕竟是我擒住的,让我跟他单独聊聊,或许会有收获。”   慕远枢没什么意见,倒是二皇子,也像柳无言一般,怀疑似的打量着他。   崔呈律在二皇子耳边劝道:“二殿下不妨让叶大人一试,若是问不出来,咱们再另想办法。”   所谓另想办法……当然是尽快除掉这个隐患。   二皇子和崔呈律都知道,苏相的暗卫都是死士,一般任务失败直接自杀。二皇子不明白苏相怎么会派这样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来刺杀崔呈衍,还能被叶孤云生擒……   “那就全看叶大人的了。”   二皇子走的时候,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刀疤杀手一眼。   人都走了,只剩下刀疤杀手和叶孤云两个人。   叶孤云没有立即取下他嘴里的布团,而是又施展了一次天机门的独门瞬步。   果不其然,刀疤杀手又像被抓时那样,出现片刻的失神。   “很眼熟?”叶孤云站在他的面前,笑吟吟地问。“当我提到天机门的时候,你也在走神。”   叶孤云伸手在刀疤杀手的下巴处摸了摸,竟撕下了一层面皮。   刀疤面具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星目,很是耀眼。   “看来我的相术还算上乘。”叶孤云戏谑道。“若我没记错……你应该是当年送小师弟上山的那个人吧?” 第121章 又多了个失忆的   叶孤云闭上眼睛,屈起指节扣了扣自己的额头。   “高……淮?”   果不其然,刀疤杀手终于变了脸色。   “唔唔!”   “哎呀,忘记嘴还堵着了。”叶孤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谁都看出来,他绝对是故意的。   嘴里的布团被取出,刀疤杀手警惕地看着叶孤云:“你是谁?”   既然能迫不及待地追问他的情况而不是速速求死,那就说明这绝非苏相派出的死士。   叶孤云笑吟吟地道:“你猜。”   提示如此明显……该不会看不出来吧?   高淮皱眉:“你是天机门的人?”   这不废话吗!他先前都自报家门了!   叶孤云难得无语,他鄙夷地看着高淮:“小师弟怎么会对你这样的傻大个念念不忘。”   高淮对叶孤云毫无印象,只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有病,总是说着一些让人难懂的话。至于天机门……他知道是江湖上曾经声名远扬的门派,天下奇巧淫技皆出于此,后来不知何缘故就从江湖上沉寂了下去。   高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天机门的独门轻功有此反应——在看到叶孤云使出瞬步的时候,他的确出现了不该有的失神。   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好像……谁在他面前用过一样。   等等,这人提到的小师弟……又是谁?   叶孤云看高淮忽然又变了脸色,好像还有些痛苦。   “喂!不是吧?”叶孤云倏然紧张起来。“我就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至于么?”   高淮眉头紧锁,苍白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额角已经渗出薄汗。   叶孤云越看越不对劲,这……怎么跟子行昏倒前一模一样?!   “喂!!!”叶孤云也不淡定了,他伸手拍打着高淮的脸颊。“你不会服药自尽了吧!别想不开啊兄台!你都没杀人呢就这么死了也太不划算了……”   高淮分神白了叶孤云一眼:“你才想不开。”   他是训练有素的暗卫,就算再疼也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只是这次的疼痛来得突然,仿佛要将他的脑子撕开一般。   苏……苏……   一晃而过的记忆碎片让他无意识中喊出一个字。   叶孤云一听,乐了。   “还说不认识我小师弟,连名字都叫出来了!”叶孤云啧啧道。“苏巧儿,认识不?老实交代,小师弟爱不释手的那个破烂小木偶是不是你……”   叶孤云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高淮却烦躁异常。他强忍住头痛欲裂的恶心感,冷声道:“闭嘴!”   要真这么听话,他还是叶孤云么?   只见叶孤云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说:“哎,其实我就见过你几次,这次我能认出来可多亏了我记性好。我看你跟小师弟关系挺好的不如……”   首领说他之前受过重伤,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高淮对此深信不疑——他本就不是个拘泥过往的人,连刺杀这么重要的任务都随心而动,也多亏身手极好,才让首领每次都对他网开一面。   什么天机门小师弟苏巧儿的……高淮心中只觉得烦躁,叶孤云说的这些他一点都不感兴趣,但头却越来越痛,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难道这就是他丢失的记忆么?   可笑!往事如过眼云烟,忘了就算了,何必在此时还要出来扰他心绪?!   首领不许其他兄弟跟他提过去的事情,他也不想记起过去那些不知好坏的回忆。组织里的弟兄们都说,他与往日不一样了——过去的他似乎很孤僻,都不怎么与其他人来往。   高淮不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模样,但他却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弟兄们都对他很好,也爱与他插科打诨,喝喝小酒什么的。可听说,若是过去的他,则定然不会参与这样的活动。   失忆后的高淮,是绝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尽管还是有些好奇,比如为何自己会在看到叶孤云使出瞬步之后下意识地选择停手?这到底与破碎画面中的那个如玉般的身影有何关系?这一系列的问题,高淮想不明白,但他也知道,这绝非一时半刻能想明白的事情。   “喂!”叶孤云忽然停止聒噪,慌张大喊。“你怎么吐血了!”   高淮为了让自己不再多想,竟强行凝神调息,企图用一身功力去压制头部的撕裂感。   只是,他现在被绑在木桩上,气息受阻,效果自然不佳。再加上叶孤云一直在叨叨,竟让他一时间岔了气,一口鲜血哇得就吐了出来。   叶孤云摸不准苏巧儿与高淮的关系,但凭他之前放崔呈衍一马的人情,叶孤云就觉得自己应该要救他。   叶孤云抬手封住了高淮的几处穴位,绕到他背后。   “高兄弟,不要紧张,不过就是失忆。”叶孤云推掌给高淮运功。“又不是不能治,你看子行那厮心智都退化成五岁稚童了,你好歹还有一身武艺,还能出来执行任务,这么一想,岂不是畅快许多?”   在叶孤云的帮助下,阻滞的真气被冲散,很快就经全身流动,汇聚在丹田。   “你……你……能不能闭嘴?”   此时此刻的高淮无比想说,只要你闭嘴,我还好得更快些。   叶孤云笑笑,充耳不闻:“我这是安慰你,你怎么还咬我这个吕洞宾呢?”   不愧是崔呈衍的挚友,连损人的功夫都学到家了。   高淮自知不是叶孤云的对手,索性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脑仁的刺痛逐渐消散,可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却留在了高淮的心里。他本想一笑了之,可不知为何,叶孤云提到的那个名字……似乎让他的心宛若针扎般刺痛了起来。   苏巧儿……到底是谁?   ☆   叶孤云又双叒叕让众人刮目相看!   柳无言都啃不下的硬骨头,竟然让他拿下了,还……称兄道弟了起来?   二皇子气得牙痒痒,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只能在帐中迁怒于崔呈律。   “能不能让这个废物消失!”他咬牙切齿道。   京城的局势诡谲,皇上的身体拖不了多久。要不是朝中还有他舅舅坐镇,二皇子几乎要以为自己中调虎离山之计了。   “殿下息怒。”崔呈律道。“现在叶大人与那刺客寸步不离,怕是不好下手。”   叶孤云美其名曰怀柔政策,可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在提防杀人灭口。   “胡闹!真是胡闹!”二皇子心急则乱,俊郎的脸庞气得差点变形。“慕远枢和柳无言也由他瞎闹!这慕远枢,是想把我困在这,然后好让大哥坐收渔利吗?!”   崔呈律摇头:“大皇子体弱多病,若论坐收渔利,三皇子的可能性还大些。”   柳妃与柳无言同出一脉,慕远枢又跟他关系非比寻常,若是将他拖住,让三弟……   “阴险!”二皇子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厉害,忍不住啐道:“一个奶娃娃,能成什么事!”   可他们也心知肚明,若是皇上在此时驾崩,一个远在天边与北狄人周旋的皇子,一个近在咫尺还有柳家拥戴的皇子,那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比较靠谱。   二皇子现在的处境很不妙,那慕远枢仿佛要跟他作对,他越想快点结束战争,慕远枢偏偏就要折腾出一些幺蛾子来对抗。   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与慕远枢平级,竟连个证据确凿的人犯都杀不得!   “你堂弟到底怎么回事?”二皇子冷笑。“傻人有傻福?福大命大?刺客都耐他不何?”   崔呈衍恢复的事情,温良没有声张。二皇子和崔呈律只草草在帐中看了昏睡在床的他一眼,并不知道其中玄机。   崔呈律知道巫雪与崔呈衍关系匪浅,他算着日子,知道无相已经许久未发作,想必已经被巫雪解了。   真是命大。崔呈律声音骤冷:“殿下,崔呈衍……怕是已经好了。”   “好了?那怎么……”   崔呈衍的病由巫雪全权负责,若是好了都不声张,那就只能说明……   “哼,好了我也不怕。”二皇子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有些惋惜。“慕远枢有心偏袒,我到时候就让他们一起下天牢!”   本想以崔呈衍威胁慕远枢,好让他遂了自己的意,与北狄人议和。可谁知道慕远枢就是块顽石,油盐不进,二皇子一心想着安抚边境,早日回到京城,反而忽略掉这当中可能蕴藏的风险。   崔呈律凝神细想,良久之后才说:“崔呈衍手中,怕是也握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   苏相一心想要崔家家业,对崔呈衍自然不可能真心。崔呈衍只是表面风光,许多核心机密,他连碰的机会都没有。   “此话怎讲?”二皇子与崔呈衍接触不多,不觉得他能握有自己的把柄。   “崔呈衍心思深沉,既然能先一步反应过来自己被栽赃,那么就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崔呈律道。“况且,相爷最近看好的那个新科状元陆明,我总觉得他心思不纯,会坏大事。”   二皇子对陆明的印象还停留在新科状元上,端宜那丫头死活不肯嫁,父皇为此伤透了脑筋。   崔呈律继续道:“之前相爷以私访为名将陆明调离京城,就是为了能暗中联系北狄国师。陆明此人长袖善舞,媚上欺下,为了权势能毫不犹豫地出卖好友……”   虽然二皇子觉得崔呈律此言,大有排除异己的意味,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就是这个陆明掉链子呢?   “挡我者死。”二皇子阴沉道,“你最好给我想个办法解决掉这几个麻烦,最多三日,我要班师回朝。”   三日后,就是北狄人来议和的日子。   二皇子这般急功近利,崔呈律无话可说。   只是,他心底对崔呈衍的恨意,就又多了几分。 第122章 攻心之计方为上   北狄虽为草原部落,但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大战中,也并非全无损失。   他们兵分三路,同时攻打容州、肃州、豫州三城,早已倾尽国力。况且,肃州之战又败于大齐,元气大伤,自然也无当初的气势汹汹。   北狄王不是那等眼光狭窄的人,他听从国师意见,发动这次突袭,一是为了扬眉吐气,二是为了夺取资源。现在看来,大齐被他们烦得够呛,三座城的资源也拿得差不多,北狄王寻思着,是不是也到时候该谈条件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了?   可国师却说:“王上,时候未到。”   北狄王饶是再信任国师,也差点被气得吐血——   肃州战败之时他就问过国师的意见,那会国师也是这样回答。现在容州也要还回去了,国师为何还要他等?   北狄王一时生气,硬邦邦地道:“那国师觉得,何时才是最佳时机?”   虽然为了这次大战,他们提前预备好了军饷。可谁知道战线拖得如此之长,百姓怨声载道,再加上近日来的战败,将士们的士气也不如一开始的高涨。   北狄本就不是富庶之地,眼看着这花钱如流水,北狄王的心却是在滴血哇。   “大齐的相爷那边怎么说?”北狄王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们与他来往多年,期间收了不少好处。此次议和,不趁机多要点好处,怕是日后也拿不到。”   往日里靠着苏相给的零星情报,北狄在边境过得很是滋润。   北狄王敢这么说,也大抵是料到了,苏相一定会答应自己的条件,毕竟大齐的这场夺嫡戏码,还需要他的推波助澜。   想让北狄给大齐二皇子做垫脚石?也不看看有没有这个能耐。   北狄王性情直爽,对权势滔天还不满足的人向来没什么好感。要不是为了让北狄繁荣富强,他才不会与虎谋皮。   “王上不必担心,”国师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摸了摸自己发白的胡须。“只要是王上想要的,臣都会为您拿到。”   北狄王的面色终于缓和,但他还是阴阳怪气道:“上次你也说一定赢,可是呢?”   当初也是在这宫殿上,国师信誓旦旦地保证苏巧儿定是那大齐军队的克星。   可结果呢?一路赢又怎么样?还不是在最关键的一战输了。   北狄王对苏巧儿这个大齐人本就心怀戒备,更何况,苏巧儿还是苏相介绍的,他更不信大齐的丞相会真心帮助北狄。   国师微微一笑,仿佛一切都尽在他的意料之中。   “输赢不重要,王上。”国师淡淡地看着北狄王。“凡事利为先,虽然赢了更利于议和,但现在北狄也不是劣势。”   北狄王被他这锐利目光一扫,倒显得心虚起来。   “也是,毕竟大齐有求于孤。”北狄王点点头。“现在北狄的情况,只有国师与孤知道,拖上几日不成问题。”   若是议和不成,他们便不撤兵。听闻大齐皇帝身体不太行,这次领兵的又有储君热门,到时候肯定急死。   北狄王与国师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谁也没发现门外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走了。   ☆   北狄人虽然没有如约奉上容州,但这议和的地点却定在容州。   议事的帐中,二皇子与慕远枢带着各自的人分坐在矮桌两侧。   “二殿下,世子殿下,请让下官代大齐与北狄谈判。”崔呈律主动站了起来。“下官曾在容州任知府多年,熟知北狄的民俗风情。由下官去招呼北狄使臣,定当不辱使命。”   容州城目前是北狄人的地盘,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二皇子与慕远枢身份尊贵,肯定不能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到敌人手上。   崔呈律说得合情合理,大有为国牺牲的意思。   二皇子很高兴,毕竟是自己的人。他点点头,又瞥了眼慕远枢:“难得崔大人如此凛然,堂兄,你意下如何?”   那晚刺杀未遂,崔呈衍受惊后休养至今。二皇子也没再提他的事情,只说一切等班师回朝再等候发落。崔呈衍暂时安全,不过帐外依旧有重兵把守。   此举也算卖了慕远枢一个人情,虽说闹大了两败皆伤,可现在二皇子主动退了一步,慕远枢就不能再揪着他不放。   “那就有劳崔大人了。”慕远枢颔首,眼神却看向了柳无言。   柳无言心领神会,也主动站出来:“下官愿与崔大人随行,助崔大人一臂之力。”   大齐乃泱泱大国,若使臣只有一位,也显得寒酸。   而且,更玄妙的是,柳无言的官衔比崔呈律高,二人就算一同出使,也是柳无言为主,崔呈律为副。   崔呈律心里恨得牙痒,却也只能拱手一笑:“能有柳大人鼎力相助,是大齐之福。”   二皇子忌惮柳无言,知他是慕远枢手下最厉害的一枚棋子,但奈何柳无言句句在理,资历又比崔呈律深,二皇子纵有不满,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来了句:“柳大人可真是……能者多劳。”   柳无言微微一笑:“多谢二殿下夸奖。”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坐在柳无言身边的叶孤云看着颇为头疼——他只不过是顺道秀了下天机门的绝活,怎么就被判成慕远枢的人了?   局外人叶孤云觉得自己不该在帐里,应该在地底。他受不了波涛暗涌的气氛,也寻思着这里应该没他什么事,就以人有三急为由逃了出来。   叶孤云习惯性地就往巫雪的营帐跑,可才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   阿雪最近老躲着他,大概是烦了吧?   叶孤云本来还不错的心情瞬间就忧郁起来,他甚至有些后悔问出那个问题——如果不是因为第二天要跟小师弟决一死战,他不想留有遗憾,不然以他的性格,再等上个三五七年也是可以的!   阿雪脸皮薄,他又不是不知道。虽然平日里阿雪总嫌他招猫逗狗,做事毛手毛脚,可真等他出了事……最紧张的还是阿雪。   他和巫雪之间,隔的不过是层纸窗户。   说不期待是假的,但如果捅破纸窗户会给阿雪造成困扰的话,那还不如让他继续死乞白赖地留在阿雪身边。   越想越郁闷,叶孤云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巫雪,索性又换了个地方去。   可在他转身的时候,不远处巫雪的营帐,门帘竟是不可觉察地动了动。   ☆   叶孤云漫无目的地在军营里游荡。   本想去看子行,却想起人家刚恢复,定是小别胜新婚,与温兄有无数的话要说。   叶孤云不想再在桌底,于是放弃了这个选择。   那……去看看高淮也行。   高淮被关在专门为他设下的帐篷里,还有重兵看守。他被喂下软筋散,失了力气,也不怕逃跑。   叶孤云怕他被人灭口,特地叫柳无言把看守的人换成了慕远枢的心腹。毕竟这极有可能是走进小师弟心里的人啊,虽然看上去有点傻傻的,但他这个师兄绝对开明!   叶孤云始终惦记着苏巧儿,他总觉得苏巧儿出现在北狄军营绝非想与他一较高下这么简单。那晚在小树林,叶孤云本来还有话想说,可小师弟却好像很赶时间,匆匆就走了。至于那日的比试,叶孤云回来之后仔细琢磨,也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虽然地形限制让小师弟未能发挥出全部实力,可他在能痛下杀手的地方却仍然留出了生门,这……不太像他的风格啊!   莫非……小师弟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赢?   叶孤云站在关押高淮的帐篷前,想出了神。   小师弟既然有意为之,那也就说明自己先前的猜测是对的,小师弟应该有把柄在苏相手里,才不得不为北狄人效力。   只不过,叶孤云想不到,苏巧儿会有什么把柄落在苏相手里。   “你……真的想不起来?”叶孤云走进帐篷,忍不住问道。“苏巧儿,你送他上的天机门,你们应该认识很久了,他还送过你小木人。”   被五花大绑的高淮懒洋洋地扫了叶孤云一眼,干脆利落地说道:“你问再多次,我也是,忘了,想不起来了。叶大人,满意吗?”   说罢,他还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麻绳,颇为嫌弃:“都给我吃软筋散了还要绑这么紧……真难受。”   叶孤云这几日天天在高淮面前念叨苏巧儿,美其名曰帮他找回忆。   先前高淮听着还有些头痛,现在却是越来越习惯了。   尽管头脑中残存的记忆告诉他,这个苏巧儿或许于他而言不一般,但此刻他失手被擒已处下风,哪还有功夫去管那虚无缥缈的过去。   叶孤云不知道苏巧儿和高淮之间具体有什么恩怨瓜葛,他只是觉得,高淮现在这样,小师弟若是知道,那该是何种滋味。   高淮与叶孤云聊得多,隐约觉得这次的任务远不如他想的那样简单。   “哎,叶大人。”高淮道。“我看你也不像恋慕权势的人,怎么会跟那通敌叛国的贪官待在一块?”   叶孤云失笑道:“通敌叛国……的贪官?是你雇主说的么?”   高淮叹了口气:“这问题,逾矩了。”   虽然跟叶孤云唠嗑还算愉快,但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雇主的信息透露出来。   叶孤云笑笑,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听见帐外传来一声悠长的笛鸣。   叶孤云脸色一变,却发现高淮也不觉皱起了眉。   “这声音……”高淮喃喃道。   叶孤云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看来,觉得熟悉的不止是他一人。 第123章 原来他也有苦衷   这笛鸣混在微凉的夜风中,倒也不太惹人注意。   可叶孤云知道,这是天机门专用的联络讯号。   “我出去一下。”   叶孤云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高淮一眼。   高淮合上眼,剑眉微蹙:“吵死了。”   说罢,却是转过身去,只留了个背影给叶孤云。   叶孤云看破不说破,掀开帘子出去了。   守在门口的侍卫奇怪地看着他:“叶大人……就走了?”   之前最少都要聊上一炷香的时间,现在才多久,不像叶大人的风格呀!   叶孤云笑笑,反问他俩:“听见了吗?”   两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叶大人……到底是啥意思啊?难道是他们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叶孤云看着两个侍卫面露疑色,心知这笛声怕是只有他跟高淮注意到了,于是轻描淡写道:“哦,没事。看好犯人,我去别处溜达。”   话音一落,他就径自往营地边缘的小树林去了。   两个侍卫纵然心有疑问,也不该再继续追问,只觉得这个叶大人真如柳大人说的那样,古怪得很。   ☆   叶孤云寻声定位,终于在一处灌木丛后找到了浑身是血的苏巧儿。   “师……师兄……”苏巧儿气息很弱,想必是刚才吹响哨笛用尽了力气。   叶孤云没想到他会是这般情况,下意识地就想奔过去——   只不过,在迈开步子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这……不会是苦肉计吧?   苏巧儿怎会看不出叶孤云的犹豫,他知道师兄只是谨慎。毕竟明面上他们还分属敌对阵营,而自己也曾率领北狄人偷袭过大齐军营,师兄防备他是自然。   苏巧儿靠在树干上,右手握着竹制哨笛,左手费尽力气地在胸前摸了摸,扯出信封一角。   “这、这是……”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连指尖都在颤抖。“苏、苏相……写、写……”   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苏巧儿的脸色更加苍白,仿佛随时都要一命呜呼的模样。   这若是苦肉计,那也太逼真了吧!   叶孤云终于放下戒心,神色紧张地摸着苏巧儿的脉搏,急忙道:“怎么伤得这样重!”   苏巧儿却是坚持要将怀里的信给他:“师……师兄!信……信……”   信封已被鲜血染湿一角,小师弟这么执着于这封信……难道,他也是因这封信而受伤?   情况紧急,也容不得叶孤云多想。   “你先别说话!我带你去找阿雪!他一定能救你!”   叶孤云抱起苏巧儿,运起轻功,往营地的方向赶去。   苏巧儿微微勾了勾唇角,努力扯出一抹笑:“师……师兄……果……果然……”   自他入天机门以来,就知道师兄有个顶好顶好的朋友,乃神医谷老谷主的首徒。两人情谊深厚,形影不离。连师父都说,天底下能制得住师兄这泼猴的,只有神医谷的巫雪了。   神医谷能解天下奇毒,他身上的蛊毒兴许还有救。   苏巧儿知道,自己这一步,赌对了。   ☆   巫雪帐中,苏巧儿的病床前站了好几个人。   若不是叶孤云机智,想到叫柳无言来帮忙偷运小师弟,说不定他捡到北狄军师的事情,就要传到二皇子的耳朵里了。   小师弟与苏相的关系,二皇子必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小师弟手里还有对他们不利的证据,若真的让二皇子知道小师弟现在身在大齐军营,恐怕……又是凶多吉少。   苏巧儿已经昏厥,巫雪为他处理好伤口,对众人道:“他受过很重的内伤,又失血过多,还好送医及时,不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虽然早已习惯巫雪的说话风格,可为什么这话听着……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奇怪?   “那小师弟什么时候能醒?”叶孤云没有注意到巫雪的不寻常,一脸关切地问。“他的内伤有多严重?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会影响到今后的生活吗?还有还有……”   巫雪的表情明显在忍耐,柳无言见状,忍不住插嘴:“叶大人还真是……关爱师弟啊。”   老实说,柳无言还从未见过叶孤云如此着急的模样。当时叶孤云焦急万分地闯入他的营帐与他说苏巧儿的事情,他还以为这只是叶孤云的推测。   叶孤云的身上也沾了不少血,得亏他的衣衫是墨蓝色的,不然准会吓坏其他人。   “放心好了,你的小师弟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事。”巫雪的目光在叶孤云与苏巧儿之间转了转,他又说:“只不过,他身上还中有蛊毒,隐约有发作的趋势。我已用银针封住穴位,才抑制住了毒性的蔓延。这种来自苗疆的蛊毒并不常见,毒发的时候会有钻心刺骨的疼痛,而且中毒者气力全失,就算有武功也难以独自运气调息。”   这就对了!这一定就是苏相用来控制小师弟的手段!   “那这蛊毒可有药解?!”叶孤云抓着巫雪的手,期盼似的看着他。“一定能解对吧!阿雪这么了解这蛊毒……”   笑话!他连只在古籍中见过的无相都能解,更何况这区区蛊毒?   巫雪莫名有些烦躁,他一摸便知苏巧儿远没到毒入骨髓的地步,要救肯定能救,只是要花些时日。   苏巧儿身份特殊,又身负重伤。以叶孤云的性子,肯定是寸步不离,全心全意地照料他的小师弟。   想到这,巫雪更烦躁了,叶孤云见他没吭声,还以为自己领会错了,忙问:“很……难解么?”   “解,好解得很!”巫雪推开他的手,不觉怒意外泄。“我这就去亲自为你的小师弟煎药,你总该放心了吧!”   巫雪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只剩下叶孤云一人懵逼。   “阿雪这是……”叶孤云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又做错了什么?   柳无言怜悯地看着他,眼里仿佛写着,瞧这傻子,傻得可爱。   “咳咳,先留他一人在这休息吧。”柳无言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不如先去看看苏巧儿拼死带回来的信上,到底写着什么。”   ☆   信纸上也沾着血,慕远枢看了许久,才说:“的确是苏相的字迹。”   信封里装的,全是苏相通敌卖国的证据。   这想必就是造成苏巧儿浑身是血的原因——能从阴险狡诈的北狄国师手中偷取信件,还能避开沿途追杀,活着将信送到大齐军营……小师弟,一定吃了很多苦。   叶孤云红着眼,一掌拍在桌子上,竟留下五指的形状。   “我就知道!小师弟一定有苦衷!”叶孤云懊悔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虎毒还不食子!苏相竟然用蛊毒控制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还是人吗!”   叶孤云一直知道苏巧儿在苏家不受重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苏相会为了所谓的大业,牺牲自己的儿子。   把苏巧儿引荐给北狄国师,既表明了自己的诚意,又能借机重创慕远枢,真是一箭双雕!   柳无言知道叶孤云心里难受,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安慰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倍加小心,切莫辜负了苏兄的一片苦心。”   “柳大人所言极是,”慕远枢道。“眼下最紧要的,就是议和之事。二皇子想邀功,定会让北狄称臣,以彰显大齐国威——这约莫也是苏相允诺北狄的,以割地为代价换取一纸降书,说不定还会以赏赐为名献给北狄真金白银。”   如此一来,北狄表面战败,实则却成了最大赢家。   这臣子当的,可比皇上舒服多了。   柳无言点头:“殿下放心,有我在,定不让大齐吃亏。”   他与崔呈律一同前往,也有牵制之意。   两军议和,最重要的便是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儿。北狄以超乎以往的规模同时进攻容、肃、豫三州,本就超出他们预料。而且,派去北狄境内打听消息的探子大多无功而返,也说明北狄境内戒备森严,将自己的底细遮得严严实实……   “皇上龙体欠安是不争的事实,若是北狄有心拖延……”   慕远枢的话还未说完,叶孤云就喊道:“不可能!”   柳无言与慕远枢的目光齐齐转向叶孤云,他不好意思地解释:“方才一直着急都忘了说,小师弟昏迷之前告诉我,他曾无意间偷听到北狄王与国师的对谈,北狄王不满国师一直拖着不让议和,还差点吵起来。”   “为何?”慕远枢问。“听闻北狄王一直很信赖国师,吵起来……不大可能吧?”   “是真的!”叶孤云仿佛身临其境,描绘得绘声绘色。“北狄此次倾尽国力,又刻意拖长战线,百姓怨声载道,士气也再而衰竭。他若要跟我们拖,定也拖不了多久。可要是二皇子执意要现在议和……”   “那我们就成了劣势方。”柳无言将话接了下去。“北狄料定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所以才敢营造出他们能拖的假象。”   “但实际上,粮草问题已经解决,若说拖……他是拖不过我们的。”慕远枢的唇边扬起一丝笑意。“叶大人,看来你天机门弟子,个个都是有勇有谋的好儿郎。”   叶孤云摸摸鼻子,谦虚道:“世子殿下过奖,先前是谁怪我小师弟让大齐败仗连连?” 第124章 我什么都没看见   再次踏进容州城,柳无言感慨万千。   当初,战事刚起,容州城还未见萧条,百姓们甚至还会自发地为他们募集军饷。可到后来,战事吃紧,再留恋故土的百姓都不得不弃城而去。一座城空了大半,等北狄人攻入的时候,就已经不剩什么了。   北狄人占领容州,自然要掠夺资源。那些带不走的资产悉数落入北狄人手中,破烂的窗户,散落的物什,无不昭示着北狄人的作为。   “两军交战,遭难的总是百姓。”崔呈律注意到柳无言表情的变化,偏过头去看他。“柳大人,容州城的将来,可都掌握在我们手中。”   容、肃、豫三州,当属容州最繁华,过往商队皆聚于此,是大齐连接塞外的重要枢纽,也是北狄最想要的一块地盘。   “我定当全力以赴。”   柳无言的目光从断壁残垣中转到崔呈律这,他的语气平淡,但藏在袖子里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   崔呈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与柳无言并肩而行。   他们要去的,是容州府衙。   自容州城破之后,容州府衙就成了北狄人处理政务的地方。北狄国师将谈判地点定在这,表面上是方便,实际上也是存了几分羞辱之意。   让他们在自己的地盘商议着对自己国家不利的事情……简直杀人诛心。   但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他们作为大齐的使臣,本该是座上宾,可为何还要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搜查?   “两位大人,这是国师定下的规矩,我们也只是依命行事。”   府衙前的守卫说得诚恳,可柳无言和崔呈律都知道,这是北狄国师给他们的下马威。   入城之前,为表诚心,他们已经接受过盘查,随行的将士们连武器都放下了,现在竟还要以规矩为名对他们进行搜查……这分明是不将大齐放在眼里!   柳无言身后的将士们顿时怨气冲天——不带武器已经是最大的让步,现在竟然还要经历再次搜身,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左副官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指着北狄守卫就骂道:“喂!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北狄守卫毫不畏惧,只是恭敬地对柳无言道:“大人,我们只是照规矩办事,还请大人配合。”   说罢,竟还叫来几个侍卫,大有不搜身不让进的意思。   左副官都快气昏了,他不甘心地看着柳无言:“大人!难道我们真要坐以待毙吗!”   虽然这里暂时是北狄的地盘,虽然他们连武器都没了……   但!是!   士可杀不可辱!他们丢性命没关系,大齐的国威不能丢!   代苏相与北狄来往多年的崔呈律也没想过,北狄国师竟然会在这等小事上摆他们一道。   “等等——”崔呈律刚一开口,就见柳无言径直走向方才说话的守卫,抽出他身侧的剑——   “大齐此番,诚心求和,可北狄却……”   说时迟那时快,柳无言笑吟吟地将长剑架在了北狄守卫的脖子上,眼底透出一丝冷意。   “放下武器!”其他的侍卫也纷纷拔剑,大喝道。   左副官与将士们也大喊:“柳大人!”   崔呈律没想到柳无言会兵行险着,直接拿一个传令的守卫开刀。他收了声,玩味似的看着被群起而攻之的柳无言,颇有看好戏的意味。   只见柳无言淡淡地瞥了一眼如临大敌的北狄侍卫,笑吟吟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就算我失手杀了这守卫,说不定……你们的国师,还要好声好气地送我回去。”   “失手”二字的音咬得极重,仿佛在提醒他们,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北狄侍卫果然被吓住了,互相看了一眼,剑握得也没那么底气十足。   一个是大齐的使臣,一个是北狄的普通小兵,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国师是叫他们为难大齐使臣不假,可他们也没必要因此赔上性命啊!   “大……大人三思,国……国师……绝无怠慢之意。”脖子上架着剑的北狄守卫已经汗湿了衣衫,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声音不觉也小了几分。“规……规矩如此……我……我们……”   感受到剑刃的冰冷,他心里的恐惧又漫了上来。   柳无言却是忽然笑出了声,仿佛在听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   “规矩?难道……这就是你们北狄的待客之道?”柳无言不怒自威,越是笑着,越让人发怵。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剑下人,眼底的寒意愈盛。   “看来北狄并不在意此次议和,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柳无言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崔呈律身上。“崔大人,听说卫将军在肃州大捷,北狄大军已经退无可退只能班师回朝了?”   关键时刻一致对外,崔呈律知他心思,颔首道:“卫将军骁勇善战,颇有已故老卫将军的风采。大齐驿站的马儿吃得好,跑得也更快些,想必北狄大败的消息还未传回吧?”   崔呈律心思更深,寥寥数语就将现在两国的处境挑了个明白。   躲在暗处观望的北狄国师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只能主动现身,解了这困境。   “二位大人才思敏捷,智勇双全,老夫佩服。”北狄国师微微一笑,旋即对围攻柳无言的侍卫们厉声道:“还不快退下!”   北狄侍卫纷纷退下,可柳无言却没有放下剑。   “国师,别来无恙。”柳无言笑了笑,眼底却浮现一丝杀机。“这守卫拿着鸡毛当令箭,存心为难。虽说这是你们北狄的家务事,可如今却是折损了我大齐的面子……不如就由我代劳,替国师清理门户。”   北狄守卫吓得大喊:“大人饶命!!!”   北狄国师心中一凛,看向柳无言的眼神也谨慎起来。   “老夫御下不严,还望柳大人高抬贵手。”   北狄国师出手很快,一边笑眯眯地说着,一边从身边侍卫的剑鞘中抽出剑,阻了柳无言的行动。   不过,柳无言本来也不是真的想要了那守卫的性命。他看着北狄国师,勾了勾唇角:“国师的意思是……”   北狄国师的眼眸中泛着锐利的精光,他转头对身边的侍卫说:“冒犯大齐使臣者,军法处置。”   说罢,还继续笑眯眯地看着柳无言:“柳大人,可还满意?”   柳无言没说什么,只是扔掉了手中的剑。   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瞬间消散,刚才的故意刁难和剑拔弩张仿佛都不存在一般。北狄国师捻着胡须,做了个请的姿势:“老夫恭候两位大人多时,请。”   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开始。   ☆   柳无言与崔呈律在容州城中议和,慕远枢与二皇子就率领大军在城外候着,颇有震慑之意。   叶孤云留守军营,人也没闲着——   “阿雪!小师弟为何还不醒?都一天一夜了!”   叶孤云之前在巫雪帐前几经犹豫又走掉,现在为了苏巧儿竟一直围在巫雪身边问个不停。   巫雪心里本就吃味,见他如此紧张,更觉得烦。   “不知道!”巫雪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绕过叶孤云往前走。   这明摆的就是气话,可叶孤云却是丝毫没有察觉。他还以为苏巧儿的病情恶化,便着急道:“小师弟莫不是还有其他病症?苏相如此歹毒,会不会除了蛊毒之外还下有其他……”   叶孤云担心的唠叨从巫雪的身后传来,硬生生地将他气笑了。   “叶孤云,”巫雪难得叫他全名,转过身来。“你就这么担心他?”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天机门上上下下一条心,师兄弟之间的关系好到不行。叶孤云这个大师兄担心小师弟,根本不需要理由。   冷不丁被叫全名的叶孤云明显一愣,他后知后觉地看着巫雪,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中的关键——   “阿雪。”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巫雪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不是……吃醋了?”   笑话!他?吃醋?还是为叶孤云?绝无可能!   巫雪冷笑道:“看来叶大人也生了副厚脸皮。”   “我没有!”   叶孤云冤枉极了!他要是有子行那样厚脸皮早就表明心意好嘛!哪用等到——   忽然,叶孤云的眼神亮起来,他抓着巫雪的手,可怜又委屈地道:“分明是你躲着我。”   三日之约早就到了,巫雪却迟迟不肯给他答复。   叶孤云做惯了粗活又有武功傍身,力气自然远胜巫雪。   “我……”心虚的巫雪根本不敢看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忘了……”   “忘了我便再说一次。”叶孤云目光炙热|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阿雪,我从七岁开始,就唔!唔唔!”   被巫雪用另一只手捂住嘴的叶孤云用眼神抗议——   太难了!太难了!子行你快告诉我该怎样面对口是心非的心上人!   巫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听叶孤云说出那番话,他只是下意识这样做了,心里还在想该怎么解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硬生生扯出个理由,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叶孤云的眼神又哀怨转向失望:“唔!!!”   巫雪不敢松手,正绞尽脑汁——   “叶大人!巫大夫!那个——”   温良兴冲冲地走进来,刚想告诉他们苏巧儿醒了,却发现此时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倒像是叶孤云揽着巫雪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   叶孤云和巫雪俱是一愣,巫雪先一步反应过来,又气又恼地踩了叶孤云一脚。 第125章 榆木脑袋不开窍   为避开二皇子,慕远枢特意将苏巧儿安排在较远位置的帐篷中。   “小师弟!你终于醒了!”叶孤云欣喜万分,与温良一道将他扶起来。“感觉怎么样?哪里还觉得不舒服?阿雪,小师弟脸色不好要不要……”   巫雪冷着脸,指了指叶孤云:“让看,我来看看。”   颇有公事公办的意味。   一旁的崔呈衍见了,不觉咂舌。   清安什么时候……也成醋坛子了?   崔呈衍出现在这纯属意外,温良受叶孤云所托要帮他照料苏巧儿,而崔呈衍一人待在帐中又太无趣,所以才会趁着二皇子一行人不在的时候出来透透气。   对于苏巧儿,他只知道这是叶孤云的小师弟,还曾为北狄人效力,不过似乎是有什么苦衷。   “景言这……未免太迟钝吧?”崔呈衍拉过温良,小声说道。“要我是清安,我也生气。”   他认识叶孤云这么久,可从未见他为谁如此紧张过啊!   温良想起之前在巫雪帐中撞破的一幕,面上一热。   “别瞎说。”温良低声道。“说不定……叶大人和巫大夫好着呢。”   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苏巧儿那边,崔呈衍冷不丁握住了温良的手。   “我们也好着呢。”他嘿嘿笑道。   温良的脸颊更烫了。   “谁……谁跟你好。”温良含糊不清地说着。   崔呈衍都从假傻子到真傻子再到惊才绝艳的崔小公子了,他怎么还是老吃嘴上亏。   崔呈衍心安理得地与温良十指相扣,颇为得意:“我比景言强,对吧?”   此话在理,叶孤云若是有他这般厚颜无耻,或许早在下山之前就与巫雪喜结良缘了吧?   “他没事。”巫雪道。“内伤不是一日就能养好的,蛊毒也不是一日就能完全清除的,面色差大概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慢慢养着就是了。”   苏巧儿或许是遗传了他娘亲的美貌,皮肤白皙,形貌昳丽,无意之间都透露出楚楚可怜的感觉。   “多谢巫大夫。”苏巧儿说着就要给巫雪行礼,叶孤云连忙拦住他:“别动!伤口才包好,要是牵扯到伤口就麻烦了。”   巫雪皱眉,以前怎么没发现叶孤云这么烦?   “谢就不必了。神医谷与天机门交好,你又是老门主的徒弟,我若见死不救,定会被逐出师门。”   苏巧儿到底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又深知师兄与巫大夫的情谊,他若再听不出巫雪语气中的酸味,就活该像师兄一样抱憾终身。   苏巧儿正想打个圆场,却听见他那缺根弦的师兄傻呵呵地来了一句:“你不仅是师父的徒弟,还是我的小师弟,阿雪与我情谊匪浅,又怎会见死不救?”   与媳妇手牵手看好戏的崔呈衍轻笑着转头,对温良做了个口型——   傻子。   可不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大傻子么?   苏巧儿想为师兄亡羊补牢,却不曾想咳嗽起来:“我咳咳……”   叶孤云脸上的笑意消散一空,紧张道:“这是怎么了?我总觉得不踏实,要不阿雪你再仔细看看吧?”   巫雪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明明已经下了诊断结果,却还要被心急的病人家属要求反复检查,简直在质疑他的医术水平。   “你——”   说时迟那时快,在巫雪忍不住想呵斥叶孤云的时候,苏巧儿却是抢先一步开了口。   “呼……师、师兄……我、我真的没事。”苏巧儿摇摇头,右手抚在自己胸口。“巫大夫医术精湛,你我都有目共睹。”   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口水呛到了?师兄这个榆木脑袋!这么明显的酸味都感觉不到,活该做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没能博得巫大夫的心!   “他不简单。”崔呈衍低笑着与温良咬耳朵,“不过……景言似乎还不懂。”   饱受群嘲的叶大人分明是烂泥巴扶不上墙,根本接收不到人家的言外之意。   “真没事?”叶孤云半信半疑,“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巫雪已经忍到极限,终于爆发。   “叶孤云!”他站起来,一掌拍在书案上,吓了众人一跳。“有完没完!不相信我你换个大夫看!叫三七去请胡大夫,这个病人我不看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崔呈衍好心提醒:“三七在照料伤员,不在这。”   巫雪凶狠的眼神扫过来,崔呈衍立马改口:“我去,我去请胡大夫!”   胡大夫是老军医,慕远枢接管庆王旧部之前就在军营了,论资排辈,还算巫雪的前辈。   “咳咳……”苏巧儿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怎的,一激动就咳嗽。“师、师兄绝不是……这、这个意思……”   他本以为时隔多年,师兄也该长进了,可如今一看,简直是不进则退,还不如当年会讨人欢心。   巫雪冷笑道:“无妨,你好生休息,温兄,随我来一下。”   看来他是真生气了。   崔呈衍也跟着温良走了,不过,临走之前他特意去拍了片叶孤云的肩膀,眼底全是同情。   “这……阿雪怎么生气了?”叶孤云的目光在门口与床前来回转了转,仍像个丈二的和尚一样。苏巧儿再也看不下去,恨铁不成钢地道:“咳咳……师、师兄!你、你可真是……”   真是个人才啊!   ☆   巫雪说到做到,真就不搭理叶孤云了。   就连交代医嘱都是公事公办的口吻,完全不理会他的刻意套近乎。   “阿雪!这药是一日煎几次来着?”   “记不住就去问温兄。”   说完就继续去看其他的伤员了。   在一旁切药材的三七都看不下去了。   “叶大人……你到底干啥了?”三七好奇地问。“我跟巫大夫这么久,从没见他这般冷淡过。”   以前就算与叶大人置气,也只是嘴硬心软,面子上过不去。这次看着,好像是认真的!   “我……我干什么了……”叶孤云摸着下巴,仔细琢磨。“难道是我最近太关心小师弟,让阿雪觉得烦了?可不对啊!以前的我不是更招人烦吗?”   三七心想,亏您还有自知之明。   “叶大人,”三七委婉地给他支招,“巫大夫肯定不是突然就这样,想想看,现在跟过去,到底有什么不同?”   叶孤云左思右想,灵光一现:“小师弟?”   看来还有救,三七乘胜追击:“对呀,苏公子出现之后,叶大人做了什么?巫大夫又做了什么?巫大夫又是在何时态度忽变?一切总都有迹可循吧?”   “小师弟出现后……”叶孤云微微蹙眉。“他忍辱负重,不惜牺牲自己换取重要情报。我这个做师兄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很愧疚,所以就……”   “对!问题的关键就来了!”三七喜出望外,耐心引导。“叶大人因心怀愧疚关心师弟,可这都是你心里的想法,你可曾对其他人说过?叶大人,你跟在巫大夫身后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见你为谁如此紧张过哟……”   叶孤云有些茫然:“我……我不好意思呀!我身为师兄,又从小看着小师弟长大,到关键时刻还不信他,阿雪不会觉得我目光短浅,容易动摇么?”   “怎么会!”三七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原来叶大人都是这么以为的么?!”   好家伙,破案了。原来叶大人是个十足的二愣子,死乞白赖地跟了巫大夫这么久,竟然还不清楚自己在巫大夫心中的地位!   三七很想说,叶大人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反正在巫大夫眼中你也没啥形象可言。   叶孤云细细品味着三七的话,投去期盼的眼神:“那你说,我该……”   三七叹了口气,停下手中的活。   “叶大人,平日里你对我也多有照顾,今日我就送佛送到西,报答往日的恩情。”   他走到叶孤云身边,小声道:“巫大夫脸皮薄,硬要他面对是行不通的。你得走心,让他自己主动承认自己的感情。”   “至于具体要如何做……这方面,怕是小崔大人会更有经验。”   小崔大人就是崔呈衍,三七这是要叶孤云去向崔呈衍取经啊!   叶孤云心领神会,挑眉道:“看不出来你小子也挺聪明的嘛!”   三七心里苦——   分明是大人您太弱了好嘛!   ☆   傍晚时分,慕远枢与二皇子一行人铩羽而归。   柳无言在府衙前的一番操作已经震慑住了北狄国师,但他还是低估了北狄人的野心——原来,北狄人不止想要容州,还想要肃州和豫州!   “休想!”二皇子饶是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区区北狄还敢肖想大齐疆土?!能做大齐的附属国是他们的福分!”   慕远枢虽然想过北狄会狮子大开口,但大开口到这种程度是他不曾想过的。   “恐怕,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慕远枢道。“北狄现在虽然落于下风,但他们离这三州很近,若是没谈拢,大齐一旦撤兵,他们就要卷土重来了。”   与北狄议和,并不意味着大齐怕了。大齐疆土辽阔,难免会有疏忽的地方。边境的百姓需要安稳的生活,总不能一直生活在北狄人的骚扰之中。   “世子殿下说的没错,这也是我与崔大人的顾虑。”柳无言叹了口气。“这次的盟约若是谈得不好,吃亏的还是生活在边境的百姓们。”   山高皇帝远,北狄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第126章 天哪非礼勿视啊   崔呈律道:“下次谈判定在三日之后,依北狄国师的意思……怕是不介意与我们多谈上几次。”   北狄国师的原话是,既然是商议,那定要双方都满意了才合适。   柳无言一听,笑意当场就冷了下来。   “北狄的诚意,不过如此。”   北狄国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不紧不慢道:“柳大人若是想不明白,不如三日后再谈?”   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给,就这样不欢而散。   双方满意看上去何其合理,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根本就是个伪命题。   北狄要得多,大齐不满意,大齐允诺的少,北狄不满意。照理说,议和应该是双方各退一步再握手言和的过程,可按北狄国师的说法,他们怕是再谈个十天半月也难分结果。   回到自己营帐中的二皇子越想越生气,将书案上堆着的文书全扫到了地上。   “这个老匹夫!”二皇子骂的是北狄国师,“三座城池,他可敢开口!”   容、肃、豫三州是大齐北边的屏障,缺一不可。实在不行,二皇子宁愿多给些赔款也不想割地求和。   “殿下请息怒。”崔呈律弯下腰,将散落一地的纸张书册重新捡回桌上。“就像世子殿下说的那样,这只是北狄的试探,国师无非是想知道我们最多能给到何种程度罢了。”   今日的崔呈律心里也不痛快——柳无言处处压着他,随行将士们的心也向着他。崔呈律这个副手当得很没地位,在北狄国师面前,他更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崔呈律蛰伏许久,才等来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若能在谈判中崭露头角,名声大噪,那到时候回京,这朝堂上就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京城传来密报,父皇就快不行了。”二皇子将一纸信函扔在了崔呈律面前。“舅舅暂代政务,朝中那些嚷着要立嫡长子的老臣颇有微词,想扶病秧子上位——”   崔呈律将信函上的内容扫了一遍,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呵呵,大皇子这‘咯血病’来得可真及时啊……”   一个素体虚的人,没病才叫稀奇。   “太医院院令是自己人,父皇的病情也瞒得严严实实。”二皇子颔首笑道。“我这大皇兄,还没走出自己寝宫的大门就被勒令禁足——谁让这所谓的‘咯血病’会传染呢?”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扬起唇角。   “一座,最多一座城。”二皇子竖起一根手指。“舅舅与国师说的就是这个数,我们绝不可能再让步。”   黄金白银可以多给些,毕竟才抄的崔家。   崔呈律心领神会:“殿下放心,三日后我定叫北狄乖乖签下议和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崔呈律比二皇子更期盼此次议和的促成——不过,也得是经他手谈妥才是。   “只是那柳无言……”   柳无言是明面上的负责人,只要有他在,崔呈律就难有发挥的机会。   “无妨,这个好说。”二皇子负手而立,颇为自信。“柳无言阴险狡诈,一般的计谋他断然不会上当,除非……”   “与世子殿下有关。”崔呈律从善如流。   二皇子露出赞许的神色:“只要以堂兄做诱饵,就不怕柳无言不上当。”   ☆   巫雪虽然嘴上说着要叶孤云去找胡大夫,可实际上还是没有绝情到这个地步。   苏巧儿忐忑地望着他,小声道:“巫……巫大夫,其、其实……”   正在把脉的巫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恢复得不错。”   有叶孤云为苏巧儿运功疗伤,想不好快些都难。   “药按时喝,过会我再为你施针。”巫雪一边说着,发现苏巧儿还看着他,便问:“有事?”   “没……不……”   苏巧儿先是摇头又是点头,把巫雪都整懵了。   还好叶孤云不在这,不然又要问长问短了。   “不舒服?”巫雪想了想,“蛊毒要内伤痊愈之后才能着手清除,现在只能压制,可是有烧心之感,觉得难受?”   不愧是神医谷老谷主最喜欢的弟子,就算脸上隐约写满了不高兴也要尽心尽力负责到底。这般敬业的态度值得他们天机门上下集体学习!   苏巧儿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不难受,一点都不难受。”   比起蛊毒烧心,明显是夹在师兄与巫大夫之间更难受好吧?   苏巧儿回想起自己刚苏醒时的修罗场,简直心有余悸。   巫雪不信:“真没有?”   这可是叶孤云心尖上的小师弟,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担待不起。   “没有!”苏巧儿是何等的心思细腻,只从巫雪的只言片语中就感受到了一丝怨念。他赶紧为自己的师兄澄清:“我初入天机门的时候瘦小羸弱,师父嘱咐过师兄们要多多关照我,所以大师兄适才紧张了些。巫大夫请放心!我天机门上下一条心!大师兄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其他师兄都是一样的关心!绝不是……”   糟糕!好像越描越黑!   巫雪果不其然地皱起眉:“天机门兄友弟恭,羡煞旁人。”   苏巧儿隐约想起一些关于神医谷的传闻——神医谷收徒门槛高,门内又有高下之分,同门之间关系一般。不像他们天机门,往来皆是客,师父倾囊相授,爱学不学,师门上下其乐融融。   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要为自己的师兄争取一番!   “不必羡慕,不必羡慕。天机门上下谁人不知巫大夫在师兄……”   苏巧儿本想笑一笑表达自己的善意,可没想到激动了点,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咳咳!”   巫雪看着他这宛若西子捧心的模样,脸色不觉差了几分。   “他只是我的一个病人。”巫雪的语气颇为冷淡。“一个不听医嘱又以负伤为乐的傻……病人。”   巫雪改口很快,但苏巧儿还是听出他原本想说的是傻子。   可不就是个大傻子?苏巧儿眨眨眼:“巫大夫在师兄心中,可不止是大夫啊。”   “我记得小时候听其他师兄说过,大师兄最怕吃药,所以生病了情愿自己扛着也不找大夫。可自从那次与师父一道去了神医谷之后,竟破天荒地主动要求……”   苏巧儿一边追忆往事,一边偷偷地观察着巫雪的表情。   果然不出他所料,巫大夫明显一愣,冷淡的表情出现一丝松动。   苏巧儿心里偷笑,装出刚刚发现的模样:“咦?难道师兄没说过吗?”   还未等巫雪说话,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炸响。   “苏!巧!儿!”叶孤云不知何时进到帐中,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出了苏巧儿的名字,怒目圆睁地瞪着他:“胡说八道些什么!”   苏巧儿饱受惊吓,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怎么让师兄听见了!   因为只有他与巫雪两个人,再加上一时情绪激动,不觉说话声音大了些。   “谁说我怕吃药!”叶孤云怕巫雪怀疑,竟咕噜咕噜地将自己端着的这碗药喝了下去。   喝完后,还面不改色地将碗倒转,颇有炫耀之意。   巫雪直愣愣地看着叶孤云,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叶!孤!云!”他气上头,冲上去揪住叶孤云的衣领,歇斯底里道:“是药三分毒你知不知道!!!不是你的药你喝什么喝!当真以为自己是那石猴转世天不怕地不怕连死也不怕?!”   苏巧儿也看傻了,他不过是好心想帮师兄一把,怎么好像……适得其反了?   “我……我不怕。”叶孤云把脖子一梗,心虚地避开了巫雪的眼神。   巫雪气笑了:“那你躲什么?”   “我……”   说时迟那时快,在叶孤云想反驳的时候,巫雪一把捉住他的手,切脉。   “脉势过快,没救了。”巫雪冷笑道。“现在出去吐还来得及。”   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苏巧儿忽然发现了什么,刚想开口的时候,却被叶孤云一记眼刀制止。   好嘛,不说就不说,一个合格的助攻是从来不会在不该说话的场合开口的!   叶孤云不为所动,巫雪斜睨了他一眼:“难道还要我帮你催吐?”   最简单的催吐方法就是用手指抠喉咙,是人都觉得恶心。   可谁知叶孤云竟爽快笑道:“好啊。”   说完,还颇为配合地张开嘴。   巫雪为叶孤云的厚脸皮程度所震惊,“你……”   叶孤云比巫雪要高一些,他微微低头,眼角的余光将巫雪的表情一览无余。   “我听医嘱,不对吗?”叶孤云委屈极了。“阿雪不是说我……不听医嘱么?”   敢情刚才叶孤云进来都不吭声就是为了偷听他们说话。   巫雪气上心头,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竟主动往叶孤云的唇边凑了凑。   非礼勿视!   苏巧儿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悄悄张开指缝。   “不对。”巫雪的气息喷在叶孤云下巴上,勾得他心里痒痒。“很不对。”   巫雪又仔细闻了闻,离叶孤云更近了。   “没有药香味。”巫雪蹙眉,恍然大悟。“你根本没喝下去!”   巫雪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叶孤云垂在身侧的手,可没想到对方竟先一步有了行动,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抬手将人拦在了怀里,还侧身挡住了苏巧儿的视线。   完犊子,这回真的是非礼勿视了。   苏巧儿心里叹气,师兄竟然佯装喝药然后将药汁从指尖排了出去……这么聪明的法子,一定有高人指点吧? 第127章 要做好心理准备   等叶孤云重新熬好药,就是几个时辰之后了。   苏巧儿幽怨地看着他,似乎在埋怨他之前浪费药材。   “看什么看,喝药。”叶孤云将还冒着热气的瓷碗递到苏巧儿面前,“良药苦口利于病,一滴都不许剩。”   好家伙,师兄都一亲芳泽了居然还想着自己揭他短的事。   苏巧儿瞬间觉得,自己这个小师弟做的好艰难,尽心尽力为师兄,师兄还不领情。   药苦,心更苦。   苏巧儿几乎是捏着鼻子喝下的这碗药,差点怀疑人生——   之前喝的也有这么苦吗?他怎么觉得是师兄公报私仇往里面加佐料了?   “到底是谁比较怕苦?”叶孤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师弟,这次是不是忘记先含颗糖了?”   苏巧儿不好意思地将空碗还给叶孤云,回避似的左顾右盼道:“有这回事?”   还真有这回事。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苏巧儿与娘亲相依为命的时候就早已习惯眼泪往肚子里咽。后来去了相府,他被那些千金小姐们轮番欺负,连吭都不吭一声。   照理说,这样的他,应该是不会觉得药苦才是。可高淮却看出他波澜不惊表情下的紧张,在送他小木偶的时候还扔过来一颗糖。   “小少爷,含着糖再喝药就不苦了。”   高淮……   他在相府里唯一能触摸到的晨曦微光。   “师兄,我有一事相求。”苏巧儿咬了咬微微发白的嘴唇,终是下定决心。“能请柳大人帮我找个人么?我知道他人脉广,即使是苏相手中的人也有办法救出来”   叶孤云挑眉看着他,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就这么看不起你师兄?我品级还比柳无言高呢!”   叶孤云本来就爱与柳无言比来比去,两看两相厌。现在连他嫡亲的小师弟都点名求助柳无言而不找他,他心里能不受伤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巧儿连忙解释。“这……这件事恐怕只有柳大人能帮到我。”   他知道,柳无言手中有一支专做情报消息的暗卫。柳无言是苏相最大的政敌,苏相的一举一动应该都有人在监视。高淮若真像陆明所说,还在苏相手里,那求助柳无言无疑是最好选择。   苏巧儿最牵挂的人就是高淮,只有看到高淮安全了,他才算真的放心。   “这么肯定?”叶孤云眨眨眼,看上去神秘兮兮。“让我猜猜……是不是跟那个当初送你上山的傻大个有关?”   傻……大……个?   苏巧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高淮清朗如竹,身姿挺拔,到哪儿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再怎么看也跟傻无缘吧!   “师兄的意思是……”苏巧儿试探性地问,“你……见过他?”   何止是见过,子行差点都命丧他手了。   叶孤云笑起来,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   “我就说我没记错,你那从不离手的破烂小木偶也是他送的吧?亏你当个宝贝似的,我刚入门那会做的木人都比那强……”   “师兄……”苏巧儿无奈极了,师兄怎么对自己的事情后知后觉,对别人的事情却异常敏锐?   叶孤云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模样,幽幽地来了句:“小师弟长大了,不中留了。”   若让师父知道自己这些徒弟,一个两个的都是断袖,不知道会是何种表情。   “高淮对吧?别紧张,我见过他。”叶孤云凑近了些,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好像脑子不大清白,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   高淮被关了好几天,谁来都不搭理,除了叶孤云。   柳无言很纳闷,他问叶孤云:“他与叶大人到底有何渊源,怎么只肯听你一人的话?”   叶孤云难得能在柳无言面前显摆一次,于是故意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人格魅力,柳大人是羡慕不来的。”   柳无言笑而不语,看破不说破。   “所以,叶大人这攻心之计……还要攻到什么时候去呢?”柳无言笑眯眯地问。“虽说军饷充足,但也不能随意浪费用来养刺客。时间久了,会有闲话的。”   至于这说闲话的……除了二皇子还能有谁?   叶孤云算半个自己人,怀柔政策本没错,所以慕远枢都压下来了。   还顺便加强了军营的守卫,将看守高淮的士兵换成了自己人。   名为看守实为保护,哪有刺客有高淮这样的待遇?除了被五花大绑之外,简直跟好吃好喝地供着没区别。   聊了这么些天,叶孤云也不是全然没收获。至少他知道高淮为何会叫崔呈衍贪官——按高淮的话来说,通敌卖国,为富不仁,不就是人人喊打的贪官么?   “你笑什么!”高淮以为叶孤云不信,还多说了几句。“我看你跟他不一样我才告诉你!你们这些达官显贵在北部边境的事情真当百姓们都不知道么?那贪官家里有钱还不够,还想贪国库的银子,玩弄权势!若不是你出手我早就为民除害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叶孤云强忍着笑意,却还是冷不丁地唇角泄出了声。   难怪子行说这是个笨蛋,敢情还是个一腔热血乐观单纯的有志之士。   二皇子到底从哪里找来的冷酷杀手?凶狠外表下还藏着一颗为民除害的心?这么正直不如招安算了。   “噗……高兄,我绝非不信。”叶孤云清了清嗓子,眉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我只是有些好奇,照你的说法……你只杀该杀之人?那你失忆之前,也是这样吗?”   高淮鄙夷地看着他:“亏你还是天机门的弟子,江湖规矩懂不懂?不是谁都值得我动手,当然我也不能滥杀无辜。至于失忆之前……”   他煞有其事地想了想,最后却是瘪着嘴交代道:“这……其实是我第一次……”   好家伙,看上去经验丰富,实则还是个新丁?这……难怪任务会失败。   叶孤云甚至怀疑,苏相是不是要留崔呈衍一条命,才故意派一个这么不靠谱的杀手来协助二皇子。   总之,就很匪夷所思。   他按捺不住激动,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柳无言,柳无言也是明显一愣,良久后才说:“我得去查查此人的底细。”   高淮,这个名字柳无言也听着耳熟。   柳无言查了后才知道,高淮原来是苏相手下最出色的暗卫,天生一副杀手胚子,冷血无情,能力极强,苏相不少见不得人的龌龊事,都是由他经手。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高淮就渐渐从苏相身边消失了,和叶孤云提供的信息一对比,想必高淮也是那时候才被派去了苏巧儿身边。   “高淮此人,必不简单。”柳无言心思深沉,想得也更深远。“苏相绝不会派一个废物来协助二皇子,小心当中有诈。”   叶孤云虽然没想到高淮的过去会如此辉煌,但现在的高淮……   “柳大人,以我与傻子打交道多年的经验,高淮的失忆,不像装的。”叶孤云斟酌着用词。“他现在的心性……与柳大人的情报,相去甚远。”   说是判若两人都不为过。   反正叶孤云是想象不出像高淮这样吊儿郎当又随心所欲的人,是怎么能够成为苏相手下最锋利的爪牙。   出于私心,叶孤云并没有将小师弟与高淮的关系说出来。他只说多年前与高淮有一面之缘,才能借此机会与高淮侃侃而谈。   叶孤云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轮椅,将苏巧儿做了些改扮之后才敢将他推出去。   “师兄,真的是他么?”苏巧儿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手心直冒汗。“他真的……在这?”   “师兄难道骗过你?”叶孤云有些无奈,小师弟反反复复问同样的话,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看守高淮的侍卫与叶孤云已是相当熟悉,于是也没多想就将人放了进去。   “叶大人,你可算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   高淮本来平躺在地上,但听见帐外有人说话,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   他先看见的是坐着轮椅的苏巧儿,不由得愣了愣:“你是……”   高淮!是高淮!他是高淮!   苏巧儿下意识就想从轮椅上站起来,但奈何双腿无力,要不是叶孤云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他就要在高淮面前摔个大马趴了。   苏巧儿眼眶泛红,嗫嚅数次都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高淮见他好生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真好看,高淮想,尤其是那双带水的桃花眼,好像天上的星星。   “叶大人,这是从哪儿招来的小美人?”他轻佻地笑了笑,看上去老不正经。“小美人一直盯着我……怪叫人难为情的。”   叶孤云将苏巧儿扶稳,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真不记得了?”叶孤云看着高淮,唇角漾开一丝笑意。“小美人?你都是这般称呼他的么?”   高淮只当他又在激自己,便说:“你我肯定不记得,但小美人……我努力想想,肯定能想起。”   话音一落,高淮就一本正经地摆出苦思冥想的模样,好像真的在思考。   “我说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叶孤云附在苏巧儿耳边,悄悄说道。“他是高淮,却不是你熟悉的那个高淮。” 第128章 忘却了前尘往事   苏巧儿指尖捏得发白,轻声道:“我知道。”   高淮从未这样叫过他,他也从未见过如此放荡不羁的高淮。   坐在地上的高淮虽然被绑住了双手,但没有被堵住嘴。他看着苏巧儿,忽然灵光一现,嚷嚷道:“我想起来了!定是在梦里见过!你叫什么名字?家中可还有姐姐妹妹?她们……是不是也像你一样好看?”   高淮轻佻地吹起口哨,活脱脱的登徒子模样。   饶是与他聊了数天的叶孤云都忍不住皱眉:“高兄,你这……”   叶孤云下意识地看向苏巧儿,生怕心思细腻的小师弟会承受不住。   虽然当年叶孤云只是远远地见过高淮一眼,可也就是那一瞥,他便知道,小师弟心中的高淮,定不是现在这般吊儿郎当又张扬轻狂的模样。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苏巧儿轻轻问道,眼眶中似有湿润的晶莹划过。   “不记得有什么……哎呀!你怎么哭了?!”本来还想逗逗苏巧儿的高淮瞬间惊慌起来,无措道:“你、你别哭啊!我、我、我……”   高淮“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连“不记得”和“不认识”也都不好意思再说一遍。   “叶、叶孤云!你、你快、快劝劝……”   情急之下,都叫了叶孤云的全名。高淮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想为他擦去眼泪的冲动。   总之,就是在那一瞬间,他波澜不惊的心情被打破,焦躁、着急、紧张、不安……一系列从未有过的感觉袭上心头,头似乎也隐约疼了起来。   “叶孤云!”高淮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站在一旁的叶孤云,明亮的眼眸中似乎要冒火。“你带来的人你不看看吗!”   这句话没有结巴,因为他是喊出来的。   本就绷着一根弦的叶孤云也吓了一跳:“高兄这么着急干什么?你把我师弟都说哭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叶孤云其实心里也忐忑。小师弟伤得那样重都没哼过一声,如今却在见到失忆的傻大个之后心碎到流泪满面……他一个做师兄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安慰,这个傻大个还……   “我、我什么、都、都没说啊!”   高淮冤枉极了,努力往苏巧儿面前挪了挪:“你、你别、别哭……我、我再、再想、想……”   高淮的恳求,让苏巧儿恍惚。   “你……你是他……”苏巧儿喃喃道,脸上还挂有未干的泪痕。“只……只要我一哭……你……你就会……”   奋不顾身地安慰。   苏巧儿强行扯出了一抹微笑,用手背擦去眼泪。   “我,我不哭。”他努力笑了笑。“找到你……是开心的事……我、我怎么能哭呢……”   高淮懵懂地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苦涩。   “不,你不开心。”高淮认真地道,他想了想,又问:“是……是不是与我有关?”   他虽然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高兴了就与叶孤云说说话,不高兴了就谁也不理。但不知为何,在见到小美人的第一眼,他的心中就有种奇异感觉。   难道……他的过去,真的比他以为的更重要?   熟悉的疼痛感席卷而来,上次一闪而过的画面现在逐渐清晰。高淮忽然闭紧了眼睛,额角又渗出了大颗的汗滴。   “苏……苏……”   差一点,差一点就能知道那个风姿绰约的身影是谁了。   “高淮!”苏巧儿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就想从轮椅上站起来——   “小师弟!”叶孤云亦是一惊,可为时已晚。   双腿无力的苏巧儿跪倒在地,就算是爬,也要爬到高淮身边。   “高淮!你等我!”   苏巧儿冲着已经昏迷不醒的高淮大喊,他一时情急,才收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   高淮一定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爱哭鼻子的小少爷。从小跟着娘亲相依为命的穷孩子哪有放肆大哭的权利?也就只有高淮才会笨拙地安慰他,让他更加想在他面前将藏起来的眼泪释放出来。   “我在!我在这!”苏巧儿终于能够抱住被绑着的高淮,眼泪也随之滴在了高淮的脸上。“你说过的!只要我能在天机门学一身本事回来,你就会带我去闯荡江湖,再也不用回苏家……”   这是他们的约定,他一直都记得。   “高淮!我费尽心思从北狄皇宫逃了出来……你怎么、你怎么能……”   食言了呢?   ☆   又一次聚在巫雪的帐中,不过这次床上躺着的,却是那个被好吃好喝供着的刺客。   三七偷偷观望着屏风后的情形,止不住地摇头。   难道……失忆也像伤寒一样普遍了?   床前只站着叶孤云,苏巧儿仍坐着轮椅,焦急之情却是写在了脸上。   “施过针,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就会醒。”巫雪说着,目光从床上的高淮转向站着的叶孤云。“他与子行的情况不同,子行是撞击导致的思觉失调,淤血消散就会好。而他却是药物导致的记忆缺失,一般来说,只有想刻意遗忘前尘往事人,才会这么做。”   “那……能恢复么?”叶孤云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苏巧儿的反应,他问巫雪:“我记得……那种能忘记前尘往事的药,似乎也是神医谷研制的?”   叶孤云所言非虚,那药名为“忘尘”,原为痛失所爱之人忘情所用,神医谷不做害人事,研制初心只是为了帮助为情所困的芸芸众生。   “没错,‘忘尘’的确出自神医谷。”巫雪道。“‘忘尘’自是可解,但高兄所用的,却不是‘忘尘’。”   叶孤云惊讶道:“不是……‘忘尘’?那是什么?”   巫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听过巫医谷么?”   “巫医谷谷主,是神医谷老谷主的同门师弟,听说二人是因为理念不合才分道扬镳。”沉默许久的苏巧儿终于开口。“传闻中,神医谷治病救人,不分贵贱。而巫医谷却见钱眼开,专为有钱有势的人治病……甚至是制毒。”   巫雪看了苏巧儿一眼,又接着说:“巫医谷是我师叔一手创办,神医谷流传的‘忘尘’他自然也知道配方。不过,师叔认为,既然要忘,就要忘的彻底。于是改了其中一味药,让‘忘尘’的药性更猛,以至于根本不能想起。”   忘得彻底……不能想起……   这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让苏巧儿久久不能回神。   叶孤云怕小师弟伤心,赶紧又问:“既然系出同门,那阿雪一定有办法解吧?”   巫雪摇头:“师叔用药一向古怪,我也不能保证。”   “那……能解多少是多少?总不能连过去的人都忘得一干二净吧?好歹也是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啊……”   巫雪还是摇头,欲言又止。   但最终,他还是说了。   “既然是忘的是情,那最不可能想起的,就是曾经的爱人。”巫雪叹了口气,“一般来说,情越深,再见的时候触动越大。不过,再怎么反复回想,能想起来的就只剩下一些破碎的片段罢了。”   ☆   再次议和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崔呈衍找到柳无言,将自己手上的证据悉数奉上。   “苏相对我提防得紧,我手里没有直接证据。”崔呈衍对他说。“二皇子手里的所谓证据全是伪造的。我大哥会模仿我的字迹,在青州书院的时候他就这么干过。”   柳无言仿佛是意料之中,他点头道:“苏相拉拢你只为崔家的钱财,于他而言,你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自然不会让你接触到更深的机密。至于那些证据……”   “能证伪是最好,不过你也无须担心。”柳无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实除了信件之外,二皇子手上并没有其他的证据指向你,比起对簿公堂,他大约更想让你在牢中畏罪自杀。”   崔呈衍的这条小命,到处有人惦记,他也很无奈。   “我离京之前,派家仆回青州城查探过。”崔呈衍说。“我爹将与北狄交易的商队交给了我二伯,可我听良良说,二伯与我爹一同前往容州做生意,只有我二伯一人平安归来,我爹却杳无音信……我怀疑是我爹发现了我两位伯伯与北狄人勾结,为苏相卖命,所以才遭此毒手……”   “我爹向来谨慎,我二伯天资愚笨,能在容州将我爹害死实属蹊跷,所以我大胆猜测……我爹可能没死,他或许是发现了什么又无法声张,便偷偷先藏起来了。哎,他不知道我已经来了容州,兴许写了信送去我京城的府邸。柳大人,你的密探如此能干,找个人应该不成问题吧?”   崔呈衍挑眉看着柳无言:“况且,以柳大人的谨慎……我爹若真给我写了信,那这封信出现在我京城府邸之前,就应该被你截获了吧?”   柳无言心思缜密,崔呈衍虽然是他派去苏相身边的卧底,也与他在绿水寨的生死之交,但以防生变,他还是在崔呈衍身边安插了探子。   “呵呵,这不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吗?”被拆穿的柳无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苏相的暗卫无孔不入,万一有什么把柄落入苏相手中就不好了吧?”   啧啧,说的倒是冠冕堂皇。   崔呈衍才不管这么多,直接向柳无言伸出手。   “快,交出来。我爹写给他儿子的信你也好意思霸占,柳大人莫不是还想做我的便宜弟弟?我爹的便宜儿子?” 第129章 柳无言也玩失踪   柳无言被崔呈衍的无赖话给逗笑了:“我怎么记得……我似乎比崔大人都还要年长一些?”   柳无言少年成名,踏足官场的时间本就比别人要早,再加上他本人行事跳脱,又生得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皮囊,自然比严肃老成的崔呈律看上去要年轻许多。   “无妨,先来后到,就算你是我爹的年纪,你也是便宜弟弟。”崔呈衍依旧爱占嘴皮子便宜,他不满地抖抖手。“快,良良一会就回来了,我可不想让他看见我与你纠缠不清。”   温良去叶孤云那帮忙了,巫雪收纳了两个病人,三七一个人忙不过来。   柳无言笑了笑,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信,扔给崔呈衍。   “你这嘴皮子,怕是二皇子见了都要绕道走。”他打趣道。“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二皇子才想过河拆桥,连回京都等不及了非要除掉你。”   “谁知道呢?”崔呈衍拆开信,速速扫了一遍。“或许他见我与卫小将军谈得投缘,怕生出事端。”   崔呈衍所言非虚,那日卫小将军为他那精湛的打鸟技术所折服,抵达容州之后还约着一块在郊外比试。卫小将军如传闻中的一样,豪爽热情,颇有老卫将军的风骨。当初二皇子在崔呈衍的营帐中搜出所谓证据的时候,卫小将军也是第一个站出来质疑的。   “这也是你的本事,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柳无言犀利地点破本质。“从叶大人到卫小将军,所有与你投缘的人,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什么特点?”崔呈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听闻卫小将军与你是旧相识,在别人面前抹黑故人……不太好吧?”   聪明人说话,总是弯弯绕绕。柳无言知道他的意思,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可惜了,卫小将军一番苦心被辜负。”柳无言故作惋惜地摇摇头。“鹏举虽然没有办法与二皇子正面抗衡,但他却在你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派人送信于我,希望我能拦下二皇子。如此深情厚谊,竟在你眼里……”   叶孤云一根筋,卫鹏举何尝不是?   崔呈衍莫名觉得很有意思。当初与卫小将军相聊甚欢,卫小将军还吐槽过,像二皇子这般急功近利的龙子凤孙,他最烦伺候。行军打仗最忌不听指挥,虽然那次遇袭二皇子表现良好,可卫小将军却说他为争表现,失了大局。   “子行,你不必劝我,我当你是真朋友才与你这样说。”卫小将军拍拍他的肩膀,以茶代酒与他碰了一杯。“我管他是二皇子还是天王老子,只要是在我麾下,我就绝不会徇私。犯错就要罚,不对就要指出来,哪有那么多面子里子,我听着就心烦。”   崔呈衍当时一听,只觉得卫小将军乃是真汉子。   性格直爽,是非分明,眼里容不得一粒沙,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仍能保持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真不愧是老卫将军的嫡亲孙子。   能与他交好,真是何等荣幸。   “在我眼里怎么了?”崔呈衍装作没听懂柳无言的意思,反问他:“其实我也很好奇,像卫小将军这样赤诚的人,怎么会跟你这样弯弯绕绕一肚子的人成为莫逆?”   柳无言夸他有本事,他倒觉得柳无言才是真的有本事。崔呈衍在翰林院的时候,那些翰林官闲来无事最爱聊八卦。苏相权势滔天,聊起来束手束脚,倒是柳无言,朝中唯一能与苏相抗衡的存在,又因为年岁尚轻,显得平易近人,故此才经常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   “柳大人稳坐御史台,又是世子殿下的座上宾,还与叶大人、卫小将军交情匪浅……难怪苏相会视你为眼中钉,你这交际圈子,可是无人能敌啊!”   崔呈衍明面上是在夸柳无言,可实际上却暗含了试探的意味。   柳无言地位超然,本该可以像苏相一样在京城运筹帷幄,可现在却和慕远枢一起在边境与北狄人周旋。朝中局势混乱,有苏相撑腰的二皇子都知道要速战速决回去争储。一旦二皇子上位,与他有过节的人通通没有好下场。   “嘘。”柳无言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勾了勾唇角。“朋友多好办事,还有……不该问的不要问哦。”   真是只老狐狸。   崔呈衍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信:“柳大人将我爹写给我的家书都看了遍,还叫我不要多问。啧啧,这双重标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柳无言轻咳一声:“令尊我已派密探去寻,子行兄请放心。至于令尊提到的账本与密函我也派人去青州城搜寻过了,妥当,非常妥当……”   完全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柳无言做事滴水不漏,只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很不爽。   “对了,新科状元陆明……你与他相熟吗?”   柳无言忽然提起了陆明,让崔呈衍颇为意外。   他正想回答一点不熟,却听见帐外有人求见。   “柳大人!世子殿下带兵出巡的时候遇到埋伏!现在被困在迷雾丛林中!”   “什么?!”柳无言一惊,脸色骤变。“快带我去看看!”   昨夜军营附近有可疑人士出没,今天慕远枢才带兵去巡查,没想到竟然中了埋伏。   或许是关心则乱,亦或许是方才的玩笑让柳无言降低了警惕。直到跟着传令兵走出老远之后,柳无言才意识到不对劲。   “你……你是哪一队的小兵?”   柳无言停下脚步,甫一发问,就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机关算尽的柳无言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被暗算的一天。   ☆   再次议和,仍是在容州城。   崔呈律意气风发,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慕远枢和二皇子还是只能在城外等着,柳无言还没来,听侍卫说,柳大人从昨日傍晚起就不见踪影,他们搜寻了许久也没找到。   慕远枢皱眉:“怎会如此?”   他昨日确实不在军营,回来的时候也不见柳无言,还以为他是生气了。可经过整整一夜,柳无言还是没有出现,这就有些奇怪了。   置气归置气,柳无言又不是小孩子,今天的谈判多么重要他难道会不知道?   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柳无言连根头发都没见着。慕远枢执意要等,二皇子便佯装大怒:“柳大人明知议和之事对两国邦交意义深远却迟迟不现身,知道的人明白他想给北狄人下马威,要为大齐博回面子。这不知道的,怕是以为他玩忽职守,连自己该干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殿下息怒,柳大人应该在路上了。”崔呈律连忙打了个圆场。“上次北狄国师轻慢大齐,这次我们晚些去,也是表明决心。”   侍卫遍寻不见柳无言,慕远枢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只是他不明白,柳无言深谋远虑,到底是为什么事情牵绊了?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柳无言依旧没现身。二皇子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慕远枢饶是再迟钝也看出来了,他们根本就没想让柳无言今天能出现在这。   “既然如此,那今天就只能劳烦崔大人了。”慕远枢道。“还望崔大人能不负众望,为大齐多争得一分利益。”   “世子殿下言重了,下官定当全力以赴。”   柳无言不在,可议和队伍的规格却提升了一倍。   按照二皇子的说法,议和的使臣少了一位,大齐就在北狄面前失了颜面,所以要从其他方面找回面子,于是又往随行队伍里塞了些人手。   二皇子是什么居心,慕远枢不想再深究。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柳无言——翻遍整个军营都找不到,柳无言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果然情比金坚,”二皇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堂兄若是不放心,可先回去找找。毕竟北狄人的探子无处不在,柳大人若是遭遇不测就不好了。”   慕远枢假装没听出二皇子的弦外之音,策马回到军营。   他找到崔呈衍,崔呈衍也很吃惊。   “柳大人失踪了?不会吧?”崔呈衍蹙眉。“昨日有个传令兵模样的人来通报,说是世子殿下您中了埋伏,然后柳大人就匆匆出去了,再后来我也没见过他了。”   果然。慕远枢脸色一沉:“昨日我领兵出去了不假,可我从未遇到过埋伏,更别说派传令兵回来搬救兵。”   “世子殿下的意思是……柳大人才是中了埋伏的那个?”崔呈衍反应很快,“谁会这么干?”   “二皇子。”慕远枢也不遮遮掩掩。“这次议和约莫是要成了。没有无言,崔呈律拿到话语权,二皇子的计谋得逞,三日之内即可班师回朝。”   崔呈衍与慕远枢打交道不多,听他说这样长的一番话还是第一次。   “柳大人智多近妖……哦不,我是说他很聪明,应该不会吃亏吧?”   差点就在慕远枢面前说了柳无言的坏话,崔呈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刚才慕远枢无意间扫过来的眼神简直凶狠到判若两人。   “二皇子阴险狡诈,恐怕会为了震慑我,做出对无言不利的事情。”   慕远枢摇摇头,眉宇中写满了担忧。 第130章 前世今生只为你   过去的事情恍若隔世,很久未曾想起的往事又逐渐浮上心头。   这不是慕远枢第一次与北狄人打仗,亦不是第一次与二皇子周旋。曾经的他,对九五之尊的位置毫无念想,带兵打仗只为守住慕氏江山,守住他与柳无言的约定。   “殿下,人心叵测,若有来世,定要将选择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兵临城下,万箭穿心,柳无言最后的凄惨一笑,在慕远枢的心中挥之不去。   在前线奋勇杀敌的慕远枢并没有死在北狄人的刀下,而是屈死在刑部的天牢中。   新皇登基,肃清朝野,曾经功高震主的庆王世子难逃一死,顺带还牵扯出一系列与北狄纠缠不清的通敌丑事。   昔日的旧部一个个被俘被擒,连柳无言都为了互他周全只身犯险,最后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二皇子,哦不,该叫新皇了,趾高气扬地出现在慕远枢面前,勾出一抹嘲讽的笑。   “堂兄,父皇对庆王心怀愧疚,才给你留了那么多条退路。”   浸过盐水的皮鞭如雨点般落在慕远枢的身上,抽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撕心裂肺的疼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却不肯泄出一丝呻吟。   “他老人家……大概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一向聪明的你……竟会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还会连累自己心爱的人尸骨无存……”   新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露出鄙夷地神情,他大约是想起了柳无言曾经给他添过的堵,眉宇间的嫌恶之情更为甚之。   “堂堂世子殿下,竟对自己的启蒙先生心怀爱慕……这若是传了出去,我大齐皇室的颜面何存?想必就是那徒有一身傲骨的柳家……也不会再认这个伤风败俗的逆子……”   “堂兄,朕真不明白……”新皇笑眯眯地蹲下来,捏着慕远枢的下巴,强迫他必须看着自己的眼睛。“你是当真不想做皇帝……还是柳无言他……不让你做皇帝?”   奄奄一息的慕远枢笑了笑,力气费尽也只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滚。”   新皇震怒,鞭子的破空声再度响起,仿佛要将他的铮铮傲骨悉数鞭笞殆尽。   意识朦胧之际,他仿佛又看到了柳无言,正皱着眉教训他:“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轻易落泪?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要想想该怎么站起来。”   灵堂,棺材,四处可见的一片白。   慕远枢呆呆地看着记忆中的那人稚气未脱却仍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心中百感交杂。   “无……无言……”   柳无言看着他,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殿下,长幼有序,尊卑有等。虽然您贵为世子殿下,但我仍是您的老师,于情于理,您都不该直呼我的名讳……”   是他,是他!这是年轻时候的柳无言会说出来的话!   慕远枢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猛地站起来,抱住了柳无言。   “我……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尽管因为跪了太久而双腿发麻,而且还因为年岁尚小,看起来个头不足,于是导致此情此景更像是柳无言无奈地揽着他。可是,慕远枢却知道,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是柳无言给予他的最后机会。   若有来世,选择权,定要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   “殿下!方圆十里都找过了!不见柳大人!”   传令兵焦急的声音将慕远枢杂乱的思绪从缥缈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慕远枢眸中的光沉了沉,恍惚间流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   “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   上辈子的场景历历在目,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让柳无言一人承受无妄之灾。   二皇子……新皇……今生,看他还有没有这般能耐。   ☆   又是傍晚时分,二皇子与崔呈律带着好消息归来——   北狄愿俯首称臣,以大齐为尊,共修百年友好。   不过,北狄的退让也是有代价的。   “什么?赠予容州城?竟有这般荒唐事!”   慕远枢闻言,不由得大惊。   在他上辈子的记忆里,容州城从未被割让出去过,二皇子也不曾亲征前线,更别提一手促成议和之事。   慕远枢上辈子征战北狄,不仅赢得漂亮,巩固了大齐江山,更是让皇上龙颜大悦,提前将他封王——或许正是这样,才引来二皇子的猜忌,以至于在二皇子利用非常手段登基之后,竟拿他身边的人逐一开刀。   一想到因自己而死的柳无言,慕远枢心中更痛。愤慨上头的他不顾君臣之礼,一把揪起了二皇子的衣领,厉声质问他:“自古以来大齐都没有赠地的说法!太祖若是泉下有知,定不会放过你这不肖子孙!”   大齐疆土是太祖皇帝戎马一生拼回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版图只有扩大的份,哪还有缩小的道理?   二皇子早就料到慕远枢会拿自己出气,毕竟柳无言是他藏起来的,慕远枢不过是借机泄愤。   他微微笑道:“堂兄此言差矣,若能以一城换得百姓永宁,这便是值得的。更何况,一时隐忍不代表今后不会讨回来,如今的情况你我都知道——京城已经乱成一锅,我们若是在这件事情上再反复犹豫,就会让北狄人占了先机,反而更加得不偿失。”   二皇子说得情真意切,倒显得慕远枢才像那个不为百姓着想的恶人了。   慕远枢目光阴鸷地看着二皇子,让人不觉脊背发凉。   反正柳无言也不在,那他自然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搞的小动作?”他的眼底蒙上一层霜,仿佛只一眼便能让人感到一股蚀骨的冷。“二殿下到底是真心为百姓,还是另有私心……相信回到京城之后,皇上自能定夺。”   提及皇上,二皇子脸上的笑意也冷了几分。   皇上以避人耳目的方式为慕远枢铺下的路,他岂会不知?可知道得越多,他就越是仇恨慕远枢。   “我心可鉴明月,一切都是为了大齐江山。”二皇子脸不红心不跳,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慕远枢。“倒是堂兄,柳大人的情况还好吗?”   不到万不得已,二皇子也不想过早亮出这块底牌。   苏相告诫过他,底牌要用在最后——这大抵是要他留着回京再用,可现在他恨透了慕远枢和柳无言,恨他们老挡着自己的路。   柳无言老奸巨猾,总能抢先一步布下计策。崔呈律虽然能干,却远不如柳无言防微虑远。像柳无言这样的人才,若不能为自己所用,除掉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是眼下还不能挑起与慕远枢之间的纷争,二皇子遗憾地想着,被父皇万般偏爱的堂兄,若真与自己起了争执,想必父皇也会偏向他。   “你将人藏在哪儿了!”慕远枢到底是习武之人,稍一使劲就让二皇子涨红了脸。   他们在帐下私谈,没有被人,自然也没有人斥责慕远枢的无力。   二皇子却是忽然大笑起来,眼底透出讥讽之意。   “哈哈哈哈哈……”二皇子心中畅快至极,讥讽中又带着些许怜悯。“堂兄,柳大人……知道你这般在意他么?”   柳无言本是皇上中意的太傅人选,却因为与庆王的私交,主动请缨去教导慕远枢。二皇子少年时曾见过登顶三元的柳无言,心生向往,有意结识,可人家却看也不看,就直接朝慕远枢去了。   二皇子嫉恨慕远枢,连带着他的一切都有心觊觎。   父皇为何迟迟不立储,为何在应允他出征之后还偷偷给慕远枢送助力——他最大的敌人不是那个病秧子大皇兄,而是这个令父皇心怀愧疚的堂兄!庆王的独子!   “我再问一遍,人在哪里。”慕远枢眼底的寒意愈盛,甚至流露出一丝杀机。   他从来都不是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也不是柳无言眼中需要保护的脆弱幼子。柳无言一直以为自己教导出来的是具有真正仁心的明君,可只有慕远枢自己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柳无言开心罢了。   既然柳无言想让他正直无畏,那他就正直无畏,柳无言想让他成为万人之上,那他就承了这份情,往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去。   纷扰一世,人只有在将死的时候才会看清楚,自己一生追求所为何。   柳无言让他选择,这便是他的选择。   “人在哪里。”   寥寥四字,却让二皇子忽然意识到,慕远枢是真的想杀他。   颈上的桎梏越来越明显,让他越发地喘不过气来。二皇子本就只想挫挫慕远枢的锐气,占点嘴皮子便宜,他可从来都没想过这慕远枢根本就是个疯子啊!   “柳……柳……”   二皇子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忽而听见帐外有小兵通报。   “报!柳大人找到了!”   慕远枢松开已经流露出胆怯之意的二皇子,抬眼之间,又换回了往常的冷冽。   他笑了笑:“二殿下既然想玩,那我必定奉陪到底。不过——”   “你若动我身边人,那就休怪我不讲兄弟情谊。”   说完,慕远枢就头也不回地掀开门帘,匆匆而去。 第131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柳无言性命无忧,只是无端被绑去了数个时辰,错失了参与议和的时机。   他心知自己是中了二皇子的圈套,但口说无凭,又没有关键的证据,所以这件事情在明面上也就只能算了。   一切尘埃已定,割让容州城已成定局。二皇子着急回京述职,大抵想用这次的功劳来换取更多的支持,好让自己的储君之位坐得更稳一些。   “柳大人没什么大碍,只是一点皮肉伤,擦点药就没事了。”巫雪检查后说道。“若现在还感到有些眩晕也是正常的,这种迷药后劲比较足,需要多休息。”   打晕柳无言的人怕他中途醒来,特意喂下迷药。慕远枢仍是不大放心,便叫巫雪再仔细瞧一瞧。   “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慕远枢如是说。   可巫雪却觉得,这些人大抵是有什么毛病吧——叶孤云和慕远枢皆是如此,如果不相信他的话,那又何必来找他看诊呢?   但现在面对的是尊贵的世子殿下,又不是死皮赖脸的叶孤云,有些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巫雪只能说:“那我再开一帖安神的药吧。”   说完,他便出去找三七煎药去了。   营帐里只剩下慕远枢与柳无言两个人,倚在床头的柳无言略显疲惫,他看着慕远枢,摇摇头:“殿下不该如此,巫大夫医术高明,您这样……他会很为难。”   慕远枢的目光沉了沉,坐在床边的他握住了柳无言的手。   “我不希望你有事。”他难得流露出如此认真的表情,眼底透出一丝凶狠。“我本不想与他争什么,但他竟敢拿你来威胁我……”   祖辈的荣耀,柳无言的安危,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让慕远枢再难袖手旁观。   “殿下……”柳无言怔怔地看着他,“您是……改主意了?”   之前柳无言曾隐晦问过慕远枢关于争储的事情,可当时慕远枢却没有给出明确答复。柳无言以为他无心于此,可如今看来,世子殿下似乎是决定迎难而上了?   “天命难违,避是避不开的。”慕远枢笑了笑,眨眼看着他。“这不是你教我的?”   这的确是柳无言在他年少时曾说过的话,柳无言想起自己当初说这话的目的,不由得有几分心虚。   “选择权……仍是在殿下手里。”柳无言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再问一遍:“殿下……当真决定了?”   柳无言不确定慕远枢只是一时的意气之争,还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他心中忐忑——毕竟当初给懵懂的慕远枢灌输这些理念,也全是为了今后的生路。   他不想再重温万箭穿心的滋味,也不想在京城上空盘旋许久之后看见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世子殿下被成为新皇的二皇子凌虐致死。   “若有来世,定要将选择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是前世的他对慕远枢说过的话,亦是对自己的一种警醒。   恍惚回到少年时,一切还可以重来的时候,一步算,步步算,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目标,都是为了成就慕远枢的今天。   室内静谧无声,柳无言的问题横在两人之间,慕远枢没有立即回答,柳无言以为他还在犹豫。   “殿下。”沉默许久的柳无言终是笑了笑,摇摇头。“其实……不必勉强。”   慕远枢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脾性,柳无言岂会不知?人人都趋之若鹜的位置,反而不是他的追求。   相识多年,慕远枢从来没有流露过对权势的渴望。他会在自己与苏相争锋相对的时候提出不解,也会在自己被迫放权的时候为自己抱不平。   一切似乎都在往自己设计的方向发展……可柳无言却在此刻忽然意识到,慕远枢所做的这些,该不会是察觉到他的想法之后,故意为之?   柳无言蓦然抬头,眼底写满震惊。   慕远枢却是抢先一步开口道:“我不勉强。”   “也不后悔。”“他握紧了柳无言的手,眼神炙热而闪亮。“我知道你是盼我好,也是盼这天下好。二皇子咄咄逼人,处处紧逼,早就让我很不痛快……既然皇上也如此觉得,那我何不就担起这份责任,做这天下的主人?”   这话若叫别人听了去,必要治慕远枢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无言,你得帮我。”慕远枢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颇有几分委屈的意思。“这担子太沉,我一个人扛不动。”   有一句话,他想说,却不敢说。   为了你,再沉的担子,我也甘之如饴。   柳无言心中一动,一股莫名的情绪在暗中抬头。他稳了稳心神,悠然笑道:“求之不得。”   两人相视一笑,十指交叠。   柳无言也有一句说不出口的话——   此生若能护你一生无忧,再大的牺牲,我也值得。   ☆   班师回朝,二皇子饱受赞誉,一时间风头无两。   但熟知内幕的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容州乃边境要塞,怎能说给就给!   皇上本就抱恙在身,一惊一怒的双重刺激下,竟病得更厉害了。   “滚!给朕滚!”御书房里,皇上斥退前来请安的二皇子,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朕没有你这样的不肖子!”   皇上就算再醉心书画,不理朝政,他也知道祖宗留下的基业动不得。况且大齐本来就是战胜的一方,哪能在签订盟约的时候落于下风!   “陛下息怒,退一步海阔天空。二殿下所做的决策,虽然表面上让大齐失去了一座城池,但却能换来数年的和平。今日的帐,日后定能一笔笔讨回来,陛下莫要着急,以免伤了龙体。”   苏相所言字字真切,如此看来,皇上倒成了是非不分的恶人了。   二皇子跪在地上,做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儿臣一切所为都是为了大齐子民,为了慕氏江山。儿臣问心无愧,请父皇明鉴!”   一脸病容的皇上看着跪着的二皇子和坦然自若站着的苏相,不觉悲从心来,一口鲜血哇得就吐出来。   “太医!传太医!”老太监尖锐的嗓音慌忙响起。   一时间,御书房中乱作一团,二皇子却仍是不肯起来,口口声声道:“请父皇明鉴!”   “你……你……”被老太监扶着的皇上,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二皇子,竟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请父皇明鉴!”   ……   不得不说,在气死老子这件事情上,二皇子绝对有无师自通的天赋。   ☆   庆王府。   慕远枢听到来自宫中的消息,大惊之余又觉得实属意料之中。   “他等不及了。”柳无言负手而立,微微笑道。“太医院传来消息,皇上昏迷不醒,或许撑不过几日了。”   前世的皇上也是病死的。不过今生的这场病来得似乎有些快,也许是跟战事的突转有关。   毕竟前世没有割让容州城,他们也不知道在这个书画皇帝心中,祖宗基业竟也是如此重要。   “这样看起来,皇上也有几分风骨。”慕远枢感慨道。“我原先以为皇上眼里只有那些诗情画意,可如今再看,竟是我狭隘了。”   战事未起之前,皇上就经常传召慕远枢进宫,絮叨家常。   这些事情,前世也有过,所以慕远枢起初并不放在心上。可后来的种种巧合,又让他觉得,皇上大概才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早早地就预感到会有今天的局面,才提前召他过去,为他铺路。   “远枢,朕知道,朕这个皇位本该是皇兄的。”   皇上口中的皇兄,自然是慕远枢他爹庆王。当初庆王在外征战,先皇未来得及立储就急病驾崩,本想做个闲散王爷的皇上被苏相扶上位,等庆王赶回来奔丧的时候,先皇都下葬好久了。   当时就有传言说,先皇最中意的储君人选是庆王,可奈何皇上娶了个好媳妇,苏贵妃是苏相的亲妹子,苏相哪有不帮自家人的道理。   “朕也知道,皇兄当时心怀天下,不想百姓因皇权斗争而受苦,才主动交出兵权,回到封地。”   皇上细数着年轻的过往,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可我哪是做皇帝的料?苏相权倾朝野这么多年,我也有许多责任。”   感怀至深,连自称都忘了。皇上看着与庆王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慕远枢,认真而又诚恳地道:“远枢,你是个好孩子。”   大儿子是个耳根子软的病秧子,二儿子与虎谋皮又刚愎自用,三儿子尚且年幼还看不出什么……   转来转去,也就只有皇兄的独子才堪当大任。   “祖宗基业,可不能毁在朕手里……”皇上轻轻地笑了笑,极为沉重地望着慕远枢。“远枢,慕氏江山,就全靠你了……”   慕远枢当时以为这是皇上对他的试探,于是急忙表明忠心:“陛下请放心!远枢定将竭尽所能辅助陛下,共同守护祖宗基业!”   当时,皇上听后,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如今想来,怕是在叹他的单纯吧。   ……   “储君未定,皇上病危,二皇子怕是……还要再出狠招。”   柳无言的担心并无道理,他饱含深意地看了慕远枢一眼:“殿下,您打算……” 第132章 暴风雨来的前奏   慕远枢却没有接着柳无言的话说下去:“崔大人关在天牢,提审的日子还未商定,得时刻派人盯着。”   这说的便是崔呈衍。回京后,一切公事公办,有通敌嫌疑的崔呈衍被暂时关押在刑部天牢,任何人不得探视。苏相权势滔天,若想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这阴暗潮湿的地方,着实很容易。   柳无言动用自己的权力保下了温良——这怕是得好好感谢端宜公主,若不是端宜公主无端拿律法说事,才让他们想起要去把以温欣名义签下的婚书注销,恐怕现在跟随入狱的就不止崔家众人了。   “已差人去了。”深谋远虑的柳无言岂会想不到这点,他微微点头。“不过我倒觉得,二皇子和苏相现在,应该忙得很,怕是也想不起子行兄。”   禁卫军中有柳无言的人,听说是二皇子私自动用了虎符,抽调了皇上寝宫的守卫。   慕远枢自然知道,他眉心微皱,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见忽然跑来一个神色匆匆的侍卫,在他耳边附言道。   只见慕远枢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连垂在身侧的手也倏然握紧。   “陛下不行了。”慕远枢沉声道,看不出喜怒哀乐。“太医院乱做一团,苏相在压消息,若不是有人给我通风报信,说不定咱们一觉醒来,朝中就已经改头换面了。”   柳无言一怔,旋即问道:“陛下……还未立下诏书么?”   照理说,像皇上这般年纪的帝王,都会在预感到自己不行之前立下诏书。早些年,就有流言传出,这皇储之位,必然是二皇子——谁让他的舅舅是苏相呢?   可是,政事上对苏相言听计从的皇上却在立储之事上难得坚持——纵使苏相乃至文武百官万般劝说,皇上也总有理由将此事押后再议,一拖再拖,直到今天。   “皇上有他的打算。”慕远枢道。“苏相野心勃勃,倘若二皇子登基,这江山姓慕还是姓苏……可就不好说了。”   这便是皇上的顾虑。   连慕远枢都能看出来,朝中的那些人精又怎会不知?苏相怕是在背地里已经将皇上咒骂了数遍,可在明面上却仍要笑脸相迎。   只要诏书一日未下,二皇子就还是皇子。   论长,有大皇子,论才干,有慕远枢。二皇子早些年主要提防的还是大皇子,毕竟长幼有序,大皇子再不受宠他也是老大,至于慕远枢……当时的二皇子可从未想过,自己这个不靠谱的亲爹竟真动过将皇位传给兄长之子的念头。   “苏贵妃母族势力过强,是一大隐患。”柳无言叹了口气。“成也苏相,败也苏相,二皇子能有如今的地位是靠这个舅舅,可沦落到被皇上猜忌的地步,也是因为这个舅舅。”   自古以来,外戚干政的例子不胜枚举。二皇子不是能驾驭住苏相的人,所以就算登基为帝,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会受苏相牵制。   “前些年的江南腐败贪污案,已被斩首的吏部尚书,是苏相的门生。”   “还有当年黄河水患,将赈灾粮换成陈年碎米的王大人,也与苏相有着莫大的关联。”   慕远枢细数着这些年来苏相的所作所为——老狐狸老奸巨猾,就算事情败露也有门生兜底,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柳无言这些年来一直在外奔波,就是为了搜集证据。只是了解越多,就越是触目惊心——表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苏相的野心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苏相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北狄人扯上关系。”慕远枢眼里蒙上一层冰霜,语气渐冷。“太祖皇帝马革裹尸换来的太平盛世,决不允许折损在小人手中。”   他终归是太仁慈,才让二皇子的阴谋得逞。   让出去的容州城,是慕远枢今生最大的痛。   “苏相权倾朝野……也是时候该谢幕了。”柳无言轻声道。“鹏举的兵马只能驻扎在城外,能调动的只剩下世子殿下手中的这支旧部。”   慕远枢回京的时候,大部分的兵马已经上交朝廷。但是他还有一支隐秘的旧部,只属于庆王,虽然人手不多,却个个都是精英。   虽然还未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可天色却已然暗沉。   乌青色的天空下暗藏杀机,一声闷雷炸响,没想到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下起来。   慕远枢与柳无言站在凉亭,相视一笑。   ☆   今夜的皇宫,注定不眠。   皇上的病情突然恶化,咯血不止,众太医束手无策,支支吾吾地都不敢吭声。   “传……传……世……世子……”   皇上的声音宛若呓语,只有陪侍在床的皇后听见了。   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世……世子?”   举国上下,就只有一个世子。   庆王世子,慕远枢。   皇后心中顿感悲凉,自己是皇上的结发妻子,也为他孕育了一儿一女。虽然大儿子身子骨弱,可他到底是皇上嫡亲的长子,皇上怎么……怎么会……   “陛下……”   皇后哀怨地看着皇上,却仍是认命地拿起手帕,为他擦去额角的虚汗。   “父皇!您还未看见端宜出嫁!怎能……怎能言而无信呢!”   端宜公主眼眶泛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是大齐唯一的公主,亦是最受皇上喜爱的小女儿,自然有侍疾的资格。   “父皇您看看端宜啊!端宜不闹脾气了,端宜的婚事还要等着父皇做主……”   端宜公主虽然任性,但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却也是一目了然。   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皇上就是她最大的依靠。大哥自身难保,二哥还把父皇气吐血了,三弟年岁尚小……母后虽然疼爱她,但是……   “父皇……父皇……”   端宜公主跪在皇上的病榻前,心中恐慌愈剩,哭声也更加凄惨。   过了今夜,她这个大齐最尊贵的公主,恐怕就不复存在了。   “二殿下!您不能进去!”   殿前的侍卫恪尽职守,谨遵着皇上的命令,不让二皇子进去。   同样被阻拦在外的大皇子幸灾乐祸道:“哟,这不是我能干的二弟吗?怎么,父皇连你也不想见?也是,父皇都被你气吐血了,我是你就该乖乖待在自己寝宫里静思己过。”   二皇子脸色阴沉,却在偏过头去看他的那一刻,绽开一抹灿烂的笑。   “没想到大哥也在这。”二皇子故作惊讶。“听闻大哥身体不好,我还以为你已经病死在自己的寝宫中了。”   大皇子身子孱弱,面色苍白,乍看下去,确实有不久于人世的迹象。   只见大皇子脸上的笑意僵住,恶狠狠地瞪了二皇子一眼。   “不劳二弟费心,我大抵命还长着。”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二皇子,眼角的余光却投向禁闭的殿门。“你说……若是你刚才那话,叫父皇听去了,他会怎样……”   “死”字在这皇宫之中是不可说的词,二皇子能如此肆无忌惮,自然是吃准了这寝宫外全是他的人。   “听见又何妨?”二皇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挥手亮出调动禁军侍卫的虎符。“给我让开!”   “这……”   守在殿前的侍卫面露难色,皇上的话要听,可执掌虎符之人说的话也要听。   “怎么,虎符在手,也奈何不了你吗!”二皇子疾声厉色,让守门侍卫瞬间慌了神。   “小的不敢!”   军令如山,违抗虎符等于违抗军令,这是铁一般的纪律。   侍卫不敢多言,只能让开。   二皇子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他故意把虎符在大皇子面前亮了亮,语气薄凉道:“唉,有的人连父皇的欢心都得不到,又怎能奢望为父皇扶柩送终呢?还是一边凉快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皇子大笑着扬长而去,全然不顾旁人怎么看。   大皇子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他一手拍在殿前的圆柱上,眼神犹如毒蛇般阴冷。   “父皇何时将禁卫军的虎符传给了他?!莫非前几日的气到吐血只是幌子?!”   他的近身侍卫慌忙跪下,“小的……小的也不知……不过这二殿下向来阴险狡诈,兴许是骗过来……偷过来……的也说不准………”   大皇子眼里淬满了恨,他恨自己身在帝王家,恨自己身子骨不争气,也恨自己的母族不如人家……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大抵就是他。   大皇子倏然转身,近身侍卫紧张道:“殿下,您……您……不等了吗?”   大皇子冷笑道:“还等什么,父皇到死都不愿见我,我还这给自己找什么晦气……咳咳……咳咳咳……”   虽然已是初夏,可到底是体虚,微风久吹加上气血攻心,他竟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殿下!殿下!”近身侍卫不由得大喊。“传太医!传太医!”   可大皇子却是手一挥,制止了他的呼喊。   “不必了,”他擦了擦唇边溢出的血,“我病惯了,就不给父皇添乱了。”   大皇子望着漆黑不见星的夜空,正欲叹气,却注意到在夜色中步履匆匆的禁卫军。   “去,悄悄将宫里的消息放给堂兄。”   恍然大悟的大皇子在近身耳边低语,不可察觉地笑了笑。 第133章 逼宫大戏刚开演   “微臣……微臣尽力了……”   寝宫内灯火通明,太医院院令跪在皇后面前,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皇上的病情在这深宫之中,早已算不上什么秘密。各种珍贵药材吊着的命,谁也不好说。   院令虽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也被这病来如山倒的气势给吓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皇后的表情,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退下吧。”皇后似乎叹了口气,挥手让他下去了。   端宜公主仍伏在龙床前,哭喊道:“父皇!父皇!您不能丢下端宜啊……”   皇上竟是扯出了一抹虚弱的笑,他的神情似乎比先前混沌的时候要清醒些。他抬起手,摸了摸端宜的脸,低叹了声:“端……端宜……长……长大了呐……”   随侍在旁的宫女太监们都强忍着自己的悲伤,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清楚,皇上此刻的清醒不过是回光返照,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迎来新的主人了。   端宜公主像个孩子一样呜咽着,只能由乐青扶着才将将保持住自己的仪态。   “都……都要嫁人了……怎……怎么还哭鼻子呢?”皇上用手指抹去端宜公主眼角的泪,又笑了笑。   他子嗣单薄,最喜欢的就是眼前这位公主。只可惜皇后母族势力薄弱,待他走后,也不知道他的掌上明珠会有如何待遇。   皇上的眼底漫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手帕上的鲜血红得刺眼。   为他擦汗的皇后慌张极了:“陛下!您还是快躺下吧!”   末了,她还补充了一句:“臣妾已经派人去请庆王世子。”   皇上闻言,不由得一怔。   皇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重重地保证:“陛下,只要是您吩咐的事情,臣妾就一定会去做。”   就算,再难过,再伤心,也一定会去做。   “这是……臣妾答应您的啊……”   皇后的话将皇上的思绪拉回到很久以前,那时候忠勇侯府还在,皇后身为忠勇侯的嫡长女,继承了忠勇侯的骁勇善战,一杆长枪舞得极为漂亮,让不少贵族少年倾慕不已。   那会还是七皇子的皇上会时常会跟着还是三皇子的庆王一起拜访忠勇侯,庆王文武双全,深得忠勇侯的赏识。闲得发慌的皇上在忠勇侯府闲逛,差点被舞刀弄枪的忠勇侯府大小姐所伤,为表歉意,英姿飒爽的大小姐飞身上树,为他摘了一颗最嫩的桃子。   “我本无意冲撞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笑容明媚的将门少女,永远那么神采飞扬。她将脆桃放在皇上的手里,张扬笑道:“以后殿下想要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会为殿下摘来。”   皇上当时外表文弱,看上去要瘦小些。皇后又比他年长两岁,自然以姐姐自居。只不过,那次初遇,却是在皇兄光芒掩盖下长大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旁人的珍视,一时间,便将一颗心交付了出去。   后来,忠勇侯战死沙场,忠勇侯府一夕倾塌。为安抚忠勇侯府,先皇便将忠勇侯的嫡长女指给了皇上,圣旨下来的时候,他是欢喜的——如果,没有在她的闺房外听到她与贴身丫鬟的对话。   “小姐,三皇子又来信了。”丫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小姐的表情,手里的信笺也不知该不该交出去。“您看这……”   皇上将她指给了文不成武不就的七皇子,她与三皇子之间的缘分就该到此为止了。   “烧了。”   一声叹息轻不可闻,从未愁眉不展的少女脸上却是挂满了哀愁。自从父亲战死之后,她就一直是这般表情,她知道,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以后,别再提了。”   她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推门的时候却只看见熟悉身影的衣角。   尚未成婚,隔阂已生。   也就是从那天起,皇上竟突然生出了嫉妒的情绪。   凭什么,一切都是皇兄的?他不想要的他可以不在意,可为什么,姐姐的眼里却也只有皇兄?   他终于从诗情画意中抬头,在苏相的怂恿下阴差阳错地坐上了那万人之上的位置。   甚至,还娶了别人。   他们的儿子出生,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大儿子身体虚弱,跟当初怯懦不堪的自己,简直如出一辙。   他不敢看。   ……   “姐姐,你恨我吗?”弥留之际的皇上,忽然认真地看着皇后。口齿清晰,尽管已是不惑之年,说出的话却像个孩子一样。   一个母族式微的皇后,还能有什么性子?将门少女的棱角早已被岁月磨平,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又明显了些。   “陛下说笑了,臣妾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感谢还来不及,又何来的恨。”她为皇上掖好被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歇会吧,你太累了,要多休息。”   他心中苦涩,微微抬手,竟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皇后看他这样,到底是心软了。   “其实,我也是欢喜的。”皇后忍不住红了眼眶。“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我……永远站你这边。”   这些年来,皇上对端宜公主的疼爱,皇后看在眼里。皇上对她绝不像外人眼中那样无情——自己儿子什么能耐她心里清楚,若真让他登上皇位,恐怕过不了多久就成了权臣的傀儡。   苏贵妃一脉就更不可能。二皇子睚眦必报,若让他登基,恐怕皇上前脚一走,她和她的儿女后脚就要进皇陵陪葬了。   至于柳妃……   “陛下,下旨吧。”皇后轻声道。“远枢这孩子堪当大任,一定不负所托。”   当初若没苏相的手笔,如今这江山,也该属于庆王那一脉。   皇上的气息有些微弱,他喃喃道:“皇兄……皇兄……我、我还给你……我还给你……”   说完,竟昏了过去。   “太医!太医!”皇后凄厉的声音在宫殿内回响,院令手忙脚乱地上前诊脉,两个太医围上来施针。   院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后背的薄汗几乎要汗湿了官服。   “皇……”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有人拍着手掌,慢步走了过来。   “见过母后。”二皇子眼中带笑,没有一点要行礼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被太医围住的皇上,故作痛心地叹气道:“看来是儿臣来晚了,见不到父皇最后一面了。”   皇后微微皱眉:“放肆!”   可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敢动二皇子。   守卫已悄悄被他换成了自己人,只要太医宣布皇上断气,他就可以抢占先机,名正言顺地登基了。   “二哥!”   端宜公主红着眼,朝他怒喊道:“父皇卧病在床,你怎么能这样大逆不道!”   若不是乐青拦着,她的手掌说不定现在已经落在二皇子脸上了。   端宜这丫头,还是没大没小。二皇子看了她一眼,往昔的宠溺不复存在。   “端宜,”他眼里没有一丝笑,声音也是异常冰冷。“你若听话,就还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可若是不听话……”   二皇子的眼神转向一脸严肃的皇后,身后的侍卫一拥而上,将皇后团团围住。   “父皇思虑过重,不治身亡。母后悲痛欲绝,亦随之而去。”二皇子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么样,母后可要儿臣再送您一程?”   皇后到底是将门之女,面对这赤裸裸的逼宫,也仍然面不改色。   “二殿下……皇上……皇上已经升天了……”   太医院院令恭敬地跪在二皇子面前,就差呼喊新皇了。   得了,又是一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皇后看了一眼病榻上的皇上,不由得冷笑道:“连这一刻都等不了了?怎么,李太医,王太医,你们的诊断结果也跟院令大人的一样吗?”   被点名的两位太医面面相觑,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微臣医术浅薄,实在不好妄下判断啊!”   上位者之间的纠葛,他们这些小喽啰又怎敢掺和其中。   二皇子踢了院令一脚,轻蔑地笑道:“去,好好为父皇检查一番。”   皇后警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二皇子无辜极了:“母后息怒,院令大人经验丰富,儿臣这……也是为父皇好啊。”   说完,还嫌弃似的说了句:“院令大人是上了年纪么?乌龟都爬过去了,大人怎的还如此磨蹭?”   挑衅至极。   “微臣不敢!”   院令早已汗如雨下,他虽然伺候过两位皇帝,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大场面。二皇子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想借他的手让皇上“驾崩”,可他……可他怎么敢!   皇上虽然昏厥过去,但胸口还有起伏。皇后死死地盯着二皇子,大喊道:“你!你怎么敢!”   二皇子笑吟吟地看着她:“母后说笑了,我这是为父皇好,我又为何不敢?”   院令颤巍巍地举着银针,迟迟不敢下手。   可就在他鼓足勇气,闭上眼睛,要痛下毒手的时候,皇上却突然睁开了眼。   “孽障。”   皇上的这一声斥责,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尤其是离他最近的院令大人,直接吓得连针都掉在地上,连忙磕头认错。   二皇子心中一惊,难不成自己还真将这一脚踏入鬼门关的父皇气活了? 第134章 这杯喜酒喝定了(正文完)   “父皇……”   二皇子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却没有如众人一般慌忙跪下。   他这父皇的命可真硬,在这逼宫的关键时刻,竟然还上演了一出回光返照,着实让人没想到。   皇后急忙扑向床榻,心疼不已地望着皇上:“陛下……”   已是强弩之末的皇上却推开了皇后的手,他苍白的脸色因过于激动而显现出几分绯红。   “畜……畜生!你……你这个畜生!”皇上抬起手,眼底的盛怒骤然外泄。“还不快跪下!”   皇上的这声怒喝自带帝王威仪,二皇子即使早有准备也不免心神一颤。他强装镇定,故意摆出戏谑地笑,慢慢跪下:“儿臣……给父皇请安。”   看上去恭敬万分,实则却是嚣张至极。   二皇子跪在地上,目光毫不避讳,看向皇上的眼神,与看一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皇上不免悲从心来——他虽然对苏贵妃没什么感情,可二皇子到底是他的亲生骨肉,自己的儿子无时无刻不盼着自己死,换做是谁都会痛心。   九五之尊的位子……真有这么好?   一行鲜血,从皇上的唇边溢出。皇后担忧道:“陛下!龙体要紧!”   二皇子见不得皇上和皇后这番鹣鲽情深的模样——他的母妃还在自己的寝宫里为皇上担忧,可皇上却连侍疾的资格都不给她。   苏贵妃这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唯独遇上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不过不要紧,很快,他的母妃就会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   二皇子的唇角扬起一抹轻笑,他在皇上的怒视下,堂而皇之地站起来。   “父皇和母后情谊深厚,真叫儿臣动容。”二皇子悠悠道。“既然如此,那母后一定舍不得让父皇孤单上路。”   言下之意不能更明显,他这是铁了心要扫清一切障碍。   皇上的心彻底凉了。   他叹了口气,还不忘握了握皇后的手,让她放心。   “当真……要如此?”皇上这话,是在问二皇子,可更像是在问自己。   二皇子步步紧逼,讥笑道:“父皇莫不是以为……时至今日,儿臣还有退路吧?”   灯火通明的寝宫外,是苏相领着文武百官在等候消息。就算皇上不肯下诏书,二皇子也有的是办法把自己变成名正言顺的新帝。   “儿臣知道,父皇一直都更喜欢堂兄。”二皇子不紧不慢地道。“儿臣还知道,父皇想传位于堂兄——”   大齐史上,还从来没有过哪位皇上会越过自己的子嗣,将皇位传给胞兄的嫡子。   二皇子温和地笑了笑:“父皇该不会以为……朝中的那些老古董,会答应您这荒唐的决定吧?”   这也是二皇子的底气。   大皇子好歹是嫡长子,那些老古董才会为他说话。可这慕远枢是庆王之子——庆王都死多少年了,他都没争赢过皇上,他的儿子难道还资格争吗?   “父皇,母后、皇兄还有端宜的命,可全掌握在您手里了。”   二皇子招招手,他的近侍随即递上一份预先准备好的诏书。二皇子看向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微微笑道:“王公公,还不快伺候皇上处理政务?”   “卑鄙无耻!”   王公公对皇上一片忠心,早已恨不得替皇上将这逆子惩处。   二皇子不理他,仍笑着转向有气进没气出的皇上:“父皇,趁热打铁?”   “你!”皇后投来怨恨的眼神,“你这是……要将皇上活活气死!”   皇上看着二皇子伪造的诏书,竟是笑了。   “不错……不错……”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不知在称赞些什么。   都说外甥像舅,二皇子的脸在皇上眼里逐渐变成了苏相年轻时的模样。   “这么多年来……你总算……做了一件周全……周全的……”   事。   第一次受到皇上表扬的二皇子惊愕不已,他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却发现皇上不知在何时已经合上眼,气息全无。   王公公颤抖着声音,宣布道:   “陛下……陛下驾崩了!”   ☆   “后来?后来呢?”   温良紧张地瓜子都忘了磕,连忙追问。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说书先生醒木一拍,优哉游哉地摸了摸胡子。“皇宫秘闻最终话,大伙儿明日请早!”   说完,便扬长而去,全然不顾听众们的哀嚎。   温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说书先生怪会拿捏人心,不仅说的故事是百姓们爱听的皇权斗争,而且还偏偏卡在命悬一刻的关键时刻,难怪这家茶馆的生意会如此火爆。   被吊足胃口的听众们议论纷纷,有人小声问:“喂,你说二皇子能顺利登基吗?”   周围听见的人都不免投来鄙夷的眼神,温良更是不小心笑出了声。   他的同伴尴尬极了,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笨死了!”同伴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骂道。“也不看看当今皇上是谁!”   “哦,是慕——”   直呼皇上名讳是大不敬,还好同伴眼疾手快先捂住了这张口无遮拦的嘴。   “你是猪脑子吗!!!”   “唔唔唔!!!”   茶馆里顿时充满欢声笑语,温良悄悄跟在说书先生后面,走进了一处偏僻的小巷。   “出来吧。”说书先生停下脚步,唇边扬起一抹笑。“温兄,别来无恙。”   温良不好意思地从巷口堆放的杂物后走出,摸了摸鼻子:“没想到柳大人除了醉心厨艺之外,竟然还有客串说书先生的癖好,真是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柳无言除掉脸上的伪装,转过身来:“我也没有想到,温兄今日还有闲情雅致去茶馆听书。”   二皇子与苏相的事情牵连甚广,慕远枢登基之后也不好立即释放崔呈衍,只能等清算之后才为崔家平反,崔呈衍无罪释放,今日即可出狱。   “崔呈衍在牢里吃穿不愁,我有啥好担心的。”温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树倒猢狲散,苏相一倒,崔呈律哪还有翻身的机会?通敌、造反……哪一项不足以株连九族?还好当初崔呈衍有难的时候,崔大爷和崔二爷就迫不及待地与崔呈衍划清了关系,不然崔员外这一脉连带着崔老太太又要跟着遭殃。   “皇上仁慈,不仅为崔家平反,还派专人护送崔家二老进京。”温良当着柳无言的面,一本正经地夸着慕远枢。“崔员外和崔夫人我都见过了,都好着呢。”   崔员外也算是扳倒苏相的大功臣,要不是他察觉不对将崔二爷经手的账目拓印了一本,也不会发现崔二爷利用崔家商队为苏相与北狄传消息。   “那便好,改日我定登门拜访。”柳无言微微一笑,看着温良。“温兄跟着我,应该不止这些事情吧?”   能一眼看穿他的伪装,并不动声色地一路尾随,怎么看都像是有备而来。   温良干干地笑了笑,故作无辜道:“没,我就是偶然路过……”   柳无言显然不信,不过他不用猜也知道泄密的人是谁。   “青州城的运河似乎出了点问题,”柳无言忽然说了句看起来不相关的话,“皇上正烦心该派谁去看看呢。”   正在回春堂大献殷勤的叶孤云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我就知道温兄瞒不过老狐狸!”叶孤云悲愤不已。   柳无言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巩固皇权——话说那晚先皇驾崩,二皇子拿出所谓的“诏书”企图瞒天过海,可谁知道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王公公竟然拿出了一份真的诏书!   “陛下自感命不久矣,前些日子已命奴才备好传位诏书。”   王公公高举先皇遗诏,先声夺人。   二皇子当机立断,大喊:“荒谬!父皇从未立过传位诏书!你这奴才怎敢胆大包天伪造圣旨!来人!快把他拿下!”   “是!”   二皇子的人闻声而动,可说时迟那时快,本该在城外驻扎的卫小将军却带着兵马赶到,阻止了二皇子灭口的行为。   “卫鹏举!你这是抗旨知不知道!”二皇子顾不得惊讶卫小将军的兵马为何能进入皇宫,他望向苏相寻求支持,可对方也被慕远枢压制。   “苏相,别来无恙?”慕远枢一身侍卫打扮,眼底却透出无限杀意。“想方设法拦着我,不让我见皇上最后一面,可没想到吧,我还是来了。”   庆王府被苏相的人暗中看守,要不是柳无言的易容术出神入化,恐怕他也难突出重围。   “堂兄!快杀了这逆贼!”跪在最前面的大皇子忽然兴奋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喊道:“咳咳!父皇自始至终中意的储君人选都是堂兄你!绝不可能传位给弑父篡位的老二!绝!不!可!能!”   大皇子几近癫狂,二皇子怒喝道:“大皇兄积郁成疾,已经疯了!快来人将他送回寝宫!”   “不!我没疯!”大皇子狰狞道。“王公公快念!快念父皇的诏书!”   他得不到的!二皇子也休想得到!   老谋深算的苏相没想到会在最后一刻翻了车,他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对慕远枢笑了笑。   “念吧。”他说着,带头跪了下去,眼里毫无惧意。   慕远枢看着他,冷笑道:“苏相莫不是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柳无言领人押着陆明走到众人面前,手里还有一叠书信模样的东西。   “相爷应该认得,这是谁的字迹?”柳无言笑眯眯地扬了扬手里的信,挑了一封念了出来。   百官哗然。   “苏相……怎么……怎么会……”   私通敌国,可是死罪。   陆明跪地求饶:“柳大人!该说的我都说!绝无半点藏私!求您放过……”   陆明这棵墙头草还算有点良心,柳无言稍稍使诈,以家中寡母为威胁,他便什么都招了。   苏相淡淡地扫了柳无言一眼,仍是面无惧色:“只不过是些伪造的书信,做不得数。”   柳无言岂能容他狡辩,他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在相府密室中找到的……也做不得数吗?”   密室!   苏相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相府密室……可真是个好地方啊。”柳无言就像变戏法一样,又拿出一本账册。“苏相的细致,让晚辈望尘莫及,不愧是能做大事的人。”   所有与苏相有利益往来的大小官员全部登记在册,这是苏相拿捏其他官员的把柄,却也成了他自己结党营私的证据。   王公公宣读了先皇的遗诏。   苏相大势已去,二皇子也面如土色,一蹶不振。   大皇子已经疯了,被押走的时候还在叫嚣着:“堂兄可不能忘了我的功劳!是我领你们进宫的!是我!是我的功劳!我要当王爷!我要……”   大皇子本无大错,只是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罢了。   一个疯了,一个谋反,还有一个年幼难担大任。   有诏书的加持,慕远枢登基似乎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柳无言怕民心不稳,才在茶馆里演起了说书先生,将这皇宫秘闻戏说道来。   今生,他终于护住了慕远枢。   “温兄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办到。”柳无言心情愉悦,拍了拍温良的肩膀。“快走吧,去晚了就赶不上接子行了。”   哎等会!柳无言答应他什么了?!   温良望着大步离去的柳无言,不禁目瞪口呆。   ☆   刑部大牢,崔呈衍一人独居干净宽敞的特殊牢房,瞎子都能看出来这里关的人不一般。   “崔大人,您可以出去了。”   狱卒将牢门打开,恭敬至极。   这可是丞相大人特意关照的对象,保不齐以后就会飞黄腾达,成大官咧!   崔呈衍环顾四周,点头道:“嗯,我走了。”   住了一段时日,还有些舍不得。   只不过,走之前他还特意跟狱卒提了个意见:“以后别老瞪着眼,丑死了。”   狱卒脸上的微笑绷不住了——艾玛这可是刑部大牢!能来这的都是重犯要犯,他们不凶神恶煞一点难道还要让犯人们高兴吗?   狱卒心里嫌弃得要死,可嘴上却还是说着:“崔大人您说的是,我们得改进服务。”   殊不知,崔呈衍走后,狱卒的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   陆明也被关在这,崔呈衍走之前还跟他打了声招呼。   “子行!哦不!崔大人!我知道你跟柳无言关系好!看在同窗的情分上、帮、帮我求求情!我才跟苏相多久!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你知道的我家中还有寡母等我回去……”   陆明虽然灰头土脸,但声音洪亮,一看就是吃喝不愁,没用过刑。   崔呈衍也是心情好,才搭理他。   “嗯,放心,伯母我会派人照看,至于你……”   崔呈衍看着眼神闪亮的陆明,施施然地笑了笑:“听说塞外风景好,最适合牧马放羊。相信你流放去了那,一定能洗涤心灵,痛改前非。”   说完,他还嘀咕了句:“我与柳无言关系好吗?我怎么不知道呢……”   崔呈衍扬长而去,牢房里回荡着陆明的哀嚎。   流放塞外,十有八九是回不来的。   更何况陆明一心想出人头地,一时走岔了才去了苏相那,本以为柳无言会给自己一个机会,可没想到……   陆明心如死灰,他怎么忘了,柳无言素有“铁面判官”之称。   一间间牢房走过,快到门口。崔呈衍忽然问道:“崔呈律,是不是也关在这?”   狱卒不知道这位崔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将人带过去。   “崔大人,时间有限,您得快些。”   崔呈衍谢过狱卒,才走到崔呈律的牢房前。   崔呈律浑身血污,闭眼靠在墙角,一副受过刑的模样。   崔呈衍犹豫了一会,还是喊道:“大哥。”   崔呈律没有睁眼,但眼皮却是稍稍动了动。   崔呈衍长这么大,何曾见过大哥这般不堪的模样?他唏嘘不已,甚至在想,崔呈律步入官场的第一天,可想过日后的结局会是这样?   “你赢了。”崔呈律背对着他,声音嘶哑。“是你赢了。”   从小到大,享尽宠爱的是崔呈衍,饱受夸赞的也是崔呈衍。他明明不比崔呈衍差,却因为摊上一双没本事的父母,才处处居于人下。   嫉妒之心,滋长于微末之中。奶奶偏心他可以不管,可为什么在书院里,岑夫子也是称赞崔呈衍多过他?   他到底哪里不如崔呈衍!   “书院那场大火,是我撺掇二叔放的。”崔呈律嘲弄地笑了笑。“我只是随口一说,可没想到二叔却当了真。”   尽管不停地说服自己,只要崔呈衍死了就好了,可真等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却因良心不安,悄悄地跑去看了。   “温夫子恰好路过,将你救了出来。”崔呈律叹了口气。“你也真是命大,温夫子就这样被火烧没了,也不知是不是你克的。”   真相就是这么简单。   崔呈衍以为的漠然路过,其实早有预谋。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崔呈律睁开眼,他看着自己肿胀的手指,勾了勾唇角。“明明都是一样的,可为什么……却不一样……”   “不,不一样。”崔呈衍打断他,“你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你怨天尤人,讨厌我,讨厌对我好的人,无非是想掩盖一件事。”   “你很自卑。”崔呈衍静静说着。“大伯和大伯娘望子成龙,想靠你压我爹一头。你想我死,也不想我死——我死了,没人能衬托出你的好。可我不死,你就更没机会翻身。”   所以,崔呈律才选了下毒这样迂回的方式。   为他爹谋夺崔家家产只是其一,看着天之骄子从云端陨落,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我走了。”崔呈衍认真地道别,末了还不忘教育他。“下辈子做个好人。”   在崔呈衍转身离去的时候,崔呈律终于偏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做个……好人?”   崔呈律嗤之以鼻,可就在他合上眼的时候——   “但愿吧。”他说。   ☆   温良在刑部大牢外,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出来,还以为崔呈衍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柳无言都当丞相了,不可能说话不算数吧?   温良正嘀咕着,却见狱卒生无可恋的从门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良良!”崔呈衍欢喜极了,一把推开前面的人。   领路的狱卒更加生无可恋,但一想到总算能送走这尊大佛,他的心情又忽然好起来。   “崔大人慢走!”   一溜烟就没影了。   温良瞠目结舌,崔呈衍将他抱在怀里:“我就知道良良会来接我!”   都说小别胜新婚,他都在刑部大牢住了好些天,良良应该很想他吧?   崔呈衍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趁其不备——   “不许亲我!”温良气冲冲地偏过头,崔呈衍的唇擦过他的脸颊。“脏死了,快回家!”   崔呈衍虽然刚从牢里出来,可到底是被柳无言嘱咐过要关照的人,哪能让他受苦?   温良泛红的耳根出卖了他,崔呈衍讨好道:“良良别生气,我们这就回家。”   其实温良也就是嘴上嫌弃。崔呈衍瘦了不少,被他抱着的时候都能明显感觉到被骨头硌着。   哼,柳无言又骗人,不是说好吃好喝地供着吗?   崔呈衍没有看出温良的担忧,还以为是自己又惹媳妇生气了,连忙松手以证清白:“良良你看,我真不脏!虽然衣服旧了点,但都是干净的,你别气……”   这呆子!   温良气笑了,没好气地道:“知道了。”   崔呈衍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凑在他耳边说道:“别担心,我真没事。”   “谁……谁担心你。”死鸭子永远都嘴硬,良良永远都在口是心非。   崔呈衍哈哈大笑,眨眼道:“要是良良非要担心……那不如想想接下来的婚礼该怎么办?我听说从牢里出来的晦气重,得办喜事冲一冲。”   “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歪理!”温良只觉得匪夷所思,他涨红了脸。“谁……谁要成亲了……”   “良良和我啊。”崔呈衍不假思索地道。“我娶我嫁都可以,我家我说了算,当然,良良与我成亲之后就是良良说了算。”   崔小公子直接将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温良自叹弗如。   “你……你……”   崔呈衍脸皮厚如城墙,温良你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良良就安心与我成亲吧!”崔呈衍神秘兮兮地保证,“天赐良缘,跑不掉的!”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   几日后,柳无言携圣旨而至,抱拳恭喜:“温兄,我说过,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办到!”   崔呈衍大喜:“哇!良良与我想一块去了!我太开心了!呜呜……”   不!不是这样的!   温良生无可恋地接过圣旨,他甚至怀疑柳无言是不是故意的。   明明只是想为崔家争取皇商的位置,怎么就变成一纸婚书了?!   男子与男子成亲……皇上您不觉得有些荒谬吗!   “哦对了,皇上打算修订大齐律法,以后不管是男子与女子,还是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只要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就都可以缔结良缘。”   柳无言露出老父亲般的笑容,拍了拍温良的肩膀:“温兄,你这杯喜酒,我可是喝定了。” 第135章 叶巫:只愿君心似我心(上)   新皇登基,百废待兴。   苏相一案牵连甚广,朝中许多官员都纷纷落马,该调查的调查,该收监的收监。那些曾在储君之争里站过队的官员都惴惴不安,生怕新皇翻旧账也顺带将他们也一并收拾了去。   “这些老家伙……怎么一个两个都病了?”   慕远枢看着桌上堆叠的几份请辞奏折,不觉皱起眉头。   “陛下。”柳无言却是微微一笑,又在上方多放了一本。“这是户部侍郎周大人的……”   “户部?”慕远枢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他冷嘲道:“周正才入朝多久!莫不是也赶着跟这些老家伙一起添乱吧!”   言语中的怨念满溢而出,柳无言听罢,不慌不忙地解释:“百善孝为先,周大人背井离乡多年,如今想开了要回乡侍奉老母也情有可原……”   “那丞相的意思朕还要嘉奖他了?!”   慕远枢颇为嫌弃地将奏折扔至一边,“不批!朕若允了,明日早朝恐怕就不剩几个官员了!”   他这话可不是吓唬人——周正虽曾是苏相的门生,可这些年来就像榆木疙瘩一样不开窍,不仅对恩师在朝中结党营私的行为很是不齿,还经常仗义执言在朝上拆苏相的台,堪称对方阵营最佳帮手。   慕远枢不难想象,若是连周正这样官员都被调职了,那朝中那些还在观望的大小官员们岂不是都该递辞呈了?   “丞相并不希望朕手下无人可用吧?”慕远枢神情复杂地看向柳无言,他叹了口气。“现在能为我所用者,不过区区。”   朝中势力正值清洗之际,先前被苏相压制住的几位重臣似有抬头的趋势。   若不能及时提拔一批忠心耿耿的大臣,那慕远枢这个皇位恐怕也坐不安稳。   想到这,慕远枢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陛下放心。”柳无言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处,淡淡笑道。“承蒙圣恩,开春加考恩科,相信广大学子定会感激陛下给予这次难得的机会。”   一般只有朝廷盛典才会破例开放恩科。   柳无言如此安排,除了为慕远枢破解燃眉之急外,也大有收买人心的意思。   “丞相可真是……深得朕意。”慕远枢意味深长地看了柳无言一眼。“那这恩科的考官……”   新皇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科考,虽是恩科,但也是极为重大的一件事情。柳无言身为丞相自然要参与其中,至于副手……   柳无言心思一闪,温和笑道:“陛下,除开那些称病告假的大人,恐怕也就只有工部尚书叶大人才堪当大任了吧?”   ☆   “为什么是我!”   叶孤云不禁脱口而出,眼中的怨念似乎要将前来传旨的柳无言烧穿。   柳无言却笑眯眯地提醒他:“叶大人,该谢恩了。”   皇上金口玉言,圣旨一旦颁布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叶孤云纵然对柳无言百般嫌弃,也只能含恨接旨。   “谢……谢主隆恩。”   难怪今早一起来就眼皮跳,果然一见到柳无言就没好事。   工部的一堆破事还没处理完,现在又来了新任务。他都好几天没去过回春堂了,阿雪不会已经把他忘了吧?   “为什么……”   面对柳无言恍若无害的笑容,叶孤云除了打击报复之外,想不到任何其他的理由。   他真的只是一个专业能力过硬的工匠罢了!什么工部尚书……都是运气好升上去的,早知官位越高事情越多,他就不卖力干活了!   “监考这样的是……不一向是礼部的事么?”叶孤云仍不死心地问道。“礼部尚书受苏相一案牵连倒了,那总有新的尚书大人吧?”   苏相门生扎堆,礼部和吏部是重灾区。   柳无言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叶孤云的肩膀,说了句看似无关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是叶大人的造化啊。”   柳无言承认他确有几分小心思,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现在可用之人太少了,像叶孤云这样从头到尾没站过队的清白官员更少了——当然,后来被先皇摆了一道派去容州就另说。   “没道理啊……”叶孤云显然不如柳无言算计得深,他又问:“那子行呢?”   崔家平反后,崔呈衍官复原职,再加上平叛有功,升官已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了。   既然柳无言受皇上旨意要借此机会提拔一批官员,那怎么会不带上子行呢?   “青州知府悬缺,子行请旨回乡了。”   柳无言颇为惋惜。   本来崔呈律处决后,御史台空出了一个位置。慕远枢的意思是让柳无言找自己的心腹顶上,柳无言第一个就想到了崔呈衍,于是便打算借这次恩科监考的机会为崔呈衍铺路——   可谁知道这崔小公子竟然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非要回去做父母官。   柳无言哑然失笑,但也就在顷刻间释然了。   “崔家的根基都在青州城,”柳无言戏谑一笑。“温兄都要随崔员外回去学习打点生意了,子行又怎舍得独自一人留在京中做官?”   子行……人生赢家了属实是。   叶孤云流露出羡慕的神情:“柳大人,我也想向皇上请旨……”   子行与温兄大婚的时候他也在,皇上赐婚,热闹极了。子行与温兄皆做新郎打扮,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夫对拜……   叶孤云回想起那日的场景,脑海里却自动代入了他和巫雪。   阿雪皮肤白,穿红的好看。唉,好些日子不见了,不知他是不是又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别饿瘦了……   “叶……叶大人?”   柳无言见他一脸傻笑,心里差不多也猜到了些什么。只见他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天赐良缘是好事,可人家人家情投意合已久,成婚不过顺理成章。至于叶大人和巫大夫……巫大夫回应了么?”   泼得好!   一桶凉水从头灌下,叶孤云一秒变脸,垮着脸道:“别提了。”   自他战胜小师弟后,巫雪就一直回避他。他厚着脸皮堵了人家好几次,也没得到想要的结果。   “我不知道……”叶孤云沮丧起来,冷不防对上将看热闹几个字写在脸上的柳无言,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   “柳大人,虽说皇命难违,可我这鞠躬尽瘁就差死而后已了……陛下总该体恤关爱一下罢?”   替皇上安抚朝中重臣也是丞相的职责之一,柳无言看着明显已经破罐破摔的叶孤云,强忍笑意:“叶大人放心,你我都为陛下效力,一条绳上的蚂蚱,焉有不帮之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柳无言对自己的保媒能力很有信心——虽然与巫雪打照面的机会不多,但善于识人的柳无言早就看出来了。   这巫大夫自己性子直,看诊的时候说一不二,有什么说什么。可每到面对叶孤云的时候,就变得别扭起来。   “你有办法?”叶孤云怀疑似的看了一眼柳无言,不情不愿地道:“素闻柳大人心思缜密……”   柳无言这人善谋略,要是他也没办法了,那才是真的完蛋。   词是好词,可从叶孤云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叶大人的事,就是我的事。”柳无言眯起眼睛,唇畔挂上一丝浅笑。“等着吧,不出两日定有人上门拜访。”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